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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胡人
作者:银筝      更新:2015-12-18 09:18      字数:0
  潘三爷走近陈州府的洧水渡口,见四下里无人,嘬起嘴学了几声鸟叫。河汊处吱吱呀呀划出一只渔船来,有人在船上叫道:“潘三,你怎地现在才来?误了时辰你自向忽陀老爷说去!”潘三爷也是个横的,回口骂道:“你各自呆在船上挺尸,一丁点儿路也不走,老爷跑细了腿还吃你骂。要说今儿这几个妞儿,哪一个是你弄来的?就是到忽陀老爷面前折辩,你也讨不了好去!”船上有人圆场道:“好吧好吧,三爷也没误什么时候,这便上船来吧。”说着将船撑近岸边。

  潘三气哼哼地走到岸边,瞧准甲板,伸足便要跨上。还没踩实,一阵劲风自下袭来,他足踝一痛,身子便已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正要跌入河道之中。忽地领子一紧,已被人抓着后颈提了起来。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脖子上一道冷气袭过,连叫也来不及叫得一声,便已被割断了喉管。

  这一下异变实在快若闪电,船上几人无一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一名长身玉立,手持长剑的青年一手掷去潘三爷尸首,伸袖缓缓拭去苍白唇角边滴落的鲜血,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暗夜之中突然出现这等血腥诡异情景,几人又都是心中有鬼的,自是骇然万分。有人叫道:“快跑!”那青年长剑骤然挺出,寒光闪过,三人已尸横船头!却因船小地窄,终有两人躲过剑锋,跳水逃生。那青年也不追赶,轻飘飘纵上甲板,一脚一个,将几具尸体踢下水去,走进船舱。

  舱中七八名女子被捆成一串儿,正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走进船舱,更是吓得缩成一团,嘤嘤哭泣。忽觉身上一松,原来身上绳索已被割断。便听进舱之人温和说道:“恶人逃了,你们自管回家去吧。”露桃也夹在这些女子之中,听见声音甚熟,抬头一看,惊喜叫道:“公子!”

  沈渊微微一笑,道:“那些恶人走了,你回家便了,你哥哥也不会再卖你了。”露桃惊道:“公子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沈渊一笑,道:“机缘巧合罢了。大约是上天也不欲叫你离开你婆婆吧。”说着走出舱外,拿起船篙,将船撑抵河岸边,搭了跳板,让众女子上岸。

  露桃随在他身后,一步一挨地爬上河岸顶端。沈渊向着众女道:“你们可识得回家道路?”女子们叽叽喳喳,有说识得,也有不识得的。沈渊皱眉叹气,无法可想,只得道:“这附近可有村落?你们先暂时到村中避避,天明再寻回家的路吧。”露桃怯怯道:“公子,我家就在那边不远……”沈渊眼睛一亮,笑道:“那倒好,你哥哥今夜皈依佛门,让他送这些女孩子回家,必是妥当的。”露桃自然不懂他话中意味,睁着一双俏眼愣愣地看着他。见他微笑说话,声音清朗如和风,忽地脸红心跳,低下头去。

  沈渊拉过马匹,想让这些女子轮流骑行,好走得快些。但他一来严守男女大防,二来也知道自己全身冰冷不似活人,因此绝不伸手相扶。那些女子却大都是小户出身,哪里会骑马?乱了半日,也没一个能爬上马背的,沈渊头疼万分,只好道:“不必骑马了,走吧。”带着一群女子,跟着露桃慢慢地往她家方向走去。

  露桃家中,瞎婆婆正哭得老泪纵横。听见院门响动,跌跌撞撞,一路唤着“露桃”奔将出来。她是瞎子,感觉敏锐异于常人,一把便搂住了自己的孙女儿,号啕大哭。众女子触景伤情,也哭成一团、沈渊陷身在这一片女儿悲中,自是尴尬万分。连忙悄悄转身,欲趁其他人不注意之际,偷偷出门。却被正哭得梨花带雨的露桃一眼看见,连忙唤道:“公子。”松开婆婆挤将过来。

  沈渊只好又转回来,抽抽嘴角,挤出个笑容道:“嗯。”露桃触上他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脸羞得通红,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盈盈下拜,道:“多谢公子救命……”瞎婆婆也过来,摸索着孙女儿的肩头,也要跪倒磕头。沈渊连忙退了半步,止道:“不必多礼。你们既已无事,我这便告辞了。待你哥哥回来,你自让他送这些女子回家便了。”他狡黠一笑,又道:“若你说是佛祖给婆婆托了梦,要他做这件功德,他更不敢不依了。”露桃不解,沈渊却也不再多说,转身径自出门,上马离去。露桃追了几步,怔怔站立门边,只见那青衫闪动,已消失在夜色之间。

  第二日的中午时分,沈渊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颍州府。青岚山庄在城外山间,地处僻静,他策马寻至故地,找到了后山的峰峦,前门的碧池荷塘。山川秋色缠绵,塘中残荷著雨,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旧时模样,却再不见一丝一毫青岚山庄的踪影。四下里疏落寂寥,偶有农家房舍,夕阳西下,鸡犬归家。他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之上,看着四下里苍松碧草,心中大恸:“晋人索靖见天下大乱将至,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息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耳!’他还有福得见荆中铜驼,可我,连我家的断垣残壁,也再找不着了!”

