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人，雙眼滿是毫無遮掩的喜歡。喜歡，他喜歡大東朝的皇帝哥哥。見到這個人，他就沒來由地想親近他，想和他在一起。正在批閱內閣奏報的秦歌哪裡不知道何歡在看他，不僅是看他，而是有些放肆了。不過這放肆卻沒有半點的猥褻或噁心，而是很純粹、很無暇的喜歡，並不會令他不悅。

  秦歌不否認自己是喜歡何歡的，不是對伍子昂的那種喜歡。即便沒有鳳鳴王的那封密信，他也會留下何歡。何歡的身上有一種讓他不由自主就放鬆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對他好一點。無關情欲，更像是手足的關愛。

  何歡呆呆傻傻地看著秦歌流口水，因為嘴巴沒有合起來，所以口水流了出來。當秦歌終於處理完緊急的事情，讓人把奏報拿回內閣後，他就看到何歡嘴角的口水滴在了地上。

  “三殿下。”

  “……”看呆的人正魂遊天外。

  秦歌站了起來，走到何歡的跟前，掏出帕子把他嘴角的口水擦拭乾淨。

  “啊！”何歡回神了，當他意識到面前的人在做什麼時，他的臉瞬間紅了，“皇帝哥哥……”

  “溫桂。”

  “奴才在。”

  “去拿點心和水果來。”

  “是。”

  “皇帝哥哥，我不餓。”何歡滿眼的歡喜。

  秦歌回到龍椅處坐下，問：“這幾日在梁王府上住著可還習慣？”

  何歡連連點頭：“習慣習慣。梁王大哥府上的東西都很好吃，梁王大哥還讓人帶我出去玩兒呢。”

  秦歌的眼裡滑過暖意，何歡身上有被寵到大的嬌氣，卻沒有任性蠻橫，實屬難得。看得出鳳鳴王確實很寵愛這個孩子，但寵得也很有心，何歡從裡到外都透著乾淨。

  “三殿下能告訴朕你為何要來大東嗎？”

  秦歌以為何歡會很為難，哪知何歡想也不想地說：“父王很喜歡大東，可是礙於身份無法前來。我想替父王來看看大東，看看大東的京城。”

  秦歌一聽，甚為驚訝。

  何歡撅起嘴，有些傷感地說：“父王說他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就是大東人，可是已經不在世上了，那人就住在京城。父王要我娶二姨媽表舅女兒的妹妹的小姑子，我害怕之下就跑到這裡來了。不過這裡真的很繁華，比我們鳳鳴的王都繁華多了。”

  秦歌不動聲色地問：“你要娶的可是尼楚國的三公主？”

  何歡愣了：“皇帝哥哥怎麼知道？皇帝哥哥見過她嗎？她是不是長得很可怕？”

  秦歌淡淡道：“朕沒有見過她，只是猜測而已。”

  “皇帝哥哥真厲害，竟能猜到。”何歡皺皺鼻子，“不過她才不是什麼三公主呢，哪有公主能一掌劈碎大石的。都怪二姨媽，非要給我訂這門親事，父王也不知為何不反對。不過我現在不必擔心了，我贏了賭約，父王不會逼我娶她啦。”

  秦歌在心裡計較何歡的話，面上卻很平靜地說：“你父王已經派出密使前來接你回去，大概後日就到了。”

  “啊……”何歡垮下臉，臉上卻浮現了幾分紅潤，“我，我還不想回去。”

  “你難道不想你父王嗎？”

  “想！”何歡的眼裡是明顯的思念，然後他為難地看向秦歌，“可是……”他還沒有告訴這個人他喜歡他呢。

  “朕知道你喜歡朕。”秦歌直接挑明。

  “啊！”何歡驚得跳了起來，手腳不知道該往哪擱，心事被人當面戳穿，他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秦歌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說：“朕從梁王那裡得知後也確實吃了一驚。三殿下容貌出眾，心思如玉，能得三殿下喜歡，朕也不禁有些自得。”

  “皇帝哥哥……”何歡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了。

  秦歌微微一笑，看得何歡呆住了。

  “只是朕更希望三殿下對朕是對兄長的喜愛。”

