巴拉曼揪住纳木错的衣领，拽他起来，恶狠狠地说：“休要跟我提他？明珠大妃在世时，执意与中原联姻，皆因听信了那老东西的鬼话。老东西死了十八年，明珠大妃还那么信服他？阿巴亥本该是我的大福晋，佛古伦是我的女儿。”

  纳木错还口道：“你撒谎！主子是天可汗的血脉，与你无任何干系。”

  巴拉曼笑道：“你一个奴才能晓得什么啊？不怕告诉你，阿巴亥南下前一晚，已经与我欢好，我才是佛古伦的亲生父亲。哈哈——”于是他撒开了手，“好容易盼到一家团聚，看在我那尚未相认的女儿份上，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纳木错一阵狂笑，打断了他的话。

  巴拉曼质问道：“奴才，你笑甚？”

  纳木错右手指尖轻轻撩过衣襟，试图掸去沾染到草原狼的气味：“巴拉曼你还不知道吧？明珠大妃极其看重与天朝联姻，又怎会纵容女儿坏了天朝的规矩？王世女阿巴亥深明大义，在成为天可汗大妃之前，定会守住童贞。你猜大妃单独召见我时，都讲了些什么？”他轻蔑地笑了笑：“天可汗大妃反复叮嘱，尽心辅佐佛古伦，更要防备你！大妃已察觉出你‘狼子野心’，早与你恩断义绝啦！”

  巴拉曼气急败坏，拔出腰中佩刀，横过纳木错的脖子：“信不信我这就宰了你？”纳木错紧闭双目，口中默默有词。就在举刀挥落的一瞬间，有人站出来阻止巴拉曼。细看之下，竟是那络腮胡的红脸汉子。“索布德，莫非要替他求情？”

  “汗王当心中计，”索布德按下巴拉曼挥刀的手腕，“可还记得当年的‘查干哈达’？”巴拉曼点点头。索布德解释道：“当年发动政变的首领刺死查干哈达，查干哈达临逝前下咒，灭其全族。如果汗王这就动手，恐怕中了他的咒术。”

  巴拉曼反问：“依你所言，就这么轻饶了他？”

  索布德建议道：“纳木错以身献祭长生天，换来通天的法力，不妨请长生天收了他罢。”

  巴拉曼点点头，刀尖不断在纳木错眼前晃悠，纳木错都不曾眨眼。“就请长生天收了他罢，”巴拉曼手起刀落“刷”地一下，在纳木错左边脸颊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巴拉曼压低了声音讲道：“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信查干哈达的鬼话。”随即吩咐一声：“来人——”

  布日固德的副将帖木儿闻声上前。巴拉曼指着纳木错，吩咐道：“把这骟了的牲口绑在马后，一路拖拽。我倒要瞧瞧，他还能撑多久？”

  索布德立即取了条绳子过来，缚住纳木错双手。纳木错用唇语跟他道谢。索布德沉着脸，趁左右无人时，低声讲道：“别以为我害怕诅咒，你救过我儿子，我不想欠你人情。”

  纳木错依旧用唇语问他：“能否告诉我，你儿子的名字？”

  “跟我一样，”索布德朝上系了两重死结，站起身来大声嚷道：“看清楚了，是我绑的你——我叫索布德。”纳木错的脸上，不经察觉地闪过一丝笑容。

  “还有我，帖木儿，”说话那人一转身，把绳索栓在他坐骑的鞍韂上。

  布日固德当众喊话道：“扎巴克草原的百姓们，众所周知图洛克汗王久病未愈，王庭不可一日无主。我部巴拉曼汗临危受命，坐镇王庭。”

  “百姓们，别信他话！”纳木错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百姓们喊话，“月前图洛克汗王暴毙，巴拉曼趁机攻占王庭，天可汗大妃被他们扣住……他、他们连天可汗的侍从都敢杀！”围观牧民有个别眼尖的，发现一具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上，裹着一件带血的青衣。

  杀死天可汗的侍从，意味着向天可汗宣战。这道理百姓们懂得，天香公主也懂，各部落首领无不知晓。巴拉曼翻身上了坐骑，朝身后挥了挥手，属下先后上马。帖木儿为显示他的忠心，指着拖在马后的纳木错，朝百姓们吼道：“瞧见没？这就是反抗巴拉曼汗的下场？”随即策马狂奔。

  巴拉曼手下的威吓，丝毫不减百姓们对佐领大人的爱戴。佐领大人对王庭的贡献最多，索取的供奉却是最少。草原发生时疫，他率众分发药物，惠及奴隶。牧民百姓渐渐疑惑起来：佐领大人一向慈悲为怀，为何要经受这般磨难？难道长生天对他的考验，还嫌不够吗？

  巴拉曼抬手示意。布日固德、帖木儿、索布德率其部下，驱散所有围观百姓。“都散了吧，”布日固德继续喊话，“图洛克汗王归天，佛古伦只是个不经事的孩子，巴拉曼汗才是众望所归。”

  所率部下跟着喊道：“都回去吧——”

  人群之中，牧仁拽住天香公主，催她快走，且低声说道：“莫要辜负佐领大人的心血。”天香公主眼窝湿润，耳边回响临别时起纳木错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再任性啦，佛古伦……

  人群散尽，牧仁将军随众人返回驻地，随后联络佛古伦王储的侍卫，秘密护送南下。每行四十里路或遇人家，便停下来歇息，好容易来到边关——太平镇。当地镇守认识天香公主，一边向朝廷递奏文书，一边吩咐衙内尽快收拾出三间上房，又急调官婢伺候公主殿下。

  牧仁将军不住地劝慰：“佐领大人是王庭护法，是通天巫，吉人自有天相。”

  天香公主含泪道：“你说谎。我看到的是成堆的尸首，青色官袍上的血污，”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官婢上前安慰，却都被公主殿下撵了出去。

  几经辗转，天香公主终于回到皇宫。当今圣上顾念番将牧仁护送皇女有功，授其正五品锦衣千户官衔，别赐予府院、纹银百两。牧仁将军平时多与光禄寺、九城兵马司及内廷御马监来往，隔三差五地来进宫跟天香公主请安。在京宗亲担心他不知汉俗、朝廷礼仪，又给他引荐宾客。更有和他脾气相投的，赠他侍妾、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