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病房里了，医生正和付浩南说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见牧东生醒来，又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后才离开。

  付浩南幽幽道：“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牧东生面色发白，忍着痛扯了下嘴皮子：“像死过一回。”

  付浩南一听这话顿时怒了，气急败坏地乱吼：“你再晚十分钟给我打电话就等着我给你收尸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胃穿了几个孔？？你他妈这段时间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该死的杜胤就找不到人去撑场子非得你去不可，你倒好，好得很，根本就是往死里喝！你喝死了别给我打电话啊，你还知道你要活命啊？”

  “付浩南……”

  “干什么！”

  “吵死了……”

  ……

  付浩南耐着性子冷静下来，可还是忍不住要骂：“妈的，我怎么会有你和林东郎这两个蠢表弟！”他这个人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一面给牧东生倒水还要一面骂：“以后有事没事都别给我打电话，你们那些破事老子不想管了!眼不见心不烦!”

  付浩南绷着一张脸，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端着杯子，顺着牧东生的嘴慢慢喂下去。牧东生刚动完手术，没什么力气，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啄。

  “卫长峥来过了，说放你一个月让你自生自灭。”付浩南冷笑了一声，牧东生看了他一眼，歪了歪头。付浩南放开他，嘴上还不停地刻薄道：“要不我给兰姨打个电话让她来瞧瞧，她的好儿子是如何自生自灭的？”

  牧东生没接话，有点力不从心，沉默片刻，慢吞吞地说：“我今天去相亲了。”

  “……”付浩南惊讶地挑了挑眉，“是你妈那个戏友的侄女？”

  牧东生嗯了声。本是清澈的一双瞳仁如今却无波无澜，隐有几丝倦意，脸色惨白难看，好像一场胃病下来就让他瘦了好几圈似的，连颚骨都隐约突了起来。

  他轻轻挪动了下，沙哑着嗓音说道：“人还不错，知情知趣，也懂事，我打算先处处看，可以的话，就结婚……”身体虚弱无力，一段话说得尤其的慢，又似喃喃自语道，“婚是要结的，我得让我妈心安……”

  付浩南沉默了一会，最后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东子，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牧东生像是没听见，闭着眼睛又睡沉了。

  付浩南开车去了趟牧东生家里，回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梁慕冬的人从停车场里出来，几乎是冲过去把人拦了下来，怒目道：“你来干什么？”

  王维赔笑道：“付少，你拦着我没用，老板已经上去了。”

  “王八蛋，他想干嘛，他还想干什么！”付浩南忍不住就骂，“人都这样了他还不放过是不是？”

  “就是来看看人，没别的事。”王维颇为无奈地说：“付少你多虑了。”

  付浩南气得冷笑道：“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来，倒是不担心梁家人知道了？”

  王维顿了顿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开了口：“老爷子住院了，老太太最近精神也不是太好。”

  付浩南愣了愣，也跟着停了停脚步，拧眉瞪眼：“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瞒得很严，老爷子快不行了，过阵子怕是瞒不住了。”王维顿了顿，经不住又多说了几句，“上面那位有意让董家的二爷接任，梁家人现在一团乱，冬哥被这些事烦透了，就想过来看看人怎么样，没别的事。”

  “这风水轮转得好，梁家报应来得真快！”

  付浩南脾气向来暴躁，嘴里从不饶人，他素来是不待见梁家的人，担心全世界都不知道似的，明里暗里从未给过梁家的人好脸色，当着眼前这个整天嘻皮笑脸狗腿模样的虚伪男人，他更是毫不客气地冷嘲。

  好在王维对付浩南的冷讥热嘲早就习以为常，笑了笑没接话。

  付浩南讨厌梁家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若是每回都和这人去碰那嘴舌之快，不知道要被气死多少回。

  付浩南翻了个白眼，旋即他又想到什么：“那老头该不会住在这里吧？”他今天来的时候就觉得楼里得气氛有点不对。

  王维点点头，看着他笑。

  电梯门“叮”一响，付浩南白眼都懒得翻了，冷着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大步踏进电梯，在王维来得及踩进电梯之前快速按上关闭按钮，将那个虚伪阴险的“梁家人”杜绝在电梯门外。

  电梯门关上之前，王维还多看了付浩南一眼，那真是一张永远年轻不显老的俊俏脸庞，所有的思绪都表露于纸上，一眼便能看透那些忿怒，暴躁，固执，天真，心思也是一捅即破。

  这样的性子极讨人一些喜欢，可也最容易得罪人。

  王维无声地笑了笑，另一面电梯门也随之开了。

  一出电梯，付浩南就看到楼道里站了不少人，目光冰冷警惕地盯着他，付浩南背脊有些发凉，连梁家的保全队都出动了，他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刚要往里走，却被这些人拦住不让进，付浩南一口气噎在胸口，正要爆发，另外一面电梯门“叮”一声开了，王维走出来，一眼就看到被拦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看着他那张因愤怒憋得涨红的脸，不由觉得好笑，这人……