  “皇帝哥哥……”何歡臉上的血色退去一半。

  “三殿下，朕，有喜歡的人。朕，很喜歡他，很愛他。朕這一生除了他之外，不會再愛上別人。和三殿下在廟裡相遇時朕並不知道三殿下的身份，可是卻覺得好似在哪裡見過三殿下，忍不住就想幫你。朕沒有兄弟姐妹，朕很想有一位像三殿下這樣的弟弟。”

  “皇帝哥哥……”何歡哭了，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這樣被對方拒絕了，他的心好痛，好痛好痛。可是他又很高興，這個人不是完全地拒絕他。

  秦歌站了起來，掏出帕子。走到哭泣的何歡跟前，他給他擦淚。他說的不全是假的，他對何歡確實有一種好似在哪裡見過的親切感。

  “皇帝哥哥……我的心好痛啊……”何歡抱住秦歌，大哭了起來。

  “若朕沒有喜歡的人，朕一定讓你喜歡。”秦歌一手輕輕環住何歡。

  何歡嗚嗚哭著，雙手緊緊揪著秦歌的龍袍。秦歌也不勸說，就那樣站在那裡一手摟著何歡，任他哭。何歡今年一十六周歲，足足比他小了五歲，做他的弟弟也無可厚非。

  哭了好一陣，何歡才不哭了。從秦歌的懷裡抬起頭，雙眼紅腫的他看到秦歌的龍袍被他哭濕了一大塊，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去擦。

  拉下何歡的手，秦歌問：“可好點了？”

  “嗯……”何歡點點頭，赧然地說：“對不起，皇帝哥哥，我把你的龍袍弄髒了。”

  “不過是件衣裳罷了。”秦歌放開何歡，他坐到了何歡的身邊。

  何歡哭得抽噎，他平靜了半天，帶著鼻音地問：“皇帝哥哥，你喜歡的人是誰？會被皇帝哥哥喜歡上的人一定非常非常好。”哭過之後的他很快地接受了秦歌不喜歡他的殘酷現實。

  秦歌認真地問：“你能為朕保密嗎？朕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

  “能！”何歡用力點頭。

  秦歌淡淡道：“朕喜歡的人，是梁王。”

  “呵！”何歡倒抽一口冷氣，“是……”他急忙捂住嘴，很小聲地確定：“是梁王大哥？”

  秦歌點點頭。何歡呆愣地看著他，有點無法接受的樣子。

  “對朕喜歡男子的事很吃驚？”秦歌的心裡滑過失望，他以為何歡會接受。

  何歡呆呆地搖搖頭，一臉的不解：“梁王哥哥有王妃了，皇帝哥哥怎麼會喜歡他呢？”問完，他就臉色一變，眼淚又掉下來了。“皇帝哥哥，您一定是偷偷喜歡著梁王哥哥吧……梁王哥哥一定不知道皇帝哥哥喜歡他，不然他一定不會娶王妃姐姐。”

  不給秦歌說話的機會，何歡撲進秦歌的懷裡大哭了起來：“皇帝哥哥……您心裡一定比我還疼，嗚嗚……皇帝哥哥，我心裡好疼啊，好疼好疼……”

  秦歌的手抬了起來，緩緩落在了何歡的頭上。眉峰微微地動了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沒有想到，一個剛見過沒幾面的孩子，會為他疼，為他哭。摸著何歡的頭，他問：“不驚訝嗎？朕喜歡的，是男子。”

  何歡哭著搖頭，臉埋在秦歌的懷裡，嗚咽地說：“父王說喜歡就是喜歡，不要去分男女。我喜歡皇帝哥哥，我也是男的……”抬起頭，他的眼淚止不住，“皇帝哥哥，我不會再喜歡你了，我能不能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

  秦歌勾起唇角：“你不是已經叫朕皇帝哥哥了嗎？”

  何歡笑了，哭著笑了：“皇帝哥哥。”

  秦歌又拿過帕子，把何歡臉上的淚擦乾淨，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要隨隨便便在別人面前哭。朕相信你一定會遇到你喜歡、也同樣喜歡你的人。”

  何歡吸吸鼻子，用力點點頭：“我一定能找到和皇上哥哥一樣漂亮的人。”

