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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了樱桃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20 09:43      字数:0
  薛中泽在胡同口把常缨送上出租车,互相挥手告别,打着手语示意:随时打电话。

  眼看出租车刚驶出视线,对面的路边‘刚好’有辆捷达王稳稳停住。大林放下车窗招呼了薛中泽一声,待其默然上车,随即拐上干道直奔西北向而去。

  走出一段路薛中泽发觉不是去龙强大厦的方向,沉声问大林是去哪?大林坦然笑答:去位于西北郊的公司分部。

  捷达王从四五环联络线驶上了辅道,最后拐进遗址公园新开拓出的延伸区小门,在一处挂着园林管理处牌子的三层建筑前停下。

  这是个一眼看上去像是旧办公楼翻新的建筑。不锈钢质地伸缩式大门折叠在水泥门洞一侧,门扇页上挂着“园林管理单位,谢绝游客参观”的牌子。柏树墙围里立有照明、拦网兼用的铝合金柱子,漆成深绿色的铁网上绘着有电的提示标记。主建筑为灰顶灰墙两层小楼,顶上加装的防晒防雨垂帘,山字型屋脊上铺着灰瓦,正中门庭两侧是对称四扇勾成白色的三格窗户,算是为这栋建筑物增添些许亮色。

  不远处有一株硕大挺拔的接收塔,被装饰成树的模样。这样的‘大树’在公园管理区东西各有一株,众所周知那是通讯信号接收装置,至于接受哪类信号,则不甚清楚的。

  柏树围成的回字形花圃中,玉兰树枝头已经顶满了拳头大的花蕾,洁白而典雅。玉兰树之间,间种着低矮植株的报春、碧桃;报春正值应季盛开,和初绽的玉兰相辅相成,组成了匠心独具的金玉满堂。

  许淙一见薛骁璔进门就眉开眼笑,怎么瞧都像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走上前说话像特务接头似的:“嗳,来啦。我们也刚到。嗯哼···内什么,头儿在后园花圃看玉兰花呢,我领你过去。”

  亦步亦趋向侧廊门走着,许淙平复了嬉笑表情,把手中文件夹交叠两手按在肚子上,肃然道:“你昨天晚上的行为很冒险,擅自容许圈外人近身留宿,是绝对犯规的。顾总说了,对你不能适用下不为例原则,肯定要处分的。”——“我看过,他身上没带敏感物品···”

  许淙指指头上,坠了一下嘴角,哂笑答道:“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对他解释吧。”薛中泽明白,他得向“头儿”解释通才行。

  顾大人今天的穿着颜色颇有别致,一改往日黑背分明的习惯,换成一件精致的蓝灰色商务外套。双手插在黑色暗纹西裤口袋中,仰着头正在树枝见查找着什么。薛中泽循着方向看上去,原来是一个隐藏在鸟巢里的微型监控摄像机。

  听到许淙在几米开外的报名告近,顾寒江双脚一转原地转身。无框眼镜片在阳光下闪出一道光。“你俩就站在现在的距离位置上。中泽,你来看看我身上都带了些什么物件。”顾寒江手不离袋乍起两臂,脸上一团祥和。

  薛中泽由上到下看过一番后,历数道:“内兜里有只笔,外套衣袋里有手机,左侧腰带上有块玉,腕子上有象牙手串儿,一块动能表。再就是···天生那套零件儿了。”——顾寒江点点头:“嗯。能看出我现在想什么?”

  “气息聚拢有些沉,心情···不算太欢快。”——“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能看见气息聚散,判断出我的心情;这已经是超于常人的了。”顾寒江踢着脚步踱近,彼此擦肩而过,他抬手抚上了薛中泽的肩头,掌下的身体松弛坦荡,不存丝毫暗藏的躁动。他欣喜的拍了拍那个肩膀,很自如的移在其肩井位置。当年养成的绝对信任,一直保持到今天,这更加令他难抑骄傲。

  在薛中泽背后顾寒江迅速的向许淙丢了个颜色,许淙会意突然拔起身形直朝顾薛二人扑过来。而薛中泽遂即左手后圈护住顾寒江,右臂迅速成防御形势挡在体前;一袭一拒之间在几秒钟内完成动作。

  顾寒江立即朗声下令:“都住手!”他的手始终实在的附在薛中泽肩井处,“中泽,放松,小许是配合我做个演示。你也看到了,变起瞬间之际,你的本能是护着我防御小许;完全没有怀疑我,其实我可以趁此机会给你致命一击的。中泽啊,你能凭特能将对面之人身上佩戴物品一目了然,能从气息聚散判断我的情绪好坏,可你不知道我想什么。同样道理换做另外一个比较熟悉的人,下一秒他们会对你做什么,只能是凭借你掌握的防备本能判断。”

  薛中泽的本能反应令顾寒江非常欣慰,当年那个手持简陋器械,不顾一切冲出来拼命救他的少年就在眼前。即使历经十年生离,相互倚助生死相护的本能未去半分。

  向许淙露出一个很微妙的微笑,顾寒江释然的放开薛中泽,将手插回裤袋,平静开口道:“你昨天犯了一个非常危险且又低级的错误。或许你想解释说,你已经看过常缨全身,没有任何危险物件,对吧?但是我要提醒你,常缨在警卫营中成绩,枪械和空手制敌能力都在你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必须明白:你,之于我们现在这个岗位,是无价的。”

