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明王黑帝師
作者:w8312002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序章‧看是無情卻多情、但願君心似我心
西元‧2012年12月21日‧某省某私立大學‧16:00

空曠的實驗室裡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機械平台,與其相連的,是地面上無數的管線,彷彿蜿蜒纏繞的藤蔓,延伸到四周牆壁各式規格不一的電箱端口上。

平台上,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少女正忙著將手上的電路板,拼裝到平台中央貌似控制台的機組上。

站在實驗室門口,男孩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光景令他胸口一陣悸動,午后的陽光透過窗口,斜射在懸浮著微塵的空氣裡,憧憬已久的少女在斜陽裡,泛出迷濛的光暈,構築成一幅如詩般夢幻的景象…

男孩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的凝視了許久,最後才慢慢的闔上雙眼,試著將方才的一幕鎖進心裡,作為生命中最寶貴的回憶……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簡單平凡

雙親亡故,背負著龐大醫療債務與助學貸款的男孩,回憶著奶奶說過的話,強抑下心中紛亂的思緒,若無其事的走到少女身旁,遞出手上的熱水瓶:「大熱天的,當心曬昏頭,冰開水,將就著喝吧!」

男孩順手接過少女手上的工具,蹲下身子繼續完成少女剛才進行的工作。

這點微不足道的,就是我最後唯一能為妳作的事了……

懷抱著微微的喜悅,沈湎於淡淡的哀傷,男孩有條不紊的將剩餘的外殼裝上,任憑時間在靜默中流逝,旁觀男孩專注神情的少女,臉上新月般的雙眉卻隨著時間慢慢緊蹙了起來,最後……

「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來學校了,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少女幽幽的問道。

栓上最後一顆螺絲,男孩轉身面對少女,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握住少女的雙手戲劇化的說:

「喔~親愛的學姐,我一直深愛著妳,妳可願意捨棄富家千金的身分,抛棄錦衣玉食的生活,放棄榮華富貴的人生,跟這個小妳兩歲,一貧如洗的學弟,共渡悲慘黯淡的一生?」

喂~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在一年多以前,少女曾經這麼問過,被堪破心事的男孩靈機一動,給出了這麼個讓少女一陣驚慌失措,繼而捧腹大笑的答案。

之後少女總是變著法子的,要男孩再表演一次,而少女的答案,也總是…

「唔……我覺得好像誠意不太夠?」

「誒……我覺得好像還不夠悲慘?學弟前面加上個其貌不揚怎麼樣?」

「嗯~我覺得,親愛的學姐換成美麗大方的學姐比較符合實際狀況!要不……你換一下台詞我們再試一次?」

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回想起兩年相處的點點滴滴,男孩刻板機械式的笑臉也柔軟了起來,最後一次玩這個把戲了,這次,少女會有什麼樣特別的答案呢?

「可以的喲~」少女的眼睛閃閃發亮、充滿活力,男孩就是被這洋溢著生命力、光彩動人的眼神所吸引,像黑暗中的飛蛾撲向火炬。

「嗯~我知道了……誒?誒誒誒!」意料之外的回覆讓男孩措手不及「不行!不行!」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明明想得要命,說出口的字眼卻是不行……

男孩知道,少女有個富可敵國、橫行霸道的未婚夫,那個人只要一句話,少女一家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處境。

少女搖搖頭,手指按住男孩的嘴唇說:「你呢?你也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少女泫然欲泣的雙眸裡綻放著前所未見的光彩…

「付出你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少女再次問道。

除了生命,我也算是一無所有了吧…

「付出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男孩用力的點頭,肯定的回答。

「那就這麼說定了喔!」少女嫣然一笑,撲入男孩懷中緊抱著不放,一隻手伸向控制台,按下了啟動開關。

巨大機械平台開始發出陣陣的嗚動,巨大的同心圓機械環開始轉動起來,絲絲的電光在鐵環間流竄,形成一個巨大的電光球體,男孩與少女就處於球體中心。

「現在是什麼狀況?對喔……忙了大半年,還不知道這台機器是作什麼的?」男孩有點摸不著頭緒。

「特斯拉※1次元傳送儀,五十一區流出來的設計圖」少女得意洋洋的說道:「據說可以傳送到異次元去的喲~」

「誒?」

「不過如果失敗了,大概就會是另一場通古斯大爆炸※2。」

「誒誒誒~~~」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簡單平凡……啪嚓!!!

男孩聽見奶奶說過的話,發出了破碎聲音…

神秘的機器綻放出劇烈的光芒,男孩與少女就在一陣轟隆巨響裡灰飛煙滅,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只留下第二天報紙的新聞頭條:

跨國集團少東痛失未婚妻,名門淑媛蜂擁而上

【茶餘飯後】

男孩(扭扭捏捏):「學姐…我們這樣…算不算殉情啊?」

少女(茶):「嗯!而且還是空前絕後、轟轟烈烈喲。」

男孩(驚):「那萬一有一天情海生波!妳也知道這年頭…」

少女(茶):「那你就等著和世界一起毁滅唄。」

男孩(抖):「……」

【說文解字】

※1特斯拉:尼古拉·特斯拉(НиколаТесла),廿世紀最神秘的天才科學家。

※2通古斯大爆炸:1908年發生於西伯利亞的神秘爆炸事件,被列為廿世紀最大的不解之謎之一。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一章.九霄雷鳴動天地、千古風流貫古今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初六‧順天府王恭廠‧午時

實驗室炸了?

赤裸著身子,男孩驚慌失措的看著眼前的滿目瘡痍,頭頂上的烏雲仍在洶湧翻騰,空中時不時的掉下殘破布帛、木片瓦礫,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已經盡數夷為平地,四處斷垣殘壁餘煙裊裊。

不對!實驗室是學校後山倉庫改建,四周都是雜草叢生的山坡荒地,跟這地方不像…不過話說回來,這到底是那兒呢?男孩心中一邊嘀咕著,一邊踡屈著光溜溜的身子,弓著腰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穿行於廢墟之間。

察覺到身體顯得笨重遲緩不如以往靈活,水腫嗎?怎麼胖了這麼多?男孩納悶的看著腫脹的手指和微凸的小腹,用力的搖搖頭,甩開滿頭雜亂的思緒,當務之急得先找身衣服穿上。

大白天的裸奔,要是叫人看見了,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想到這點,男孩就覺得頭大,一顆腦袋沈甸甸的…就在男孩若有所思的當下。

「呃!」

腳心突然傳來微溫柔軟的觸感,讓男孩反射性的急忙縮腳,還以為踩到什麼不潔之物。低頭細看,駭然發現碎石堆裡的,竟是一截斷裂的手掌,身旁倒塌的廢墟裡,散落著一地的斷肢殘骸,破磚碎瓦底下還隱約傳來陣陣嗚咽呻吟…

男孩緊摀住嘴巴,強忍下胸口翻胃欲嘔的衝動,勉強著抬起發軟顫抖雙腿,掙扎的邁開腳步,亟欲逃這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軟弱、恐懼、無力、混亂…眼中滿是適才血淋淋斷肢殘骸的場面,腦中一片空白的男孩不顧遍地的碎石、發了瘋似的,跌跌撞撞的奔跑了起來。

快醒醒!快醒醒!這一定是在作夢!上一秒明明還在實驗室裡的…

男孩用力的拍打淚流滿面的臉頰,試圖將自己從這場可怕的夢魘中叫醒…

「先是莫名奇妙的告白成功,然後是莫名奇妙的什麼實驗,然後又莫名奇妙的跑到這什麼莫名奇妙的鬼地方…」男孩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髮,腳下仍舊不停的放足狂奔…

「莫名奇妙的光著身子,還有那些死的莫名奇妙、破破碎碎的屍體…該死的快讓我從這個莫名奇妙的夢裡醒過來!讓我回到簡單平凡的生活裡啊~~~」

男孩一路大聲嚷嚷著,一邊瘋狂的奔馳,直到臃腫的身體累得喘不過氣,腦海陣陣暈眩,氣力耗盡雙腳發軟,才止不住去勢的撲倒在地,接連著翻滾好了幾圈才停了下來,赤裸的身體被滿地碎石刮得遍體鱗傷,雙腳腳掌更是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在地上躺了好半晌,男孩才慢慢的回過神來,一臉呆滯的翻過身子,跪在地上雙手撐地,上身劇烈的起伏,張大著嘴巴不停的喘氣,渾渾噩噩中,一個格外突兀、微弱的哭泣聲,清晰的傳進了男孩的耳朵裡…

有人!

男孩機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驟然清醒了過來。

男孩使勁的支起身子,臉上滿是懊惱的神情,瘋跑的時候不覺得,清醒過來才發現渾身火辣辣的創傷、兩腳錐心的疼,只能一步一步齜牙裂嘴的踮著腳,循著聲音的來源尋去…

轎子?古裝劇常客、民俗博物館裡才能一見的東西,現在就倒在眼前,被一整片倒下的木牆斜壓著,一個光著身子的小女童趴在轎下空隙裡,用微弱的聲音,嚶嚶哭泣著。

「別怕,我馬上救妳出去…」

小女童聽見人聲,抬頭看見人影,反倒大聲的哭了起來。

男孩氣急敗亂的說道:「不準哭!先告訴我壓到那兒了!」惡聲惡氣的口吻嚇得小女童連忙收聲,用奶聲奶氣的稚音,弱弱說:「腳…」

小女童指著被轎子壓住的一隻腳,只是夾住,看起來並不嚴重的傷勢讓男孩鬆了口氣,尋了處合適的空隙,男孩矮身鑽進去,捉起抬轎子的長竿說道:「數到三,我把這東西抬起來,妳趁機爬出去!」憋住一口氣,男孩用肩膀頂起倒下的木牆,兩手使勁的抬起轎桿。

「噎……三!」意料之外的重量讓男孩說不上話來,眼見轎下的小女童遲遲沒有動靜,快要支撐不住的男孩只好咬牙切齒的出聲提醒「三~」

小女童一楞,才恍然大悟的起將腳從轎子下掙出,艱難的爬出空隙,邊爬還不忘抽抽咽咽的數落著:「嗚嗚嗚~~~笨蛋還那麼兇…一後面是二…然後才是三啦…」

見女童脫困,男孩卸下重擔,手腳並用的,自空隙底下鑽出,抬頭卻看見光著身子的小女童縮著身子蹲在地上,雙手緊抱雙膝瑟瑟發抖,滿臉驚慌的看著男孩:「你…你先…不…不要過來!」

「就妳這小身板,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至於嘛?」男孩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才想起自己也是赤身露體,這光景的確兒童不宜,連忙尷尬的別過頭去:「傷得嚴不嚴重?」為難的撓撓頭:「先摀住傷口別動,我去幫妳找身衣服。」

興許是遠離了爆炸的中心,四周建物破壞的程度輕微不少,男孩四下翻找,總算找出兩塊比較完整、貌似衣物的布料,不過翻來覆去搞不懂怎麼穿,只好一塊從權的纏在腰間,拎著較大的一塊回到小女童身邊…

多了塊遮羞布的遮掩,小女童少了幾分的抗拒,乖乖的任憑男孩折騰,扎手扎腳的將小女童包裹起來後,男孩忍不住的吁了一口氣說道:「怎麼一臉呆呆的樣子咧?剛不是挺機靈的嘛!莫不是被嚇傻了…」

小女童聞聲,這才回過神來,一臉羞澀的低著頭,輕輕的喊了聲…

「夫君…」稚氣嬌脆的聲音聽著舒服,不過這聲音裡的涵意讓男孩的邏輯有點跟不上。

「啊…妳說啥?」

「夫君!」小女童乖巧的又喊了一聲,這次男孩倒是聽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是!我說妳怎麼叫我夫君呢?」男孩有點不明所以。

小女童滿臉羞紅,扭扭捏捏的說:

「娘說要是身子被男人看到了,就得嫁給那個人,做他的夫人。所以…我…我以後就是你的夫人,當然要叫你夫君了。」

「不是!我說妳才多大!這…」小孩子果然不可以給他們看太多的電視。

小女童伸出雙手,攤開手指認真的回答:「十歲了,再一隻手就可以及笄※1了。」

「及笄?這又是那個年份的用語啊!」見小女童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男孩頭痛的捂著頭。

「得了!那等妳多生一隻手再說吧…」真不明白這家的大人究竟是怎麼教小孩子的:「妳娘叫啥?」

「娘叫啥?」小女童歪著頭思索著說:「…娘…好像叫大夫人。」

大…大夫人?男孩腦筋開始有點轉不過來了「那妳爹叫啥?」

「這我知道…大家都管我爹叫羅老爺。」清楚的報出自家父親的名號讓小女童一臉得意。

「那妳叫啥?」男孩發現這個機靈的小女童…其實有點迷糊?

「小莉!」這倒是清楚,只不過…

姓羅,叫小莉…那全名是羅小莉?不對…應該是叫羅莉。羅莉?蘿莉?男孩有點啼笑皆非的想著,小女童淚跡斑斑的臉上沾滿塵土,小花貓似的,不過不掩其嬌俏可愛的面容,看起來倒還名符其實。

「妳住哪兒知不知道?」不抱期望的問著。

「嗯~知道!」哦~有戲!要是問出個地址來,就可以大概的知道自己在那裡,也好送女童回去。

「住家裡!」羅莉閃著亮晶晶的眼睛,一臉企求的說:「我很聰明對不對?」

飽受挫折的男孩,還得無奈的伸出手,揉揉羅莉的頭說:「嗯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天空中翻滾的烏雲正逐漸散去,眼看頭上的太陽愈來愈大,男孩打消了自羅莉身上問出些消息的念頭,站起身子四下眺望,認準了方向,朝著遠處的城牆走去,決定先離開這個地方。

「腳還痛嗎?」

「嗯!」

男孩背著羅莉蹲下身子說:「上來吧!我背妳。」

羅莉聞言,樂滋滋的撲到男孩的背上,甜甜的說道:「謝謝夫君~」

男孩翻了翻白眼,站起身子語重心長的說道:「小莉啊~這夫君可是不能亂叫的…」

「我知道…這輩子…我就只會叫你一個人夫君!」耳際傳來鶯啼婉轉的聲音令男孩目眩神迷…呃~不對!

「不是啦!我是說~妳年紀還這麼小,看個身子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夫君什麼的就不必了。」男孩苦口婆心的勸導著,後面還小聲的補了一句:「而且也不是看到很多啦~」

「什麼不是看到很多?你都說了那個…什麼…什麼胸…還有那個…屁…屁股…」羅莉刻意的抱緊男孩:「而且…我們都…這…這樣了,有肌…肌膚之親…」

耳際傳來泫然欲泣的聲音,攀在男孩脖子上小手臂突然收緊「夫君莫非是想始亂終棄!那…那妾身肚子裡的孩兒怎麼辨?」

喂!是有聽過親一下會生小孩的,沒聽過碰一下也會生小孩的啊~~

男孩在心底吶喊著,不過緊緊抱著脖子的小手臂讓他不敢亂說話:「沒有!沒有!我是說…」
「夫君承認就好!」羅莉自顧自的截斷男孩的話。緊接著又用甜美嬌脆的聲音,羞不可抑的說…

「那…那…夫君可否叫奴家一聲…夫人?」

男孩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背上這個一會兒妾身一會兒奴家、有機靈有時迷糊、有時羞怯有時凶悍,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女娃,還真是個大麻煩。

脖子上的小手臂開始微微的收緊,男孩只好無奈的喊了一聲:「夫人~」

唉~就當是陪小孩子玩過家家吧!

