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宫城堡没有找到洛伊，听卡米拉说，他一个人出去了。

  鲁西安站在城堡的顶端思考了一会，振开翅膀朝极夜之地最北面的一片森林飞去。

  那片森林名叫沉默之森，是极夜之地贵族们的墓园，同时也是纯血家族的吸血鬼们存放各自棺材的地方。

  如果追溯血族的历史，大约可以回到四千年前。

  四千年前的血族没有所谓的王这个概念，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等级制度，如今的王族和贵族，大约都是从两千年前开始固定的。

  由于家族之间血液力量的不同，渐渐衍生出了等级和管理的制度，莱温特家族成为王族，同时也是最强大的纯血家族。

  血族最初的一些能力在漫长的岁月和族人的演变中已经消失，如今极夜之地大部分的吸血鬼已经都无法使用棺材让自己从沉睡中补充力量，还延续着这种能力的，只有少数的纯血们。

  每一个纯血在出生后不久就会用自己的血和桧木融合在一起制作一口棺材，这具棺材不会腐朽也不会损坏，置放在沉默之森，只有在主人召唤时才会飞到主人身边。

  鲁西安曾在撒耶华的地下沉睡了几百年，在这段时间里，正是棺材中血气的力量让他从上一次圣战的重伤中恢复过来。

  在隶属莱温特家的领地内降落，鲁西安慢慢走进了被藤蔓包围着的殿堂。

  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两边的墙上都燃着火烛，从入口一直到尽头呈直线分布着。

  火烛的颜色是明蓝色的，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也会微微晃动，殿堂的顶部绘着油画，据说描绘的是血族最初起源的一些故事。

  两侧的大理石地上依次摆放着几口棺材，深黑色的桧木在明蓝色的烛火下闪动着深蓝色盈盈的光，每一口棺材上都雕刻着繁复不同的花纹。

  这些棺材里大多都躺着莱温特家族已经死去的长辈们，只有少数几具是属于还活着的人的。

  卡米拉轻微的脚步声在整个寂静的殿堂中回响着，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桧木的味道，还夹杂着隐隐的血腥气。

  一路走到了尽头，那里有一处高起的平台，平台上也放着两具棺材，和两边那些不同的是它们上面的花纹是金色的。

  精美的金色的玫瑰花，每一朵都像真的一样精致，连根茎上的刺都清晰可见，洛伊正坐在其中一具的边上，目光穿过整个殿堂，落在外面缠绕得无比密集的蔓藤上。

  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太深刻的悲伤，但是从他身上溢出来的气息，却已经足够让人觉得心痛。

  “你在这里干什么？”鲁西安走近洛伊，叹息道。

  洛伊没有动，沉默了许久才淡淡答话：“忏悔。”

  “你很后悔？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的话，你会不顾那个人类的安危吗？”

  鲁西安的问题很犀利，犀利到洛伊根本就答不上话来。

  其实这两天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不是能放开埃兰去尽自己的责任呢？

  做不到吧，好不容易才把那条生命保留下来的，他又怎么忍心让埃兰再度陷入危机？

  “洛伊，感情是无法勉强的事，你在乎那个人。艾里斯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他保护了乔萨，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他会死去并不是你的责任。”

  鲁西安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冷血，却是不争的事实。

  艾里斯会死，是因为他不愿意吸血，他放弃了血族的本性，也在这样漫长枯燥的人生中感到绝望。

  这样的道理看起来非常简单明了，甚至，洛伊其实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清楚就能原谅自己了吗？

  不能，他身为血族的王，却亲手导致了这么多族人的牺牲，他害得艾里斯丢掉性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私，他根本就不可能原谅自己。

  是的，他不可能放弃埃兰，可是那和他就可以容忍自己犯下的过错是两码事，他应该变得更强的，他应该强大到足以保护大家的。

  可是他没有做到这一点，他在数百年的岁月中都没能让自己强大到足以保护一切，他甚至……根本就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洛伊痛苦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一定会更加努力，可是……已经失去的，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艾里斯等了两百年才等到和乔萨和好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却被他亲手毁了，他对不起艾里斯，更对不起乔萨。