  许淙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显然是尽在其掌握:“第一项,我们查过叶家大世子的外围警卫,也就是常缨目前供职的外围警卫特备组。家境悲苦凄厉者占四分之三,其余则是七十年代末自卫反击战后留下的一批特殊孤儿。从某种程度上考量,这批警卫已经演化成为叶氏的家养护卫。第二项,即潘某被逮捕之后,乔某于上周在其情人住处死亡,死因是服用过量兴奋药物导致心脏病突发猝死。第三项,储存卡视频经过筛查,又经顾总亲自认定,飞腾大楼监控录像里,被打倒的两个人就是3号和他的未婚妻。从我们掌握的消息判断,3号的身份暴露,和他未婚妻有直接联系。但鉴于工作需要,只能作为失踪人口备案。叶氏的各条生意线运转得如火如荼,飞腾集团只是其中一个小卒,稍有风吹草动,就足以令其杀人灭口;其后的庞大程度未可限量。”

  薛中泽愕然的望着顾寒江,见他给予肯定的点头确认,随即垂目沉默。这就是外层特勤殊途同归的结局:平时隐藏身份,甚至比污点证人还危险。一旦消息中断,就被划入失踪人口备案调查。或许将来某个大格局改变之后,能够将旧事昭雪···但更多的还是服从于特勤秘工原则,功过荣辱尽被封存在档案库中。

  参与协办的大案性质特殊,案件全面告破后,即使薛中泽作为外调配合行动的人员,也有着三到五年不等的脱密期。当时明面儿的上司是陆正纲,只知道薛中泽是受过狙击特训的组员,明确许诺八字方针——五年脱密彻底断链。薛中泽很爽快的答应了,以薛中泽当时境地,是当真抵抗不住‘完全脱密’的诱惑力。如果不是又撞上了顾寒江,那他最多就是个脱密期满、正常退役的外挂特勤。

  三人又闲聊几句,由许淙在前引路,薛中泽跟在顾寒江身后,一起回到小楼内的某个房间。

  在外间换衣时,薛中泽已经看清室内摆设:两面整墙前立着硕大的仪器组群,甩出导线通在几台操作机上。一道玻璃墙相隔的另一间恒温室中,有一架缀满数据线的手术床并连着其中一台机器,是数据采撷室。

  薛中泽按照操作人员的说明,换了一件手术用套服,经过另一条检查通道进到采撷室一面,全身放松躺在手术床上。头上戴起特制头冠,手指上连上导线。

  顾寒江也换了衣服走进来,隔着防护口罩说道:“这是特制的数据同步接收仪。今天主要做的,是把你的脑电波频率信息和它达成并联匹配,对今后任务执行及时传输就更多一层保险。你保持放松,随便回忆些什么,让隔壁做接收读取,同步调整。这台仪器今后就专门负责你的记忆接取。”说着亲手拿起眼罩扣在薛中泽眼睛上方。

  闭息凝神约有二十分钟,嵌在屋顶的话筒里响起顾寒江的声音,夹杂在强压的笑意:“中泽,你要是再故意使坏,让这么多人陪着你在这玩儿,我就让你出差培训一年不许回家。”薛中泽忍着笑应着这番训斥,模糊掉了心中那个漫画形象,换成了另外的题目。

  玻璃墙的另一面,顾寒江看着绘图纸上,他自己身着连体豹纹服,脖子挂着大闹表,手举大锤子打老鼠的卡通像,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旋即眼底涌起湿意。“这只猫儿,还是那么淘。”

  身后的数据采撷编录员编码排列成像后又笑出声来,一旁看录入的许淙也笑道:“小薛又想吃鱼了吧?”——顾寒江折起绘图纸交给许淙:“这小子属猫的,从小就是无鱼不欢。”

  录接工作完成之后,许淙驾车将顾薛载回到雷金纳德酒店公寓。许淙取出从分公司拿到的一套数据记录器放在案上,就按顾寒江指示先下楼去订餐,尤其要订两道鱼的菜式。

  顾寒江让薛中泽当着他的面,操演过记录器装配使用,审看合格后让他将装置收好。又拿起许淙留下的一盒名片,让薛中泽留意看清楚名片上的分公司名称;是要求日后必须随时随地脱口回答出来的。那是龙强下属子公司器材研发科,另有挂名法人,生意正经是挺红火的。作为该科室外派高级技术人员的身份,对薛中泽日后的行动掩护无懈可击。

  点餐很快送进房间,菜肴很丰富,只是两道鱼做得都清淡。顾寒江打趣说,猫咪吃得太咸容易掉毛。说说笑笑的摆好餐位,终于算是踏实的落座下来吃下午饭。

  顾寒江今天很有兴致,和许淙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家常。他问许淙,日前提供给他的女友人选照片,看过之后是否有中意的。并劝许淙说,年过三十身带旧伤,各方面能力都会受限或衰退,适时脱开拼搏击杀的危险,也是上级对于属下的关爱。若等到脱密期满,再物色对象结婚要孩子的话,未免太晚。尤其中央关于干部及秘书人员启用任命,是有审慎限定的;“裸人”明显处于不利境地。顾寒江不想耽误了许淙。

  许淙慢慢嚼着饭,从双颊耸动的反应,明显是咬着后槽牙:“我···我仍旧做秘书工作就行,已经熟悉这个业务了。”秘书工作相对要求宽松些,不必苛求家庭背景。——“再考虑一下吧。先吃饭。”顾寒江和蔼的给了许淙这样的答复,用公筷夹了鱼分别放在许淙、薛中泽的餐盘里。

  为了缓和气氛,顾寒江提议换了话题,唆使着许淙把日前听到的‘首长学英语’笑话讲来分享。未免于喷饭,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放下了饭碗。

  【某位领导出访之前恶补英语,英语老师忙了一脑门子汗走算是教会了两句。第一句话是用来发飙的:我待见你可你看不起我-嗳佬乎右,巴特右东特佬胡密。还有一句是为‘甩手走人’用的:爱尼玛谁谁谁-佬乎右马泽,嚯嚯嚯。】

  服务员接到电话来收餐具时,室内三位仍旧处于‘乐极呈悲’之状。

  餐后运动称得上是各安其事。许淙调好了跑步机的频率,就扣上耳机跳上去开始做有氧运动。

  顾寒江依旧是立在字案前练字,他说写字有利于养气修神。挥毫的同时,他还在指导薛中泽学泡茶;按他的设想,薛中泽今后主要专于文职技术工作,熏一熏文化气息是十分有必要的。

  眼看着薛中泽有条不紊的放茶、烫杯、洗茶、再泡、倒茶,最后手托着白瓷碟,将闻香杯和茶盅一并呈送到面前;顾寒江心中说不出的骄傲。世上能有多少为人师者能像他这样,亲眼见证着弟子的成长成才,以及脱颖成就!