「嗯!夫君~」羅莉甜滋滋的回了一句,才心滿意足的放鬆了纏在脖子上的手臂。

斷斷續續的走了大半個時辰※2,頭頂上的烏雲終於散盡,正午的太陽開始顯現威力,陣陣熱浪撲面而來,男孩滿頭大汗,步履蹣跚的沿著高大的城牆走著,微鹹的汗水流進創口,激起陣陣的刺痛,腳底板更是不斷的滲血。

背上的羅莉毫不避嫌,直接將衣服拉高,披在男孩頭上,柔軟的嬌軀貼在男孩背上,在懊熱的天氣底下,溫香暖玉的情景變成苦不堪言的折磨,濕漉漉地背上的身軀竟有如火爐般炙熱,擔心羅莉過熱中暑的男孩,只好將背上的嬌軀放下,直接攔腰橫抱在懷中,用衣物儘量擋著陽光。

汗流浹背的男孩忍不住嘟噥著:「熱死了…這什麼鬼日子?」

「不曉得…昨天過節,大家都吃粽子…」曬得昏昏沈沈的羅莉喃喃回道。

「端午…那今天是五月初六?」茫然的看著四周磚瓦木柱的房舍廢墟,幾近虛脫的男孩有點支撐不住,開始神志恍惚的胡思亂想:「實驗室那天是八月底…」

男孩腦袋模模糊糊的,對目前的狀況,隱隱約約的捕捉到了一點頭緒,卻又極力抗拒…

遠處開始出現幢幢人影、陸陸續續聽見嘈雜的人聲,好不容易鬆口氣的男孩,小心放下懷裡的羅莉後,終於乏力的跌坐在地上,逕自暈了過去,清醒時最後一刻,男孩想到的是…

到底是在作夢?還是真的被傳送到古代來了?

【茶餘飯後】

男孩(抑面):「來到明朝…我第一件作的事情竟然是裸奔?」

羅莉(羞):「嗯嗯…而且夫君第二件作的事,就是和妾身…私…私訂終身。」

男孩(捉頭):「裸奔?誘拐未成年少女?糟糕!太糟糕了!!!」

羅莉(羞):「還…還…跟奴家有了肌…肌膚之親…」

男孩(驚):「不要添加這種容易讓人誤解的話啊~~~」

【說文解字】

※1及笄:中國古代女子成年十五歲,換句話說,古人都是蘿莉控。

※2時辰:古時制,一個時辰為兩個小時。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二章.夢裡不知身是客、鏡中方曉命如萍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初八‧順天府慈仁寺‧亥時

木造的樑柱、貌似瓦片疊合的屋頂、鏤空的木窗與雕花的床榻,身著古裝的羅莉踡曲著身子伏在矮几上熟睡,纖小在身影在油燈搖曳的燈火下晃漾,方纔從栩栩如真的夢魘中驚醒的男孩,茫然的環顧這眼前光怪陸離的房間:「噩夢還沒結束啊?」

「啊~夫君醒了?」羅莉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的說著。

這丫頭還玩!嗯?先前一臉髒污無心細看,當時就覺得模樣應該還不錯,現在洗乾淨後仔細一瞧,不得了!讓這小丫頭長大,鐵定是禍國殃民的。

「夫君!夫君!」羅莉一隻小手在眼前晃著「到底醒了沒?」

男孩回過神來突然想起,身處夢中也好,置身古代也罷,現在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先解決…

「吶…廁所在那裡?」

只見羅莉滿臉疑惑,歪著頭思索:「側鎖?冊所?徹索?」

看著小丫頭滿頭的問號,男孩才發現用錯了詞句,嗯~在這個時代應該叫?

「衛生間?便所?小…小便的地方?」糟糕!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看著羅莉頭上的問號一股腦兒的冒了出來,男孩只好一臉挫敗的直接提出訴求:「我要尿尿…」

說到這個份上,小丫頭才恍然大悟的說道:「喔…原來夫君是要解手!」說著,一邊自床榻底下拖出了一個陶壼。

夜壼,便溺用器,漢代即有,昔稱虎子、伏虎,唐時改稱馬子。

想起昔日在博物裡看到的說明,古老的歷史,現在正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

男孩很想傷古憂懷的感概一番,卻只能僵直的站著發呆。

用這個…解手?男孩有一點不知所措。

「夫君?」一旁的羅莉見男孩動也不動,疑惑的喊了一聲。

這怎麼用?在這兒用嗎?用了以後呢?難道還放回床底下?男孩糾結的思考著…

「夫君…莫非是要…」見男孩遲遲沒有舉措,若有所悟的羅莉,為難的說:

「要妾…妾身…來服伺夫君…」語畢,俏臉一紅的別過頭,顫抖著將手伸向男孩的腰間。

「耶?」在男孩的心中,名為道德感的聲音大聲的吶喊:

啊啊啊!這萬惡的封建主義社會~

「不…」男孩想拒絕,但是,看著羅莉羞怯的神倩、纖細微顫的手指,男孩腦中名為理智的弦線崩一聲的發出了斷裂的聲音!

純潔男孩灰暗慘淡的一生猶如走馬燈般的在眼前飛掠而過…

「茅房!茅房在那裡?」男孩提著險些落下的褲子,關鍵字眼在道德崩壞後才浮現,這讓他感到一種淡淡的哀愁。

啊啊啊~別在最後才想起來啊…一開始就記得多好!一直不記得也很好啊!

羅莉也是吃了一驚,飛快縮手指著房間大門俐落的說:「出門口直走到底,左手側牆角處。」

男孩連忙套上鞋子,顧不得腳掌仍在隱隱作痛的傷勢,提著褲子朝茅房飛奔而去,身後隱約傳來羅莉吁了口氣,旋即吃吃竊笑的聲音…

再回房裡時已過三更※1,男孩趴在床上,正在細細回味人生首次的茅房體驗,對於慣用沖水馬桶的現代人而言,使用茅坑過程簡直可以用轟轟烈烈、驚心動魄來形容,茅房一角的竹筒裡放置的廁籌※2,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我看得想個方法解決茅坑和廁紙的問題!翻過身子發現羅莉倚在矮几上,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怎麼不上床睡?」

「只有一張床…」羅莉勉強半睜開眼皮,迷迷糊糊的說著。

「都叫夫君了,還怕我怎樣?」男孩打趣的說。

「不是,夫君身上的傷碰著了會疼…」半夢半醒,嘟嚷的說。

男孩心中一暖,吹熄了油燈,順手將羅莉抱上床「不用擔心,好的差不多了,安心的睡吧!」

羅莉一躺上床,就沈沈地睡了過去,雙手還緊捉著男孩的衣袖不放,到底還是個十歲大的孩子,心思單純容易入睡。男孩不無羡慕的想著,大半夜裡這一番折騰,男孩的睡意全消,楞楞的盯著床榻頂上的承塵※3發呆…

那場大爆炸是怎麼回事?這是那裡?誰收留了自己?身上的傷痕大多已經結疤,看樣子過了不少時間,明天得問問…雖然是古代,但是到底是在那一個朝代?皇帝是誰?這粗壯敦實的身子明顯不是自己的,原本的主人又是誰?現在身無分文,得想方設法的謀個出路…還得幫小蘿莉找到她的家人,其中最重要的是…

男孩輕輕闔上雙眼,斜陽裡泛出迷濛光暈的少女身影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

據說可以傳送到異次元去的喲~回想起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樣,男孩忍不住苦笑,看樣子的不是傳送到異次元,而是傳送到古代來了啊!

那麼…她應該也是一併被送來了這裡吧?

想到這裡,男孩懊悔不已,那時應該留在現場的…想到當天混亂的狀況,男孩不禁心急如焚,直接就想起身直奔爆炸現場而去,坐起身來才想到自己連現在在那裡都不知道…

男孩無力的頹坐在床榻上,憂心忡忡的思索著,自己換了副身體,那少女呢?少女會變成容貌迥然不同的陌生人?在這茫茫人海裡,該怎樣才能尋出變了一個人的少女?

少女有可能落入大戶人家?也可能落入…男孩不敢往下細想,光是想到一個廿一世紀的少女,淪落到這個法治敗壞,沒有女權的封建時代裡,本身就會是件多麼殘酷的事情,別的不說,單單方才的茅坑,心目中不食人間煙火、總是一身白衣勝雪的少女怎麼有辨法接受呢?

一念至此,男孩一顆心就揪的緊緊的,令他喘不過氣來,腦中千頭萬緒不知所措,渾然沒有察覺到,窗外一對閃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悄悄的注視著他。

夏夜蟲嗚唧唧,迴盪在寂靜無聲的夜裡,男孩沈浸在淡淡的月光裡,怔怔的落下淚來…

【茶餘飯後】

男孩(煩):「小莉…你有沒有衛生紙?」

羅莉(扭捏):「有…奴家的肚子裡…有夫君的未…未生…子…」

男孩(翻桌):「此衛生紙非彼未生子!!!再說我幾時那個啥讓你懷上了!!!」

羅莉(羞怯):「上…上次都抱…抱…了那麼久…妾身的肚子一定會爭氣的!」

男孩(抑面):「不要把爭氣用在肚子上啊…」

【說文解字】

※1 三更:古代夜間報時制度,一更為兩個小時,自晚上七點起算,三更為夜間十一點至凌晨一點。

※2 廁籌:竹木製的薄片,古人如廁後用來刮除污穢,可重覆使用,經濟環保…噁!

※3 承塵:古代雕花木床頂上的蓋子。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三章.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初九‧順天府王恭廠‧卯時

臨時徵集來的民伕,忙不迭的清理著長街兩側的破磚碎瓦,不時的從廢墟中搬出支離破碎的屍體。

長長的大街上,一具具的棺材景然有序的排列著,隨處可聞哀傷掩抑的啼泣聲,四處散落隨飛飄揚的冥紙,觸目所及一片愁雲慘霧,漫天遍野儘是令人黯然神傷的生離死別。

這條大街,以後只怕就叫作棺材胡同了…

男孩不勝唏噓的想著。

街尾新立了座木榜,上頭貼著連日來的邸報※1,以及密密麻麻的尋人啟事,一旁還擺了個字攤,代書一紙三文錢,還提供漿糊。

看過邸報,男孩還是一頭霧水,邸報大部份的內容,都是以一個叫「王恭廠天變※2」的事件為主,發生時間是「天啟丙寅五月初六日」,頭兩個字應該是年號,年號叫天啟?

男孩記得的年號有漢朝的文景,唐朝的貞觀、開元,宋朝的徽欽、靖康,明朝的洪武、清朝的康熙和嘉靖…就是沒有天啟!

男孩深深為自己淺薄的歷史知識感到悲哀,揪著頭髮痛苦的低吼:「啊!沒文化真可憐…」要是說有比這個更可憐的,那就是…男孩記得的年號裡,足足錯了一半!

尋人啟事也很麻煩,行書字體、沒有句讀的一張張紙,讓人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識字?男孩身心飽受挫折,最後甚至將羅莉抬上肩膀,兩個人把一張張的尋人啟事當元宵燈謎,合力一路猜下去,希望多多少少能找到羅莉家裡人留下的訊息,或許還能發現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字句…

兩人的目光在榜上來回梭巡,始終一無所獲,只好無可奈何的頹然放棄。經過這次教訓,男孩歸納出幾個重點:

一、身為一個現代的知識份子,在古代的行書、草書之前,千萬別說自己認識字!

二、身為一個現代的知識份子,在毛筆面前千萬別說會寫字!

三、現在是不知道那一個朝代的天啟幾年?

四、這裡是京城,只不過不曉得是北京?南京?洛陽?還是長安?

五、出事的地方叫王恭廠,只是還是搞不懂,到底是叫王恭的工廠?還是就叫王恭廠?

六、過來的那天,的確就是羅莉說的五月初六,端午節隔天。

男孩原本還想找個字攤,替羅莉留個訊息給家人,才又想到自己身無分文,最後不由得長歎了口氣,無奈放下肩膀上的羅莉,繼續延著當時的記憶,四下張望一路找尋…

面黃饑瘦的婦人抱著懷中已無氣息的嬰孩求人乞討,殘年老翁膝上放著子女的半截屍首嗚咽哭嚎…延著城牆走出宣武門,眼前又是另一番人間慘況。

牆腳下到處是流離失所的難民,由於年輕精壯的大多被召去充當民伕,所以留下來的大多是老弱婦孺、傷痛殘兵,個個蓬首垢面、衣衫襤褸,或坐或卧擠在路旁,等著官府救助賑濟。

見此情景,羅莉傻了般的呆站著,紅紅的眼眶裡,汨汨的淌著淚水,雙手緊拉著男孩衣服的下擺,抬起頭來,眼中滿是哀求的眼光…

誒誒誒!別用那種犯規的眼神看著我啊~

看著羅莉眼眶含淚,殷切期盼的樣子,男孩無奈的歎了口氣「好好好…我想想有什麼事情是能幫上忙的吧?」

身份不明、身無分文,現在過的是寄人籬下、朝不保夕的生活。誇口說要幫助這成千上萬的難民,不啻是痴人說夢的事情。

男孩就這樣皺著眉頭傷腦筋,渾然沒注意到自己正呆呆的停在路中央。

「喂!建民…」身後響起一個略顯年輕,卻刻意壓低嗓子的聲音。

建民?找誰呀?莫非…這具身子本來的名字叫建民!這也太大眾化了一點吧?

「我叫你啊!前面那個賤民※3!」聲音裡這次帶上了怒氣。

啊~不會是那個賤民吧?沒禮貌,有這麼叫人的嗎?快給我跟全世界的建民們道歉!

男孩穿著的,是借來的一襲僧衣,加上粗厚敦實的身軀,與那坊間西遊記傳版畫裡的豬八戒造型十分神似。

「夫君拿把九齒釘鈀,頭上再加頂金箍就更像了。」穿上僧衣時,羅莉是這麼說的。

羅莉也是穿著僧衣,活像個小沙彌尼※4。被四周淒愴的景象嚇著,一雙手緊抓著男孩僧衣的後擺不放,看人只露半張臉、绊绊磕磕跟在男孩身後。這一大一小的怪異組合走在路上,每每引來路人側目。

瞧!麻煩這不就找上門來了?

男孩回過身來,跟前站著的,是一個身裁矮小、面帶稚容,滿臉鄙夷神色的錦衣少年,身後還跟著幾個家丁。

莫名其妙的被叫成賤民,實在不是一件可以忍氣吞聲的事,所以…

「喲~小朋友有什麼事嗎?」男孩語帶調侃的說。

「你你你…」小正太明顯不樂意了「給我過來!」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小正太身後家丁手按腰間配刀、神色不悅。看他們一臉威脅的樣子。男孩只得乖乖的遵命。

「不準低頭看我!彎下腰來!」小正太氣沖沖的說。

到底要幹嘛啊?男孩心中嘀咕著低下身子,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說:「這樣行了吧?小朋友~」

小正太眼中怒火直冒,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領:「不準叫我小朋友!心裡想也不行!」

敢情好,叫我低下身子,該不會就是為了想揪住我的領子說事吧?偷瞄了一眼小正太身後的家丁,一個個憋著苦笑的樣子,男孩心中頓時明瞭,苦笑道:「是是是!我錯了…」

「嗯!這還差不多,我己經是個大人了…」小正太露出滿意的神情,裝模作樣的拍拍手上的灰塵說:「我是大人…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計較了。」

小正太緊接著,故作老成的數落著男孩:「我說你啊…好手好腳的,不去城裡幫忙清理就算了!看見這邊的慘況也不曉得過去幫忙…淨杵在路上幹嘛?」

「我在想辨法…想辨法!你自個兒看看,這成千上萬的災民,我要就這麼赤手空拳的上去的,能幫上什麼忙…你說?」見小正太不再計較,男孩正打算立直身子…

「不準比我高!」小正太又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領道:「藉口!推拖!身為賤民就已經夠悲慘的了,彼此間一定要互相友愛、和衷共濟,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看小正太一臉氣忿的樣子,男孩反倒覺得心中昇起一股暖意。

「不過…我也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道理…既然你有心要幫忙…」小正太萬分不捨的從袖裡拿出一個小小的荷包,吞吞吐吐的說:「我這兒有些銀錢…」

誒~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傲嬌屬性?

男孩偷瞄了小正太的喉嚨一眼,有喉結啊!怎麼會被設定成這種屬性咧?