  难以言说的心痛流窜于胸口，洛伊的手用力插入自己的发际，甚至粗暴地扯断了好几根金发。

  鲁西安看着他略显暴躁的动作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对他来说，死亡才是解脱，但是洛伊，你呢？”

  秉承对爱人的承诺，艾里斯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而只有死亡才能带给他真正的解脱，但是，洛伊却还活着。

  活着，就必须要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感情。

  洛伊沉默着不说话，半晌后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的解脱在哪里，血族之王的担子压在他肩上，那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他，本也就没有想过要摆脱这份枷锁，这是莱温特家赋予他的使命，更是整个血族对他的信任。

  “作为血族之王，你要承担的责任确实还有很多，但是作为洛伊·莱温特，你所要考虑的只是自己的问题而已。洛伊，我不认为一个无法处理好自己感情的人，能够处理好整个血族的未来。”

  鲁西安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可洛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逃避。

  他还有能够处理他的感情的资格吗？在犯了这样大的错误之后，几乎只要想到埃兰，他都会有罪恶感。

  “你要一直把自己困在枷锁里吗？已经付出那么多努力，难道你不想得到回报吗？”

  鲁西安在洛伊身边坐下，他从上次圣战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极夜之地，所以他错过了对洛伊来说很重要的一段成长历程。

  等他回来的时候，洛伊已经完全长大了，也不再有机会让他这样和洛伊谈心，可这次，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洛伊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有些失落地说：“我想，可是我又觉得我不能……”

  如果继续和埃兰纠缠下去，也许他还会犯下同样的错误，真正强大的人，应该没有任何弱点，可埃兰，现在却成了他的弱点。

  “没有不能，洛伊，你是我们的王，同时也是你自己，不要因为圣战就产生那么大的矛盾，你也不应该因为这件事就逃避自己的感情。”

  鲁西安总是泛着冷光的眼睛此刻落在洛伊身上，仍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却潜藏着一份深深的温柔。

  听着他的话，洛伊心里产生了很多感慨，其实鲁西安也就比他大了两百多岁而已，这个年纪对血族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此刻的谈话，却让他觉得鲁西安比他成熟很多。

  可是他真的可以吗？如果艾里斯还在的话，他真想好好问问他，只可惜，唯一可以给他明确答案的长辈已经不在了。

  “洛伊，你一向都很理智，但是在感情上，有时候理智的决定却未必就是正确的。”可以感觉到洛伊的动摇，鲁西安又补了一句。

  洛伊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是……他那么恨我。”

  其实他也知道他一向都很理智，甚至，他其实并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对于同一个问题太过纠结，那本就不是他的个性。

  但是这一次的事，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悔恨自己犯下的错，还有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埃兰的态度。

  埃兰昏迷前的种种反应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种鲜明的憎恨就像是冰水一样在他心头蔓延，甚至让他战栗。

  他不是没想过埃兰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可他没想到那反应居然会剧烈到这种程度。

  卡米拉之前的话没有说错，埃兰这边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所以现在，这根本就不是他克服心理障碍就能解决的问题。

  “既然想，就再追过去，反正你之前对他也是死缠烂打。”

  鲁西安隐约带着调侃的话让洛伊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我哪有这么夸张。”

  “听卡米拉说了一些事，我觉得你有。”

  “那是卡米拉太夸张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有没有勇气回去面对这段感情。”鲁西安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了一丝促狭的笑意，紫色的眼眸中更是闪动着坚持和期待。

  也许从他长老的立场上来说，他并不应该支持洛伊去找埃兰，毕竟那对延续后代完全没有好处。

  可是，也许是见证了艾里斯的死亡，他现在认为比起延续后代，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应该怎样选择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种族矛盾已经得到了解决，如果以后三族真的可以和平共生，那么，很多原本坚持的问题就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了。

