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宠答应道：“殿下也忒抬举小的啦。小的不过略识几个字，压根儿没正经读过书呀？”

  “蒙谁呐？”天香公主扬声问道，“是谁枕头底下压着《论语》？又是谁半夜不睡觉，点灯熬油地翻书……”

  张宠一时慌了神，连忙劝道：“殿下小点儿声，别叫旁人听见。”

  “慌甚？好学还有错呀？”

  张宠解释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先时太祖圣训：内臣不准读书，只宜勤谨侍奉主位。虽如今不似从前管得严，到底有违祖训。师父教我认字，并非要我读这些正经书，只为看得懂《医案》《脉经》，便于按方抓药罢啦。”

  天香公主惊讶道：“嚯，你师父厉害呀！有心把你调教成了杏林高手。”

  张宠笑道：“那是，小的当初若没跟殿下，老早被派去太医院啦。”

  主仆俩边走边聊，一时间来到了御花园。御苑内百花齐放、鸟雀争鸣，就连那树上坐窝的麻雀也不甘寂寞。天香公主站在槐荫下，翘首观望。张宠跟着抬头，且问：“殿下看什么呢？”

  天香公主指着上头问他：“你倒是猜猜，窝里有几只小鸟？”

  张宠寻思了片刻，冷不丁一回头，发现公主殿下正不断地打量自己，当即心中一颤：“殿下有何吩咐？”

  “哎呀呀，想必你已经猜到啦，”天香公主和他往树梢使了个眼色，“上去瞧瞧？”

  张宠犹豫地说：“这要是被人发现，小的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哇。”

  “怕甚？”天香公主把他推到古槐底下，“出了事儿，我替你兜着。”既然殿下发话了，不敢不从；于是把心一横，两手托起圆领下摆往腰间一系，纵身上树。天香公主瞪大眼睛，替他放哨。耽搁久了，天香公主忍不住催道：“快点呀，趁这会子乏人走动，还不下来？”

  “就好啦——”张宠扶稳树干，小心翼翼地蹭下了树，“殿下，小的看清楚啦。树上老鸹窝里一大二小，总共三只雀儿，外有俩没孵出来。”

  天香公主笑道：“呵呵，你还真是个小猴子呀。”

  张宠抹去额角的汗水，答应道：“小的恳求殿下，别再难为小的啦。”

  天香公主长吁一气：“还好没谁看见。”

  “小的倒不担心别个，万一被师父发觉——呀！”张宠心里嘀咕：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天香公主回身观望，迎面走来一位青袍不缀补子的老太监。

  天香公主指着来人问道：“小猴子，你认得他？”

  张宠低声回禀：“怹就是小的师父，御药房监丞——蒋愈。”

  “哦，”天香公主迎上去，问候了声：“蒋公公安好。”

  “公主殿下安好，”蒋愈双手作揖还礼，又问：“老臣想和劣徒儿闲叙几句，不知可否？”张宠屏住呼吸，承望公主殿下搭救自个儿。

  天香公主却说：“您老既然是小猴子的师父，当然可以啦。”蒋愈再次作揖，绕过天香公主，拉起张宠直奔内廷东巷。张宠抽空回了下头，跟天香公主挤眉弄眼了一阵儿。“哎——等等我，”天香公主连忙跟上，“公公要去哪儿呀？方便的话，带我一块儿。”

  东巷多为内官家的值房。蒋愈推门进去，把徒儿拽到一边，转身对天香公主道：“殿下若不嫌老臣这里简陋，请随意就坐。”

  “公公客气，”天香公主环视屋内，虽不如六宫华丽，倒也干净整洁：屋内靠东安置了两架四方格的药柜，条案上摆着或铜或锡的钵盂并几件瓷器，正上方一张供案、左右两把圈椅，墙上又悬一幅挑山、两联对子……天香公主迈步进来，坐到蒋愈常坐的椅子上。蒋愈转入里间，顷刻捧出一盅新沏的碧螺春，递到天香公主：“殿下请用——”

  天香公主双手接过茶盅，笑嘻嘻地和张宠使了个眼色，有意告诉他：多心了不是？瞧你师父挺好说话呀？

  张宠小声嘀咕：是啊，有您就没我啦。

  “叨叨什么呐？”蒋愈猛喝了一声，吓得俩人一激灵。天香公主平复心神，呷了口茶。蒋愈转身安抚道：“都怨老臣的不是，惊扰殿下啦。”

  “不碍事，”天香公主尴尬地笑了笑，回身把茶盅搁在供案上。

  “殿下稍安勿躁，待老臣先去教训顽徒——”话音刚落，蒋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藤条来，直指张宠：“猴儿猴儿，才离了几日竟也这般胡闹？还敢教唆殿下？看咱家今儿个不打你……”

  “唉呦喂，”天香公主急得跳下座位，三两步地蹿到蒋愈身旁，伸手去夺藤条，“您老这是要干嘛？”

  蒋愈阴沉着脸说：“他这样再不好好调教，将来更得为非作歹。趁我这师父还有口气儿，”说话间，蒋愈拨开天香公主，挥一藤条，抽到张宠的小腿上。张宠忍不住“唉哟”一声。“疼啦？疼你就忍着，要不越喊越疼！”刚要抽第二下，天香公主跳脚夺下藤条，背过身后。蒋愈气得坐下来，指着张宠说道：“你、你还真给师父长脸。”

  天香公主后退半步，小声询问张宠：“哎——没事儿吧？”张宠紧低着头，不敢言语。

  蒋愈叹了口气，起身跟天香公主商议：“要不这样，咱家明日把这顽徒领回去，改派别个吧。”

  “不成，”天香公主紧紧地抱住张宠，“小猴子早已归我名下，我不放，看谁敢动他？”

  蒋愈愁容满面地说：“哎呀，殿下何必护着他呢？他有甚好的？”

  天香公主解释道：“小猴子平时不这样，常叮嘱我读书写字。我实在无聊，才撺掇他上树的。”

  蒋愈认真打量起了张宠，回头跟公主殿下言语：“殿下暂且移驾别处，老臣嘱咐劣徒几句，待会儿放他出去。”

  天香公主试探地问：“怎着，你还要打他？”

  蒋愈笑道：“这回真不打啦。”

  天香公主犹豫片刻，然后松开了张宠，依依不舍地说：“那好吧，我先出去一会儿。”才走到门口，回头道：“快点儿呀，小猴子，别让我久等。”交代完，她才迈出门口。张宠随即关上房门，来到师父贴近，听候训斥。

  蒋愈轻声问他：“才刚没吓着吧？”张宠摇摇头。“问你小厮不长进，主位在上，也不能顺着怹胡来呀。”

  张宠嘟囔道：“师父想得容易，我劝殿下，殿下也得听呐。”

  蒋愈点指他道：“主位再怎不是，劝不住就得怪罪你。问你往日的精明，都哪里去啦？你就不能动动脑筋？譬如刚才——”

  张宠恍然大悟：“原来师父刚才在使计呀。”

  蒋愈反问道：“怎着，你还不服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