「公子…」一個陰陽怪氣的老家丁說:「這是您好不容易攢下來的…」

不說還好,這一說…小正太反倒扳起一張嚴肅的臉:「住口!施捨賤民,也是我皇親貴冑恩澤天下的象徵。」接著又可憐兮兮的吩咐著:「這錢得來不易,你要好生使用…」

語畢,緊握住荷包的手筆直的遞了過來,忍痛別過頭去,再不看一眼。

捨不得別給不就得了?瞧你這心疼的勁,男孩見狀不禁啞然失笑。

這小正太倒是深得打腫臉充胖子的精髓,瞧他雖然一身錦衣,但領口衣袖處多有磨損,矮小瘦弱的身材,倒似長年營養不良,想來日子過得也是不容易。

挺像是後娘養的…男孩不無惡意的揣測著。

「去!小孩子家家的,這事兒那能用你的零花錢…」男孩嘴上說著,一隻卻忍不住朝小正太頭上揉了揉,這真是個好孩子啊~心裡不無疼惜的想。

小正太身後的家丁見狀滿臉驚駭,本人更被男孩突如其來的舉動所攝,硬生生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卻只是滿臉脹得通紅,吶吶的說:「不…不準說我是小孩子!在心裡想也不準!」身後眾人聞言卻是面面相覷,相顧愕然。

「是是是…大人!大人!」男孩笑著說:「你想幫助這些人?」

「嗯!」小正太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一臉認真的神情。

「我倒是有一個你能幫上大忙的好辨法,只不過…」男孩起直身子,刻意賣個關子。

「教我!教我!」小正太連忙拉著男孩的衣袖,再不計較個子高矮的問題。身後的羅莉則是猛扯男孩的衣擺,一臉嗔怪的表情。

時近晌午,五月時分暑分蒸騰,陣陣屍敗腐臭直逼而來,叫人心煩氣悶、直欲作嘔,一陣熱風吹來,薰得眾人頻頻皺眉,男孩略一思索,心中有了計較。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這樣…你請我吃午飯,我就教你怎麼幫這些人?」

「沒問題!」估計小正太也是被薰的夠嗆,立馬爽快的答應了男孩的提議「曹總管!你去問問這附近可有什麼去處?」

陰陽怪氣的老家丁曹總管聞言欠身退下,還真的拉著其它幾個家丁,有板有眼的低聲討論了起來…

男孩閒來事,索性小正太面前,預先為自己開脫:「雖然說我有辨法讓你幫上那些災民,不過這事成不成,還得看你家裡面子夠不夠大…」熟料小正太馬上拍著胸脯保証:「那有什麼問題,我可是姓王!」

男孩神色古怪的瞥了小正太一眼,不以為然的說道:「你王家在城裡勢力很大?這裡可是京城喔…俗稱天子腳下,要說這京城裡面子最大的,你說姓啥?」

小正太警醒過來,這才訕訕說道:「姓朱…」旋即又補充一句:「不過我王家面子也是很大的,就差一點點…」還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距離。

姓朱?那就是明朝了,明朝天啟年間…聽起來怎麼像電影裡常見的開場白?

「啟稟公子!宜北坊上有間老店,店內的山洞梅花包子名聞遐邇…」那邊協商完,陰陽怪氣的曹總管興沖沖地過來稟報,有聲有色沒心沒肺的形容著。

「行行…帶路就是了!」小正太不耐煩的揮揮手,接著又面有難色的看著城牆下的災民。

男孩拍拍他的肩膀:「現在過去幫忙,你可以救一個人,但是接下來還會繼續死五個人…」

「晚點再回來,第一個人會死,但是接下來的五個人卻能因此活下來…」

「有時總得選一個…」男孩神情冷漠的說:「這就叫做…兩害相權取其輕!」

「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辨法!」小正太氣急敗壞的問。

「我也想找出兩全其美的辨法…」男孩神情肅然的說著:「但更多時候…我們別無選擇。」

每當事情走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我們就會別無選擇…


【茶餘飯後】

男孩(疑惑):「我說曹總管,你幹嘛老背張凳子!」

曹總管(得意):「替公子準備的。」

男孩(疑惑):「你家公子身子虛?時不時要坐一下…」

曹總管(遲疑):「不!是…站在上頭說話。」

男孩(同情):「…你還真是辛苦呢!」

【說文解字】

※1 邸報:古代中央用來傳達朝庭命令和政治情報的官方報紙。

※2 王恭廠災:又稱王恭廠大爆炸,1626年發生於北京西南隅,強烈的規模充滿諸多疑點,被列為世界三大自然之謎其中之一。

※3 賤民:古代明朝將百姓劃分士農工商四大戶籍,此外的大多歸納為賤籍,和尚也是賤籍之一。

※4 沙彌尼:未滿廿歲剃度出家的女尼。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四章.空前絕後數來歷、未卜先知論春秋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初九‧順天府宜北坊‧午時

茶肆二樓,酒足飯飽的小正太倚在圍欄上,若有所思的看著大街上往來的行人…

男孩將手上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巴裡,湊上前去不著邊際的問:「想啥?」

「難得可以低頭看人…啊!」一時不慎說出心裡話,小正太悶悶地說:「想笑就笑吧!」忿忿的回過身子說道:

「吶…」猶疑了一下「…那個誰…你吃飽了吧!可以說說你那個方法了沒…」

喲!昇級了,從「賤民」升格成「那個誰」…

「什麼那個誰?我有名字的!」男孩下意識的伸出手:「敝姓吳…口天吳,名省身…吾日三省吾身的省身。」

看著吳省身伸出的那隻手,小正太不明所以,有樣學樣的也伸出一隻手說:

「我…姓王…王公貴戚的王,名檢…勤檢持家的檢。」

吳省身看著王檢懸在空中的手,才想起這時代還沒有握手禮,主動握住王檢的手掌使勁的搖,一臉尷尬的解釋:「這是洋人初次見面時的握手禮…」

王檢聞言,一臉不悅的掙開手,不屑說:「我大明天朝上國,豈可効那蠻夷之邦行事!」

「小孩子懂什麼?萬國堪輿圖知道不?看過那張圖你才會知道,這世界大著呢!」吳省身得意的賣弄記憶裡罕見的歷史名詞。

「我不是小孩子!」王檢抗議:「而且那個是叫堪輿萬國圖※1,不是萬國堪輿圖…連名字都記錯!」

牛皮被戳破,吳省身撓著頭訕訕的說:「這…腦裡記太多東西,難免有錯嘛…」

旋即又一臉正色的說道:「既然看過,還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那就是妄自尊大了!」

語畢,吳省身擺了擺手,興味索然的說:「算了…說這個你也不懂,還是先跟你說說怎麼幫那些人吧!」

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吳省身說書般的講了起來:

「這事首先得找個面子夠大的人出頭,最好是王親貴戚這一類辨起事來不招上忌,又沒人敢輕易得罪的…」吳省身瞅著王檢,不疾不徐的說著。

王檢思索了一下,用力的點點頭:「這沒問題。」

「再由這人出頭,走訪京城富商、地方仕紳,募集賑災捐款…」吳省身接著說。

「這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那些人都很小氣、一毛不拔的。」王檢猶豫的說著。

吳省身順口接:「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這是為什麼?」

王檢一時答不上來,倒是身後的曹總管陰陽怪氣地猜測道:「無利可圖?」

這曹總管倒還通曉人情世故。「正是如此。」看了看曹總管,吳省身笑著說:「這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曹總管不妨坐下,一同參詳接下來的主意可不可行?」

「這…不合規矩…」曹總管遲疑著。

「叫你坐你就坐!」王檢不耐煩的揮揮手說:「接著說…」

「既然知道一毛不拔的原因是無利可圖,那我們就可以說之以名,動之以利」

「說之以名,動之以利?」王檢有點摸不著頭緒。

吳省身侃侃而談:「動之以名這部份…比方說在王恭廠的胡同口,立一個牌坊,上書捐款人姓氏和捐款銀兩…」

王檢恍然大悟:「就像民間造橋鋪路,會用那人的名字作橋名一樣!」

吳省身點頭接著說:「要是有辨法,像進士碑※2那樣,弄個慈善碑出來,立在太廟※3…再弄幾幅字,積善之家流芳百世什麼的,作成匾額、錦旗…」

王檢不明白的問:「進士碑我知道,可是匾額錦旗又是做什麼用?」

「不是每個人都住在王恭廠、太廟旁…」吳省身笑著說:「這匾額錦旗上的字,要地位愈高的人寫愈好,好比是天子手書,然後依捐款多寡來授與。」

王檢不以為然的說:「還不就是幾個字嗎?」一旁的曹總管一個哆嗦,:「公子,不一樣,這…這可不得了,可以當傳家之寶的!」

王檢這才明白個中奧妙,一雙眼睛亮了起來,心中暗暗盤算其中得失,同時忙不迭的吩咐:「記下來!曹總管,回頭讓府裡列個陳條遞進去…」急忙忙的催道:「還有呢?」

見王檢捧場,吳省身說到興起,接著又深入淺出的,將後世慈善基金會、慈善拍賣的概念一股腦兒的講了一遍,這邊說得是口沫橫飛,那邊聽得也是眉飛色舞…

一口氣說下來,吳省身口乾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杯發現空空如也,對坐的王檢見狀,連忙親自為他斟茶,還畢恭畢敬的說:「吳先生見識不凡,學究天人,令人佩服萬分…」

嘿!又昇一級了,從「那個誰」升格成「吳先生」…

吳省身也不客氣,擺出一副孤高自傲的表情說:「見識才學什麼的,都只是虛名而已,就好像浮雲一樣。」

王檢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言不慚的,一時呆滯,倒是一旁始終扮乖巧的羅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得花枝亂顫…

吳省身惡狠狠的瞪了羅莉一眼,回過頭來,笑著對王檢說:「不逗你了,這種東西沒有那麼了不起,只要換個立場多想想,就會想到很多…所以,你也用不著這樣跟我客氣。」

王檢聽了也不答話,只是一臉詫異地陷入沈思…

吳省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覺得氣氛有點詭異,才發現剛纔喧嚷嘈雜的茶肆,只剩下竊竊私語的聲音,鄰近幾桌的客人交頭接耳,眼光直勾勾朝這裡瞧。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身著金黃色官服,腰配長刀的大齡青年,懶洋洋的坐在圍欄上,笑嘻嘻的看著這邊。

大齡青年見吳省身看來,自己跳下圍欄走了過來,爽朗的笑著說:「這位仁兄倒是有趣!」

王檢聽見聲音,驚訝的轉過頭去,看著大齡青年。從吳省身的角度望去,雖然看不見王檢臉上的表情,卻能清楚的感受到王檢身上的不對勁…

茶肆、富二代、武官,接下來難道會是什麼經典劇情?軟弱的富家公子被昔日的同窗霸凌?武勳家族子弟與權貴家族子弟形同水火的矛盾對立?

大齡青年倒是若無旁人的湊上來,屁股硬是從曹總管的長凳上擠出半個位置,逕自坐了下來,狹促地說:「王家小公子,不介紹一下嗎?」

「哼!有什麼好介紹的…」王檢別過頭,不冷不熱的反譏:「今天不用服侍九千歲?怎麼有空跑到這小茶肆裡閒嗑牙?」語氣倒活像是個鬧蹩扭的小孩子。

九千歲?錦衣衛?吳省身覺得腦海裡的拼圖又多了二塊!

大明天啟年間,皇帝喜好木工,大內總管魏忠賢獨攬朝政,權傾朝野,自稱九千歲,率東廠錦衣衛,殘害忠良…很多戲裡都是這麼開場白的。

大齡青年心不在焉的看曹總管一眼,不以為意的笑著說道:「啐!服侍沒丸子的?這話虧你說的出口…真是有辱斯文!」

「沒丸子的?」吳省身不明白的看著王檢,王檢卻是滿臉通紅,用眼神示意著曹總管。

曹總管緊張的直搓手,一臉為難的說:「九千歲魏公公,名忠賢,號完吾子…」然後咬牙切齒,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完吾,丸無…很多人私底下都管他叫沒丸子的!」

說完,洩氣的癱在椅子上,喃喃的說:「說了…說出來了…」還不時拿恨恨的眼光瞅著大齡青年。

大齡青年一臉得意,笑著對吳省身拱手說:「下官北鎮撫司錦衣衛百戶駱養性,敢問先生大名?」口裡客氣,眼中卻是精芒閃爍。

三言兩語逼曹總管說出不敢說的話,雖然不知道目的為何,不過這這駱養性看起來不簡單,錦衣衛…要真盤查起來怕是要露餡,不如老實一點…

「誒…姓名來歷都不記得,自稱吳省身!」吳省身有樣學樣的拱手說著。

「誒───」王檢不敢置信,騰一下跳到凳子上,手指吳省身的鼻子說:「你…你…你騙人!連名字都是假的?」

見王檢一臉受傷的神情,吳省身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撓著頭弱弱的說道「我…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啊!」

「清醒過來時,就發覺自己站在一片癈墟中間,之前的事通通不記得…」吳省身隱去次元傳送那一段,將來到明朝的事,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唉~要是每次被人問起來歷,都得這麼說一次,那還不累死?

「總而言之,我覺得我應該是得了失魂癥」最後,吳省身抿口茶,為自己下了一個結論。

「不可能!話說失魂癥,那有記得自己名字,卻忘了自己的來歷的?」王檢一臉不信的說著:「而且連來歷都忘了,又哪能想出那些奇思妙想?」

「再說王恭廠整個都夷為平地了,要說有誰那時就在當中,我頭一個不信!」駱思恭信誓旦旦的附合。

誒?不好唬弄啊…

「好吧!那我就老實說了…」吳省身一臉正色,語氣嚴肅的說:「其實,我是出生在四百年後的人,因為一些緣故,所以來到了古代…」

王檢一臉不信任的說:「啐!又拿這話哄騙小孩子!」

說完又一臉懊悔,沮喪的趴在桌上說:「啊…竟然說自己是小孩子!」

誒~你到底有多在意啊?

「啊~原來是這樣!」駱養性竟然一臉理解的說。

喂喂,不要這麼簡單的就接受了啊~這個答案比上一個更加不合理吧?

「駱百戶!我認為吳先生沒有說出實情…」王檢仍舊一臉不信任的說道。

對嘛~這才是一般人應該有的正常反應。

「吳先生…其實是同心上人私奔到古代來的吧!」王檢用犀利的眼神,擺出一臉識破奸計的表情。

變聰明了!真是厲害的直覺…不中亦不遠…不過懷疑的方向不太對就是了。

吳省身無言的看著一旁作壁上觀的曹總管,你也說說這兩個少根筋的吧!

曹總管斯條慢理的啜了口茶,不疾不徐的說:「這麼說來…吳先生在四百年後,應該有聽說過本朝的天啟之治囉?」

曹總管!你真是個忠心耿耿,敬君愛國的人…

吳省身低頭感慨著:「要是再多根筋就更好了。」

抬起頭來,吳省身才發現狀況不妙,整桌的人都一臉期盼的在等著他的答案…

「這…」吳省身斟酌片刻後,給出了一個比較能讓眾人接受的答案:「吾皇一手木匠工夫出神入化、已臻化境、冠絕當代、千古流傳…」

語畢,眾人不約而同,失望的歎了一口氣。

看著席間驟然冷卻下來的氣氛,吳省身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還有魏公公九千歲的大名也是。雖然沒有那個百世,不過有那個萬年!」

聽到魏公公九千歲這幾個字,王檢臉上頓時露出不悅的神情:「什麼九千歲!他那配有什麼萬年!」說完才又突然醒悟過來:「沒有百世?只有萬年?」

沒有流芳百世,只有遺臭萬年,不過吳省身也不點破,只是莫測高深的,笑著點點頭…

一席話說下來,竟已時近傍晚,日薄西山。一旁悶了一天的羅莉,手肘支在桌上昏昏欲睡,吳省身見時候不早,笑著說:「天色已晚…」

曹總管會意,正要起身會鈔,卻被王檢攔住:「說是我請客,就不要用府裡的錢。」說著,從小小的荷包裡,捻出一片黃燦燦的金葉…

敢情那小荷包裡放的都是這玩意兒?我到底是放走了條多大的魚啊!