  这一次，洛伊沉默了很久，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埃兰的态度确实让他感到为难。

  以前他可以不断地调侃对方，是因为他们之间最严重的问题还没有被揭穿，可现在，埃兰那么深的恨意，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缓解？

  他不知道埃兰会不会原谅他，也不知道埃兰到底怎么看他，这场看不到未来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坚持。

  更何况，他是血族，而埃兰是人类，他不想步上艾里斯的后尘，如果数十年之后他要面对埃兰的死亡，那对他来说就太残忍了。

  “鲁西安，你和格雷·霍恩斯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得不出结论，洛伊决定先转移话题。

  鲁西安耸了耸肩，平静地答话道：“没什么。”

  “为什么要帮他？”

  “上次圣战就认识他了，觉得他很特别。”

  很特别？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洛伊的心里，怎么感觉鲁西安这话说的，有点诡异？

  觉得一个人很特别的话，那不是……

  “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你不用胡思乱想。”似乎是知道洛伊在想什么，鲁西安瞥了他一眼。

  洛伊摊了摊手，知道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了。

  鲁西安是很干脆的人，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说明他真的只是觉得格雷是个很特别的狼人而已，只是想帮他一次，就帮了。

  这样随心所欲还真是值得羡慕呢，洛伊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沉默之森的结界上再度传来波动，闻到来人的气味，洛伊和鲁西安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同时站起了身。

  他们一起走出殿堂，就看到一道人影进了不远处罗迪克家的领地。

  “乔萨。”洛伊走到那座殿堂门口，叫了里面的人的名字。

  乔萨手里抱着艾里斯的遗体，此刻，正把艾里斯放进他的棺材里。

  “我打算送他去蒙泰城，和他喜欢的女人葬在一起，就是不知道过了两百年，那女人的墓地附近是不是还能放下他。”

  为艾里斯的棺材盖上盖子，乔萨大声说着这句话。

  他的脸色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虽然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往日里的嚣张笑容也还没挂上去，但是洛伊他们知道，他克服了心里的阴影。

  “乔萨，我很……”

  洛伊刚张口想道歉，就被乔萨不客气地打断了，“本大爷不想听道歉的话，老头子会死是他自己求死，和你没关系。但是洛伊，如果那个让你费尽心血去保护的人类还不识抬举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

  乔萨说完最后一个字，语气已经变得很凶恶，眼睛里更是杀气腾腾，这样的表情让洛伊知道，他心里还是在意的。

  可是为了让自己放下心理包袱，他作出了这么大的让步，如果埃兰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许他已经跑过去把怒气出在埃兰头上了。

  迁怒，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洛伊，大家都这么支持你了，你再停滞不前的话，就实在愧对你的身份了。”鲁西安在这时接了话，语气中充满了鼓励。

  对他来说，洛伊终究是比他小了两百多岁的小鬼，尽管这个小鬼很会逞强，可也有需要鼓励和帮助的时候。

  乔萨一只手抬起了艾里斯的棺材，边往外走边说：“小安说的没错，你是血族的王，怎么能在人类面前退缩，这也太丢脸了。那种程度的人类，用强的也可以搞定吧，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面对这样的话，洛伊只能抽搐下嘴角，答不上话了。

  “乔萨，我陪你去蒙泰城。”鲁西安在乔萨经过他身边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乔萨点了点头，转头又对洛伊说：“我会在蒙泰城住几天陪陪老头子，你要去就抓紧，可别我回来还看到你在这里挣扎，可本大爷可要对那小子不客气了。”

  说完，他冷哼一声，振开翅膀飞了起来。

  鲁西安面无表情地朝洛伊看了一眼，很快跟上了乔萨。

  沉默之森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血腥味静静浮在空气中，环绕着洛伊，让他有很安心的感觉。

  是啊，现在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真的配不上血族之王的身份，明明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只是被埃兰骂了几句，刺了一剑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初被他追查身份的时候，不是都很轻松地应付过来了吗？

