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亮之際秦歌醒了過來。睡著之前他是趴在伍子昂的身上給他暖和身子的，可現在他卻是依偎在伍子昂的懷裡，被對方緊緊擁著。鼻尖是伍子昂令人沉溺的氣息，秦歌很想就這麼一直躺下去，但不行。昨夜熄了燭火，伍子昂又發著高熱，所以沒有發現他身上的印記。他要在伍子昂醒來之前把這些印記掩蓋在衣服下。

  小心地把伍子昂摟著他的胳膊從身上拿開，秦歌一點點挪到床邊，慢慢坐了起來。床頭擺著他折好的乾淨衣裳，不用想肯定是溫桂做的。拿過衣裳穿好，秦歌回頭看向伍子昂，對方還在睡。摸上伍子昂的額，高熱下去了，秦歌心裡松了口氣。掀開被子慢慢下了床，他拿著外衫緩緩走了出去。

  “皇上！您怎麼起來了？”

  “噓，不要吵醒他。給朕束了頭髮，朕回寢宮。”

  “是。”

  外面沒有動靜了，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他的眉頭緊擰，扯過被子，他把頭埋了進去，深聞離開的人殘留在被窩裡的氣味，他的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與苦澀。手掌在秦歌睡過的地方緩緩地摸來摸去，伍子昂牙關緊咬地把自己悶在被子裡。在外頭天大亮之際，他才從被子裡抬出頭來，神色間已無異常。

  有人進來了，伍子昂馬上做出一副將醒未醒的模樣，進來的人看到他醒了，急忙走到床邊低喊：“王爺，王爺，您醒了嗎？”

  睜開迷蒙的雙眼，伍子昂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溫公公……我……”掀開被子，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上衣還敞著，他疑惑地看過去。

  溫桂彎下身子，道：“王爺可還覺得難受？昨夜王爺高熱不退，可把皇上和奴才擔心死了。”

  “我昨夜高熱？”伍子昂怔愣地看著溫桂，過了會他才恍然大悟、有些赧然地說，“我又讓皇上為我操心了。皇上沒有召御醫吧？”

  溫桂笑著搖搖頭：“沒有。皇上命孔統領去宮外給王爺抓了藥。”然後他小聲說，“昨夜皇上照顧了王爺一宿，現下回寢宮了。王爺再躺躺吧，奴才給王爺拿早膳去。”

  “溫公公！”伍子昂一把抓住溫桂，惶恐地問，“皇上昨夜照顧了我……一宿？”

  溫桂克制著對皇上的心疼，點點頭：“是啊。皇上放心不下王爺，也不讓奴才幫忙，親自照顧了王爺一宿。”

  伍子昂臉上的笑有點勉強，然後他坐了起來：“我已經好多了，我去見皇上。”

  “王爺。”溫桂的語調突然重了點，接著他緩了緩，嚴肅卻不失恭敬地說，“皇上累了，現下怕是睡了。王爺明日……要去柳府下聘了吧，可不能帶著風寒去。王爺好好養著，奴才給您拿早膳去，王爺的身子好了，皇上才能放心。”

  伍子昂看著溫桂，好半晌後，他笑了聲，縮回了被子裡：“溫公公說得是。我就這麼跑過去不僅會擾了皇上歇息，還會讓皇上擔心。我聽溫公公的，好生養著，爭取明日就完全好了。”

  “王爺這麼想才對。”溫桂松了口氣，退下拿早膳去了。他不是不讓王爺見皇上，只是這個時候皇上需要休息，王爺一去皇上又要忍著了，那樣的話皇上的傷不知何時才會好。

  溫桂離開後，伍子昂臉上溫和的笑就沒了。閉上眼睛，腦中是一副模糊的旖旎畫面，還有一人上身殘留的點點痕跡，紅得似梅。

  回到寢宮後的秦歌並沒有睡著，只是躺在床上養傷。想到今早醒來時自己依偎在伍子昂的懷裡，他的嘴角就微微勾著。在伍子昂從梁州回來後，他的心裡雖然有時候依然會苦澀，可能讓他回味的小甜蜜也越來越多了，也許讓子昂回京是對的。明日那人就要去柳府下聘了，想到那個女人，秦歌已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憎恨。子昂的第一次給了他，而不是那個即將成為王妃的女人。他和子昂必須有一人留下子嗣，他做不到和別的女子親熱，那就讓子昂為他留下吧。柳双……也不過是個為他孕育太子的女人。

  殘忍嗎？不。那個女人是幸福的，她會和子昂生活一輩子，會得到子昂的眷寵，得到子昂的溫柔，而他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她與子昂的孩子。在他把自己最愛的人送給她時，那個女人自然得付出些代價。如果他是父皇的話，哪怕會被子昂恨，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子昂搶過來禁錮在自己的身邊。但他不是父皇，他做不到把子昂困在宮裡，直到他鬱鬱寡歡地死去。他要讓子昂享受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與風光；要讓子昂名流史冊；要讓子昂無憾地過完這一生。