吳省身滿心懊悔,一邊吩咐店小二將沒吃完的飯菜打包,一面氣呼呼的說:「沒吃完…浪廢!帶回去當晚餐。」

臨行之際,王檢仍舊一臉依依不捨的表情,吳省身忍不住又拿手揉揉王檢的頭說:「晚了,早點回去別讓你爹娘擔心…」見王檢仍舊一臉黯然的樣子「找我的話,我就住在城東慈雲寺嘛!」

「告辭囉~」說完,背著羅莉,一手提著剩餚殘羹,踏著暮色而去…

「王小公子…你這新認識的朋友倒也有趣!」駱養性也有樣學樣的,想在王檢的頭上揉一揉,卻被王檢一手拍開,還被齜牙咧嘴的威脅:「瞞著!先不許叫我哥知道…」

轉過頭去看著曹總管:「你那邊也是一樣!」頓了頓接著又說:「不過…今天你那麼說,我很高興!」

駱養性拍拍曹總管的肩膀說:「那麼我也告辭了~」略一拱手大踏步離開。

看著駱養性離去的背影,王檢若有所思………

【茶餘飯後】

王檢(不悅):「駱百戶!你給我坐下!」

駱養性(坐下):「…」

王檢(憤怒):「曹總管…凳子!」

曹總管(得意):「是!」

王檢(站上):「哼!別以為個子高就了不起…」

【說文解字】

※1 堪輿萬國圖:西元1608年由義大利傳教士利瑪竇製作,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世界地圖。

※2 進士碑:明朝科舉考試每三年一次,每次六千人取三百名進士,錄取率5%,入選者姓名會被刻在石碑上,立在北京城的孔廟裡(備註:2013年中國國家級公務員招考錄取率不足1%)。

※3 太廟:古代皇帝的宗廟,原先只供奉皇帝先祖,後來皇后與功臣的靈位在皇帝的批准下,也可以被供奉其中。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五章.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嗚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初九‧順天府慈仁寺‧酉時

「小莉…你說王檢那荷包裡有多少金子?」回到慈仁寺,吳省身還在念念不忘…

「夫君…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羅莉吃吃的笑著說:「…就好像浮雲一樣。」

咿~~~你這小丫頭到底是在開解我,還是在調戲我?

「不是,我是說…那麼一大筆錢的,就這麼交給一個陌生人,不是很怪嗎?」

當時路上人來人往的,偏偏就相中我?莫非是我虎軀一震,就能王霸之氣四溢※1,使得眾人競相膜拜?吳省身納悶的在心裡頭,分析自己掛上這個新技能的可能性。

「不是喲…」羅莉搖著小小的頭說:「夫君把妾身抬上肩時,王公子他們就注意到我們了。」

那倒也是,扛著小丫頭站在那兒,想來也是極為顯眼的。

「那時夫君忙著猜字,沒有注意到。」羅莉歪頭思索的說:「奴家記得…那時王小公子纏著曹總管說…」

說啥?

「來人!去將那豬八戒帶過來…吾也要騎那天蓬元帥上西天取經!」羅莉活靈活現的模仿王檢語氣說著。

敢情是被當成交通工具了!這小丫頭怎麼滿臉狡黠的笑容?

「那時人聲嘈雜的,妳怎麼聽得那麼清楚?」可別被唬弄了…

「那個…妾身自幼修習武功,耳目比一般人靈敏的多…」羅莉吞吞吐吐的,更是啟人疑竇。

「哄我是吧!」吳省身手指揪住羅莉的耳朵:「還修習武功咧!我看是兔子修煉成精…」

羅莉正要縮身,耳朵卻叫吳省身給拏住,連忙嘻笑求饒:「哎喲!不敢了…夫君饒命…」

入手滑膩軟嫰,吳省身更加不敢用力,只是揉搓著小耳珠說:「我瞧瞧是不是長了兔耳朵來著?」

羅莉羞的渾身發軟、滿臉通紅,氣喘吁吁的說:「相…夫君…別…別揉…好癢…」

「看妳還敢不敢!」手指捏著羅莉柔軟滑嫰的小耳朵,一邊調笑著推門進房…

理當空無一人的房間裡,一身白衣勝雪的陌生女子,正對著房門,面若寒霜的坐在椅子上,桌上放著一柄無鞘的長劍,一隻纖纖玉手正按在劍柄上…

現在是什麼狀況?吳省身傻傻的楞在一旁,

倒是耳朵還被捏住的羅莉,在僵直了半晌後,渾身瑟瑟發抖,惶惶不安的喊了一聲:

「姊姊?」

「姊姊!」

猥瑣大叔調戲小蘿莉,被捉了個現行?吳省身嚇得連忙縮手,忙不迭的說道:「別誤會…別誤會!我們只是玩玩…」

「玩玩?」陌生女子聞言,鐵青的臉上怒容更甚,手按長劍正要起身,卻被一把撲上去的羅莉抱住!

「姊姊~姊姊…嗚嗚嗚…醒來就不見…嗚嗚…」羅莉開始哭哭啼啼,哇啦哇啦的訴泣…

陌生女子一邊輕聲細語的撫慰羅莉,纖纖玉手漫不經心的一揮,吳省身背後的門竟啪一聲的關上!

這什麼!法術?還是武功?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吳省身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陌生女子抬起頭來冷聲命令:「把門拴上!」

「噢!」吳省身乖乖的聽命行事,拴上房門時才突然想起…

拐帶蘿莉的猥瑣大叔,和手持長劍的蘿莉姊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月黑風高、夜深人靜的,正是殺人滅口的良辰吉日…想到這裡,吳省身就手腳冰冷,悉悉嗦嗦的直冒冷汗…

吳省身賣乖討好的說道:「姊姊大人…你聽我說…」

卻見姊姊大人看似艱難的抬起手來,倏地一揮,吳省身覺得胸前一陣涼意…

「說!你是誰…強擄我妹妹,想要對她做什麼!」低頭一看,隔大老遠的,僧衣前襟竟然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裂口。

生死攸關,吳省身決定據實以告,於是一臉正色,語氣嚴肅的說:「其實,我是出生在四百年後的人,同心上人私奔來到了古代…」

之前雖然覺得每次被人問起來歷,都得這麼說一次,會把人累死。但累死總比橫死好,於是接著又將來到明朝之後的事,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吳省身說著,沒注意到姊姊大人的臉色愈發猙獰,冰冷的眼神殺機騰騰:「謊話連篇…這等荒謬幼稚的故事想騙誰!」說著,一隻玉手又慢慢的抬了起來…

誒~實話實說居然不行???

「啊~不!其實…清醒過來時,就發覺自己站在一片癈墟中間,之前的事通通不記得…我想我應該是得了失魂癥,所以…所以…」吳省身低著頭,惶恐不安的說著。

姊姊大人反倒是一下收歛了殺氣,抬起的玉手也啪一聲的重重落下,

誒~這樣反而可以???

離譜的實話?靠譜的謊言?到底是誰比較少根筋?吳省身突然覺得很糾結…

見姊姊大人好半晌沒有聲音,吳省身忍不住偷偷抬起頭來瞄了一下,眼前的一幕剎時嚇得他魂飛天外。

房內昏黃的燈光裡,姊姊大人緊閉著雙眼,蒼白的嘴唇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鐵青的面孔毫無血色,身軀一陣微顫後,一絲嫣紅自嘴色滲了出來…

接下來呢?是雙眼張開,眼角流出血淚?還是兩隻眼珠一片漆黑?或者張開嘴巴露出尖尖的獠牙?吳省身腦中一陣胡思亂想,兩眼直盯著姊姊大人的臉,打算一有不對勁就奪門而出、落荒而逃。

「姊姊!姊姊…妳怎麼了!」羅莉的驚呼讓吳省身回過神來「夫君快來幫忙!」

「一點小傷…不礙事的…」姊姊大人睜開雙眼,溫柔的摸著羅莉的頭,旋即又用冷冰冰的口吻說:「不準過來…踏上前一步就殺了你!」

不用幫忙?吳省身見姊姊大人一臉戒備的樣子…那我退後一點,妳總可以比較安心了吧?

「不準後退…想逃就殺了你!」

進也不行退也不是?姊姊大人妳想怎樣倒是說啊?吳省身心裡嘀咕著,束手無策的呆站原地…

姊姊大人抬起頭來,一雙漆黑空洞的大眼珠冷冷的盯著吳省身說:

「你現在動也不動的,是不是在想趁我受傷之際,將我制伏?」

沒錯…是挺想的!

「再用繩索將我綑綁起來,藉機上下其手,擺出那羞人的姿態…」

喂喂喂~妳描寫的很是詳細,但我還沒想到那裡啊…

「最後再脅迫我,與你行那苟且之事!而且,連我妹妹也不放過………你這個禽獸!」

說到激動之處,姊姊大人捂嘴猛咳,臉上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

嗚嗚……居然被罵禽獸了!最重要的是,我什麼都沒作啊!!!

吳省身欲哭無淚,氣沖沖的走到臉盆架前,一把扯下上頭的手絹,沾水擰乾遞給羅莉,咬牙切齒的說:「給她擦擦!血淋淋的嚇死人了!」

羅莉接過手絹,輕手輕腳在姊姊大人的臉上擦拭起來,擦到嘴角處,手絹沾上血跡渲染開來,鮮紅一片格外顯目。

姊姊大人仍舊逞強的說道:「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玷污我們姊妹清白的身子!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吳省身搶過羅莉手上的手絹,沒好氣的說:「是是是!妳再逞強,還沒被玷污就會先去作鬼了!」一邊還搖著手絹,提醒姊姊大人注意自己的傷勢…

不料姊姊大人看見手絹上的鮮血,兩眼一翻白,竟自暈了過去,一旁的吳省身連忙攙住,不明所以的問:「這又怎麼啦?」

只見羅莉調皮的一吐舌頭,尷尬的說:「姊姊見不得鮮血…」

吳省身呆呆的看著眼這個提劍要砍要殺的姊姊大人,竟然是個暈血的?

「你姊總是這樣?」吳省身難以置信的問。

「不是…姊姊…很少受傷,所以一受傷就會驚慌失措…」羅莉說著:「夫君,先幫妾身把姊姊抬到床上去…」

「那平常呢?我是說,遇到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時?」吳省身不放心的追問。

「一巴掌拍死囉!」羅莉毫不在意的說出讓人驚心動魄的答案。

吳省身伸出的手連忙縮了回來,一臉戒備的問羅莉:「我這樣碰下去,不會又是什麼肌膚之親、玷污清白什麼的吧?」

只見羅莉嬌蠻的道:「當然不是!夫君已經是奴家的了!」

吳省身無言的歎了口氣,和羅莉兩個人七手八腳的將姊姊大人攙扶到床上,打從回房至今,足足折騰了大半夜,如今總算可以歇口氣。

吳省身乏力似的斜倚在矮几上,一雙眼珠賊兮兮的打量著床上的佳人,姊姊大人年約二八※2,容貌溫柔婉約,與嬌俏甜美的蘿莉大不相同,巍峨的胸懷格外引人側目。

彷彿感受到吳省身邪惡的眼神,睡夢中的姊姊大人伸手捉緊胸襟,端莊秀麗的臉龐雙眉緊蹙,顯然十分痛苦的模樣…

羅莉坐在床上,拿著濕手絹不住的在姊姊大人的額頭上擦拭,希望藉此減輕她的痛苦。

「妳姊叫什麼名字?」吳省身百無聊賴,有一搭沒一搭的同羅莉閒聊著。

「大家都叫姊姊仙子…」仙子?不說話時是挺像的…不過事實上,應該羅剎叫比較切題。

「不過二娘和爹都管姊姊叫小薇。」這麼說來,姊姊大人的全名應該是叫羅薇囉?

嗯?二娘…羅莉的娘貌似叫大夫人?「那你娘怎麼叫?」吳省身遲疑的問道。

「狐狸精生的小婊子!」羅莉不假思索的回答。

啊啊~果然是!大宅門內是非多啊…

「那~妳們姊妹感情好嗎?」吳省身不放心的問。

「很好啊!還記得小時候,姊姊總是會帶我去山上打老虎…」羅莉天真爛漫的回答。

吳省身聽得一身冷汗,不敢再問下去,生怕聽到什麼駭人聽聞的事情。

倒是羅莉,人雖然坐邊床邊細心的照看著羅薇,但時不時的轉身偷瞄吳省身,不時瞅著羅薇的胸口發呆,一會兒又低頭看著胸前,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怎麼啦?」吳省身不解的問。

羅莉一開始面有難色,嘆了口氣才下定決心的說:「妾身想通了!嫉妒乃七出之罪,夫君喜歡姊姊,可以將她收作二房…」

唷!還真是個貼心的小丫頭,不過妳可以把這份殷勤勁兒使在別的地方不?

見吳省身不答話,羅莉逕自從櫃子裡翻出一綑繩子,遞了過來…

「拿繩子作啥?」吳省身覺得自己的頭上冒出斗大的問號。

羅莉驀地俏臉一紅,羞澀扭捏的說:「夫君不是想把姊姊綑綁起來,藉機上下其手,擺出那羞人的姿態,行那苟且之事…還要妾身也…」

啊啊~~這對姊妹根本就是壞掉了啊!

「少那邊給我胡思亂想!」隨手賞了羅莉一個爆粟※3,草草打發過去,吳省身開始端詳起羅薇帶來的那柄兇器,長劍看起來做工精細,應該十分值錢,劍身密佈細膩的花紋,燈光之下宛若流水,劍身篆刻清泓二字,想來是以此為名,劍鞘不知所踪,不知失落何處。

可惜,少了劍鞘價值大打折扣,渾然沒有察覺自己鑽進錢眼裡的吳省身,正不勝唏噓的感慨著。回想起進房那一幕,吳省身就覺得頭痛,武功?

這種感覺就好像拼著一幅風景照的拼圖,眼看即將完成之際,突然發現手上這一片,明顯是西洋油畫?

將昏昏欲睡的羅莉搬上床,吳省身倚在矮几上苦思不得結果,忙活了一整天,筋疲力量的他,眼睛不知不覺的闔了起來…

【茶餘飯後】

吳省身(疑惑):「小莉…你姊會武功?」

羅莉(得意):「嗯!天下第三,一巴掌拍死一頭牛!」

吳省身(疑惑):「那天下第二是?」

羅莉(驕傲):「爹爹!一巴掌拍死姊姊…」

吳省身(歎氣):「天下第一是你娘,一巴掌拍死你爹,對吧!」

【說文解字】

※1 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四溢:在武俠小說裡的一種特殊能力,主角在抖動身體後可以放射出不明的氣體,接觸者將會自心理層面上失去扺抗能力,從而成為主角的附庸;一般用來帶過不合常理的降伏情節使用。

※2 二八:二乘八等於十六,中國文士不可思議謎題之一,古代文士貌似喜歡算術,卻又貌似只會算三道題目,第二道是乘法的雙十年華,第三道是除法的年近半百。

※3 爆粟:一種以手指敲頭的高難度動作,必需聲音響亮但並無太大傷害,用來表示生氣卻又不想傷害對象的親暱動作,因為和炒栗子爆裂的聲音相仿而得名。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六章.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日‧順天府慈仁寺‧卯時

鐘聲悠悠響起,迴盪在寧靜寂寥的古寺裡,僧眾結束了每日的早課,開始一天的生活,門外響起悉悉嗦嗦的腳步與灑掃的聲響…

趴在矮几上睡了一晚的吳省身,迷迷糊糊的自睡夢中醒來,渾身酸疼四肢乏力,正想舒展筋骨伸個懶腰,卻發現床榻上羅薇的身子動了一動,似乎正要醒來,連忙趴下。

半睡半醒的羅薇,有些迷惑的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忽然省起昨夜發生的事情,一臉驚駭的清醒了過來,勉強的撐起身子。

身後羅莉仍舊沈沈地睡著,羅薇環顧四周,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床頭上的一綑繩子,以及晾在一旁的手絹,上頭斑斑血跡早已乾涸、猶如杜鵑泣血…

「這!原來我…已經!」

羅薇倚在床上,失神的看著空中,神色淒苦、眉睫輕顫,兩行清淚滑落了下來…

吳省身一旁看的是又好氣又好笑,心裡頭一個邪惡的計劃悄悄浮上腦海…

站起身子,吳省身裝模作樣的撫平破裂、凌亂的僧衣,刻意擺出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施施然的走向羅薇:「哼哼!醒了嗎…」

見吳省身走來,羅薇臉上驚惶,忿怒的表臉交雜,嬌軀顫慄直往後縮,目眦欲裂的說:「你!你…不要過來!」

「都已經是我的人了…事到如今,妳還想反抗嗎!」說著,還故意的伸出舌頭舔舔嘴角。

看見吳省身淫邪的表情,羅薇臉上刷地一下血色盡褪,身形一晃幾乎暈倒…

不行了!快死了…蹩住!蹩住!不可以笑出來!!!還得再加把勁!

