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繁華的市中心，還是那條不起眼的小巷子，坐在盡頭門內茶座上的男生慵懶地抬眼，看著對面又在沏茶的沏茶人，問：“你到底什麼時候動手？”

  輕輕撥了撥茶葉，沏茶人一邊專注著手裡的動作，一邊說：“時辰還沒到，我不能隨便動手。”

  “今天第七天了。”

  “嗯，我知道，我對時間一向把握不錯。”

  “……”

  懶得再理會那個想方設法維護秩序的沏茶人了，男生閉上眼，踡縮著身體睡覺。

  過了不知道多久，沏茶人終於放下手裡的茶具了，她抬頭看了看紋絲不動的門，再看看怡然自得的男生，歎氣。

  “時間到了。”

  男生從茶座上下來，懶洋洋地走到沏茶人面前，那自在的模樣宛若是在撒嬌一般，讓人想象不到接下來發生在他身上的是什麼樣無奈的事情。

  沏茶人看著他的眼，再問一遍：“你真的要放棄嗎？”

  男生的眼乾淨透亮，一點都不像剛睡醒的人。

  “沏茶人，我留在這裡夠久了，夠了，結束這一切吧。”

  雖然無奈，沏茶人卻還是綻放了一抹美麗的笑花。

  “辛苦了。對不起。”

  纖細的手指從袖子里伸出來，緩緩接近男生，軟軟的指尖觸碰到他的心口，在空氣中泛起一層細微的波紋。

  “停駐在人世間的守候靈啊，靈魂歇憩於此，等待化身人世、重回人間的機會。”粉嫩的嘴唇輕啟，清澈的聲音如歌般嘹亮，化作無形的利器切入男生的五臟六腑，“若是執念已散，慾消身形，請讓我為君奏上一曲，送君一程。”笑容不見了，柔和的臉龐上唯有嚴肅的面容，聖潔而銳利，“守候靈，我以沏茶人身份，於此宣佈，消……”

  “不！”

  風從被大力撞開的門灌了進來，吹翻了茶具，琥珀色的液體從桌上一路往下滑，浸濕了地板。

  男生不可思議地看著將自己抱離沏茶人的男人，身體被勒得直疼，被以快要揉碎的力道抱在溫暖的懷裡。

  “明……鏡？”

  千鈞一髮趕到的江明鏡氣喘吁吁地擁著懷裡的人，看他一臉的迷茫，不由氣湧上心頭，嘴巴不受控制地罵道：“你是笨蛋嗎？說你蠢都是在恭維你！媽的你在幹什麼？真想消失嗎？你到底是要任性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臭小鬼你想死也要問過我！”

  被罵到狗血淋頭的男生回過神了，憤怒慢慢爬上他的臉，最後凝聚成狂風暴雨。

  “放開我！”

  “不放！”

  “放、開、我！”

  “說不放就是不放！”江明鏡更加用力地擁緊懷裡的人，“我又不像你那麼傻！別想我會再放開你了！”

  男生瞪大眼睛怒視著那個抱著自己不放的人，手腳並用地想掙脫束縛，可江明鏡鐵了心不放，他又怎麼掙脫得了？最後，被惹急的男生看著近在眼前的肩膀，想也不想就張開嘴狠狠咬了一口。

  江明鏡悶哼一聲，但就是這樣，他還是不肯放鬆手裡的勁，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他寧願挨打也不願再讓懷裡的小鬼跑了。

  男生倔強地想要用這種方法來轉移江明鏡的注意力，直到舌頭嘗到了血腥味，他才不甘地鬆口。

  “你他媽瘋了麼！”男生忍不住低聲咒罵。

  江明鏡收緊手臂，靠過去，額頭觸碰他的脖頸，輕聲說道：“我就是沒瘋，所以才會這麼做。你忘了嗎，我答應過你了，我會照顧你，一直、一直陪著你。”

  咬緊下唇，男生拼命忍住，好些時間后，他用力捶打江明鏡的後背，吼道：“誰要你照顧了？這位先生，愛心泛濫請找準對象，看清楚了，我不是你找的那個人！”