  捻着闻香杯,顿觉茶香沁脾直发五内,垂目看茶汤色泽清亮金黄,少进唇齿,温厚而微苦有清香升腾而上,回甘时却小有清甜若有还无。

  “做得不错。初试技艺就达到这个程度已经难得。”顾寒江缓缓将一盅茶喝完,放回到瓷碟上。薛中泽提着小壶为之续杯,终于让顾寒江挑出来毛病。“续茶要双手,左手在下以巾栉托壶底以免滴水,或有在上扶着壶盖挡着热气嘘到品茶人,如此显示对于对方的尊敬。单手提壶容易洒水,也有轻漫之意。”

  顾寒江还想再往下说,却见薛中泽双手捧着小茶壶,两眼看着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呷了一口茶,也就琢磨出滋味了。也是彼此熟稔到颠毫之间,少不得插科打诨嬉笑几句:“看着我笑什么,把眼睛转过去。”——“也没比我多长出什么枝枝杈杈的,还怕我看?”

  “别人怎么看都不怕。被你看去,多一半离倒霉不远了。你那两只眼睛能看见什么,我还不清楚。”——“······”薛中泽把眼神往顾寒江下身一飘,嘻嘻坏笑着转回茶桌。

  顾寒江这边话音都没落地,许淙就‘呀’的一声,就在跑步机上前抢儿扑了个马趴,耳机连线被挂断了。“头儿要是不说,我到现在都没琢磨过味儿来。”他蹦起来拍打拍打衣裤,气急败坏的变了山东味儿:“俺娘嗳!窝雪伙计,恁跟哥雪细则的(你跟哥说实在的)。似不似则恁眼坎边儿(是不是在你眼前),大盖厢都想似跑着呗条局似喋(大街上都像是跑着白条猪似的),都似罗本喋(都是裸奔的)?俺滴娘哎!”

  顾寒江闻言把茶盅墩在茶碟里,就按着胸口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薛中泽忙着放下小壶,朝许淙摆手笑道;“您别这么紧张。通常情形之下,我不会紧盯着人使劲看。”——“那谁说得准呐?这一个人穿得再怎么正规高档,到你眼睛里都是光着的···”许淙猛然咬住下唇,露着四颗牙象兔八哥似的。“兄弟,哥哥对你不错,对吧?你以后别使劲看我行吗?”

  “小许记着,回公司找技术部,给中泽订一副眼镜。”顾寒江顶着笑到酸疼的腰腹,抻出纸巾擦了眼泪。“中泽,许淙的话倒真是提醒我了。如果被我知道你利用特能要挟上级、同事,当心我可打你,使劲打。看见没有,许淙都被你挤兑出老家方言了。”

  许淙一听领导发话了,都等不到回公司。立即抓起手机就往公司打电话,让技术部的同事调数据准备材料。

  薛中泽耐心等他忙活完了,把他请到茶几前品茶;顺便问起上午听到的怪异词汇-‘特殊孤儿’,是什么概念?

  许淙偷眼看了“头儿”一眼,见顾寒江眯着眼吐出一口烟,用夹着烟的手捏着眼眶,那股烟涌出后就团聚在身形周围。于是挪了身体凑近薛中泽悄声道:“79年初的那场对越自卫反击战,你还有印象吧?”薛中泽默然点头,分别往自己和许淙的茶盅里添了茶。许淙转着闻香杯继续说:“所谓的特殊孤儿,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79年2月云南边境与越柬接壤地域,战火骤起。曾经为举世公认的革命战友突然翻脸了。真正打响的战役仅仅一个月,但此后绵延不觉的骚扰轮战,如蛆附骨般困扰了中国南疆十年之久。直至前苏联解体,越南再无依仗力量,这把“鬼火”才终于熄灭。

  对作战期间,有一批非战场损耗死亡的士兵,属犯了政治错误或因逡巡后顾,被后卫执法就地处决的。这类死者是不能被列入战场牺牲名单的,侥幸能被送回老家的骨灰,骨灰盒的颜色都有明显区别。他们的遗属没有军烈属抚恤金,地方政府也不会对这批遗属给予补助。

  这些在当时被白纸黑字定性了的人,事后能得以找到足够证据为之平反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顾寒江把烟狠狠在烟缸中按灭,接过许淙敬给他的茶盅:“十年的南疆保卫战,国家记录在案的牺牲人数12212人,十六个省烈士人数大百人以上。经济贫困区域的烈属连去部队领回亲人遗物的路费都掏不起;更有甚者有的烈属孤老,居然是在孩子牺牲之后十数年才攒够路费,找到家人埋骨之地。

  记得当时,部队指导员总说我言论过激,要求我注意影响;可我到现在也坚持当年的观点:当时在任的越政领导人就是一群政治娼妓。在这些权棍贼子手中,戕害、波及的生命和家庭何止是这官方公布的一万两千人。至少两代人生生毁在他们手里。

  那几年自然灾害加上文革开始,自己人民温饱尚且青黄不接,却没有中断对越南援助。可是咱们国家刚走出文革阴霾,越南就是先翻脸的几个国家之一。战场上用作架掩体的麻袋里,填充的不是泥土,竟然是中国当年援助给越南政府的大米···整袋整袋的上面还打着中国的字样。

  那时就真是看明白了,国势葳蕤之际,就连这种蕞尔小国都敢叫嚣踢跳,扮丑作态;就更何况是原本就贼心不死的。厉鬼不净,三界不宁。”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骤响起来,把静默的三个人唬得一激灵。一个公鸡嗓子叫道:“启奏皇上,有一刁民求见。您是接听啊还是推出去斩了呀?”