吳省身上前一步,伸出手指,輕挑的勾起羅薇的下巴說:「乖乖聽話…我也不是那辣手摧花之人,否則的話…」

舔舔嘴角:「我就叫妳嚐遍那四十八手蝕骨銷魂、欲罷不能的滋味,再把妳賣到那青樓妓院去,讓妳知道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不行了!不行了!臉開始抽搐,嘴角快要抽筋了!

猛然背過身去,一振衣袖爆出一陣狂笑:「哇~哈!哈!哈………」

聽著吳省身猖狂的笑聲,想起江湖傳說中,女子失身在採花淫賊手上時,種種令人髮指的悲慘遭遇,羅薇就手腳冰冷,不禁悲從中來,抑面失聲痛哭…

吳省身笑得險些背過氣去,肚子直抽筋,好半晌才回過氣。轉過身來才發現羅莉已被吵醒,正與羅薇抱成一團泣不成聲,羅莉見吳省身回頭,偷偷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臉上露出調皮的笑臉,無聲的說了三個字,瞧那嘴型應該是…

大壞蛋!

我這也是不得已嘛~吳省身尷尬的撓撓頭,攤開手聳聳肩…

「咳咳!」吳省身趨身上前,還假意的咳了兩聲,,姊妹倆才警醒過來,羅薇見吳省身靠近,連忙張開雙臂將羅莉護在身後,一臉悲切,眼中滿是哀憐的說:「放過我妹妹!我…我便任…任君撻…撻伐…恣…恣意妄為…」話說完淒婉的低下頭,一副認命了的樣子。

咦!意料之外的姊妹情深啊?

反正又不是真的…無所謂!吳省身一時心軟正要打算要答應,卻看到羅薇身後的羅莉使勁的猛搖頭,無聲的嘴裡不停的示意著:不可以答應!

宜將剩勇追窮寇?雖然搞不懂小丫頭在想什麼,吳省身還是配合的演了下去…

「哼!妳覺得有和我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羅薇聞言心喪若死、萬念俱灰,緊抱著羅莉嗚咽的直說:「姊姊對不起妳…姊姊對不起妳…」

羅莉也有模有樣的緊抱著羅薇嚶嚶哭泣,淒切的說:

「不是…不是姊姊的錯!妹妹…早就…早就讓夫君給………」

喂~~~別朝我身上潑髒水啊!

語畢,姊妹倆更是悲切的號淘大哭起來!

丫頭~妳這演的是那一齣啊???

吳省身急的是直跳腳,卻見羅莉悄悄鬆開緊抱羅薇的一隻手,直朝房門外撇,竟然是在趕人!

抱起房裡的木盆,吳省身迷惑的發現,自己貌似一直被一個十歲的小丫頭玩弄於股掌之間?連忙搖頭甩開這令人悲哀的念頭,沮喪的踱出房門…

仔細漱洗了一番,打了盆水正要回房,遠遠看見一個乾癟枯瘦的老和尚,領著一隊小沙彌,正在逐房派送晨齋,吳省身想起房裡多了個女人,連忙放下手上的東西湊了上去。

「阿彌陀佛~大師早安!」吳省身合什稽首,禮數十足的說。

「阿彌陀佛~施主也早…早安!」乾癟枯瘦的老和尚連忙回禮。

「承蒙貴寺收留,在下不勝感激…」吳省身裝腔作勢的說著。

「施主言重,我佛慈悲,賑濟災民亦為積德行善,施主無需掛懷…」老和尚道貌岸然的回道。

「實不相瞞,昨兒夜裡家中女眷尋來,只怕是要多叨擾貴寺…」吳省身赧顏汗下的說。

「無妨!無妨!」老和尚笑著擺手,乾枯的手指就像是風中搖晃的枯枝。

老和尚瞇著眼睛:「只是寺內空房已滿,只能暫時請貴眷先將就將就…」

「那倒沒關係!」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吳省身想。

吳省身不知道的是…他是光著子,抱著半裸的羅莉被救回寺裡的;所以現在慈仁寺大大小小都知道,寺裡住了一個溜鳥狂魔。

「施主好艷福,不過這色是刮骨刀…」老和尚口氣曖昧的說著。

喂~當我是什麼人了!雖然我長得像天蓬元帥,而且一來就裸奔、拐帶小蘿莉、跟小正太騙吃騙喝、今早還誘騙姊姊大人…

呃!好像…似乎…真的…沒幹過什麼正經事?想到這裡,吳省身不由得尷尬的撓撓頭。

老和尚仍喋喋不休,還用拇指比著自己乾癟的胸膛說:「話說貧僧當年,身材比施主還要高大魁武!要不是與小桃紅她們幾個日夜征戰,淘空了身子…」一副不堪回首的樣子。

吳省身嚇一大跳,哇!這那是什麼大師啊…壓根就是個猥瑣的糟老頭!

「不不不!我是想說…」這時候說,雖然會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吳省身還是馬上接口,打斷老和尚話「能有張草席就可以…」

不能讓老和尚繼續說下去!小沙彌們微青的腦袋瓜子已經開始泛紅了,再說下去保不準會冒出血來。

老和尚一臉心知肚明的壞笑,叫了個小沙彌吩咐:「給西院二房送份舖蓋過去…」看了看吳省身,乾癟的臉上皺出一道打趣的笑容說:「…還有多送套僧衣。」

真貼心!服務真是周到…

「施主可有其它需求?」老和尚殷勤的說道:「要不…貧僧這有一套養身健體的法門…」

說著,居然馬上就從僧衣袖子裡掏出了一份卷軸…

啊!這才是正戲,原來是來推銷東西的!

「不用!不用…感謝大師!」吳省身連忙推辭,自己現在可是一文不名!

「沒關係!沒關係…先看看不打緊嘛~」老和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說著拉開一段卷軸,露出裡面男女肢體糾纏的圖像。

乖乖我的媽呀!這那是什麼養身健體的法門!這根本就是春宮圖嘛!

你這個六根不淨猥瑣的糟老頭,居然將這種東西隨時帶在身上!吳省身見勢不妙,連忙伸手制止老和尚繼續拉開卷軸。

「誒~誒~施主別搶啊!」老和尚意境深遠的說道:「慢慢看!這東西要慢慢品味!」

誰跟你搶了!一堆小沙彌圍著…快收起來!快收起來!叫小孩看見了還得了!

「不!不!大師真的不用!」吳省身靈機一動,一臉苦色的指著自己僧衣胸前那一道裂口說:

「大師你看!不瞞您說,我這賤內既妒又悍,而且還是個修習過武功的,這道口子就昨兒夜裡留下的…」捲好卷軸遞回老和尚手上接著說:

「這…法門若是教她看見了…」吳省身還刻意的嘆口氣:「只怕沒幾日,我就跟大師一個模樣兒了…」說完還挑挑眉,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

只見老和尚滿是皺紋堆起來的笑臉突然僵住,一臉嚴正端肅的說:「既然如此,貧僧也不好勉強…」

接著還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即然施主別無他事,且容貧僧先行告退…」說著,一溜煙的帶著小沙彌繼續派送晨齋去了,留下吳省身一個人呆站原地。

哎呀!生氣了?翻臉不認人了!還想問問什麼時候拜見一下住持的說…

吳省身掉頭正要回房,驚見羅薇正一臉羞憤的站在身後,含淚的眼神裡一片慌亂。

想起老和尚最後那不自然的模樣,吳省身這才省悟,這賊秃忒不地道!

「幾時來的?」吳省身吶吶的問。

「賤內既妒又悍…」羅薇委屈的別過頭去。

這一刻,吳省身想死的心都有了…


慈仁寺的晨齋的三菜一粥,菜餚精緻俱非凡品,蓮子清粥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吳省身頗為訝異,忍不住拉著送菜的小沙彌細問。

「要不這麼做,皇上豈能心安…」話說完,小沙彌掀起僧衣下擺,露出腰帶上一塊黃色木牌,得意洋洋的擺顯※1。

「誒~~~錦衣衛北鎮撫司校尉?沒搞錯吧,你才多大?十三四歲的毛孩子!還有這玩意兒你就這麼秀出來擺顯?快藏起來啊!」吳省身看得瞠目結舌,驚聲大呼。

小沙彌少見多怪的說:「這寺裡不少人有,大家都知道,羨慕著呢!」沾沾自喜的說:「有這塊腰牌,每個月就可以多點餉銀捎回家裡…」

還情意真摯的說:「而且皇上也說了,給我們這塊腰牌,是要我們看著師傅們,別讓他們一時糊塗,犯下過錯,連累家人還禍害子孫,不是要我們去做什麼壞事。」

原來自明朝英宗皇帝以來,這慈仁寺便為那權貴外戚歸隱山林、遺世避禍的常見去處,前任住持為上皇國舅,現任住持亦為先皇國舅,地位顯赫不在言下,寺中田產更是不計其數,日常用度甚為闊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就連那泡茶用水,都是每日從天下第一泉,玉泉山上遠道送來的。

「腐敗呀~腐敗~」飽餐一頓的吳省身,心滿意足的趴在桌上,嘴裡哼著不著曲調的怪歌,一邊拿手指剔牙,一邊直瞅著忐忑不安的羅薇,滿臉壞笑,目光盡朝那要害羞人之處瞄,羅薇被瞧的渾身不自在,慌忙收拾桌上餐具,端著托盤匆忙的逃出門外…

見羅薇離開,羅莉自椅子上跳下,一把拍開吳省身剔牙的手,咕噥著說:「難看死了!」

吳省身也連忙矮下身子,躲在桌後與羅莉耳語,悄聲的說:「現在狀況怎樣?」

「姊姊受了傷,十天半個月裡功力全失…」羅莉點點頭:「這段時間裡,姊姊都會這樣…很軟弱…所以不會有事。」

「那之後咧!」吳省身想起羅薇玉手那破空一揮,仍然心有餘悸。

「姊姊會很生氣…不過應該不會一巴掌拍死…」羅莉歪著頭思索著說:「因為太生氣了…」

「所以會用調羹!」羅莉終於想到,高興的巴掌一拍!

調羹,又名湯匙,用於攪拌或進食的小勺子。

「用調羹作啥?」吳省身實在沒有辨法將自己的未來和湯匙聯想在一起。

「慢慢挖囉!」羅莉天真爛漫的給出讓人倒抽一口冷氣的答案…

凌遲,古代酷刑之首,俗稱「千刀萬剮」,把受刑者身上的皮肉畫分千塊,用小刀逐塊割下來,要說有什麼比這個更殘忍的,那一定就是…用湯匙逐塊挖下來。

「開什麼玩笑!我是冤枉的啊~」吳省身嚇得魂飛魄散、手足無措…

羅莉嘟著嘴,不屑的說:「關在牢裡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要不這樣?」羅莉從桌子底下摸出一綑繩子,壞壞的笑著:「生米煮成熟飯?」

「胡鬧!」一手搶過繩子,嚴肅的道:「說正經事呢!」

躲在桌子後面,跟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設計陷害她的姊姊叫正經事?吳省身突然為自己的人格感到哀傷,心裡默默的淌著淚水。

「夫君放心!不會有事的…」羅莉輕聲安慰著說:「因為我跟姊姊說…」

「要是夫君死了,妾身和姊姊就會變成寡婦…」說著說著眼眶一紅,嚶嚶的哭了起來:「從此孤苦無依…受人欺凌…」

喂~不要在心裡隨便的把人殺死啊!

這時,羅薇提著一壼茶水,正要從門外走進來,只見羅莉淚眼一揩,迅速跳回椅子上,再度變回巧笑盈盈、天真爛漫的模樣,吳省身也是馬上抬起身子正襟危坐、神色肅穆。

羅薇低著頭,給吳省身斟了一杯茶後,便歛首低眉的侍立一旁,見吳省身望來,便是一副侷促不安的模樣,見吳省身別開頭去,臉上又是一片淒惻。

吳省身不時偷瞄,心下嘀咕,我說大丫頭,妳這樣子,我到底是看妳好,還是不看妳好?

回頭見羅莉,正不停的吃吃竊笑,吳省身一翻白眼,沒好氣的說:「坐下!」

羅薇手忙腳亂的拉開椅子沉身坐下,見她仍舊一副窘迫不堪的模樣,吳省身心中一軟…

「既然…都這樣了…」吳省身有點心虛的說:「妳就放輕鬆點,自家人嘛~哈哈哈~」

羅薇聞言,卻是更加羞澀難堪,羅莉也給他拙劣的演出賞了一個白眼…

「要不聊聊…妳是怎麼受傷的?」吳省身微微俯身,雙手放到桌上,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羅薇聞言抬頭看了吳省身一眼,馬上俏臉一白血色盡退,驚惶的說:「…不要…不要把我綁…綁成那十八般羞…羞人的模樣,我…我會…聽話…的說…」

不好!手上還掐著剛才從羅莉手上搶來的繩子!忍不住橫了羅莉一眼,見她臉上卻是笑開了花,吳省身忙不迭的將繩子塞到腰後,接著一臉尷尬,雙手直擺的說:

「我沒那個意思…妳說…妳說…」

羅薇猶是驚魂未定的看著吳省身的雙手,見繩子不在,方纔放心的說:

「端午過後那天上午…在王恭廠…」羅薇蹙著眉,彷彿陷入回憶,又好似置身夢中…

「血手赤彪田爾耕率領錦衣衛包圍了王恭廠,我在客棧裡聽到聲響,一時好奇…」

血手赤彪?江湖人士的樣子?江湖人士怎麼會和錦衣衛扯在一起?

「田爾耕是誰?怎麼能率領錦衣衛?」吳省身納悶的問。

「田爾耕是魏忠賢的乾兒子,現任錦衣衛掌衛事※2…」一個清朗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錦衣衛百戶駱養性就從門外,大跨步的走了進來,自顧自的斟了杯茶還大咧咧的坐了下來。
羅薇見有人闖入,眼神攸地凌厲,臉上神情彷彿是要擇人而噬,隱隱有動手的徵兆。

駱養性一臉苦笑的看著母老虎:「兄弟這…叨擾一杯茶水而已,不至於吧?」

「坐下!」瞪了羅薇一眼,無視她一臉委屈的樣子,吳省身試探的問:「喲~駱大人幾時來的?今天怎麼有空…不用當值?」

駱養性仰首喝乾茶水,滿足的吁了口氣說:「我在查案,碰巧經過這附近…又剛好想起你住這,所以來討杯茶水喝…」說完又斟了一杯,抿了一口說:「…至於幾時來的?」

「差不多就在十八般羞人模樣的時候吧!」駱養性一臉揶揄的笑容。

話說完,只見羅薇滿臉脹的通紅,頭低的幾乎要鑽進桌子底下去,駱養性笑著打量羅薇,又看看羅莉,最後抬起頭來看著吳省身,一臉期盼地問:「你…收不收徒弟?」


【茶餘飯後】

羅薇(驚惶):「…」

羅薇(委屈):「……」

羅薇(羞怯):「………」

羅薇(臉紅):「…………」

吳省身(白眼):「…妳腦袋裡到底又在妄想些什麼東西啊!」

【說文解字】

※1 擺顯:擺放、顯示,亦即為炫耀、誇耀之意,就字面上看,較光芒四射的耀字輩稍微低調一點。

※2 錦衣衛掌衛事:明朝錦衣衛最高指揮官,非皇親國戚或立下戰爭功勳……或抱對了大腿者無法擔任。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七章.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雁歸來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日‧順天府慈仁寺‧辰時

駱養性一身錦黃官袍,腰懸長刀,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剛毅正直的面孔充滿陽光朝氣…

就連一向忠心耿耿的羅莉也說:「駱大人這一身真帥!」

「帥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被卒吃掉!」吳省身酸溜溜的說:「還是我這種無名小卒可靠些,對吧?」一邊說著,眼睛還直勾勾在駱養性身上打轉。

這就是傳說中的飛魚服和繡春刀?和電影裡的不太像啊!真想弄一套來穿穿…

看看駱養性那一身行頭,再看看自己一襲窮酸的僧衣,胸前還開了道裂口…想到這裡,吳省身忍不住忿忿的瞪了羅薇一眼,嚇得羅薇心慌意亂,一雙委屈的大眼睛直泛淚。

「果然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駱養性擠眉弄眼的說:「你瞧瞧…這才過去半天!嘖嘖嘖…不知這位是?」

吳省身見駱養性不端官架子,索性也不再跟他客套,指了指倆姊妹,狹促的說:「介紹一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又指指駱養性說:「錦衣衛百戶,駱養性…駱大哥。」

聽見我家夫人四個字,羅薇登時面紅耳赤,連羅莉也是一副嬌羞靦腆的樣子,兩人齊齊欠身行禮,盈盈的喊了一聲:「見過駱大哥~」

寒暄一番後,吳省身才想起:「對了!駱大哥,剛說到那個田爾耕,錦衣衛都指揮使…那不就是你的同僚?」

駱養性搖著頭說:「不是同僚,是上司…」

「在錦衣衛裡算多大?」

「最大!」

誒~那這事還要不要問下去?要是萬一問出個什麼來!