  “乌老七，这是付少，过来看牧先生的。”王维笑着走过去。

  乌老七默默地看了两人一眼，便放行了。

  付浩南只觉那口气不上不下地噎在胸口非常难受，偏偏他还发不出火来。

  这时走廊右边最里面的那间房门被打开，梁慕冬从里面走出来，也不知道连续熬了多久没有睡，神色略显疲倦，眼底有血丝，对来人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与付浩南微微颔首，一句话也没说领着王维一群人走了。

  “我操！”

  ……

  病房里，牧东生睡得很沉，只余床头矮几上一盏台灯点亮，光线被调得很暗，照得沉睡的人脸色尤其苍白。

  其实从小牧东生的脸就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孩子个头又比同龄人矮，总是被人在背后嘲笑小白脸，牧东生最是恨别人这样叫他，气得转身就是一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小胖子的牙给打崩了一颗，当时看得付浩南都惊呆了。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出手毫不留情，比从小就霸道难缠的付浩南还要狠，那小胖子吓得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一动不敢动，牙崩了一颗，满口都是血，若不是付浩南及时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手脚并着拦着，估计那小胖子满嘴的牙都要被牧东生打崩。

  自此，小胖子见到牧东生就自觉绕道走开，家属院里的孩子也见过那一幕，都怕极了他，谁都不敢惹这个疯子。从小牧东生就调皮捣蛋，人小鬼精，心高气又傲，偏生又是家里的独子，被林素兰宠得快飞上了天，七八岁的小孩童，已经在家属院里称王称霸，嚣张跋邑。

  在他八岁那一年，他的好伙伴小表哥付浩南一家三口移居国外，那是他第一次经历离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也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给了付浩南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拍着他的肩，说：“付浩南一路顺风，到了国外记得要给我打电话。”

  付浩南一脸不高兴，暗骂牧东生这个小气鬼！他要走了都不喊他一声表哥，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付浩南撅着小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没多久，牧卓阳高升调上都城，北方不比南方气候温润养人，又燥又热，牧东生身体骨受不了，刚到都城就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林素兰可吓坏了，连续一个星期没给牧卓阳一个好脸色。

  “你们这些男人一天到晚只知道怎么往上爬，你爬得再高站不稳儿子还不是得被你给摔死！”

  “你瞎扯什么呢？”牧卓阳哭笑不得，“水土不服很正常，过两天习惯就好了。”

  “成天不顾家，一天到头也不知道跑哪去厮混，我看呐，等东子好了就带他回老家，这罪你自个受去，我和东子可受不了。”

  “好了好了，我尽量早点回来，”牧卓阳只得赔笑，“这刚接手不是，事儿又多，你就多担当，辛苦辛苦。”匆匆在媳妇脸颊落了个吻，又出门了。

  幸好孩子生病来得快，也去得快，退了烧，歇两天，又是生龙活虎。只是到了陌生的环境，少了熟悉的玩伴，虽然大病初愈，身体好了，精神却有些恹恹，每天躲在家里不愿出门。

  林素兰心里难受，时不时领着儿子往各楼里走动，其实也是为了打好关系，在都城不比他们在南方根深蒂固，这里的关系一层挨着一层，人也复杂得很，牧卓阳总是跟她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林素兰虽是妇道人家，可跟在牧卓阳身边这些年，也懂得了一些其中的利害。

  走动比较频繁的是对面楼的韩家，丈夫常年驻部队，一年也回不得几次家，家里就母子两人，还有韩家老太太，韩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着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对牧东生也是喜爱有加，林素兰这才放下心来。

  韩予凡与牧东生同年，这个年纪的小孩，无不是古灵精怪调皮捣蛋得让大人们头疼，两个孩子性子极其相似一拍即合，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经常把邻家孩子欺压得哭鼻流涕地跑到大人跟前告状。牧东生这边还好，有林素兰宠着护着，舍不得打骂，只告诫了几句就完事了，牧卓阳也不太爱管教儿子，一家人可谓是把儿子宠得无法无天。

  韩予凡就苦了，少不了一顿鞭打。

  韩季连为人古板苛刻，对儿子的管教甚是严厉，在军区里被人来过几次电话后，直接告了假回家，把老婆和儿子狠狠臭骂了一顿，当然下手也不轻，揍得韩予凡在床上咿咿呀呀了三天。

  韩母是极怕韩季连的，大小事都听丈夫的，就算再宠儿子，被韩季连一顿怒吼之后，也不敢再放任韩予凡到处惹是生非，时不时都要看着守着才放心。倒是韩老太太对此不甚在意，她是极爱孩子们都快快乐乐成长，一点也不待见儿子的严厉苛刻，更不乐意孙子跟着他的性子长大。韩予凡有了奶奶在背后撑腰，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站在矮几前低着头任由韩母叨叨絮絮，待韩母一转身，冲着妈妈的背影作了个鬼脸又蹬蹬地跑出去和牧东生找乐子去了。

  哪想一别十几年，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见时，褪了一身的傲骨，人变得温和有礼，如沐春风，脸上总挂着笑，付浩南在咖啡厅里端详好久才认出人就是牧东生来。

  安静的病房传来轻微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