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夏梅雨季节时，杨璐从公交车上下来，撑开一个月来没离过包的雨伞，把脚上的高跟鞋提在手里，啪啪啪踩着雨水往家走，丝毫不怕被小石子之类的扎到脚。

  杨璐那一套一室一厅一卫的屋子虽然是租来的，但她更喜欢把它称之为家。家在S市靠近市中心的一个旧的小区里，是一个大学的家属院。灰墙红瓦被掩在了几十年老树郁郁葱葱的树叶间，还有满墙的爬山虎。晚上回来总能遇见几个老人躺在凉椅上轻轻摇着蒲扇，说着家长里短，和白天她所呆的地方似是不在同一个世界。她经过一一和张大叔李大婶打招呼，老人独有的慈祥的笑容总能像魔法一样神奇地抚慰了白天的疲惫，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被春风拂过的小草，生机勃勃地摇晃着柔嫩的叶片。

  杨璐提着鞋子看见不远处小区的大门，刚要松口气却被余光里出现的一个东西给吓了一大跳。

  似是被杨璐叫的那一声吓了一跳，那团灰扑扑的东西抖了一下，然后杨璐看到了两个发亮的东西，毫无疑问是一双人的眼睛。

  哪里来的乞丐吗？杨璐心头疑问，脚下步子稍慢，仔细打量了那乞丐几眼。打扮自是不用怀疑，长长的乱糟糟的一头鸟毛，标准的邋遢装，开口的鞋子毫无保留地嘲笑着露出来的脚趾头，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想让人给拿手捂住。

  杨璐看着自己就要捂上的手，心头一惊，怎么又想什么就去做什么了呢？正要收手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真是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杨璐赶忙道歉，自己刚才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要挖别人的眼睛。

  乞丐愣了一秒，似是在组织语言，“咳，我……”

  杨璐抢先一步道：“你饿了吗？”

  乞丐：“……”

  杨璐没有废话，把伞塞那人手里，顺势拉起乞丐就往家里走，边走边说：“去我家我给你拿点东西吃。”

  走到小区里的大树底下，从树叶上汇聚流下的雨水大滴大滴地砸到伞上啪啪作响。杨璐突然想到，如果是二年前自己刚毕业的时候看到这么个乞丐一定不会这么善心。那时心高气盛的自己对身体健全的青壮去乞讨的行为嗤之以鼻，这么大个人了要力气有力气，要脑子有脑子，干嘛都放着不用偏偏往大街上那么一蹲、一坐、一躺地，再放个碗做那乞讨的营生。

  两年过去，倒不是杨璐的心软了，更不是她的心硬了，只不过知道了事情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她见过不少穷困潦倒的人，包括自己，努力地生活就能避免吗？她曾经的答案是“是”，只要活着，什么就有可能，有什么不能做还有做不到的？现在答案改了，她犹犹豫豫地不愿改，可不改就要睁着眼说瞎话了，她不愿睁着眼说瞎话，尤其是对着自己，那不就和童话里那个问镜子“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自恋的后母一样嘛。

  杨璐收回飘远了的神思，松了那乞丐的爪子，上到二楼掏出钥匙开门，扭头看乞丐，却见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然后表情不变地转向了自己刚打开的房门，眉头皱得更紧。

  “进来吧。二楼就是有点潮，不过比一楼好多了。”杨璐一手接过伞一手把疑似脑子有问题的乞丐推进了屋，拿来一双男士拖鞋，把一套睡衣递了过去，“这是我爸的，你不介意就先穿一下吧？”不介意吧？杨璐看着乞丐明显地介意的表情心里有些奇怪。

  “不介意。”

  嗬，听声音还很年轻啊，不是自己想像中的中年老大叔沙哑的调子。

  乞丐在卫生间一下下洗着自己，听着水流拍到地上的声音莫名有种羞耻感。这么小的房间，外面人一定听得很清楚，乞丐用香皂把全身涂了一遍，搓泡泡搓到身下，硬是自己把自己脸给搓红了，外面一定听得到吧？真的是好羞耻啊……

  乞丐人模人样地出来了，身上穿着杨璐爹的睡衣有点短，却依然挡不住地帅气逼人。不断有水从发梢沿眉骨滑过脸颊，杨璐看着乞丐突然变短的头发，“你……你头发？”

  乞丐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假发。”

  没了乱发遮挡的眼睛更是亮得像探照灯，不，远光灯一样……令人愤怒。杨璐心里的火气没预兆地噌一下蹿了上来，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提着衣服领子就往门外拉。

  乞丐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已经在门口了，忙扒着门叫：“哎杨……姑娘，美女……别急啊，我不是乞丐！”假乞丐成功地点燃了那将燃未燃的炸药，杨璐红着眼瞪了他一会儿，“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假乞丐心有余悸地摸了自己的鼻子还有刚扒在门上的爪子，看了看紧闭的门，深呼一口气，开始敲门，边敲边叫：“杨小姐！我不是乞丐，我是天师啊。刚刚只是伪装，不是故意骗你的啊！”