彷彿看出吳省身的顧慮,駱養性笑著說:「不用擔心,不是每個人都是魏忠賢的狗!」

頓一頓又說:「而且,錦衣衛裡也是有好人的…就像我一樣!哈哈哈~」

這個例子才是最讓人不安的!吳省身心想,同時示意羅薇繼續說下去。

「我趕到的時候,田爾耕和錦衣衛已經將王恭廠團團圍住,正朝著裡面放聲喊話。」羅薇娓娓道來。

「韓本用,將你手上的東西交出來,本座可以答應給你一個痛快…」羅薇壓低嗓子說。

「無踪子韓本用,天下輕功第一,是個太監,也是我爹的好朋友。」看吳省身一臉疑惑的樣子,駱養性自動自發的補充了起來:「不過…前幾年有一次他負傷來我家,之後就從宮中消失,下落不明了…」

一個失踪多年的人,帶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被錦衣衛頭子堵在王恭廠裡?

「院子裡沒有回應,錦衣衛就開始衝進去…」羅薇接著說,一旁的羅莉也是聽得津津有味。

「有翻牆的、自屋頂跳下的、從正衝進去的…不過有趣的是,衝進去的人沒多久就被人給扔了出來…就好像…好像…」羅莉眼睛發亮,興沖沖的接著說:「就好像空中飛人一樣!」

「對!就好像飛出來一樣,不過奇怪的是?這些被抛飛出來的人,大部份都只是昏了過去,身上沒有帶什麼傷…」羅薇納悶的說,吳省身與駱養性聽得也是面面相覷,覺得不可思議。

「錦衣衛一連闖了好幾次,每次都一樣,所以就僵在那兒,直到後來,又來了一隊錦衣衛,這次帶隊的,就是…完吾子魏忠賢了!」羅薇說著,一邊偷瞄了駱養性一眼,見他沒說什麼,正要接著說。

「等…等一下!魏忠賢?魏忠賢!」吳省身不可思議的說:「這是大頭目吧!大頭目這麼早就登場了?」

羅薇有點不明所以的看著吳省身。

「魏忠賢也會武功?」吳省身看著駱養性問。

「會!」

「多強?」

「大內第一高手!」

咿~~~大內第一高手!這魏忠賢居然是等級九十九級的最後大魔王?

駱養性見吳省身陷入沈思,以為他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逕自的補充起來:「宮裡的太監,只要排得上名號的,司禮監都會傳授他們『除一闡提涅槃經』,這門心法,只有斷善根的人才能夠修行。」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葵花寶典?吳省身心裡想著………又好像有那裡不對勁?

「魏忠賢把田爾耕叫過去刮了一巴掌!對著裡面又開始喊起話來…」羅薇接著說了下去。

「韓兄弟…都是黃門※1中人,何苦自相殘殺…」羅薇掐著尖銳的嗓子說:「你把那東西交出來,咱家可以放你一條生路…」演上癮了?吳省身怔怔地看著羅薇惟妙惟肖的演出。

見吳省身看著自己,羅薇臉上微微發燙的說:「因…因為裡面一直沒有聲音,所以魏忠賢就讓自己帶來的人衝進去。」

羅薇旋即神情一肅的說:「可是這次就不一樣了,進去的人…只有腦袋被丟了出來!一連闖了好幾次,每次結果都一樣…」

「嘖!這錦衣衛…他奶奶的!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吳省身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駱養性,英挺的眉毛正緊緊地揪在一起,臉色極為難看…

「駱大哥…這不是說你,我知道你能一個打十個!」吳省身連忙討好的說。

駱養性搖搖頭:「倒也沒有!不過弟兄們的本領我還算是清楚的,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在那裡,也不可能無聲無息的解決掉那麼多人…」說完眉頭又緊皺了起來。

趁駱養性陷入沈思,吳省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腦袋裡的東西…

一個失踪多年的人,帶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被錦衣衛頭子堵在王恭廠裡?

一堆錦衣衛衝進屋子裡,被弄暈了丟出來…

魏忠賢又帶了一票錦衣衛來,

這一票錦衣衛衝進屋子裡,只有腦袋被丟了出來…

「人事時地物…為何?如何?」吳省身喃喃的叨唸著,一邊隨口問道:「這第一票錦衣衛和第二票錦衣衛有什麼不同?」

「第一票錦衣衛和第二票錦衣衛?」駱思恭想想:「喔~第一票是北鎮撫司的兄弟,第二票應該是東廠的人。」

「誒?不一樣嗎?」吳省身一臉驚訝。

「不一樣…」想到吳省身的來歷,駱思恭不可思議的反問:「你不是四百年後的人嗎?」

說書的羅薇聽見,不可思議的轉頭看著羅莉,見羅莉肯定的點頭,又回頭瞪大了眼睛盯著吳省身猛瞧。

吳省身被這一問,也不管一旁羅薇詫異的眼神,惱羞成怒的反問:「那又怎樣!要不你來跟我說說…那四百年前是那一朝?朝中的武官典制又是如何?」

駱思恭被問得啞口無言,這才醒悟過來。這四五百年前的舊事,一時之間又有幾個人說的清楚,這才耐著性子,詳細的給吳省身解釋起來…

原來這錦衣衛,又稱緹騎,只是一種武銜,同樣是錦衣衛,依當差的地方不同,又分為大漢將軍、南北鎮撫司以及經歷司。

大漢將軍供皇帝差使,南鎮撫司管軍政,北鎮撫司管藩王官員,經歷司管文檔,這四個地方的錦衣衛,都歸錦衣衛都指揮使管轄。

後來明成祖時又設立了東緝事廠,俗稱東廠,東廠什麼都管,用的也是錦衣衛的人,不過卻歸宮中的掌印太監管轄。

「行行行…別說的那麼複雜…」吳省身擺擺手制止了駱養性繼續說下去。

「要我說吶…這錦衣衛就像掃大街的,這南鎮撫司負責掃城外的大街,北鎮撫司負責掃城內的大街,大漢將軍掃皇帝的房間,經歷司管掃帚…這些人都算是掃大街總管的手下。」吳省身得意洋洋的說著。

「後來宮裡的大太監弄出了個東廠,也號召了一批掃大街的人到處搶著掃…」吳省身志得意滿的揉著下巴,一針見血的說:「於是有些人就乾脆背叛了掃大街總管,直接去當大太監的手下,對吧!」

駱養性聽到這不倫不類的比喻,一時岔不過氣,滿口茶水險點噴出來,堂堂錦衣衛被說成掃大街的…最讓駱養性癟氣的是,還真叫吳省身說了個八十不離十。

「照這麼看來…那屋裡的人,還真說不定…就是你們的人!」吳省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補了一句。

「那怎麼可能!」駱養性一拍桌子開口駁斥:「那韓本用也是個宦官!」

「可是你想…錦衣衛的人進去沒事?東廠的人進去就丟腦袋?」吳省身質疑:「更何況…誰說裡面只有一個人?」

「先繼續…先繼續…」反正想不出個頭緒來,見駱養性又要低頭下去沈思,吳省身連忙催促羅薇繼續說下去。

「魏忠賢看闖不進去,索性也不強攻,只是讓錦衣衛把屋子重重包圍了起來…」

「僵持了一會兒,東北方遠遠的就聽到一個尖銳的嘯聲,西邊那個方向也傳來一個低沈的佛號…」

「然後魏忠賢跟田爾耕交頭接耳了一下,帶著幾個人就走了!」羅薇給了一個突如其來的轉折。

誒~~~頭沒尾的就這麼走了?魏忠賢你是跑龍套的嗎?這個死太監!下面呢?下面呢!

「下面…下面?死太監的下面!」吳省身喃喃的說,突然巴掌一拍:「我想到了!」

吳省身得意的抬起頭來,卻看見大小丫頭正用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而一旁的駱養性,正悄悄的把椅子挪遠…

啊~啊~啊~別用看髒東西的眼神看我啊!

「算了!」已經懶得辯解的吳省身,垂頭喪氣的問:「魏忠賢和皇上的奶媽不是這個嗎?」說著,一邊用雙手拇指比出相好的手勢。

「皇上的奶媽?」駱養性看到吳省身的手勢才恍然大悟的說:「喔…你是說奉聖夫人客印月?」

「是啊!是啊~可是你又說,那魏忠賢修習那什麼…除一什麼的,斷了善根?」吳省身疲懶趴地在桌子上說。

駱養性糾正說:「是『除一闡提涅槃經』」接著又用少見多怪的神情說:「那魏忠賢和客印月是對食※2關係。」

「魏忠賢今年多大年紀啊…」吳省身也不打緊,只是懶懶的問:「客印月又是多大?」

「魏忠賢今年五十九!客印月今年三十七!」駱養性自豪的說,他這個錦衣衛可不是白當的。

「你來說說…魏忠賢是幾時和那客氏好上的?」

駱養性想想說:「最快也得是…先皇駕崩…應該是七年前吧?」

吳省身猥瑣的道:「嗯嗯~七年前太子登基,深宮裡的太監魏忠賢才有機會懈逅太子府上的奶媽客印月,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不啻一段人間佳話,正是那…」

說到這裡,吳省身詩興大發,手負身後,風流倜儻的吟起詩來…

「三十新娘五十郎,半百太監對紅妝!紫禁城裡對食夜,一截朽木鑽海棠?」

一首打油詩,逗得大小丫頭滿臉通紅、笑不可支。

「更重要的是…」吳省身來勁了,目光炯炯的說:「…那客印月是宮女嗎?」

駱養性想了想:「不是!」

「…奶媽嘛!鐵定嫁過人生過孩子。」瞄了一眼羅薇飽滿的胸脯吞吞口水說:「…不然那來的奶水!」赤裸裸的眼光羞得羅薇連耳根子都紅了。

「既受寵!又不是宮女!想出宮逛逛,沒人管的著吧?」吳省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瞇著眼睛說:「那何苦跟個『老』太監對食呢?」還特別的強調了一下這個老字。

客印月經常出入宮闈,行蹤詭異的事,不光說錦衣衛很清楚,連京城裡很多達官貴人都知道。

「除非…」駱養性陷入半呆滯狀態,那…坊間的傳聞…是真的?

吳省身厲聲說道:「是的!除非…魏忠賢天賦異柄!長處過人!否則豈能得那客印月的歡心!」吳省身語帶雙關,企圖從精神上重重的打擊駱養性,再趁他陷入完全呆滯狀態的時候…

「更何況…」吳省身悠悠的說:「宮裡也不是沒有男人,皇上今年才多大,年輕著呢…」毫不留情地給駱養性純潔的心靈充滿震憾的最後一擊。

哼!哼!正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看著駱養性兩眼翻白,口吐白沫的樣子,吳省身心中一陣得意…誰叫你用看髒東西的眼神看我!就讓你去想像更髒的東西。

自己一個不小心,稍微想到皇帝、魏忠賢和客印月三個人之間那水乳交融、情慾糾纏的肉體關係,吳省身也是一陣惡寒,雞皮疙瘩掉了滿地,宮裡那潭水,不但深…還髒著吶~

吳省身拍拍駱養性:「醒醒!醒醒~還沒說完呢!」

深受震撼的駱養性慄然驚醒,一臉懼色的說:「還有?你饒了我吧!」一副飽受摧殘的模樣。

吳省身一臉正經的道:「我是說…既然魏忠賢的那話兒還在,那他應該就沒有辨法修習『除一闡提涅槃經』,那麼…他這個大內第一高手的功夫,是打那兒練出來的?」

駱養性聞言,粗濃的雙眉頓時糾結在一起,手指不停的敲著桌面,思索了起來。

「夫君忒壞!居然能從太…太監下…下面看出那麼多事情!」羅莉扭扭捏捏的說。一旁的羅薇也是一臉欽佩的表情,讓吳省身看了好不得意。

不過,這小丫頭到底是損我?還是虧我啊?

「繼續…繼續!剛才說到那兒了?」無視沈思中的駱養性,吳省身催促著說。

「一聲尖叫一句阿彌陀佛,大頭目就撤退了…」說的好…乾淨俐落!吳省身伸出拇指給接話的羅莉一個讚。

羅薇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魏忠賢一走,一群沙門教※3的護教布庫※4就衝了出來,越過錦衣衛衝進那棟房子,一起衝進去的,還有歡喜邪尊范文采和慈仁寺的慶莊大師…」

「師傅?」駱養性一聲驚呼。

「誒?你師傅叫歡喜邪尊啊!」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正經的樣子,吳省身心想。

駱養性聞言一呆,苦笑的說:「恩師乃無涯刀王李國棟,辭官退隱後出家為僧,法號慶莊。」

「那沙門教和那個歡喜邪尊又是誰呀?」吳省身掉過頭看著羅薇問。

「沙門教是大金國的國教,歡喜邪尊范文采則是沙門教教主、大金國的國師…同時也是天下第一高手。」

明朝這時最大的外患就是北方的滿族女真人,女真人在宋朝時期建立大金國,並且與宋朝聯手,打敗了宋朝當時最大的對手遼國,最後甚至還把宋朝軍隊趕到了長江以南,占據了大半個中國。

後來元朝崛起,大金國覆滅,剩餘的人民移居到中國東北,直到萬歷三十四年,才在首領努爾哈赤的帶領下復國,現在正和明朝大軍隔三差五的切磋著,將來還會入主中原,建立滿清王朝。

不過與沈重的歷史相比,吳省身更在意的,是羅薇的那句「天下第一高手」。

「剛不是才回去一個大內第一高手,怎麼現在又冒出個天下第一高手來了?」吳省身納悶的問:「該不會是高手不值錢,遍地都是吧?」

「大內第一是宮中的排外,天下第一是江湖上的排名,不能相提並論…」駱養性見多識廣的說:「魏忠賢放到江湖上,排名頂多就在百名左右吧!這你可以問弟妹…」

一句弟妹叫得羅薇臉泛紅暈,吶吶的說:「妾…妾身行囊裡有一本天啟英雄榜…」掙扎了一下接著說:「夫…夫君等一下可以看看。」

還有這玩意兒?吳省身迷惑的掉頭看看羅莉。

但見羅莉眼神幽怨的望著自己,想是聽個故事,卻頻頻被打岔,小丫頭的臉上明顯有些不樂意,櫻桃小嘴已經微微嘟了起來。

吳省身見狀,打消了繼續問東問西的念頭,撓撓頭:「喔!繼續…繼續…」。

「這些人衝進去,屋子裡馬上傳出乒鈴乓郎交手的聲音…」羅薇繼續往下說。

「然後三道人影先後從屋子裡竄了出來,為首的,是南鎮撫司的指揮使,百戲師駱思恭…」

「我爹?」駱養性又是一聲驚呼。

誒誒誒~這王恭廠是你家的後院吧!老闆、老師、老爸都在,後院都起火了…你卻在這裡和我們瞎攪和?