  沒有糾正何歡的措辭，秦歌笑了，看呆了何歡。

  “皇帝哥哥，梁王大哥知道您喜歡他嗎？”

  秦歌嘴角的笑消失，何歡又要哭了。秦歌擦擦他的眼角，淡淡地說：“他是梁王，朕是一國之君，知與不知又有何區別。何歡，今後不要再這樣獨自跑出來。你是鳳鳴國的三王子，又是你父王最喜歡的孩子，外面的危險遠比你想像的要可怕的多。”

  何歡受教地點點頭，還趴在秦歌的身上。“申公公有和我說過……皇帝哥哥，大哥和二哥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父王疼我？”

  秦歌心下一動：“顯然。”

  何歡閉上眼睛，又把自己埋了起來，好半晌後，他悶悶地說：“皇帝哥哥，我想帶父王離開。父皇在宮裡一點都不快樂，他總是心事重重的。大哥和二哥又不聽父王的話，常常惹父皇生氣，還把父皇氣病了。”

  聽著何歡毫無心機地洩露出鳳鳴王室的秘密，秦歌的心裡快速地轉過一個念頭。他抬起何歡的頭說：“朕會派梁王護送你回去。大東和鳳鳴只有結盟才能彼此安然。這件事梁王會與你父王商談，你也要勸勸你父王。但不管大東與鳳鳴是否能結盟，只要你有需要朕的地方，朕一定幫你。”

  “皇帝哥哥，謝謝您。”何歡貪戀著秦歌身上兄長的味道，他想了想說：“我回去就勸父王和皇帝哥哥結盟。我很笨，幫不了父王，但有些事我懂。大哥和二哥以後一定會欺負父王，我要保護父王。皇帝哥哥，我很害怕大哥和二哥以後傷害父王。”

  “朕會想辦法保護你和你父王。”

  “皇帝哥哥……”

  何歡感激地抱緊秦歌，心底的隱憂稍稍去了一些。

  ※

  “看來鳳鳴國並不像你我想像中的那般平靜。”

  從秦歌那裡聽來何歡說的那些事後，伍子昂沉聲道。何歡很輕易地放棄了秦歌，伍子昂心情大好。秦歌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享受伍子昂的揉按，道：“鳳鳴不能亂。它一亂，女貞和尼楚都有可能趁虛而入。大東與鳳鳴之間隔著鹿兒和亞木兩國，到那時大東會變得很被動。子昂，這回你親自護送何歡回去，你一定要見到鳳鳴王。還有另外那兩位王子，摸摸他們的脾性。”

  “我知道，交給我便是。”伍子昂揉上秦歌的額角，柔聲道：“別想了，想多了你又要頭疼了。我馬上就從閻羅殿挑一個合適的暗鬼跟在何歡身邊。你認了他當弟弟，我會幫你照看好他。”

  秦歌疲倦地說：“父皇與朕雖不親近，但他只有朕與皇兄兩個皇子。皇兄又早早過世，朕沒有兄弟篡位，也算是平順登基。何歡若不傻一點，單憑他獨得鳳鳴王的寵愛，他怕是早就被人除掉了。”

  伍子昂把秦歌攬在懷裡，吻了吻他的額角道：“你與先皇的性子一點都不像。若先皇還在世的話，他定會說‘早死早超生，死了只怪自己沒能耐’。”

  秦歌不悅地瞪了伍子昂一眼：“何歡很投朕的眼緣，他的事朕不會坐視不管。”

  “我知道，我知道。”伍子昂趕緊說：“難得碰到一個真心待你、又不覬覦你的人，我豈會不管。若是旁人定會死纏爛打，何歡卻說放就放下了。單是他的這份大度，我也異常敬佩。再說他又是鳳鳴王子，幫了他對我大東也有好處。我答應你，讓他做鳳鳴王還不成。”

  “梁王好大的口氣。”秦歌的臉色緩了下來。

  伍子昂苦笑：“我這不是討佳人歡心麼。”

  推開伍子昂，秦歌道：“鳳鳴國和尼楚國交好，趁這次機會與鳳鳴結盟，我們與尼楚也就多了層關係。穩住鳳鳴、尼楚和女貞，我們才能專心對付突厥。這幾年突厥格外乖巧，朕可不相信他們變成了兔子。”