  想到这里，洛伊轻叹了口气，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面朝着几大纯血家族的领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的圣战，是我的过错才导致了那么多族人的死亡，但是我发誓，我一定会让血族继续强盛下去。

  面对着血族的前辈们，洛伊在心里立下了誓言，他要继续往前走，不能因为这一次的错误，就一直徘徊不前。

  鲁西安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一个无法处理好自己感情问题的人，更不可能处理好整个血族的未来。

  直起身时，各大家族的领地外种着的蔓藤因为被风吹动而微微摇晃起来，那些藤蔓发出“沙沙”的响声，就像是那些沉睡着的长辈们对洛伊的回应。

  猩红色的月光为整个沉默之森蒙上一层淡淡的红纱，在那片红纱下，洛伊仿佛能够看到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血族已逝者们的灵魂。

  那温柔宽容的气息让他觉得安心，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家，转身往外走。

  看来眼下，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重新去追求埃兰并不难，但是，圣战大量的死伤让他意识到生命真的太过脆弱，就连拥有力量的异族也不过如此，人类，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正因为认识到这一点，让他更加觉得很迷茫，他和埃兰，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根本就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吧。

  他不想面对艾里斯的痛苦，可也更为清楚地意识到，埃兰那么憎恨异族，要他变成血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解决。

  “洛伊——”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洛伊抬起头，只见库尔撒模糊的影子浮在沉默之森的结界上。

  见库尔撒哭丧着脸，洛伊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来帮我记录圣战吧，鲁西安那家伙写到最关键的时候停下来要我继续，我快要累死了。”

  “可是记录圣战是长老的工作。”洛伊丝毫没有要同情库尔撒的意思。

  “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嘛，过来帮帮我。”库尔撒难得撒娇。

  洛伊单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种后，笑着朝库尔撒眨了眨眼睛，“不行哦，亲爱的库尔撒，我想起来我现在要做的事了。”

  “那你叫卡米拉过来帮忙。”

  “很可惜，我要做的事必须带着他。”

  “你该不会是要去人类世界吧！”库尔撒反应很快，说完还瞪大了眼睛。

  洛伊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立刻接话。

  库尔撒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结界上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再辛苦点好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结界上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洛伊嘴角的笑意禁不住变深，看来大家都在为他担心呢，他还真是……幸福的王啊。

  抬起头，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好吧，好不容易结束了圣战，他也是该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了。

  还好莱温特家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后代的问题，就交给其他兄弟姐妹们去处理吧。

  振开翅膀，洛伊刚飞出沉默之森的结界，就看到有人在半空中等着他，一身黑色的卡米拉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洛伊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卡米拉耸了耸肩，“听说你要我陪你去办事。”

  “我才刚说完，你这个听说未免也太快了。”

  “大概是因为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吧。”

  “卡米拉，谢谢你。”

  “有时间和我客气，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埃兰，就算你用最不济的苦肉计，我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苦肉计？有道理哦，对付埃兰这种个性的人，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想到了什么，洛伊唇边绽开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他朝诺维斯的方向看了一眼，眯着眼睛说：“卡米拉，我还真是要谢谢你，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做一点准备工作再走吧。”

  似乎是想到他要做什么了，卡米拉微微挑起眉，一边跟着他往中心城堡飞去，一边低声嘀咕道：“我该说你死性不改，还是说你真的很有头脑？”

  “嗯，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呢，不过还是后者好听一点……”

