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鄭來儀回房間睡下了，而另外三人則轉移了陣地，齊齊聚在三樓書房內。

  江明鏡一臉沉重地站在窗前，劉慧賢低著頭坐在沙發上，雙手握緊。相比這兩人，路海廉顯得自在多了，他先是看了看背對其他人的江明鏡一眼，再回過頭來看著劉慧賢，沉聲道：“這位……劉老師？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只是你不覺得自己今天的行為很莽撞嗎？”差一點就功虧一簣了，雖說以目前的形勢看來哪怕一切都被擺在檯面上來說都沒關係，可是……江明鏡很難受，而他也不會好受到哪裡去。

  自知魯莽的劉慧賢更加低下了頭，雖然清楚自己行為到底有多麼的不經大腦，可是涉及到鄭來儀，她就會亂了分寸，她不希望鄭來儀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才會……

  “對不……”忽然想起來，雖說自己的做法是莽撞了些，可到底她知道的確實是真相，“江先生，你這麼對待來儀不覺得很過分嗎？”

  充滿了強烈譴責意味的話語通過空氣傳入了江明鏡的耳里，讓他不由自主地攥緊拳頭，心裡積壓的情緒快要將他逼垮了，最後，他一拳狠狠揮向墻壁，發出了好大的一聲“轟”。

  難道他就真的是遲鈍到沒腦子的人嗎？難道他就不知道要是來儀知道這件事會有多受打擊嗎？他根本就沒想過讓來儀發現這一切！

  早就計劃好了，和路海廉他們一起一步步地奪取鄭家財產，只是這一切他不會讓來儀知道，就算他一定會把鄭國通留下來的東西都奪走，他也不會讓來儀發現到一點異常，他要讓來儀活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所有來儀需要的東西他都會給來儀，為了來儀，他會營造一個世界來保護他。

  但是，但是，所有的這些通通都沒用，沒用！

  “沒關係，明鏡，我都知道。”

  “我說沒關係就是沒關係，明鏡，我累了，想睡會。”

  來儀一直都知道啊！让他恨不得護在手心裡的小鬼原來早就知曉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勾結，他知道，他知道！

  怎麼會忘了呢，看似冷漠的他總是隱藏在角落里，以一雙冷靜的眸子觀察著圍在他身邊的人，那群貪婪的親戚也好，懷著目的接近他的自己也好，他早就看穿了。

  他……一直都是以什麼心情與自己生活的？

  看到江明鏡那麼難受的樣子，劉慧賢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還要說什麼。譴責嗎？這輪得到她嗎？況且鄭來儀看起來早已知情了，可他還是把文件簽了，也就是說，他早已準備將那些交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除了這些以外，她還能說什麼？

  “江先生，你還記得第一次我們見面的地點嗎？”驀地提起這個早就被丟在一邊的話題，劉慧賢抬起頭來，直直地望向江明鏡，說，“你知道我那晚我為什麼會在那裡嗎？”

  江明鏡毫無反應，他現在沒有多餘的心力關心其他的人事物。不過劉慧賢也不想要得到江明鏡的答案，她只是把現在想的事情說出來而已。

  “那天晚上我是去那裡自殺的，因為和我同居了四年的男朋友捲走了我所有的積蓄后跑了。”

  路海廉瞬間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劉慧賢。

  劉慧賢努力用平穩的語調說話，但是內心的激蕩讓她無法保持平和。

  “江先生，你嘗試過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嗎？那會讓人難受到寧願死了一了百了的。”

  江明鏡僵住了。

  忽的，江明鏡衝向門口，把門一開就往外跑。

  路海廉和劉慧賢兩人都愣住了，接著沒一會兒，他們聽到樓下傳來江明鏡的哀嚎。

  “來儀！”

  * * *

  當聽到樓上傳來輕輕的關門聲的時候，鄭來儀從床上爬起來，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然後下樓，走到門口處時彎腰穿鞋，接著開門，走出去，最後把門關上，人離開了別墅。