  顾寒江正举着茶盅站在旁边,低头看到屏幕显示是酒店总机,嘴角哆嗦了两下,看向薛中泽的眼神中,隐有几分秋水刀锋的冷厉。他用捏着茶杯的手翘出一根手指横画一下,真像是横抹了一刀:“朕恕你无罪,接电话吧”。

  许淙吭吭地咳着才没把茶喷出来,如果不是顾寒江有极重的护犊情怀,他真想把薛中泽按在地上捶两下。正悲愤澎湃着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儿,登时就气串两肋了,不带这么咯吱人的。

  保卫部保安员汇报,大堂的新监控探头被安装工搞坏了,挨过一顿臭吊(臭骂)后,再不敢上手修。现在连系统部经理虞颂方都领着手下人,带了外接笔记本到场了,邵经理无奈点名请“薛哥”下楼救场,一起去现场做检修。

  薛中泽快速赶到了前厅,发觉现场动静真是不小。在他赶到之前,前厅部、工程部、财务部主管、系统维护主管、保卫部经理等,黑压压的站了一片。祁思源坐在相距不远的大堂吧里,悠闲的品茶看报。

  前台位置的监控新探头突然损坏,事情看似不大;一旦相关部门出现投诉问责,在此期间签出、录入的全部客人资料、账务结算、安全筛查,就要全部翻出来重新核对;且还要牵连一串人无辜被连累。

  系统维护主管将前台电脑上外联出几条线路,分别并联着财务审核、保卫记录筛查、系统汇存录入、前厅餐饮派定等几台笔记本,以便在前台工作正常维持之下,完成监控器换装。

  薛中泽让保安员把损坏的探头收好待查,又拆了一个新的带在工具袋中;然后戴上防尘护目镜,沿着梯子爬进屋顶掉层。不用关照,下面已有保安员自发的把梯子顶稳了。

  先仔细查过电线接头,夹上两条视频采录数据线放到下面。再拿出新探头设备仔细触摸过,用特制螺丝固定住,把设备原配导线与预留线头做暂时链接;揭开探头前防尘盖。地面上系统部电脑前,虞颂方敲了几个键后,招呼邵明远过来验看。

  邵明远审看过视频后,爽快答道:“图像都没问题,角度调一下,顺时针约10°下垂30°,成,OK !小薛,以后新探头检查,可以直接连数据线在电脑上即时查看;稍后你去系统部领专用笔记本和数据线。”

  薛中泽沿梯子下到地面,换由工程部的人上去做收尾工作。前厅柜台里收集各部数据的几个人,也动作利索的带着数据,断开连线回去各自岗位做重新编录动作。

  虞颂方关照薛中泽一小时后,直接到系统部来取配发给他的工作本,因为要在那个本里加装‘并联查看’的显示程序。随后让手下人收拾了抢修监控临时派发的笔记本,回楼上工作室;虞颂方则径直去了酒吧方向。

  薛中泽用湿纸巾擦着手,向不远处酒吧座中的某位大神扫了一烟,对邵明远笑道:“刚才整个协查合作工程能如此准确到位,真是由衷佩服祁总的领导能力。”——“这点活计还不值当的让祁总出来监场,他是专程下来带着虞颂方,找你家顾总谈工作的。”

  薛中泽对此会意一笑佯作无觉不做说破,只是假装贫嘴道:“我家顾总?薛家祖坟上不出这么挺拔的青蒿;李家就更不配了。”其实在梯子上时,他就已经觉察到,顾寒江在他下楼后不久也来到了大堂吧。且不仅是顾寒江、祁思源在近处,西餐厅靠窗位置,另外还有个熟悉的人。

  邵明远离开后,被骂过的工程部小员工才敢凑近,怯生生的道歉。薛中泽安慰了他两句,将损坏探头收进工具袋,想先回去检查损毁情况,以便确定新进这批监控器材的质量。

  刚走没两步,李树杰从西餐厅出来,定睛看清后就追了过来。薛中泽应声回头。

  李树杰揪着薛中泽的衣袖,上下看了好几遍,恍如看西洋景似的笑叹道:“我刚才在餐厅看着这边儿忙忙叨叨的,还说这穿工作大褂的背影看着眼熟。闹了半天真是你。我的哥,你怎么越混越回去呢?你到这儿来打工来?让院里人知道,不笑死我吗?”

  薛中泽把工具袋交给了前厅保卫暂存,嘘着声儿把李树杰拉倒大堂后区的座位上。有些哭笑不得的问:“我在这干得也是正经工作,怎么就让你被人笑话呢?”——“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场子。你来给祁思源打工,那你还不如到我那儿去干,怎么也比你在这儿苦支扒业挣这两壶醋钱多吧。”

  薛中泽皱着眉头低喝道:“行了,嚷这么大声儿干什么?祁思源就在那边坐着呢,你闷着把他说急了,再栓对儿打一场群架呢?要真那样的话,这回我可不会再替你出头。”——“哥,咱俩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不帮自家兄弟反倒帮别人?结义金兰的兄弟还讲个‘为朋友两肋插刀’呢。”李树杰气急败坏的辩解道。

  “打住吧。你看武侠小说都看傻了。你口中所说的这类朋友,这些年已经在我的肋下插满了刀,多得都插不下了。我也别象当初老爷子形容的那样,在你前面挡害;就只能劝你,少干点‘被别人当枪使’的瞎事儿。至于我这干的工作,你要是嫌没面子,可以装着不认识我。”

