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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6-把愿望告诉别人才会灵验的哦
作者:牆紙      更新:2014-06-02 22:41      字数:0
  ***

  与主子同桌而食,究竟有何可怕之处?

  答案是没有。

  规矩也好,礼数也罢,迂腐、守旧、拘泥于小节,通通都只是个伪装,岁月的摆布和煎熬已然让男子认清了自己的命,他害怕和地位悬殊的人过于亲近,那会模糊了他们的差别。

  犹记得初入宫门,他被分配到一个年岁相近的小皇子作随侍,那时对方尚小,一派纯真无邪,仍在母妃膝下承欢,却无兄长幼弟,日子正是枯燥无聊。得到了玩伴,去哪儿都要带上他,甚么见闻趣事也都与他分享,犯了错会出面庇护他,稚拙的脸孔上从没一丝轻视厌恶,好像真把他当成朋友。年幼的他心中很高兴,彷佛在茫茫大海中抓到可以依靠一块浮木。

  可是生活岂会这么如意。

  那日,依稀似是这人的生辰,大约是因为那妃子不受宠的关系,生辰宴并没有办得十分隆重,仅仅在自家府第里设了一桌酒席庆祝。身为奴才的他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便被吩咐到后院里值勤。或许是缺了同伴觉得寂寞,小皇子藉词身子不适,在酒席途中离开,却是趁下人不注意把他带去卧房,又悄悄在厨房偷来一些糕饼回房和他分食,权当和朋友庆祝生辰。

  那妃子就这么一位孩儿,莫名其妙抱恙,做母亲的理所当然担心,不消片刻便叫来御医替儿子看病。打开门板,赫然发现称说不舒服的儿子,居然和一名小太监欢欢喜喜地坐在桌前吃糕点,有说有笑。妃子免不得勃然大怒,小皇子被揪住耳朵哎哎叫地提了出去,而顿失靠山的他则被杖打三十大板,爬在床上十天才得走动。事后,不知道妃子和小皇子说了甚么,但迟钝如他,亦确实察觉当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已染上如同其他主子一般的鄙夷之色。老太监训诫他,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主子是天上的云,奴才却比地上的烂泥还不如。即使主子再宠你,也只是施舍。记住云泥殊路,切莫恃宠而骄,做出有失体统的事。

  没错,云泥殊路。

  他和青年是主仆,就算青年多么对他仁厚礼待,两人之间始终划了一道跨越不过的炊儿。填不平,抹不掉。眼下青年能笑嘻嘻地与他玩闹,可谁也不能肯定将来会否一棒子将他撵走。

  但是,将青年拒于千里之外,心却会有一种钝痛,很苦。他搞不懂这种感觉。可既然青年要求,他不过听从命令,应该……没问题吧?南淮蜷曲双膝靠在床头,迷茫地眺望着窗外黑蒙蒙的夜色,想了又想。凡事紧记本份,日后出了变化,自己便也不会伤心了。

  所以……稍稍与青年亲近一点,未尝不可罢……

  「南淮,后日初五,咱们进城里玩两天好不好?」

  五月初五,桃源国的端阳节,听闻是为了纪念一名叫屈原的诗人而来的。桃源人会在此日举行龙舟竞渡、吃粽子、喝雄黄酒,用五彩丝系臂扮龙子,以兰草汤沐浴,去污除毒为俗。半洋鬼子从父亲的叙述中可以想象其盛况是如斯热闹,却是未曾亲身体验过,恰巧这两日商行无甚大事,得以忙里抽空出门走走,就顺势提了出来。

  南淮把艾草插在花瓶里,温顺道:「好,但商行那边不要紧吗?进了城,若果有甚么紧急事陈掌柜很难通知老爷。」

  真哆嗦。祁安撇撇嘴角,「我已经告诉掌柜初五初六不回商行,他自会打点,甭操心。」

  南淮颌首,「那我去准备出门的东西。」

  与渔村相距最近的城镇名为庆屯,坐车只需约莫两个时辰。庆屯邻傍一条长江,水运便利,因此甚为繁荣兴盛。每年端午,镇里的壮丁们会在江流赛龙船,当地百姓和游人围在江边熙熙攘攘,呐喊助威,煞是闹腾。

  祁安二人清早上路,中午便到达城门,可惜却是晚了一步,依傍江边的客栈已然客满。祁安有点失望,但没法子,谁叫他没有预早订下厢房呢。两人驾着小蒸气车东奔西跑,好不容易寻得了一间客房,草草放下包袱,便急匆匆往曲桥冲去。

  只见岸边早已人烟沸腾,江上烟波浩淼,龙头精细生动,栩栩如生,十数只龙舟随着翻卷的浪花起起伏伏,乍看来俨然在天空兴云吐雾、纵横四海的蛟龙一般。船上的男儿个个虎背熊腰,赤膊握桨,紧张地等待站在前方的小舟发令。