  “管你天屎狗屎，赶快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假乞丐敲了好大一会儿门，身后的门开了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小伙子，老婆子我耳朵还没聋呢，你不用敲那么大声。”

  “真是抱歉啊，刘奶奶。”假乞丐还没来得及开口，杨璐就把门打开了，满脸歉意地看着老人说。

  “年轻人啊，有什么事坐一块儿好好说说，啊。”刘奶奶丢下这一句就转身回了屋，留俩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假乞丐在杨璐有所行动之前抢先一步塞她进屋，又喀嚓一声把门反锁了，扭头看着杨璐的眼说：“我是程宝天。”

  杨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程宝天脸上笑容还未展开时又变了脸色，指着门道：“我管你是谁？！现在给我出去！”

  “欸我真是天师，你家有鬼！”

  “鬼你个大头！我怎么不知道？！”

  程宝天见缝插针，“你这里是不是有一本讲鬼怪的书？”

  “有没有跟有鬼什么关系？！”

  “是不是叫《灵异事件薄》？”

  杨璐顿了一下，“不是！”然后伸手就想去开门。程宝天拿胳膊拦着，定定地看着杨璐说：“那里面写的有假的。”看杨璐没有说话继续道：“你拿来我指给你看。”

  杨璐的怒火似是被程宝天眸子里的千年深潭水给浇灭了，她败兴地放松了整个身体，不再像一只炸毛的猫，转身去卧室拿书。杨璐边走边晃了晃脑袋，怎么就火起来了呢，自己脾气算是很好的了，这两年走南闯北也见识了各种奇葩，按说早该见怪不怪心静如水了，该引起注意，如果是客户那才糟了。

  杨璐把《灵异事件薄》递到程宝天手里，拿出半职业的笑容朝他一笑，程宝天回以个很好看的笑。

  那本书就在床头放着，前几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在一个箱子底发现的。书的样子很古朴，封面似是动物的皮，没有任何图画，只有书名和作者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的这本书，只记得从毕业时学校搬出来的时候就有，没舍得扔，工作一忙就给扔在箱子底睡觉了。前几天意外扒出来觉得挺有意思，放床头有时间就看几眼。

  程宝天呼啦啦极快地把书从头翻到尾，走了一个形式，然后把书合上把封面给杨璐看。

  杨璐看了看，不明所以地看向程宝天，看什么？连画都没有。

  程宝天伸出手戳了戳作者名，“名字错了，不是玉三旺。”

  杨璐给面子地问：“那是？”

  “是王三旺。”说完咦了一声，伸出个指头在玉字的那一点上抠了一下，那个黑点就消失了，程宝天把手凑近了看，是一只干了的虫尸。

  杨璐谨记着自己刚刚的反思，把不听话的火苗尖压了下去，笑着看向程宝天，“程先生没事可以走了吧？”

  “有事，我要在这里住一晚。”程宝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杨璐忍着火气继续笑着说：“男女授受不亲。”

  “没关系，把我当女的看就行了。”

  杨璐深深深深地一个呼气吸气，手指着厕所，“那好，你去坐着给我尿。”

  程宝天看了她一眼，接过指令，从容地走到卫生间，把门大敞，手扣睡衣带上看着杨璐道：“你确定要看，用不用请别人帮忙看着？”

  “不用。”杨璐回地果断。

  程宝天在腰间摸索了半天，杨璐就眼珠一转不转一盯着，最后睡衣带只是松了一点。程宝天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脸皮不够厚。杨璐在心里笑，就知道没这胆量，又想，这人身材似乎不错，比自己平时见到的那些膀大腰圆的客户领导们好太多了。

  程宝天从卫生间晃出来坐到沙发上，一手摸了摸肚子，抬头对杨璐说：“我饿了。”

  杨璐气极而笑，“那我去做饭。”

  程宝天气定闲神地看着厨房里杨璐忙碌的身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师好奇心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尖，又小又尖的，抹都抹不掉，很想想尝一尝做饭的滋味，“要我帮你吗？”

  “不用。”杨璐两个字打发了他。可一个转身拿东西的时候却看到程宝天幽灵一样的站在自己身后，只见他幽幽地开口，“我能做些什么？”

  杨璐捂着有些惊吓到的小心脏，扔过去一把青菜，“择一下，然后洗干净。”然后就自己削自己的土豆皮，又切成片，只是抽空看了一眼，看程宝天做的像模像样的也就没管。等他把一盆揉碎了的青菜叶端到自己面前，杨璐觉得自己的眼都要像那些叶片一样碎了。

  叹了一口气，杨璐拿湿手拍了拍自己脑门，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然后强硬地把程宝天推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双手合十对他拜了拜，“程大天师，我请你老老实实就坐在这儿，就算我求你了，啊？”