  大堂酒吧那边,顾寒江同祁思源、虞颂方低声交流了一番,就由许淙领着虞颂方直接出酒店开车离去,顾寒江招呼服务员订餐签单后,手插着裤袋信步折回公寓。

  祁思源沿着靠餐饮区的走廊,款款行来,似乎是要经川菜餐厅往餐饮部办公室走。偏就是走到近处时,‘意外’看到了正在掰扯的兄弟俩,于是意犹未尽的驻步招呼:“哈,这不是李二少吗?看这意思,又是在哪受了欺负,来搬你哥帮你去拔创去呢?”逗笑罢也不给李树杰辩白的功夫,又把话题一锤子砸平。“不过现在你可领不走人了,你哥正上班呢。你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的话,我组织几个不当班的保安随你走一趟?不过出场费高点儿;在我这儿的普普通通的保安,都是警卫集训营出来的。”

  李树杰被损的面红耳赤,讪讪道:“祁哥,我在您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动不动就回家告状的小豆包儿’吧?”——“你以为呢?听祁哥一句劝,好好坐回到椅子上去,一会儿发糖给你吃。”祁思源的话里故意带着呛火的成份。

  李树杰白找一顿耍笑,有心发作却又肝儿颤。面对两个人都是实打实从特训营里出来的,归置人的手段不是吃素的,拾掇他这个少爷秧子简直手拿把攥。于是他气哼哼坐回到一旁座位上,玩起了手机里的‘贪吃蛇’游戏。

  祁思源正中下怀转而对薛中泽交代:“系统部马上要开始全部升级工作,你这边务必把每个监控探头做一下校对测试。找俩腿脚利索的人打下手,别又像今天这个人,整个前厅部门连同客人看他在那儿挂腊肠。挑拣出的损坏探头直接返厂,不需要折抵压价,按实际安装统计数量拟票,你这边确保所有装上去的探头正常工作就行。过两天你又得忙到连轴转了。”——薛中泽沉着声音说了声:“好。”

  手机上的贪吃蛇没盘几圈,就被来电打断了。李树杰接起电话才发觉他哥已经在面前看他半天了。他哼哼嗨嗨的复述一串路线方向,就收了线抬头对薛中泽问道:“内什么,你几点下班?跟他们打个招呼早走一会儿吧。林子哥新开一家场子,让我去带几个熟人过去添添人气儿,一起去吧。”——“我这摊事儿都是各就各位的,谁也走不开。你和别的朋友去吧”薛中泽说着往前台保卫处取工具袋。

  李树杰一把拽住薛中泽的袖子,终于吐出了真实意思:“林子哥特意关照说,让我带你一起去的。说上次那个误会,事后想起来就觉得特过意不去,一直想当面找你说开了。你别端着了,我等你下班儿,一块儿过去坐会儿,把事儿解释开;不然,我夹在里面挺难受的。”

  薛中泽见推脱不开,就缓了口气说:今晚的工作肯定是推不掉,只能明天跟同事换个早班或半天假。李树杰当即约定明天下午到酒店大门口来接他,连说了三遍不见不散,拎着手包大踏步的走了。仅相距几分钟的功夫,手机上跳出顾寒江的短信,要他回包间。

  应命回转公寓包间时,顾寒江正在签收Room service送餐。见薛中泽满身是灰的站在门口,便挥手示意他褪下脏衣服,去盥洗室洗澡。Room service服务员当然是认识薛中泽的,由于熟知龙强集团与本单位的密切关系,此刻也是不动声色,收了签好的账单,利索的拉着餐车退出。

  换洗已毕出来,薛中泽汇报了李树杰代叶成林约见的事,顾寒江没有立即表态,让他先说想法;捏着一只烟抵在鼻子下面,嗅着烟丝的味道。

  薛中泽摆好晚餐请他过去落座,并简明扼要道出想法,一味推托避而不见反而引人怀疑,所以他决定应约,但请示摘掉耳钉定位器,因为太过张扬。

  顾寒江捏着餐勺吃了一口起司蛋糕,摸起手机给许淙打电话,闲聊式的问了两个人名以及目前近况;又好说好商量的准了许淙请假。沉思片刻才直对着薛中泽道:“你可以去,但烟酒饮食务必谨慎。定位器不能摘,如果被怀疑到耳钉的真实用途,你就直说和男朋友戴的是一对儿。”

  最后一句指示,令薛中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举着一沿儿海鲜匹萨,差点咬了手指头。“干脆往我脑门儿上贴个标签儿,再写上三个英文字母G-A-Y,那不是直接?”——“如果确实出自工作需要,我肯定会那么做。估计会在高干子弟群中闹起一场不小的纷乱。你这样儿的肯定特抢手。”

  薛中泽被这个答案噎着了,捏着披萨面饼角儿,眼泪啪嚓的起身在办公室空地上走溜儿。他真有些不适应这种意味的恶作剧。当初是谁咬着后槽牙,用手比划着枪警告说:敢在工作期间搞出感情揪扯的糟乱事,就死拉死拉滴;现在又牵着鼻子把人往沟里推···还有好人走的路吗?

