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娘十分介意，弄小厮服侍公主殿下，那怎么行？虽说他是汗王送来的，不好推辞，可也不能因他坏了宫中规矩……所以赶紧来回肃妃娘娘。肃妃笑道：“我当是甚要紧的？佛古伦才七岁，那小厮也未成丁，哪里就生出事端？”

  李氏回禀道：“娘娘呀，再怎看那小厮也有十四、五，正该防他些。依奴婢之见，不如先叫他在外头答应？”

  肃妃不耐烦地说：“你瞧着办吧。”

  听闻小公主跟前新添了使役，且是个番邦小厮，宫女、宦官多来瞧热闹。纳木错生得腼腆，凡有来人逗他说话、给他内造的点心吃，先得看瞧主子的脸色。小公主笑道：“嗨，给你就吃吧，别害臊。”纳木错嘿嘿一笑，三、两口地吃进肚里。小公主捏捏他的脸，笑道：“真好玩，看你怎么吃都不饱似的。”纳木错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

  站在他跟前的青衣宦官，提醒道：“别光顾着吃呀，学着点儿。”他把纳木错带到公主殿下的床前，当他面重新铺整了一遍，且嘱咐道：“瞅准咯。先把这丝绵被挪开，铺匀底下这层褥子再去弄上面的；早起，将被褥拿出去晒，赶上阴雨天便罢，还须另换一床……”

  纳木错点点头，牢记他每一个细微动作。同他来瞧热闹的宫女，笑道：“他一个番邦小厮，听得懂汉话么？”

  不等那宦官答应，小公主先用番话问了纳木错几句，见纳木错点头，随后转向问话的那位宫女姐姐：“放心吧，他听得懂汉话。”

  青衣宦官赞许地拍了拍纳木错，悄悄地走到门口，跟和他几个弟兄议论：“这孩子不错，问你们谁领回去，认个徒弟？”

  他那兄弟接话道：“得了吧！往年遴选内侍，都得先官府造册，然后再请老师父过目……他这算什么来历？”

  另有人插话道：“番邦孝敬的，不从例。没瞧小殿下多稀罕他么？”

  “到底怎样安置，尚需肃妃娘娘裁度，轮不到咱们操心。”

  没多咱工夫，小公主换了一身番邦贵族的行头，招手唤纳木错：“走哇，跟我出去玩会儿。”纳木错躬身答应，尾随主子出了帐篷。

  小公主头趟出远门，瞧什么都觉新鲜，这儿瞧瞧、那儿转转，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营地边界。再往前不远，只见一处插有柳木桩的白色石堆——四方各有一小堆石头，分别与正中的柳木桩，连着一条五色丝带。小公主手指前方，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呀？”

  纳木错答应道：“回主子的话，是敖包——营地以南的路标，也是祭祀、祈福的象征。”话音未落，他蹲地拣了块石头，围着敖包自西向东地转三圈，再把石头堆在柳木桩旁边，双手合十、诚心祝祷。

  小公主学着他的样子，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过后问他：“许的什么愿呐？”

  纳木错答应道：“愿望讲出来就不灵啦，如果主子实在想知道——”

  “算啦，我不问你，”小公主背过手去，四下寻摸歇脚的地方。纳木错急忙脱下新穿的外套，铺在地上。小公主盘腿坐下来，还给纳木错留出一只袖子。纳木错会意，跪坐到主子身边。小公主揉搓他的头发，问道：“你阿爸阿妈呢？”

  纳木错沉默片刻，回禀道：“奴才原系色目人买了的，才学会走路就得干活，已经记不得阿爸阿妈的长相。”

  小公主问他：“你老家在哪儿呀？”

  纳木错回忆道：“听色目人言语，奴才的老家在乌斯藏。那地方有山有湖，山顶终年积雪……”

  “乌斯藏，那是什么地界儿？容我回去问问太子阿哥，哎——”小公主追问道，“那你又怎么归了我舅舅？”

  “多年前汗王曾派军队跟色目人打仗，奴才就在那时候，被汗王的勇士俘获……”讲到这儿，纳木错抖了个激灵，且小心地问：“主子不会因此厌弃奴才吧？”

  “为什么呀？”小公主懵懂地眨了眨眼。

  纳木错低着头说：“奴才系战俘，不比家养的亲近。”

  小公主笑着揉搓他的乱发，笑道：“像你这么乖的奴才，哪儿找去？我才舍不得呢。”

  临近晌午，肃妃从帐篷里出来，环顾左右：“佛古伦呢？这都什么时辰啦，怎还不见她人影？”

  李奶娘近前回禀道：“娘娘呀，咱们殿下准和那小厮一处玩呢。”

  耳听女儿清爽的笑声愈来愈近，肃妃抬头一瞧：那个新来的小厮驮着佛古伦，吃力地迈步；佛古伦紧搂住他脖子，一只手挥在空中：“快点儿，再这么磨蹭，罚你背我跑三圈。”正当她乐得忘乎所以，纳木错突然停下来，“——喂，谁许你站下的？”说话间，小公主拧了纳木错一把。纳木错弹嗽两声。小公主这才注意到，母妃就站在不远，于是低声在他耳边嘱咐：“还不把我放下来？”

  纳木错小心放下主子。小公主站稳脚跟，低着头，来到母妃面前。肃妃和颜悦色地问：“怎么才回来呀，佛古伦？”

  小公主嘟囔道：“阿妈可是埋怨我和纳木错玩么？”

  “怎么会呀？”肃妃瞄了纳木错一眼，颇有深意地讲，“他是你的奴才，随你使唤罢啦。只是你该把握好分寸，别坏了尊卑。”

  小公主点点头，指着纳木错问道：“阿妈也不罚他么？”

  肃妃笑道：“他是你的奴才，生死由你，阿妈亦不便干预。”转言又道：“我女儿饿坏了吧？快回帐篷去吧，你舅舅早命厨役，做了一桌美味佳肴，都是你爱吃的——”

  “有昨儿个吃的风干肉么？我稀罕蘸着椒盐吃，”小公主顽皮地笑了笑，回头瞅了眼纳木错，拎起他的右手，直奔帐篷而去。

  肃妃望着女儿的背影，淡淡一笑，低声吩咐李奶娘：“你瞧着底下人摆膳，完后就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