  程大天师眨眨眼，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杨璐放心地进了厨房，却不见天师大人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第一步迈出去了呢，第一次呢，不完美也没有关系呢！会再来的！

  晚饭很简单，一碗粥，半个窝头，一盘青菜，好在杨璐家里存的青菜不少。程宝天手里拿着窝头来回地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上世纪才有的东西。杨璐一口窝头一口菜，看着程宝天的样子，抽了个空说：“粗粮，或许初次吃不习惯，还是很好的东西的。我小时候经常吃，吃的想吐，现在玉米面价格翻了几翻却吃上瘾了。我自己做的，好吃就吃，不好吃就藏着吧。”

  “……”这还是把自己当乞丐了么。

  晚上杨璐睡卧室，程宝天睡客厅沙发。程宝天拿起那本《灵异事件薄》，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了。猛地抬头一看，杨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门口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东西？赶快从她身体里滚出来！”程宝天低声呵道，低沉的声音覆着着法力的波动，让杨璐微微一震，片刻后杨璐的表情却变得狰狞起来。

  杨璐一甩身后不存在的长发，脸上一半笑一半不笑，拿手指从右边的嘴角一直抹到左边，咧嘴一笑。

  “……”不用想了，八成是个狐狸精。

  被狐狸精附身的杨璐一路扭着腰来到程天宝面前跪下去，手抚着膝盖向上，眼却瞟着一边静静躺着的《灵异事件薄》。

  意思很明显，用一次服务换那本书。“杨璐”又对着程宝天发了一个媚眼，“千年狐狸精的最上等服务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真是比自己还要厚颜无耻，占着别人的身体卖淫。程宝天露出一个淡然里透露着风情万种的笑，把诱人反被诱的狐狸精骗到了床上，在她目眩神迷之际闪电般在杨璐颈侧点了一下。

  杨璐睁开眼就看到程宝天面无表情地立在自己床前，手里似攥着一个东西。杨璐一个激灵，手迅速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把水果刀对着程宝天，“你什么东西，是人是鬼，劫财劫色？”看着程宝天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刀，心里提了一提，又说：“劫我的色没意思，要劫就劫财好了。”

  “……”程宝天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把手里攥着的东西随意往外一丢，合上窗户朝杨璐逼来。眼看着那张英俊的脸越来越大，杨璐抬了抬手，刀尖对准了程宝天英挺的鼻子。程宝天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的刀尖，伸出手捏住了刀背，怕一不小心自己的鼻子就这样毁了。

  程宝天盯着杨璐看了好大了会儿，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下面就是嘴巴，单独拿出来都不出色，合在一起却莫名的和谐。程宝天开口道：“劫你的财更没意思，还是劫色好了。”说完这句话自觉不妥，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杨璐额头上一点，杨璐便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杨璐被程宝天像件贵重的瓷器一样摆在床上，侧面朝天，双手交叉于腹上。程宝天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拍了拍手，从窗户一跃而下。楼下以这座楼为中心，像古罗马斗兽场一样围了一圈又一圈许多人根本不会相信其存在的生物，看见程宝天跳下来猛地退了几步，接着又收拢了圈子，把程宝天围在了中心直径一米的范围内。

  程宝天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对着各路“英雄”拱了拱手，露齿一笑，就弯着腰想要钻出去。由异生物大军组成的铜墙铁壁纹丝不动，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睛射线一样照得程宝天浑身发毛。

  妖界和鬼界这么齐心合力还真是头一回见，如果用阴阳眼去看，一圈圈各色的浮光流影之间总会有些不规则的空隙，仔细分辨可看到一个灰色的半透明的影子，自也是形态各异，却不曾有妖族人的模样，那便是鬼族。传说妖族比人类相比少了一魄，死后肉体消亡入不了轮回道，只能魂飞魄散。而妖族这次大举行动的原因或许便是为了这一魄而来。

  这时不得不说《灵异事件薄》这本书，相传是一位得道飞升的妖仙而写，录尽了天下所有鬼怪，一一记载了相应的特征，与有关事例。同时还有一些自己对一些事的独到见解，包括妖族的那一魄。妖仙留下这本书后就没了踪影，有人说他泄露了天机被上界一道雷给劈了，有人说他躲到了一个永不为人知的地方，不过这个说法被大说数妖喷了不少口水，永不为人知？！他们露出的表情用现在人的说法－－呵呵你一脸。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世界之大，就像大多数人类不相信我们的存在一样，或许也有很多我们从不知道且或许直到魂儿都散尽了也不会知道的地方。

  总归妖仙找不着，反倒是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书现了世，现任妖王当机决断，一定要弄到这本书。在妖王令还未传出妖王的宫殿，鬼王的同盟书却先一步送来，意思鬼妖两族合手一同将书找来，书里的内容两族同享，妖王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先应下来，静观其变。至于鬼族打的什么鬼主意，还真是鬼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