  「你猜哪一只会胜出?」祁安饶有兴味地问道。

  南淮靠在石柱,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些汉子,指了指中间的龙船道:「青色的那只。」

  祁安哦了声,摸着下巴望了望,笑道:「我觉得是红色那只。」

  南淮偏过头,「可是那只上面的人不及其他的高壮,划不快吧……」

  「这龙舟比的是速度,不光靠力气,还得有默契和计策。我看他们坐姿一致,执桨的手势也都一模一样,肯定勤练有功。」祁安眉头一扬,挑衅道:「要不要打个赌?十文钱,我买红色。」

  怎的突然认真起来?

  南淮失笑,无奈接受赌局。

  旗子一降,众赛龙如离弦之箭,力争上游,顷刻波浪奔腾,水流汹涌澎湃,沿岸观众呼声震天,一时间使人不由自主的热血腾升。

  眨眼间,领先的龙舟已经奔过终点。不出所料,祁老板押注的那艘夺标。

  祁安得意洋洋地笑,「我赢了。」

  「老爷眼光独到,小的愿赌服输。」南淮莞尔,淡然地从钱袋里掏出十个铜板给他。

  对方没有露出想象中的不甘表情,祁安感到些许无趣,打赌就是大家都要有争胜的心才好玩,这家伙毫不在乎输赢,哪有乐趣可言。便将赢来的赌注随意地打发给桥下的乞丐。

  两人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儿,家家户户门上皆悬挂菖蒲、艾叶,还有纸造的小龙灯笼,甚有过节的气氛。偶遇一卖粽子的摊贩,半洋鬼子对那用树叶包起来的饭团很是好奇,浓郁的香气徐徐从热烘烘的蒸笼飘来,忍不住买了两个绿豆口味的。停在路边急不及待便剥开叶子咬了一口,糯米粘粘软软,融化了豆沙混杂蛋黄,咸咸甜甜的,十分美味。他赶忙把另一只剥开递到管家嘴边,「这个好吃。南淮,尝尝。」

  略微亲昵的举止让南淮脸颊一红,羞赧地拿过粽子咬一口,瞟见青年热切的神色,笑了笑,「嗯,很好吃。」

  祁安眼睛一亮,「买两个回客栈吃?」

  「粽子腻,难消食,易引起胃痛,一天不宜多吃。」南淮蔼声劝道:「老爷喜欢的话,明儿我再去买好吗?」

  「也好。给我换个口味。」

  江河壮丽,山丘青翠,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赏玩风景,行至曲桥尽头,却见几个孩童正围在栏栅前,有的将酒水倒入江中,有的像抛石头般把肉粽丢出去。祁安瞠目结舌,「他们在干什么?」

  「这是习俗。把雄黄酒倒进江里,弄晕蛟龙水兽,而粽子,则是让鱼龙虾蟹吃饱,以免伤害屈大夫。」南淮解释道:「不过只是传说而已,已过去那么久,即使屈大夫尸骨没给鱼龙吃掉也得腐烂。」

  祁安调侃道:「这么多东西倒下去,恐怕江里的鱼早晚吃过饱给撑坏,再不然就是喝得醉熏熏的给渔夫捞了去。」

  南淮噗哧一笑,「还真有可能……」

  「咱们倒点消腻的东西给鱼儿吧。」

  「甚么消腻的东西?」

  洋老板勾起恶作剧的笑容,「比如醋溜白菜……」

  南淮无语。老爷,这江里的鱼惹犯您了么?

  按庆屯的习惯,端午时节浴场会预备兰草浴汤供百姓泡浸去暑。然而南管家有难言之隐,不便陪同老爷入浴侍候。青年心里明白,没为难他,但一个人去浴场有些寂寥,不免懊恼。灵活的脑筋一转,拉着自家管家回到落脚的客栈,唤来店小二烧两大桶兰草汤送到厢房,在两浴桶中间插上一块屏风,待小二退下后紧紧拴上房门。这么一来,既免去了尴尬,又可以共同享受浸浴之乐。那细微的体贴令南淮颇为感动,也不忸怩作态,径自褪去衣衫入浴。惟心下未能安定,耳朵一直留意着隔壁的动静,偶闻水声滴滴或是木勺碰击的声音便立时绷紧了身子。

  安静了少顷,慵懒的嗓音徐徐由屏风后响起:「夏日炎炎,泡泡凉水果真解暑。南淮,你家乡过端午可有这个习俗?」

  南淮应道:「我那村落贫穷人家,买不起籣草,也没有怎么特地过节。村口有一条小溪,端午时孩子也就在溪里玩儿水。」

  「你家乡在哪儿?」祁安聘人的时候只考究过往上工的经验,对管家的家景身世从未过问。

  「咸丰城西郊,叫泮村。」

  「咸丰城?和京城很近呢……」祁安往浴桶边沿一靠,问道:「回乡探望过家人么?」

  屏风后沉默了少顷,柔和的声音带上了点生硬:「自入宫后,我和老家便再无联络,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搬迁,突出回去恐会给他们添乱……」