  顾寒江看着他的模样,捂着嘴笑得眼睛都没了。当发觉自己的玩笑‘后果比较严重’,便起身走上前,一如当年哄小孩似的,和蔼体贴的倒杯水塞给薛中泽,还帮他摩挲着前胸。

  看到薛中泽擦眼泪,把匹萨上的芝士酱料蹭到脸上,顾寒江越发乐不可支,一边自我检讨不该在吃东西时讨论工作,同时仍在逗笑说小孩儿嘴急,“我又不跟你抢,你吃的那么急做什么?好了,喝水就慢点吧。喂,开个玩笑,还当真了?都气哭了?”——薛中泽喝了几口水,才把那口披萨饼送进胃里,缓过来一口气:“我是···噎得···”

  待薛中泽终于完成了零食垫饥清茶溜缝,顾寒江慢条斯理的摆起道场:“刚才提到的两个人,马秉龙是你在燕山时的主管,人已经病故,查无对证。他和你明面的顶头上司韩万祥是战友,老韩仅是外挂人员,你应聘高级技工职位也确实是走的他这条线。这两个人在目前足够掩护你了。另外,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还得加强锻炼。这么点儿玩笑都开不起?”——“被硬性盖章批段性向,怎么都觉着像是土改时期划分成分:被拨进‘富农、地主’的堆里,接下来就离抄家批斗之类的革命专政不远了。”

  听闻到这番反讥,顾寒江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当年在李家小楼门前,老家穷亲戚上访投靠的情景。顾寒江还能记起当年的情景,薛中泽当时才五六岁的样子,端着两个大饭碗送水给门口的人喝,听他们讲外面造反派搞运动抄家、打砸批斗、处决‘反革命分子’的事情。

  “你还埋怨我喜欢罗织罪名,看你现在不就是在上纲上线吗。从辩证的角度上讲咱们这个职业,忠诚、精干是一切工作的准绳,和性取向并不抵触。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约等于的关系。”终于把‘羊头缝在狗脖子上’,顾寒江有些如释重负的输了口气,小孩长大后真是不好蒙了。

  薛中泽揉着从胸到胃那一趟距离,棱着眼神儿飞了顾寒江好几下,最后撇嘴笑了:“大哥,我看出来了,咫尺相隔这十年中,一套《三十六计》已经被您化在血液里;如今是信手拈来出口成论。但有个习惯您没变,还像当初那样:每逢遇有为难事,就先摆一套大道理把我绕晕了,然后趁机下手,浑水摸鱼也好,关门捉贼也罢就任意施为了。”——顾寒江跟着笑了几声,用热柠檬茶熏着面庞,神色氤氲所答非所问:“中泽···我有十年没听你这样叫过我了。我真···真高兴。”

  次日午后,薛中泽跟李树杰去了一座会所,位于商圈与学圈之间穿插地域上的仿古院落。

  坐车在古建式大门旁的侧门处,向门卫亮了通行卡后驶进滑轨铁门,车身刚进入轨道内侧,铁门又迅速闭合归位。有黑西服保卫适时上前开门、护顶,接来客下车。薛中泽略向四外闪目逡巡,保卫们的西服上装之内,人手一条伸缩警棍,心里暗暗提放起来。

  细看面前的院子,真个是高门光亮庭院深深。磨砖对缝的灰砖顶檐花墙,白色花窗中配着内置彩画玻璃窗,巧妙的隐置着照明及各样监控设施。三级汉白玉石阶之上,彩画垂花门大开,可见正园内一座五进歇山顶灰砖屋舍,前出廊后出厦,阔门宣窗,说不尽的气派雅致。海曼青砖院地上,嵌着鹅卵石摆花青石陈道,曲径通幽蜿蜒向后,隐没于皱瘦透漏四品俱全的太湖石门洞中。虚目而望,山石影壁之后还有几进玄妙所在,却不为寻常人等所见。

  即使再没有货值概念,薛中泽也推想得出,在当前地段、市价等诸多前提堆砌下,这样一座院落建筑的价值,绝对不会低于两掌并出之数。

  被旗袍服务小姐引进一条短夹道,迈进一个黄梨百宝格月亮门,叶成林从硬木太师椅上起身,张开双手迎过来;动作过大竟碰到了一侧,紫金台座的掐丝珐琅仙鹤烛台。

  “哎哟,我的兄弟,想见你一面儿快赶上掰见巫山仙女儿了。”叶成林异常亲和的与薛中泽握手相拥道。“快让二哥看看,嗬,真是长成大小伙子了,真帅!”——“谬赞了。哪比得上二哥您鸿途高远意气风发。”

  叶成林加力往薛中泽肩上捏了捏,哈哈笑道:“哎哟,我这爱听劲儿的,你比之前更会说话了。”说着又招呼李树杰道,“小杰,告诉门外的,起餐吧;先上茶,用我今天带来的‘锦观飞花茶’。咱们哥儿仨是久别重逢,得好好喝顿酒。”

  旗袍女生很快用托盘送进泡茶之物,透亮的玻璃壶盛着烧好的净水,两只水晶高杯,骨灰瓷小碟中立着两撮茶叶捆儿。将高杯分别安放在茶几上,用镊子将茶捆放入杯中,在注入适温热水;数秒后,杯内茶捆如花开绽放,随后不断飞腾起洁白的花朵,在水光中游弋飘举。少卿淡雅的茶香也随水汽升发而出。

  叶成林一直等着水杯中的妙趣尽数展现后,才和蔼的继续开言。“听小杰说你又去给人打工去了?看这事儿闹的,委屈你了。今天让小杰一定把你接出来,就是想当面把事情分摆清楚。我是前两天在咱们大院儿偶然见到西局老茅,才得知全部实情。

  咱哥们儿之间说话也不隔心,我真没想到这事儿能闹这么寸;再加上你那合作伙伴儿两口子都说话不着调儿,我也就没多想直接让会计给他转了账,谁承想啊,倒给他们两口子订了‘泰坦尼克号的船票’了。要搁别人头上,爱死不死呢。可这不是有自己兄弟在中间吗!我绝不是有意黑你一道,跟你说句大话,就算不看从小儿一个院里长大的这层情分,只说是为图挣钱,我也真犯不着杀熟杀到自己家里。”

  “二哥这番话说得透彻。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就哪说哪了吧。只能怪我那哥们儿时运不济,赶上这个劫数,怨不着任何人。哦,既然说到这了,我倒真想问呢,据您的消息所知,后来这事儿到底怎么个定性了?”薛中泽面不改色的装傻反问道。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我现在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平头百姓,上哪儿打听公安叔叔们的工作进展去?”薛中泽捧着高杯赏看品嗅着茶香茶色,俨然一副见到奇巧物类的玩童本相。