  维特卡罗的猎人协会总部中，埃兰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

  圣战结束已经一周了，他在三天前回到维特卡罗，一直忙到现在。

  凯撒城要重建，大批转移出来的市民都要想办法安顿，圣战中那么多受伤的猎人要救治，有些猎人牺牲了的，还要去慰问家属。

  其实，这里面也有很多事并不需要他亲自去做，但是他偏偏不愿意休息，从回来之后就变身工作狂，一刻都不肯停。

  总会长有意把猎人协会会长的职务交给他，为了让他熟悉起来，会长办公室已经腾出来给他用了。

  这样一来倒好，埃兰索性连宿舍都不回去了，整天就呆在办公室里忙活，实在累了就在办公桌上趴一会儿。

  他这种拼命三郎一样的工作状态很快就吓到了总部这边的所有人，虽然以前就知道他勤快，但是也没勤快到这种地步嘛。

  这简直不是在工作，根本就是在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啊！

  所以，在前辈们担心后辈们惊恐的情况下，被总会长委以重任派来劝埃兰的詹姆斯一脸无奈地出现在了埃兰的办公室里。

  “詹姆斯，你来了，底下交上来的爆裂弹使用心得你看过了吗？我觉得这个武器还有改进的空间，不如我们讨论一下再……”

  埃兰一见詹姆斯进来，也不问他有没有事，直接就打算交代任务。

  詹姆斯当然不是来工作的，所以他直接打断了埃兰的话，“埃兰，工作先放一放吧，你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这话让埃兰愣了一下，随后他微微勾了下嘴角，无所谓地说：“如果你是担心我的身体的话就不必了，我现在精神得很呢。”

  有那个人的血在身体里，你当然是精神的。詹姆斯在心里吐槽，不过这话终究是没敢直接说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埃兰在逃避什么，既然知道，就没必要刻意去刺激埃兰。

  就算别人都对这家伙的反常莫名其妙，但是詹姆斯心里却是有谱的，这家伙会这样，还是为了莱温特伯爵。

  虽然现在还这样称呼那个人也许不是很妥当，但是詹姆斯倒真的希望，那个人如果还能回来当莱温特伯爵就好了。

  这几天他和凯联系过，诺维斯那边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在奇怪，为什么莱温特伯爵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这件事凯也挺难受，毕竟他一直是最崇拜洛伊的那个人。

  但是洛伊确实没有再回去，莱温特伯爵公馆现在一直空着，听凯说，原本布在公馆周围的结界好像也没有了，现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只不过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罢了。

  “就算有精神也不能这样浪费，以后需要你拼命的地方还有很多。”詹姆斯严肃地说完这句话，推了推眼镜，朝埃兰走了过去。

  埃兰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看文件去了，得，你不愿意工作，那我自己做就是了。

  这样想着的埃兰，忘记了他不是科研人员，没有詹姆斯他根本没办法改进爆裂弹的事实。

  詹姆斯这次很利落，根本就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一把拽着埃兰就往外拖。

  他手上带着个无指手套，埃兰之前没注意，等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半边身体已经没直觉了，该死的，这家伙把电结界附着在手套上了！

  “詹姆斯，你放开我！”埃兰开始挣扎，虽然半边身体麻痹，但是靠另一只手他也有足够的力量扭断詹姆斯的脖子。

  詹姆斯身上的血统毕竟不像他那么高贵，现在两个人力量上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我不放，你有本事可以杀了我。”镜片上闪过一片逆光，詹姆斯微微勾起了嘴角，虽然他不是洛伊，但是他也很了解埃兰。

  埃兰火大地咬紧了牙关，手抬了几次，终究没能落到詹姆斯的脖子上。

  结果他就这么被詹姆斯拖出了办公室，拖出了猎人协会，直接到了维特卡罗的一家小酒吧里。

  小酒吧里吵得很，刚刚结束圣战，人类取得了和异族平等的地位，所以现在大家都特别高兴，像这样欢腾的夜晚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

  这里面也有不少低级的吸血鬼和狼人，都是以前就住在维特卡罗的，只是那时候他们还很顾忌猎人协会，尽量不出来露脸，现在好像也都放开了。

  詹姆斯拖着埃兰到了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两杯威士忌，然后看着在酒吧里欢庆的人说：“说实话，我以前也没想到世界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三种种族不再互相残杀，能够放下彼此的顾忌这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喝酒聊天，能共享快乐和悲伤，不再小心翼翼地应付彼此。