  緩緩翻了個身，睡不著的秦歌拿過床頭的一本書看了起來，似乎有許多年沒有這麼輕鬆愜意過了。把明日伍子昂要去柳府下聘的事丟到腦後，秦歌心情極好地翻過一頁，想著今後要不要再灌醉伍子昂。

  伍子昂很老實地在床上養病，其實他的風寒已經好了許多了，只是還有些清水鼻涕而已。在床上又用了中膳，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伍子昂穿衣下床。在外候著的溫桂看到他出來後驚訝地出聲：“王爺！您怎麼起來了？”

  伍子昂笑笑：“已經好多了，再躺下去骨頭都要軟了。溫公公，皇上可醒了？我想見見皇上。”

  這一次溫桂沒有攔著，而是說：“皇上醒了，奴才給王爺端水去。”

  “謝謝溫公公了。”

  洗漱過後伍子昂又在溫桂的服侍下束好了頭髮，整個人精精神神地出了瑞豐軒。手裡還是秦歌昨晚給他的那方帕子，伍子昂很捨得地用它擦了鼻子，快步向秦歌的寢宮走去。到了寢宮門口，宮外的太監進去稟報，伍子昂獲旨進入。又擦擦流下來的鼻子，他屁顛屁顛地進去了。

  寢宮內，秦歌慵懶地躺在軟榻上看書，身上蓋了一條亞木國進貢的白色羊絨毯，頭髮並沒有束起而是隨意挽了起來用一根白玉簪子別著，與平日裡威嚴冷峻的帝王完全不同，此時的秦歌看上去隨性而令人心中怦動。

  走到秦歌面前，伍子昂躬身行禮：“皇上，我來了。”

  秦歌翻過一頁書，不冷不熱地問：“風寒好了？”

  伍子昂趕緊擦擦鼻子：“好了。”說話時，他的聲音還是有點啞，也帶著濃濃的鼻音。秦歌這才抬起眼，冷哼了聲。

  似乎被這聲冷哼給嚇著了，伍子昂打了哆嗦，抬頭諂媚地說：“皇上，我知錯了。”說完，他還很不要臉地湊到秦歌身邊坐下，潑皮本色盡顯無餘。

  秦歌不為所動，冷冷地問：“聽說梁王武藝超群，內功深厚。朕雖然武藝平平，可也知道內功是能護體的。”

  伍子昂的笑僵住了，隨即他就大喊道：“皇上，誰跟您說我武藝超群內功深厚了？”一臉的被人陷害。

  秦歌把手裡的書直接扣在了伍子昂的臉上：“孔統領說他與梁王比試過，梁王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若朕沒記錯的話，父皇好像請過江湖上的高人教你習武吧。難道朕記錯了？梁王根本沒有學過武？”剛剛他才把昨夜伍子昂被凍得受了風寒的事嚼出了味道，這個潑皮！

  伍子昂拉下秦歌的手，趁勢把他臉上的那本書從秦歌的手裡拿出來放到一邊。抹抹鼻子訕笑了兩聲，他馬上求饒：“皇上……您饒了我吧。”孔謖輝居然敢出賣他！

  “梁王離開京城三年，這兵法倒是參了個透徹，連苦肉計都使出來了，還使得那麼逼真，連朕都一時沒看出來。”秦歌抽回被伍子昂握著發燙的手，無視某個潑皮的哀求，冷冷道，“梁王喜歡受凍，那就去外頭凍著吧。”

  伍子昂擦了擦鼻子，又很大聲地吸了吸，好讓秦歌知道他的風寒還沒好，再凍一次肯定會凍壞。“皇上……我不是使苦肉計，我是自罰。皇上，您就饒了我吧。”

  看著伍子昂紅通通的鼻子，秦歌心軟了，但還是很不悅地說：“若再有下回……”

  “若再有下回皇上您就罰我挨板子，打到皇上出氣為止。”

  秦歌厲眼一瞪：“潑皮！”

  “嘿嘿……”

  伍子昂繼續擦鼻子，看他手裡的那方帕子都髒了，秦歌從懷裡又掏出一塊：“把那塊丟了吧。”

  “謝皇上。”伍子昂把髒帕子塞進袖袋裡，拿過新的。但他沒有立刻擦拭，而是在鼻端停了一會，才擦了下鼻子，然後把帕子塞進袖袋裡去了。

  秦歌皺了下眉：“朕宣御醫來給你查查，落下病根將來可是麻煩。”

  伍子昂想了想，點點頭：“也好。”免得有人說他昨夜找藉口留在了宮裡。

  不一會，御醫就來了，檢查過後他開了一副方子。梁王確實是受了風寒，看來昨夜梁王掉進水池裡受了風寒的事並不假。御醫離去後，宮外不久就有人知道梁王昨夜確實是受了風寒。

  在御醫離開後，秦歌道：“宮裡人多眼雜，朕做了什麼宮外很快就有人知道。已經有人不滿你回京後總是留在宮裡過夜。朕的身邊需要忠心的人，你的身邊也是。”