  頭頂上的太陽盡情地釋放自己的熱量，烘得人頭腦黏糊成一團，分不清來的路，看不到去的方向。對於自小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的鄭來儀來說，雖然他並不熟悉走在路上的感覺，但他就像是知道要前往何方一樣地堅定向前走，步伐緩慢，卻從不停歇。

  他走啊走，走啊走，身無分文的他沒想過藉助任何交通工具，他倚靠自己的雙腳，從別墅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來到了一條繁華市中心中沒人注意的小巷。站在那望著黑魆魆的另一端，他終於停了下來。

  身後人來人往，街燈閃耀如初陽，但唯獨這一處卻靜謐似深海。

  久久，鄭來儀動了，他邁開腳，踏進那深不見底的巷子，直直走到盡頭，出現了一扇門，門上有塊門牌，寫著——靈憩茶館。

  推開門，走進去，正對面的高大架子上擺放了一罐又一罐的陶瓷茶葉罐，在燈光下，茶葉罐上的花紋散髮著迷人的韻味。

  “嗨，你來啦。”一名穿著白色漢服的女子坐在茶座里，以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沏茶。

  鄭來儀垂眸，問：“沏茶人，結果呢？”

  放下茶壺，沏茶人端正坐姿，平靜地說：“自救靈想重返人世。”

  “是嗎？”飄渺的聲音迴蕩在屋內，最後化作一聲歎息，“我知道了，開始吧。”

  輕輕地笑了，沏茶人端起茶杯，說：“別急，還有點時間，一起坐下來喝杯茶吧。”

  鄭來儀沉默。

  沏茶人也不介意他這種態度，放下茶杯，走到高大架子前，從上面取下銀色茶葉罐，回頭道：“走吧。”

  風飄過，人已消失了，唯有若隱若現的歌聲還在流傳。

  “前世作孽～今世報應～死於非命～”

  “前世冤孽～今世償還～自斷性命～”

  “哦～人世紛擾～偶然走在必然前～”

  “死於非命如汝～陽壽未盡～請暫作歇憩～化作守候靈～等待人世呼喚～”

  “自我了斷如汝～命不該絕～請暫作歇憩～賜汝自救靈之名～若不自救～人世永絕～”

  “哦～人世紛擾～偶然走在必然前～”

  “誰能辨明瞭～汝之命～汝之人世～”

  “請暫作歇憩～請暫作歇憩～”

  “守候靈化身人世～自救靈自省自救～”

  “哦～人世紛擾～欲生不得生～得生不欲生～”

  “可憐守候靈～可悲自救靈～”

  “三月人世～人世殘酷～”

  “呼喚這人世啊～無情人世～”

  歌聲既高亢嘹亮，又細語迷人，待到歌聲止，雲散開，月光揮灑，照亮河邊的沏茶人，也照亮沏茶人腳邊躺著的少年。少年臉色蒼白，但起伏的胸口告知了所有人他還活著。

  看向沏茶人，只見她手裡的茶葉罐已不再是一開始抱著的銀色茶葉罐，而是另一罐衹有簡單紋路的青色茶葉罐

  察覺到有人接近，沏茶人融入夜色，消去了身影。

  漸漸的，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面帶焦急的江明鏡出現。

  見到躺在河邊的少年，江明鏡臉唰的變得比少年還要蒼白，他衝過去，抱起氣息微弱的少年，大聲呼喊：“來儀！”

  見此，沏茶人轉身離開。只不過眨眼的功夫，沏茶人已回到了茶館內，茶杯里的茶還帶著溫度。

  將手裡的青色茶葉罐放在架子上，沏茶人不禁也歎息了：“果然又是自救靈重返人世麼？算了，這都差不多成定律了。”說完，沏茶人轉身回到茶座里，打算繼續沏茶。

  驀地，茶館里響起一個聲音。

  “沏茶人，我不想等下去了。”

  沏茶人手一頓。抿嘴，沏茶人問：“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知道。”聲音不高不低，不瘟不火，既難辨男女，也難辨出處，可不知為何，聽的人卻從中聽到一絲幸福，“代表灰飛煙滅，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