  叶成林不错眼神的盯着薛中泽审视半晌,才半真半假的答道:“具体的情况,老茅也没说的太细。只说是那两口子无意中漏了富,被‘发过节春运财’的人盯上,骗上了一辆黑车拉倒背静处,抢了钱又把人给做了。我听小杰说,这事儿把你连累的挺深,生意都黄了。嗳,二哥也不跟你玩假招子,你来‘飞腾’干吧。李老头已经听蛐蛐叫去了,再也没人来回叽歪。以你的技术,至少做个保卫部总监。”

  薛中泽正要凑着品口茶,听了这番中肯之言,顿显遗憾的放下杯子,“二哥这番心意,小弟实在感激莫名。可我现在受聘的这个公司,当初真是走了不少关系进去的,真是抬腿走人的话,要得罪不少中间人呢。”

  叶成林想探底,于是进一步迫近追问道:“你找的谁呀?说给我听听。要是根子浅的话,我帮你出面摆平。”——“燕山的马秉龙,和我现在的老板韩万祥是老战友。我在燕山保卫部时候,跟老马走得挺近,他调走之后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我这次应聘,是老马直接给韩老板打电话交代的。”

  “然后你就又落到思源公子地盘上了?你们俩当年可是打得昏天黑地的。别说我没提醒你,祁思源是条草原狼,领地意识极强。你这样儿的,若成不了他的圈内人,就必定被他视作敌人。”叶成林一语双关的念道。——“我是在其位、劳其作、取其酬,又犯不到他手里,他还能吃了我?”

  “那可说不准。”叶成林用两个手指轻轻弹着玻璃杯,小眼眯缝儿的盯着薛中泽。“祁思源若对你这样儿的,都能无动于衷,那他就不是真正的草原狼了。”——“听二哥这话好像是有所提点的?”

  叶成林假意抬手挠了下耳后,恰是薛中泽戴耳钉的那一侧。“贤弟是聪明人,无需耳提面命。”——薛中泽轻呷了一口茶,旋即笑道:“兄台提点的属于旁人门中私事,我不便品头论足。至于我个人,毕竟是如今长大几岁,已经没有那等冶游之性了。”

  恰有旗袍女生出现在门口,并不开口只默然挽手一躬,会意为备餐完毕敬请移驾。叶成林伸手做请,牵着薛中泽随他往摆宴处走。声称不提那些不快之事,免得影响食欲。

  筵宴铺陈已毕,摆得颇有几分皇上进膳的阵仗。古香古色的轩堂中,宫灯高照,熏香袅袅。堂中主案上按‘四平八稳’之说陈列好菜式,色香味形器无不为美。三套规制齐整的黄梨坐塌,分一主两客摆置;主位以成对的紫铜吉象献瑞镇座摆设为标,客位坐席则改为座后长案上陈设,成对儿的玻璃罩碧玺盆景或是百宝錾嵌半身立屏。

  静景齐备自然少不得动景相衬,每张坐榻边各有一晚装式旗袍佳丽挽手而待,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说不尽的风情迤逦。

  叶成林亲自把薛中泽引导主客坐席上,座旁侍候的侍女不待吩咐,捧下折成仙客来形状的餐巾花展开,呈拥抱式铺盖在薛中泽腰线位置。待宾主们相继坐定,侍女的笑容愈见绽放,轻声漫语请示:用哪种饮料酒水。

  叶成林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位上,听薛中泽回答不喝酒,就指着案上明黄瓷盅示意:“不喝酒?你还可真想当谦谦君子啊。那尝尝这儿的特色蟹黄鲍翅羹;那道酸甜咕噜鱼,也是大厨的拿手菜,贤弟也赏光品尝品尝。”——“仁兄见谅,我随时可能接到电话要我回去抢修,所以必须保持头脑清醒。”

  薛中泽留意到,‘进膳’程序并非是虚张声势的。每道菜打开之后,无论递送去那张分餐桌上,都有取样留检动作。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往来穿行,用银筷、银调羹往分餐盘中取菜、浇汁,一一呈送到食客近前,添酒续茶,忙而不乱。更甚者,叶成林和李树杰吃了两口之后,就把各自座前侍女拉到身侧陪侍调笑,并坐同餐。看来是渐趋香艳,实际更是暗中表明了宴席酒菜的纯净。

  在场侍宴的女服务生都是经过训练,极其有眼色的。叶李两人尽管已经抱香在怀,主宾落座后声称不需近侧服务,座旁侍女便是勤谨恭顺卓然而立,进退分寸拿捏得极好。

  叶成林对此不置可否。及至此刻,原本准备好的一套感怀:‘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竟被眼前这团依旧卓然秀致的气韵化于无形。适才仅是盏茶功夫,他已有所觉察:今日此时的薛中泽(李竞)既没有‘虎落平川’的懊丧,也没有‘黛玉初进宁国府’那种提防谨慎,款款飒然、落落大方之间,暗藏着灼灼逼人的尖利。他不再是当年那牙尖爪利随时炸毛的小野猫;而是看似慵懒偷闲温良无害,实则随时会跳脱而起,顷刻间断喉取命的‘笑面虎’。

  当年Z字大院里,傲岸的顾大公子和佻翘的小竞,像用绳子系着腿脚似的,前缀后赶同进同出,可谓奇异的组合。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今回想起萧正的评论,叶成林觉得颇有道理:他俩仅是差着一轮年岁而已,其实本就是同类。

  叶成茂走马上任刚开门,就被‘下属生活作风败坏’这颗钉子扎了脚,膈应的不行。丢卒保车的挑掉了乔连友这颗耗子屎之后,他授意二世子成林,务必查出是谁在挡他叶家的害。

  雷金纳德酒店是祁思源辖下,代表驻地更加是单辟出来的禁地,按说是加了多重保险的地界。就因为知道祁思源是个狠角色,叶成林拉着叶成栋事前‘拜山’,也曾明里暗里的托付过。没想到千留神万小心,还是摔了个烧鸡大窝脖的跟头,出事原因更恶心到令人无从下手。