  感觉对方似乎不欲谈及家事,祁安转了个话题:「饭后咱们去放花灯如何?」

  南淮犹豫道:「可是花灯……该是元宵节放才对吧……」

  「谁规定非得要元宵节才可以放花灯,大爷爱甚么时候放就甚么时候放。」这泡澡真舒服,难怪东洋人那么喜欢。祁安把湿巾往额头贴上,我行我素的语气:「方才看桥头水流顺风,就在那儿放。」

  南淮哭笑不得。我的好老爷,这时候哪里买到花灯给您放啊……他踌踌躇躇地讯问:「老爷,如果没有花灯,用小帆船代替可以吗?」

  「不行。」祁安干脆利落地拒绝,许愿就得用花灯。

  任性的家伙。南淮暗暗叹气,却听那厮又道:「你放过花灯么?」

  他思索了一下,「过年的时候,和其他小太监在主子府中的池塘玩过一次。」后来每年春节相当巧合地都是轮到他值夜,所以再也没有碰过。

  「甚么形状的灯游得最远?」

  「……帆船。」

  啪的一声,一条湿漉漉的白巾飞过屏风打在管家脸上。

  结果,两人逛了整整三条大街,还是找不到半洋鬼子心目中想要的那种花灯,当然,管家所言的小帆船亦是遍寻不着,最后好说歹说,祁大老爷才勉为其难地买下一盏小龙灯笼,在其底部额外加了层薄薄的羊皮以作防水。

  立在岸头,四周树影婆娑,夜色分外幽静,只闻得淙淙的流水声。火石相击,点上红烛,南淮看见青年忽而转身背对着自己,偷偷摸摸地在灯笼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又故意挡住他的视线,快速将灯笼放到江上。微弱的灯火伴着旖旎的水绉潺潺而行,忽明忽暗,载浮载沉。

  「老爷刚刚许了什么愿望?」这么神秘……

  祁安耳根一噪,「要、要你管。」

  南淮轻笑,负手面对江水,煞有其事地说道:「听说……把愿望告诉别人才会灵验的哦。」

  这家伙……

  高大的黑影倏地遮盖了眼前的景物,青年俯身凑近那个瘦削的男子,素净的脸庞在月白的光芒下抹上几分朦胧,因费解而仰头望向自己困惑眼神可爱得让他想直接吻下去。说实在,男子长得不算美艳,但也不丑,充其量是眉目清秀,端正不俗气,可相较他曾经交往的情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姿色,却使他怦然心动,真真百般思索也无法理解。

  「老爷?」怯生生的眸子微微垂下,南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脚步欲退,却给那道灼热的碧瞳锁住双腿,动弹不得。

  祁安凝望着他的眼睛,低低地道:「我的愿望,的确要告诉某人才会实现……」顿了一顿,浑厚的声音更沉,「可是某人知道了,就得帮我达成它。怎样,还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老、老爷问的应该是那个人,而不是奴、我……」南淮慌怯地推开他,手心触碰到那结实的胸膛时,脖颈不禁阵阵发烫,按捺着撩乱的心潮往后挪两步。

  祁安笑笑,「罚钱哦。」

  「我又没自称奴才。」南淮小声反驳。

  「一个字,罚金一半,算你两文钱好了。」洋老板很大方。

  「老爷您耍赖……」

  祁安半瞇起眼,「你说甚么?」

  「小的说老爷赏罚公正严明,心悦诚服……」无缘无故合计没了差不多一半的月俸,南淮有点郁闷,可也不能拿这位祖宗怎么样,从袖袋掏出怀表看,道:「老爷,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客机歇息吧,明晨您想到外湖泛舟,需养好精神。」

  放过花灯,深夜时分,城里一片死寂,除了睡觉似乎也无别的事干,半洋鬼子便听话地乖乖回客栈去。

  「明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下午才离开庆屯,中间还有些时间。」

  「我对庆屯不熟悉,随老爷的意思好了。」

  「那么,去城北的百鸟园游玩怎么样?传闻可以观赏到桃源国里所有种类的珍禽飞鸟……」

  半洋鬼子兴致盎然地将从店小二口中打探到的情报道来,温顺的管家默默地听着,偶尔搭上一两句,淡色的薄唇浮出清浅的笑意。柔和的月光映照细长的影子,惬意闲聊的二人毫不察觉身后的犄角旮旯中,一道贪婪的目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