  这样的现状，以前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詹姆斯甚至到现在都有不可思议的感觉，从来没想过的事，异族却替他们做到了。

  说到底，现在的自由和快乐，还是异族大方给他们的。

  想到这一点的话，心里是会有小小的不服气，但是詹姆斯更清楚，能让千千万万没有能力的人类也生活得自由快乐，远比他们的尊严骄傲重要。

  对于詹姆斯的话，埃兰没有回应，他从一开始就只想着报仇，想着要把异族彻底赶出人类的世界，甚至在洛伊提出可以共生的概念时反唇相讥。

  可洛伊却那么大方的把自由和胜利送给了他们，甚至没有为他自己要一丁点的利息。

  这样对比一下，无理取闹的人是谁？自私自利的人是谁？过分到根本就不该被原谅的人又是谁？

  埃兰喝了好大一口威士忌，辛辣的烈酒冲进喉头，也冲开了这么多天盘旋在他心头的复杂情绪。

  就算知道不能继续去恨洛伊，他心里还是有很多疙瘩，他们之间身份的区别终究让他觉得无法释然。

  他也很不爽洛伊欺骗他的事实，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毕竟很糟糕。

  可另一方面，他又会禁不住怀念那些过去，他会忍不住想起洛伊。

  他鄙视这样矛盾的自己，所以他才要逼迫自己投入不间断的工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不该思考的问题。

  “埃兰。”一直在边上观察他神色的詹姆斯在这时开了口。

  “干嘛？”埃兰有些没好气。

  “我们谈谈吧？”这边在试探。

  “有什么好谈的？”这边继续没好气。

  詹姆斯深吸了口气，推着眼镜说：“谈谈你和莱温特伯爵的事。”

  那一瞬间，埃兰直觉地就想回答“不谈”，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和詹姆斯谈这件事，那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和他谈了。

  见他没有立刻反驳，詹姆斯抓紧机会开始问话：“你是不是很后悔那天刺伤了他？”

  虽然詹姆斯那天站的位置离埃兰他们并不算近，但是那么大的动静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虽然当时由于太过惊讶洛伊的身份他根本动弹不得。

  说实话詹姆斯是很震惊埃兰竟然会作出这种举动的，毕竟在去凯撒城的路上他刚刚知道埃兰喜欢洛伊。

  但是其实仔细想想，是可以体谅的。

  埃兰对异族仇恨到了什么地步，整个猎人协会的人都知道，毕竟经历了那样的惨剧，当时埃兰才10岁，心理的阴影确实是太严重了。

  如果那时候没有任何过激反应的话，那才不是埃兰·菲尔德了。

  埃兰闻言怔了怔，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匕首插入洛伊肩膀的触觉，锋利的刀锋轻易地切割开皮肤和骨血，就那样深深插了进去。

  后悔吗？当然了，可如果时间倒回重来一遍，也许他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他当时是真的很愤怒，愤怒到毫无理智，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他欠我的。”埃兰在思考了几秒钟后别扭地答了话。

  詹姆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坦率一点会死吗？明明表情已经后悔得不行了。

  “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没有。”

  “没想过去找他？”詹姆斯知道埃兰没想过，可还是问了。

  埃兰抬头看了他一眼，闭紧了嘴巴不答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想不出答案，再说去了又怎么样，洛伊已经走了不是吗？

  就算他现在追过去，也不一定能让洛伊回头，更何况，他才是被玩弄的一方，为什么还要他去追洛伊？

  詹姆斯说洛伊爱他，既然爱，那家伙为什么还能一走了之？

  “不过确实，比起重逢，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堵在你们之间。”拿着杯子喝了口酒，詹姆斯语气感慨。

  “什么问题？”

  “种族不同，我想到艾里斯，就觉得其实异族相恋是件很痛苦的事，埃兰，如果洛伊回来找你的话，你愿意变成血族吗？”

  詹姆斯这句话问得很迟疑，可埃兰的回答却一点都不迟疑。

  “不愿意！”很坚决的三个字，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