  “我知道了。”

  “菩薩菩薩，求您保佑我早一天遇到自己喜、人家又喜歡我的人。求菩薩保佑皇帝哥哥和梁王哥哥能早日在一起。”跪在地上虔誠地祈求，何歡恭恭敬敬地給菩薩上了兩柱香。

  上完香，何歡心情低落地看著來往的香客。被皇帝哥哥拒絕不傷心是假的，不過皇帝哥哥已經認了他當弟弟，他也沒那麼太傷心了。皇帝哥哥喜歡梁王哥哥，他不會再喜歡皇帝哥哥。和自己比起來，梁王哥哥更配得上皇帝哥哥，當然，若梁王哥哥沒有成親就更好了。

  正要離開，何歡的眼角瞟到了一個人，他眨眨眼睛好奇地跟了上去，伍三哥怎麼不上香直接到後面去了？

  偷偷地跟在伍子華的身後，何歡跟做賊似地屏住呼吸。伍三哥怎麼越走越裡面了？不是說這裡是禁地嗎？何歡並不知道後院的侍衛早就發現了他，不過他身後跟著皇上的貼身公公閻日，所以侍衛們都假裝沒看到。不然何歡根本不可能邁入錦陀寺的禁地一步。

  躲在一棵桃花樹後，何歡滿是好奇地看著伍子華進了一個院子。有什麼人在裡面嗎？瞧伍三哥那麼高興的樣子。大眼睛一轉，何歡抿嘴偷笑，悄悄走了過去。走近才發現院子外頭有侍衛，看上去很凶的樣子。何歡犯了難，要不要進去呢？

  “閻日，院子裡住的人是誰啊？是方丈大師嗎？方丈大師不是都住在禪房裡嗎？”

  “是女貞公主。”

  “啊？！”何歡回頭，驚呼：“女貞國的公主住在這裡？她不是應該住在皇帝哥哥的宮裡嗎？”大東與女貞聯姻一事天下皆知。

  “公主身子不好，在這裡靜養。”閻日面無表情地回道。

  “原來是這樣啊……”回頭看去，何歡的心裡跟貓爪一般。“閻日，他們都說女貞的公主姐姐很漂亮，我好想看看啊。”不等閻日說話，何歡就貓低身子小心翼翼地上去了。閻日挺直腰板毫不避諱地跟在他身後。

  “成功”地避開門口的兩名侍衛，何歡藏到牆根處。費勁地和閻日搬來一塊大石頭，他站在石頭上向院子裡張望。他要看看女貞公主是不是比父王還漂亮。看了半天，院子裡除了桃花樹什麼都沒有，他很是沮喪。

  “公主，您一直悶在屋裡會悶出病來的。您不願看大夫，那就在院子裡走走吧。外頭很暖和，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

  “公主，冷嗎？”

  “……”

  稍稍避開伍子華，身著女裝的越勒雲山搖搖頭。聽到了伍子華的聲音，何歡瞪大了眼睛。有兩個人從屋子裡出來了，他趕忙踮起腳尖，捂住嘴。

  “公主，您……討厭我吧。”伍子華苦澀地笑笑，“您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

  “……”越勒雲山看著他，傾城的容貌卻透著病態的蒼白。被關在這裡，廢去了一身的功夫，除了等死，他什麼也做不了。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日日往他這裡跑，他不知道大東的皇帝要做什麼，他必須小心應對。

  “啊，不說這個，公主，我們過去坐著，我給公主泡茶。”指指石桌，伍子華吩咐跟在他們身後的四名婢女，“去給公主拿個坐墊過來。”

  一名婢女很快拿了一個坐墊過來，伍子華親自接過，鋪在石凳上：“公主請坐。”越勒雲山坐下，仍是不開口。

  而這時，躲在牆外偷看的一人瞪大了眼睛，雙頰緋紅。怔怔地看著那位正對著他的方向、貌美無雙、身著一襲杏黃長裙的女貞公主，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閻日……我找到我喜歡的人了……”

  回到他的是閻日慘白的、面無表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