吳省身想起有句俗話是這麼說的,晚輩忽悠※5長輩叫哄騙,長輩忽悠晚輩是教育。

唉~真不曉得你家長輩是怎麼教育你的…

想到這裡,吳省身不由得憐憫起駱養性。

吳省身走神的胡思亂想,羅薇輕柔婉轉的聲音也沒有片刻消停:

「接著竄出來的是慶莊大師,大師好像受了點傷,步伐有些凌亂,最後才是歡喜邪尊…」

「詳細狀況怎樣我來不及看,因為駱大人一出來就大喊…」壓低了嗓子說:「快走!那賊子點燃了引信!廠裡的火藥要炸了!」羅薇繪聲繪影的說著。

「之後的事我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一大堆人忙著往外逃,亂著…」

接著又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想讓人看見,附近剛好一口井,就先躲了進去。」

「沒多久,就聽到一聲悶雷,天地之威的一股勁兒傳來,就連我躲在井裡,也被震得氣血翻騰、頭暈目眩,最後那井口塌了下來,我就這樣掉到井底去了。」羅薇心有餘悸的說。
接著幽幽的道:「等我從井裡爬出來的時候,外面就成了一片癈墟了…」

嗯嗯~接下來應該就是我光溜溜的四處跑,拐帶小蘿莉往外逃那一段了…

吳省身這邊不著邊際的想著,那邊的駱養性可就坐不住了。

「兄弟!今兒個就先到這了,有些事我得去問問…」

也是!自家後院起火,回去問問就是了,犯不著這邊瞎猜!

「慢走…要是問出個什麼來,記得再來喝茶!」吳省身擺擺手道。

話還沒說完,駱養性已大跨步的踏了出去,臨出門之際…

「對了!姓王…的小公子…明天開始賑災,問你要不要幫忙?」

「好啊!」吳省身腦海裡浮現出小荷包…呃…不!是王檢的身影。

「城東宣武門外…」聲音越去越遠,人已走的不見踪蹤…

【茶餘飯後】

羅薇(端茶):「夫君…用茶…」

羅莉(茶):「耶?姊姊…也改口叫夫君了吶。」

羅薇(羞):「不!我~這…」

羅莉(歡):「太好了!我是大房,以後姊姊就要叫我姊姊了!」

羅薇(驚):「啊!咦?誒~~~」

【說文解字】

※1 黃門:漢朝有小黃門、中黃門,是宦官的泛稱。

※2 對食:古時候太監與宮女的結合稱為對食,使用方式勞煩自行想像。

※3 沙門教:薩滿教,古時候滿洲女真人信奉的巫覡宗教。

※4 布庫:古時候滿洲女真人族的大力士。

※5 忽悠:東北方言,意思是讓人陷於一種飄飄忽忽、神志不清、基本喪失判斷力的狀態。後來衍生有坑蒙拐騙,誘人上當的意思。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八章.黯然銷魂試習武、纏綿悱惻同開卷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日‧順天府慈仁寺‧未時

「原來夫君昨夜說的都是真的?」羅薇從包袱裡拿出一本書遞給吳省身,低著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著:「夫君真是那數百年後的人?」

「而且…是與意中人私奔?」羅薇抬起頭來,竟是惶惑不安,滿臉委屈。

「既是如此,昨夜…又為何…要玷污妾身!」語畢,兩行清淚無聲落下,緊緊抿著嘴巴,貝齒咬在蒼白的嘴唇上,沁出淡淡血絲卻渾然不知,臉上神色哀婉欲絕,直直的逼視吳省身。

看羅薇這副認真的樣子,吳省身一時詞窮,偷瞄一眼站在羅薇身後的羅莉,啼笑皆非的發現,小丫頭正朝他拚命的擠眉弄眼,一會兒搖搖頭,拿手指劃過脖子,吐出舌頭兩眼翻白,一會兒點點頭,用雙手作出環抱的姿勢,嘟著嘴唇作出親吻的模樣…

拜託!好歹妳也看看姊姊大人這副死心眼的模樣…這種事我那兒做得出來啊!演不下去了…演不下去了…

吳省身歎了口氣,決定據實以告,仔細的斟酌接下來要說的詞句,捉起羅薇的一雙玉手,認真的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今天早上說的事,真的只是和妳開個玩笑,那不是真的…」

早上說的事,都只是個玩笑…別生氣…別生氣…姊姊大人妳千萬別生氣…

羅薇的一雙玉手叫吳省身給拏住,掙了一下竟脫不開來,俏臉登時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

…對呀!這個壞蛋!昨晚都對人家那樣了…早上起床還那麼兇!說要將人家賣到那種地方去…

羅薇想著想著,心中一陣酸楚,雙眼更是委屈的淚流不止。

「沒想到妳當真了,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過錯…」吳省身滿懷歉意的說。

姊姊大人…不就開個玩笑嘛…你就饒了我吧!

感覺玉手被男子偌大的手掌包覆住,灼熱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未經人事的羅薇只覺得四肢酥軟,全身無力,頭上直欲冒出煙來。

…哼!現在終於知道錯?懂得心疼人家了嗎…

想到這裡,羅薇心中竟有點甜絲絲的。

見羅薇遲遲不作聲,吳省身一咬牙:「只要妳能夠消消氣…想罵我!打我!甚至是殺…殺了我都可以!!!」說完,渾身冷汗、滿懷恐懼的等待最後的審判。

…那…那種事!怎麼可能做得出來…這個登徒子!儘會說好聽話哄人…

吳省身緊握住羅薇的雙手,情意真摯的說:「如果能夠讓妳開心!做什麼我都願意…」

只要姊姊大人妳手下留情,留我一條小命…

羅薇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淚眼迷濛的眼睛裡,只見吳省身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自己說話,聲音就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迴盪在風中…

如果能夠讓妳開心!做什麼我都願意…

如果能夠讓妳開心!做什麼我都願意…

如果能夠讓妳開心!做什麼我都願意…

…啊~所謂的山盟海誓,也就是這樣了吧…羅薇心醉神迷的想著…

看吳省身仍舊滿臉歉意,憂心的看著自己,羅薇心中一熱,縱身撲進吳省身的懷裡…

糟!不好…動手了!饒命啊~~

埋在吳省身懷裡的羅薇,彷彿要將所有心酸委屈吐盡一般,嚶嚶痛哭了起來…

誒~誒誒誒~

吳省身渾身僵直、驚魂未定的望著羅莉,只見小丫頭也是百思不解,兩手一攤的直搖頭。

這是一個焦點問題,羅薇關心的焦點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但事實上,昨天晚上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吳省身回答的焦點是今天早上的事,羅薇卻認為早上的事只是小事…

羅薇哭了半晌,抽搐的雙肩才漸漸平息下來,只是靜靜的依偎在吳省身的胸口不發一語,最後才戀戀不捨的推開身子,拭去臉上的淚痕。

吳省身見胸前的姊姊大人放手,偷偷鬆了一口氣,正想擦擦頭上的冷汗,卻被含情脈脈的羅薇推到椅子上,指著剛才被吳省身隨手放在桌上的書道:「夫君不是想看?這便是那『天啟英雄榜』,上頭記載了江湖上前百名的高手,妾身去為相公準備茶水…」

看著羅薇步履輕盈的背影,吳省身五味雜陳的吁了口氣,一旁的羅莉則是陰陽怪氣的冒出一句:「夫君…你完蛋了!」

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啊!

「不過夫君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是你拜託我忽悠姊姊的…」羅莉一臉忠心的樣子。

誒~我幾時拜託妳作那種事了!!!

吳省身別開頭,決心不和小丫頭置氣,專心的翻閱起手上的書籍…

一息…
二息…
三息…

三息過後,只見吳省身趴在桌子上,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天啟英雄榜」發呆,書被翻開攤在桌子上,是本裝訂精美的線裝書,字也是採用坊間常見的膚廓體※1,那字一個個分開看的時候都沒問題,可是當它們串在一塊兒時,沒有標點符號,再加上滿篇之乎也者的文言文,天啟英雄榜馬上變成了無法理喻的神秘咒文…

吳省身看得有氣無力、苦不堪言。就連擠上來湊熱鬧的羅莉,也在拆了兩三行字之後,就學那吳省身,疲懶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哀聲歎氣。

所以當羅薇回到房間時,就看到一大一小兩隻懶蟲,滿頭烏雲的趴在桌上蠕動,嘴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羅薇見了莞爾一笑,伸手將羅莉的身子扶正,理平亂七八糟的衣裳,倒了杯茶水,款款走到吳省身跟前道:「夫君…用茶。」

見羅薇這般賢良淑德的模樣,吳省身反而不好意思,只好坐直了身子,耍賴的說:「這書沒法讀啊!都沒句讀的…」

「那以後的人是怎麼讀書的?」羅薇隨口問著,拉了把椅子坐在兩人中間。

「以後的書,都是連句讀都一併印上去的…」吳省身不高興的說。

其實在先秦時代就已經有標點符號了,只不過沒有統一的標準,而且在書籍文件書寫時一般也不會加進去,讀書人多半是憑直覺、看語氣、猜意思來斷句,然後自行在書上加註。

「這種沒有句讀的書,光是斷句就得浪費不少時間…」吳省身猶自怏怏的嘟嚷著。

「吶吶…這也是沒有辨法的事情呀~」羅薇淺笑著說:「孔老夫子不是說過的嘛…」

「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以使知之…」接著又一臉無奈的說:「這不標句讀,讓書變得更難讀,不正是士大夫們,不想讓平民百姓懂太多事,而玩出來的花招之一?」

哇塞!好直接…一口氣昇級到禍國殃民的程度?別把讀書人說得那麼險惡啊!!!

羅薇接著還苦口婆心的勸導:「夫君要振作,千萬不可以敗在這種詭計之下!」

誒誒誒~不要把振作浪費在這種小地方啊!

「實在看不下去…要不,妳給我說說吧?」吳省身跡近央求的說道,一旁的羅莉聽了,也是精神一振,拉著羅薇的衣袖膩聲道:「姊姊說…姊姊說…」

羅薇笑笑,伸手接過書來,輕聲細語的說了起來,吳省身和羅莉倆人,則是一左一右的挨著羅薇坐下,湊上耳朵聽著羅薇說起書來,一時之間其樂融融…

天啟英雄榜厚三指,約兩百來頁,封面上的標題,先是按田字排列的四個小字「大衍神策」,然後才是「天啟英雄榜」五個大字,上頭刋印這一年來,江湖上前百位高手的圖像和生平事跡,每一頁的邊角上都印著「天一閣印行」這行小字…

羅薇特別挑了幾個先前聽過的人名,接著又選了些朝中大臣、地方大佬說著,妙語如珠、靈活生動,羅莉兩手托在桌上支著臉頰,聽的是眉飛色舞、如痴如醉,吳省身這邊也是神采奕奕、心旌搖曳…

按羅薇所言,這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之間,漫是身懷絕技、武藝出眾之人…有這麼容易嗎?難不成這年頭街上的老乞丐都賣武林秘笈?路邊隨便拔顆草都是天山雪蓮,吃了就能增加一甲子功力?

「夫君在想什麼?」見吳省身走神,羅薇輕聲問道。

「沒…我是在想說,這武功…好練嗎?」吳省身躍躍欲試的問道。

「咦?夫君這麼說…難道以後的人都不習武功的嗎?」羅薇詫異的反問。

「習武有什麼用,我們那時候有槍砲火藥…」吳省身接著將高科技熱兵器的威力胡亂吹噓了一通,就連機器人也被他搬出來瞎說。

沒想到羅薇聽完,竟是不以為然的說:「那槍砲火藥雖然便利,但終究是身外之物…怎比得上武術之道,既可強身健體,又可信手拈來,隨心所欲?」

「就像夫君所說那飛蛋之物,妾身便知有數十種武技可以輕鬆抵禦,像這樣…」

羅薇說著,拉起一截袖子,露出嫰藕般雪白的玉臂,一挽一揮,在空中留下一道白晃晃的殘影,還晃花了吳省身的眼睛。

「這是三清太炁渾元十三手其中一式,依此施為,便可使那飛蛋掉頭而去…」

哎呀…不是那種蛋啦!

「還有那充風槍,只要將那金鐘罩、鐵布衫這一類外家功夫修煉至刀槍不入境,又或者身懷迷蹤步等輕功步伐之人,皆可輕鬆禦敵…」

很久以後有一個叫義和團的組織也是這麼想的啊…

一旁的羅莉也湊上來,加油添醋的說:「還有那個變形金剛,練過如來神掌的人一巴掌拍下去,還不成了一塊鐵餅!」

喂…這是那來的自信啊?

「這時候…不是有火槍了嗎?妳們沒見過嗎?」吳省身試探著問。

「有啊!以前家裡的叔叔伯伯們沒被少打過,每次都嘛唉唉直叫,要人家給他們揉揉,說是火辣辣的疼…」羅莉生氣的說:「可是過沒幾天,一個個又是活蹦亂跳的!」

誒誒誒~什麼叫沒被少打過?還有妳那叔叔伯伯又是怎麼回事,挨子彈來調戲小丫頭?

吳省身聽得滿頭汗,轉頭看著羅薇,只見羅薇搖搖頭,弱弱的說:「妾身怕疼,而且會留下疤痕,所以每次遇上官軍,總是在他們開火前,就先將他們放倒…」

遇上官軍?遇上官軍……遇上官軍!!!將他們放倒?將他們放倒……將他們放倒!!!

吳省身腦袋亂哄哄的,卻又不敢往下問,生怕問到什麼讓人膽戰心驚的事情,只好訕訕的說:

「對對對…武功好用,我問這個就是想學嘛…」吳省身又問了一次:「這武功…好練嗎?」

聽吳省身這麼一說,羅薇啪一下的闔上了手裡的天啟英雄榜,板著臉說:「正所謂夏練三伏、冬練三九※2,修習武術那有不辛苦的道理…」

接著又神采飛揚的道:「但是一旦習武有成之日!踏雪無痕、飛簷走壁!內勁外發、隔空取物!養身健體、延年益壽!樣樣好處讓人心醉神迷、樂此不疲!」

「既有此偌大樂趣…」羅薇一臉期盼的說:「夫君非凡之人,又豈會懼怕那小小磨難!」

說的也是,不就學個武功嘛…這麼多人練,想必不會難到那裡去,說不定一顆大力丸什麼的吃下去,馬上憑空增加一甲子功力…

「學!一定要學!」想到這裡,吳省身就垂涎欲滴,渾然不顧羅莉一臉詭異的笑容,恨不得馬上開始…

羅薇見吳省身意動,蓮步輕移,自行囊裡取出五本經摺裝※3的書冊,高興的說:「妾身正好有家傳五部寶典,無一不是絕世武學,正好讓夫君研習!」

哇嗚~這年頭的武功秘笈果然是大街貨啊!隨手就拿出五本來…

羅薇得意洋洋的開始介紹:「第一部是本教至高寶典『巍巍不動泰山深根結果秘典』…」

「慢著慢著…這名字這麼這麼長啊?」吳省身想到,以後要真動起手來…

吃我這一招「巍巍不動泰山深根結果秘典」…只怕招式還沒報完,人就被打趴下了。

「本來是叫泰山秘典的…」羅薇無奈笑道:「二代掌教添加新的招式,為了以示區別,所以又加上了不動兩個字,四代掌教修改了內氣運行的路線,又加了深根兩個字…代代相傳,就變這麼長了。」

「不過,這江湖上的武學泰半如此…」羅薇眼睛發亮的說:「所以…名字越長,也就代表越多人成功的修煉過。」

羅薇繼續介紹下去:「本教十代傳承至今,這『巍巍不動泰山深根結果秘典』,就有五代的掌教成功修煉過,稱為我教第一功法實至名歸…」

說著說著,羅薇將書冊攤開,上頭畫著一幅幅人體圖,人體身上標示著粗細不等的紅線、大小不同的紅點,以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羅薇仍舊滔滔不絕的說著:「本功法修煉大成之際,生機蓬勃猶如泰山之蔥鬱,延年益壽百病不侵,根深坻固如同那泰山之巍峨磅礡,舉手投足皆有萬均之力,四肢百骸俱成那萬劫不滅之身…」

世界第二高峰是那一座?吳省身想起很久以後大企業很喜歡的面試問題…

正確答案是:「沒有必要知道!」我們只需知道世界第一高峰就夠了,這學武功也是一樣,要學就學第一的!第二什麼的就不用去考慮了…

吳省身迫不及待的拉著羅薇的手道:「那還等什麼,馬上開始啊!」

羅薇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點點頭說:「修習此功,當立足於瀑布之下,以肉身承受萬均之力,藉此激盪體內真氣…」

誒?要站在瀑布底下,算了!就當沖個SPA…

「妾身再於那激流之中投放巨木,任其落下撞擊夫君肉身,相互沖擊爆發巨力,夫君即可御此巨力修煉功法…」

誒?誒誒誒~要被大木頭砸?