  可是栽在了思源公子一亩三分地上,没法讲理去。祁思源是个活土匪,你不让他光鲜灿烂的做足颜面,他就一定让你光腚掰眼子的跑马拉松,满世界的散德行,回过头来还得给他交过路费。

  梁强示为答谢叶成林救了白粉鬼儿子,恨不得借着酒劲儿管叶二世子叫干爹。酒桌上顺嘴答言哪有遮拦:酒店里新来个特殊角色,是龙强集团派驻专员。职位虽是不起眼的监控校验调换,却有着上达天听的本事。酒店中搞的高级别安保勘察搜缴,都有此人在场,且是一抄一个准。

  后来李树杰听说,在雷金纳德酒店看到有工作人员和他容貌相仿,可能是他哥。李树杰就真跑去看了,回来就气急败坏的:还真就是那位梅姿傲雪的大少爷··

  叶成林试着把许多事情穿起来想了一遍,有句拽文的推理词说来着:当你将所有掌握在手的线索,拨冗提纯,剔除掉所有否定因素,再用剩下的线索串联出事情发展的过程,即使再荒谬,也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

  薛中泽的举动言谈或多或少扣合了诸多疑点:龙强公司及其掌门人顾寒江,表面上仅是雷金纳德董事局的小股东,暗地里却不是个小角色;所谓的协作公司派驻技术专员,十有八九就是顾寒江的直辖属下;至于这位沦落草莽的大少爷,已经回归顾寒江手下是确定无误的事实;至于他在顾大少手下是何等角色,则亟待详查。

  今天一顿酒喝得别开生面,宾主间来言去语其乐融融。薛中泽并非全是一问三不知只认得吃,尤其言行把握适度。因其对美色近侍表现得视若无物,叶成林便推测他的耳钉不是虚拟信号;于是状似无意取下菜肴中点缀配色的红樱桃,放在洗手的玻璃盅里。暗示后面准备好侍寝的男孩子。

  点心呈上时,薛中泽有礼有节的请示东道,能否容他与单位通个电话。他今天是请了半天假出来的,领导虽然松口准假,却要他傍晚间与值班同事通话沟通,以便做适当交接。“工作交接身不由己,您这儿信号通畅吗?”

  一听此言叶成林连说“没问题”,并抬手示意将“背景音乐”暂时关闭。如此,在薛中泽摸出手机时,手机屏幕上的信号自动回复满格。虽然听不全对话内容,但其间依稀听到薛中泽提及自己正在某地和朋友吃饭···侍立在侧的侍女用目光暗示叶成林,需要及时调整计划,预设好的后续服务系列必须及时收手。

  手上一盏雪蛤官燕,终于令叶成林尝出清心沁脾的感觉。果然,薛中泽收线后双手扣着手机,分外遗憾的声称:客房楼层区内的监控突然发生故障,值班员请他速速回去主持抢修工作。叶成林极为通情达理的表示理解,并指示门口处候命的保镖去开车,把薛中泽妥帖送回单位去。

  换做是别的特勤落在叶成林的网里,宁可错杀也绝无轻纵,手掐把攥就拾掇个人间蒸发。事后掸掸袖子,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对薛中泽(李竞)必须拿捏好分寸;一不留神不仅得罪顾寒江、祁思源等一大串人,将自己彻底暴露,置于不利境地;至少目前看是非常的不划算。

  叶成林自诩为世家中的天潢贵胄。作为生而制人的劳心者阶层,仗属下孔武之力钳制他人,属于下乘操作。更遑论他早听说过,薛中泽被退训非因技艺不精,乃源于家境背景不过关。和这样的人动手较量、长击短接,若做不到一招制胜,必遭受制于人,可就是活该颜面扫地自掘坟墓了。

  叶家保镖一直把薛中泽送到酒店大门前,保卫部的小保安急急火火迎出来,忙着说明情况,同时见面熟的往保镖手里递烟道辛苦。保镖把烟夹在耳朵上,朝老板的客人道声晚安,便拐把开车走了。

  薛中泽随着小保安回身走进大堂,经过大堂吧时,看见顾寒江稳坐在硕大的观赏芭蕉后面,恰好从报纸中抬起头。相对嘴角一弯,顾寒江的眼神快速向上一挑;薛中泽会意依旧按了室内电梯按键,去楼层里查看监控器。

  将适才的整场饭局经过复述一遍,薛中泽已在画架速写纸上,勾描出的会所布局线稿。顾寒江用手机摄像把画稿拍下来,即时传给了数据部,那边会有技术人员制作出三维成像图。

  所有操作顺畅完成后,顾寒江一手揽在薛中泽肩头上,走着胸腔共鸣音笑道:“好一处别有洞天的樱桃局。你这次算是趁着叶成林犹豫不决,抢了一次侥幸。如果我是叶成林,绝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

  言罢伸手捏过铅笔,在手指间转上转下,沉思片刻怡然提笔在画纸留白处写了半阙【一剪梅·舟过吴江】—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纸上辞句颇有旖旎意味,薛中泽心中一汪凝泓不免皱起波澜:“这座院子从地皮、屋舍到室内诸般摆设家私,总造价至少是个大九位数。真是个好地方,可惜遇主不良。倒象是《红楼梦》里柳湘莲说的:‘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顾寒江闻言大笑,心血来潮般拥着薛中泽就往盥洗室里去:“可不能让那龌龊之地把我家豹猫弄脏了!赶快的吧,哥哥放水给你洗爪。”——“挠你,我。”被叫做豹猫的那位呲牙发狠的笑道,脚下步子则是半推半就。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