  他失魂落魄,四下里乱走,连马也不晓得拉。见了几位乡农,上前探问,却无一人知道此处曾经有过一座声威赫赫的青岚山庄。他心神茫然凄凉,梦游一般在山间行走,走至倦极累极之时,见坡谷中有处绿草荫荫,便倚树颓然坐倒。此时的他,已是身心俱疲,再无力挣扎起身,不知不觉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山野寂寂,万倾松涛之中,忽有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在林间飞快晃过,隐在树后。待了一会儿,见树下的沈渊毫无动静,几人同时做个手势,在长草上轻飘飘地滑了过来,一瞬间已至沈渊面前。一人伸出右手,闪电般的便向沈渊胸前“膻中”大穴抓来,这一抓认穴极准,来势汹汹,便是激斗之中出手,也万难闪避。

  忽听“噗”的一声闷响,那黑影手掌忽地凝在半空,再不动弹,忽地又是一抖,软软垂将下来。另几名黑影大惊,俱退了几步,便见沈渊好整以暇地从偷袭他的黑影胸前,将“岚气无锋”连鞘带剑地一起拨将出来,一把挥开那人尸身,起身嘲弄道:“公子爷也是你们敢暗算的么?”

  几条黑影又倒退几步,沈渊拔出长剑,笑道:“好些日子不曾活动手脚了,几位不必客气,并肩子上吧!”忽听一声咳嗽,一道隐隐亮光,自树后慢慢地显现出来。

  沈渊见那光不似火烛,微感诧异。定睛细瞧,那光似夜明珠而非夜明之光,光影柔和如月,仿佛并无实体。光晕正托在一只手中,莹莹四射,至上方照出一张高鼻深目,满面虬须的面孔来,竟是个胡人!

  那人走近几步,向沈渊微微弯腰,说道:“公子咋日坏了我的事,今日赔还于我吧?”沈渊初时不解,却听他话中矫舌之音甚多,西域口音未去,心念一转,立时恍然大悟,道:“你便是潘三他们说的那个‘忽陀老爷’?借着中原大乱,贩卖人口,该着个斩罪呢。”胡人忽陀眯着眼睛瞧着沈渊,道:“不敢,若公子赔我些物事,我便不再纠缠,这便回国去了。”

  沈渊奇道:“你这胡人好生胡搅蛮缠,自家干了犯法的勾当,还口口声声要人赔还赃物于你,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忽陀道:“我等千山万水,到中原来做没本钱买卖,只为发财。如今见公子有异宝在身,怎能不要?”沈渊心道这群胡人当真奇怪,自己独身行路,哪来的“异宝”?莫不是看上了自己的“岚气无锋”?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便道:“那便瞧你们自家本事了。”说着长剑一抖,等他们进招。

  忽陀摇头道:“公子武功,我等是万万不及的。我兄弟已经折在公子手中了,我爱惜性命,不敢跟公子动手。”沈渊听他汉话说得古里古怪,讲起话来又罗哩罗嗦,不耐烦道:“既不打架,那你们想要做什么?”忽陀忽地咧嘴一笑,一双绿阴阴猫儿眼闪闪烁烁,红彤彤的蜷曲胡子中,露出一口焦黄参差的獠牙来,在莹光中看起来便如一张鬼脸一般,桀桀笑道:“我等得异宝,自要险中求——着!”

  他这一声喝出,其余五人便仿佛听得号令一般,同时跃起,十手同挥,数十只火流星一般的暗器破空而来,仿佛破开夜色而织出的一张暗网,将沈渊正正罩入其中!

  沈渊轻叱一声,使一式“江绕郴山”迎了上去,这是九嶷剑法中惟一的破暗器式,剑尖作弧,毫无着力之处,但却处处内劲暗吐,但凡暗器打将上来,无不反噬回去。只听叮叮当当一片脆响,那些火流星尽撞在沈渊剑上,碎成无数碎片,仿若星光万道,散落地面。

  沈渊心中诧异,这是自他习九嶷剑法之后,从未见过的状况。大凡暗器,皆锋锐坚利,否则何以伤人?这些胡人所使暗器何以如此之脆?竟碎成这般模样?他不及细思,腾身跃起,一式“武夷萧鼓”,直向忽陀刺去。

  他出剑一向快如电闪,但此次剑尖还未至忽陀面前,刹那间便有一阵剧痛,自他足下袭来。那痛实是异常,既不似削骨割肉,也不像剥皮抽筋,只闷闷地自足底而起,仿佛一只巨手,一路捏筋碎骨,最后直抵心脏!沈渊抵受不住,闷哼一声,丹田之气顿泄,落下地来,单膝跪倒。刚触至地面,立时膝上又是一波闷痛。只痛得他双目发黑,几乎瘫倒在地,只得咬紧牙关,拄着“岚气无锋”,半撑身子,奋力抵挡一阵又一阵的剧痛。目中所及,尽是胡人洒出又被他打碎的点点星光,他双目漠糊瞧去,那星光已经一团团,一层层地逼了上来,摧心裂肺一般地罩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