  “我知道。”伍子昂沖秦歌溫柔地笑了笑，說：“我初七回梁州，把梁州那邊的事處理完後我就去見梁州七賢。”說著，他突然握住了秦歌的手，聲音更溫柔了幾分：“我回京就是來為皇上分憂的。”

  手發燙，秦歌保持鎮定地去拿茶碗，趁機抽出被握住的右手。垂眸看著碗裡的茶水，他淡淡道：“朕就交給你了。”

  “哎！”

  艱難地把視線從秦歌的嘴上移開，伍子昂很自覺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聊得也多是朝中的政事。伍子昂沒有回府的意思，秦歌也不開口趕人。喝了太醫開的藥，又陪秦歌用了晚膳，伍子昂才說要回府了。秦歌沒有留他，甚至沒有起身，在伍子昂慢吞吞地退下後，他拿起看了一半的書繼續看，忽略心裡淡淡的苦澀。

  出了宮，上了馬，伍子昂緩緩向王府而去。從袖袋裡掏出那方秦歌給他的、他只用過一下的帕子，伍子昂放在鼻端深聞，帕子上有秦歌的味道。就這樣一路聞著回到王府，伍子昂把帕子收起來敲開王府的大門。他一回府，府內馬上熱鬧了起來。更是有不少人圍上來問他身子如何。伍子昂笑著安撫他們，快步進了姑奶奶的屋。

  看到他平平安安氣色還算不錯的回來了，擔心了一天一夜的范伍氏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地拍了伍子昂幾下算是懲戒，范伍氏就忙著把他拉到隔間，指著桌上和地上的一堆東西說：“子昂啊，這些是你的聘禮，明早媒婆陪你一道去。姑奶奶都查過了，沒有疏漏的地方。今早禮部的大人來拜年，你沒在府裡，他說皇上讓禮部操辦你的婚事，双兒的喜服都交由‘御繡坊’來做了。皇上對咱們伍家可真是龍恩浩蕩啊。”

  范伍氏感慨著，沒有發現伍子昂的眉心擰了起來：“姑奶奶……我……”

  “子昂啊，看到你要成親了，姑奶奶真是高興啊。”范伍氏的眼裡有了淚，傷感地說：“你爹你娘走得早，如今你要成家了，他們在九泉也能安心了。等双兒生了孩子，伍家有了後，姑奶奶我到了地下也有臉見大哥大嫂了。”說著，她的眼角有了淚。

  伍子昂把姑奶奶摟在懷裡，深吸了口氣，啞聲道：“姑奶奶，我成親您該高興才是，怎麼哭了？”

  “我是高興，高興。”范伍氏趕忙擦擦眼角，抬起頭笑呵呵地說，“我們家的子昂都要成親了，姑奶奶會努力活著，活著看到重孫子出世，活著看到重孫子成家。”

  伍子昂溫笑道：“姑奶奶可不能說話不算話，您要看著重孫子成家。”

  范伍氏眼角的皺紋都帶上了幸福：“呵呵，姑奶奶已經開始盼著了，成了親可得趕緊讓双兒給姑奶奶生孫子呐。”伍子昂的喉結動了動，出口的卻只是個“好”字。

  去見了二弟和三弟，伍子昂回到自己的屋裡，心情沉重地坐在床上。二弟子英心裡似乎有什麼事，和他說話的時候他也不怎麼應聲，但伍子昂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從懷裡掏出那方帕子，他又放在鼻端聞，眉頭緊擰，皇上的味道都被快被他的味道給蓋住了。深深聞了幾下，伍子昂向後一倒，仰面躺在床上。

  明日要去下聘，伍子昂沒有太多的喜悅。在他被下旨二月完婚時，他也沒有太多的喜悅。成親、生子，這些對他而言就像吃飯睡覺一般，沒有所謂的驚喜，只是人生中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可現在，那份不多的喜悅也已經蕩然無存。甚至於連柳双的臉他都不大記得清了，眼前只有一人的臉——冷峻而無表情。可那人在對著他的時候卻時常會勾起唇角。

  輕搓手指，伍子昂清楚地記起了撫摸那人時的感覺，下腹一陣發熱。那晚，是他強要了皇上嗎？太多的事都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褻瀆了皇上，可究竟是如何開始的他卻毫無印象。但是模糊的記憶中沒有皇上的怒駡與抗拒，若皇上不願的話……孔謖輝和溫桂就在外頭，他怎麼可能得逞？想到後來皇上的態度，伍子昂的下腹漲得發疼，皇上……是願意的。

  “皇上……”聲音暗啞，伍子昂把那方手帕緊握在手裡，皇上……是願意的。當他認清這一點時，伍子昂的雙眼大睜，呼吸急促，甚至有些慌亂。許久許久之後，他按上堅硬如鐵的下身，眼中的光亮變成了另一種堅定的厲光。

  “成親後，快生個男孩吧……”

  “朕親手教導出來的太子才能繼承朕的大統……”

  伍子昂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其實，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