  “你是！”任由男生捶打自己，江明鏡再用力地抱緊他，讓兩人更加貼合，“我不傻！我認得出到底誰是那個總惹我生氣又讓我束手無策的人！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你能瞞過我嗎？你以為我真認不出來？鄭來儀，你到底是多小看我！”

  “鄭來儀”，這三個字一出口，所有事情就都亂了，徹底亂了。

  一股顫慄襲上男生，那微小的發抖讓人分不清是因為驚恐，還是因為喜悅。

  “我……不是鄭來儀。”弱弱的聲音飄蕩在空氣里，化為一陣風漂進江明鏡的耳里，惹得他不由發笑。

  他的小鬼還是那樣子，平時明明任性張狂得要死，可一旦猛戳進他的內心，他就會變得像個小動物一樣膽小軟弱，真是太可愛了。

  “別真當我是傻瓜，我分得清我的承諾是對誰許下的。”忍不住親了一口，江明鏡感覺自己空虛了許久的身體開始漸漸充盈起來，“雖然我曾發誓要將那具身體養胖，但我最想要的是照顧藏在那具身體里的你。不准你再逃了，也不准你胡亂下決定，就像之前一樣，把所有事情都給我處理，你只要做你的任性小少爺就可以了。”

  路海廉說得對，他答應了會照顧“鄭來儀”，那就該照顧到底，他不會丟下他不管。可他也不會丟下懷裡的這個人，因為這才是他認識的小少爺，要是真渾渾噩噩地當做心裡的異樣從不存在地生活下去……完全想象不到以後的日子！

  要是非要選擇的話，江明鏡寧願背棄世界上所有人，只要那個總是愛呆在既黑又冷的房間里的那個人幸福的就好，哪怕讓他違背對“鄭來儀”的承諾，背負沉重的罪名，他也願意。

  男生握緊拳頭，感受著那人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那人在額頭上留下的吻，他就已經快忍不住要丟盔棄甲地向沏茶人投降了——但只是差一點。

  “江明鏡，”顫抖著開口，喉頭的哽咽音怎麼也藏不住，“你知道我是什麼嗎？我不是人，我只有一個靈存在而已，就算是現在你抱著的這個身體，也只不過是沏茶人借給我的軀體罷了，過了今天，無論我的選擇是什麼，我都不會是實體的存在，你懂麼？我不是人，留下來也不是人，以後就算你煮再多的東西，我也吃不到。”

  所以，為什麼還要留下來？為了得到這次機會，他花了那麼長時間等待，接下來了？又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等來另一具適合的身體？等到了又像這次一樣做無用功怎麼辦？

  根本不可能以人的身份再在一起，又為什麼要留下來？

  只想以現在的狀態存在啊……

  “沒關係。”在臉頰上也親了下，江明鏡嘴角含著笑，“我當你在睡覺而已，你留下，我也留下，我在這裡照顧你好不好？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答應過你了。”

  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從眼裡流下來，搖曳出朦朧的痕跡。

  “你這……笨蛋。”抓緊江明鏡的肩膀，也不知道是想推開，還是想抱緊，“你這個……大笨蛋，傻瓜，白癡。”

  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了，哪裡料到會有一次偶然的碰面？心滿意足了，卻又被闖進來，天知道保持冷靜問“你找誰”需要多大的定力。本以為冷靜如他會遵照約定照顧“鄭來儀”，可他卻在最後一刻跑了過來，說他會陪他……

  夠了，他得到的夠多了！

  “如果你真想遵守承諾，那你就應該立刻離開這裡，”強迫自己忽略那雙懷抱自己的手臂的僵硬，男生以堅定的口吻說，“回去。”

  他是人，“他”不是。

  他活著，“他”不是。

  他時間有限，“他”看不到終點。

  拖他進來這裡，“他”做不到。

  與其見他和“他”一樣忍耐孤獨，還不如冷下心來，讓他回去。

  這就是秩序，他們的劇本。

  不願？不想？

  見鬼去吧！改變不了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