「最後妾身在於水中倒入火油,並將其引燃,夫君便可藉此融煉坎離雙氣,成就泰山不動萬劫金身。」

誒誒誒~~~還得要被火燒!!!

吳省身嚇得連忙鬆手,忐忑不安的問:「這門功夫,前後有多少人學習過?」

「本教歷代弟子,皆有上千人試習此功…」羅薇一臉驕傲的說。

「這麼多人,練成了是有什麼好處嗎?」應該是有麼特別的方法吧,吳省身心想。

「當掌教囉!」羅莉漫不經心的插了一句。

「本教掌教之位,並非父子相傳…」羅薇殷切的說:「只要夫君能練成此功,即可名正言順的接任掌教之位!」

無視羅薇殷切的期盼,吳省身闔上眼睛,腦中飛快的運算:每代弟子上千人,剛才說有十代,總共上萬人,十代裡面有五個掌教學過這門功夫…

睜開眼睛,吳省身小心翼翼地問:「要是有兩個人同時學會這門功夫怎麼辨?」

「夫君大可放心,在本教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羅薇保証的說。

沒有發生過…沒有發生過…那就代表這史上一萬人次之中,只有五個人成功過!

啊啊啊~~~成功率只有萬分之五啊!

「那些沒練成弟子…後來怎麼了?」吳省身不死心的問。

「大半被砸成了傻子喲~」旁聽的羅莉順口回了一句。

吳省身一口氣差點透不過來:「剩下的呢?」

「還會怎樣!當然都死了呀!」羅莉沒心沒肺的回答。

這那叫練武功啊?根本是玩命吧!別開玩笑了!!!

「不行!不行…換一個!換一個…」看著羅薇一臉受傷的表情,吳省身不忍的說:「練這功夫,還得先找個瀑布,這一時半刻之間上那找去…對吧?」

說完還勉強裝出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說:「我可是等不及了…要不?先說說下一個!」

吳省身這時才明白,為何羅莉一開始時臉上會掛著詭異的笑容…敢情這小丫頭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了?

羅薇拿起第二本書冊:「本教排名第二的神功,便是這『正信除疑無修證自在秘典』…爹爹就是修煉這門功法的。」一副引以為傲的神情。

喔!老丈人學的?這個應該就可以…前頭有人帶路的話,總會比較輕鬆點。

「本功法修煉大成之際,即可成就真空清淨無為金身,真炁如…」吳省身聽了,連忙打斷羅薇滔滔不絕的介紹說:「今天說了那麼多話,我怕妳嗓子傷著…」

「先簡單說說怎麼練,好不?」吳省身假惺惺的說著。

「謝夫君憐惜…」羅薇聞言卻是不勝欣喜,嬌羞的繼續說了下去:「本功法修煉極為容易,原名『無修秘典』即為此故,修煉本功法,僅需置一鼎鑊,內置清水,投入配方藥草,夫君沐浴其中即可…」

喔…喔…出現了,蓋世武功系列中之藥湯浴,泡個澡就天下無敵,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呀!

「待藥水沸騰,藥力開始發散之際,夫君再以熱力與藥力相佐,疏通全身經脈…」

喂!這那是藥浴,這是藥饍排骨湯了啊~~~

「要煮多久…」吳省身傷心欲絕的問。

「爹爹都是五碗熬成一碗」羅莉開心的回答。

「王恭廠災正嚴重著,這時候不好找藥材,先說下一個吧!」吳省身悲天憫人的說。

「本教第三功法『破邪顯證鑰匙卷』,乃是罕見的音波功法…」

喔…喔…出現了,蓋世武功系列中之音波功,彈彈琴吹吹簫就能殺人於無形…

「夫君只需尋一巨鐘,倒懸於鐘內,以身作錘,敲擊鐘身,結合撞擊與音波之力…」

棒槌※4…竟然是棒槌…哈哈哈哈…我就要變成大棒槌了…哈哈…我一定是太高興了…居然流下眼淚來了…哈哈哈哈…

「這慈仁寺就有一口大鐘喔!」羅莉兩眼發亮的說:「夫君吊進去之後,我要第一個試敲!」

「這…要是晚上想練練,大半夜敲鐘的,吵到鄰居就不太好了…」富有公德心的吳省身,毫不留情的粉碎羅莉的夢想。

羅薇見吳省身再次推脫,無奈的說:「那就只剩下本教兩部入門功法了…本教弟子,大多都是修習這兩部入門功法。」

基本功法好!多人練,問題少!雖然這市場是大眾化了一點,但是不會有生命之虞…

「這兩部入門法修煉簡單,但成就有限,若無大造化、大機緣,難有成就…」

「沒關係!沒關係…我正好就是那有大造化、大機緣的人!」吳省身心虛的說著。

經過這番折騰,吳省身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早斷了習武之心,一心只想矇混過去。

見吳省身堅持,羅薇略是失望的介紹了下去:

「入門功法『嘆世無為訣』,要訣在一個『傷』字,凡刀劍創傷、跌打損傷、腑臟內傷皆可行之,夫君依誤運行血脈之力,即可加速傷勢痊癒,修練有成之後,刀劍裂口可於一時片刻內復原…」

喔!療傷系的,這倒可以練練…

「那平常是怎麼練的?」吳省身被提起興趣來了。

「就刮骨療傷…沒事拿刀割自己囉~」羅莉一句話,吳省身興趣被澆滅了。

下一個…

「入門功法『苦功悟道訣』,要訣在一個『痛』字,受外力衝擊之時,利用痛楚之力,激盪體內真元之力淬練肉身,越痛,修練速度越快…」

羅薇淺笑說道:「這兩部功法,本教弟子多半習之,於降神扶乩之際行使,可收輕減傷勢,增進微薄功力之效…」

誒誒誒~怎麼轉職了!一下子從武林高手轉職成神棍乩童是怎樣?

只見羅莉神色激動,雙手合什、誠心誠意的祈禱,嘴裡喃喃說:「啊啊~爹!娘!你們在天之靈終於可以瞑目了,夫君總算成為乩童了!」。

妳在激動什麼啊!我不要用「總算」來當乩童啊!不要隨便給我亂喊爹娘啊!為什麼到了天上還要閉著眼睛啊!!!

吳省身吐糟※5吐得頭昏腦漲,在聽完羅薇家傳五部寶典的介紹後,渾身虛脫的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問:

「誒~我說薇薇呀…這就是時下武林高手修煉武功的方法?」

「那是當然…」羅薇不解的說:「夫君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我怎麼看都覺得…這說不定是妳變著花樣在折騰我咧!

吳省身怔怔的看著桌上這一疊人體圖,腦海裡突然想起早上那個猥瑣老和尚袖子裡的春宮圖,一時計上心頭,忍不住壞笑的問:

「你們教中難道就沒有什麼輕鬆的練法?比方說…」吳省身刻意一舔嘴角,邪邪地說:

「像男女躺在床上呀,作那羞人之事,既可以增進感情,還能增進功力這一類的?」

羅薇聞言恚怒,玉手往那桌子一拍,俏臉一板、滿臉通紅的說:

「我白蓮宗羅教乃禪門正宗!豈能效法那密教外道,行那淫…淫邪之道,修習那穢…穢亂的房…房中之術!」

無瑕欣賞調戲大丫頭後那嬌羞動人的模樣,吳省身整個腦子,都被羅薇開頭的那句話給塞滿了…

「我白蓮宗羅教乃禪門正宗!」
「我白蓮宗羅教乃禪門正宗!」
「我白蓮宗羅教乃禪門正宗!」

白蓮宗…白蓮宗…

沒少挨子彈…遇上官軍…就先將他們放倒…

我的媽呀!這不就是那…以殺官造反為畢生志業,歷史上農民革命的老祖宗…

無生他老媽的白蓮教啊!!!

吳省身雙腳一蹬,兩眼一翻,沒骨氣的暈了過去

【茶餘飯後】

羅薇(驚):「妹妹不好了…夫君他暈過去了!」

羅莉(茶):「哦…『白蓮明王黑帝師』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感謝各位的收看…」

羅薇(驚):「誒~~~」

羅莉(茶):「從明天起,本時段開始播映『明朝超級蘿莉傳』!」

吳省生(坐起):「不要給我隨便亂改封面標題啊~~~」

【說文解字】

※1 膚廓體:明朝常見印刷用字體,又稱匠體字,亦即現代的宋體字。

※2 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武術諺語,相傳夏天最熱的三天和冬天最冷的三天一定要練拳,後來衍生有習武必需不懼寒暑之意。

※3 經摺裝:亦稱摺子裝,是中國古書裝幀形式之一,常見於佛經的裝訂。

※4 棒槌:原出戲劇界,是外行人的意思,後來衍生有一竅不通,不通人情世故,呆頭呆腦的意思。

※5 吐槽:對於當下發生的事情,針對其中不符合「常識」、「邏輯」、「常人思維」之處,在極短的時間內,用犀利、簡潔明瞭的話語給予指出。多半帶有反擊、揶揄、拆臺、抱怨的意思。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九章.災星臨門亂伸手、妖孽降世強出頭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二日‧順天府王恭廠‧巳時

街道上彌漫的屍臭比起前幾天來要濃重了許多,事發經過這麼多天,被家人找到的屍首都已被領回收殮,剩下被擱置在路旁無人認領的,往往已經是殘破不堪、面目全非,全身上下佈滿了蛆蟲蠅蚋,風吹草動便嗡一聲黑壓壓的飛起。

其它人對那些仍舊下落不明的人,也都早己沒了懸念,民伕有無力的清理廢墟裡的殘瓦破片,一股腦兒的掘出來的木屑碎磚、斷肢殘骸堆上推車,逕自往城外運。

昨夜在羅薇的幫忙下弄出了些尋人的紙條,今天一早,花一文銅錢跟寫字攤勺了些漿糊,吳省身便沿著王恭廠周邊,逐一將每個行文榜上都貼了一遍。

起初時還精神抖擻、信心十足,一圈走下來,目睹數不盡人間地獄般的慘狀,吳省身原本高昂的情緒也低落了下來。貼完最後一張後,吳省身只是一言不發,怔怔的看著榜上的貼文發呆…

蘇煙雨,我是吳省身,到慈仁寺找我

她會看見嗎?她還好嗎?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換了一個人?還是說…

吳省身不敢往下想,一昧使勁的搖頭,試著將那些不好的念頭甩出腦袋,還用力的拍拍自己的雙頰,試圖振作起精神來。


意興闌珊的踱回宣武門,大道旁一塊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凌亂的停放了不少牛車、馬車、驢車、騾車和手推車…王檢府上那個陰陽怪氣的曹總管,一邊指揮著民伕自車上卸下貨物,一邊和一個全身黑衣,柳腰纖細堪盈一握,頭戴黑紗幃帽的女人交談。

那天經過吳省身的提點,王家在幕後不曉得做了多少工作,總之這幾天裡,王恭廠賑災的工作辨得是有模有樣,頭頭是道,賑災物品源源不絕的自各地運來,原本各自為政的官吏和民伕,也在「王恭廠賑災委員會」的號召之下,有條不紊的運作了起來。

委員會就擠在臨時搭起來的竹棚底下,統籌資源、指派工作、清點人數、重建災區…忙得不可開交,每個上前的人都能被指派到合適的工作,除了吳省身以外…

大道另一側,羅薇推著一部小車,車上放著盛放米粥的大木桶,羅莉領著幾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小童,正挨個兒的發放熬煮得十分稀薄的粥米湯水。

吳省身見狀,連忙趕上前去,伸手接過羅薇手上的推車,唷!挺沈的…吳省身使勁一拱,竟是動也不動。羅薇見了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又接手回去說:「夫君那尋人啟事可貼完了?若貼完了,那王公子正四處找夫君呢!」說著,指了指站在樹下乘涼的王檢。

「貼完了!我這就過去…」吳省身撓撓頭,這尷尬的事也不是頭一次發生了,這兩天他試了很多地方,在清理廢墟的現場,民伕讓他抬些重物,才發現這具看起來敦厚壯實的身子,其實沒多大勁,反倒被嫌笨重無力;街道上傾倒廢物的推車他推不動,一個錯手反倒翻了車;賑災委員會裡讓他寫些東西,毛筆下寫出來的字不堪入目,最後只好派他去作些燒柴煮水的工作,沒想到幾下功夫後,竟弄得濃煙四起、灰頭土臉,就連王府的家丁都受不了,一個勁兒的拜託這個大爺邊上看著就好。

「你不做事,就是最大的幫忙!」樹下的王檢毫不留情的批評。

「少爺幫忙,愈幫愈忙…」吳省身也不客氣的反擊:「你也好不到那裡去!」

羅薇送完粥水,推著車子去清洗木桶,羅莉領了個小男童,也湊到樹底下來說:

「對呀!對呀!你們倆幫個忙…千萬別過來幫忙!」

兩個一無事處的人互瞪一眼,哼一聲別開頭去,又暗自流下同病相憐的淚水…

空地一角,擺著一塊巨大的石碑,旁邊還圍觀著一群傷勢較重、一時幫不上忙的難民,一旁擺了張桌子,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運筆疾書,時不時的送上一張字條,匠人再忙不迭的將字摹寫到石碑上,一邊還會大聲的通報:

「泰源富王大善人,賑銀一萬兩!」這時就會迎來一陣歡呼聲。

「濟廣吳大當家,賑銀三百兩!」也還是一陣熱烈的歡迎聲。

樹蔭裡的王檢氣呼呼地罵道:「這群蠢貨!都跟他們講了,給太少的要嘲笑!怎麼又…」

「不準叫他們蠢貨!」吳省身聽了,隨手賞了王檢一個爆粟問道:「這餿主意你想的?」

「不是!」王檢一臉委屈的摀著頭說:「是府裡一位先生想出來的,我也覺得不錯才…」

「方法是不錯,但你找錯人了。」吳省身感傷的說著:「辨這種事,你不能找這些平民,他們樂天知命、生性單純,就算只給一百文錢,他們也會很高興的…」

「嗯嗯…還是應該找讀書人才對!」一旁羅莉肯定的說。

吳省身聞言,一手捏住羅莉柔嫰的臉頰,一邊調侃的問:「讀書人口蜜腹劍、言誅筆伐的,罵個人還頭頭是道,被罵的人還只能啞巴吃悶虧,是吧?」

「苯萊舅素蔗恙馬(本來就是這樣嘛)!」雖然臉頰被捏住,心有不甘的羅莉還是口齒不清的硬要說。

「的確是該找和災案無關的文人…」不捨的放開捏著羅莉的手指,吳省身一臉嚴肅的對王檢說:「要是這些災民真照你說的辨,反倒會被說成是貪心不足、忘恩負義之徒…」

王檢聞言,不免垂頭喪氣,原想利用大富人家攀比之心,為這王恭廠賑災多弄些銀子,到頭來卻是白廢心機,枉作小人…

「胖哥哥,我有一個辨法!」始終跟在羅莉身後的,默不吭聲的小男童突然說話:「如果…大哥哥能借我卅文錢的話…」

小男童缺了兩顆門牙,說起話來直漏風,嘴裡黑黑的大洞看起來十分滑稽,看著眼前糟兮兮的小男童,吳省身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是這樣的話…

妖孽※1!那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妖孽!

「小聲說說…你想怎麼做?」吳省身附上耳朵,聽小男童說說他想法…

「卅文錢太少,我這裡有九十九文,我看不如這樣…」吳省身把小男童拉近,低聲囑咐了一番,小男童一開始臉色一紅,旋即兩眼發光,一副迫不急待的樣子。

掏出早上跟羅薇借來的銅錢,吳省身有點不放心的問:「我這麼說,妳明白嗎?」

「嗯!沒問題!」小男童用力的點點頭,接過銅錢收好,一個矮身就鑽進人群裡去了。

「剛剛你們在商量什麼啊?」羅莉見狀不解的問,一旁的王檢也是滿臉好奇。

「看就是了!」吳省身負著雙手,一派高人作風。

遠處又傳來響亮的通報聲:「信王府賑銀,十萬兩!!!」

這是目前為止,金額最大的一筆捐款,通報的聲音一出,四周的災民馬上爆出開始以來最熱烈的歡呼聲。

「哼哼!挺有錢的嘛!」吳省身忍不住酸溜溜的說,一旁的王檢聽了,忍不住反駁說:「才不是那樣!聽說…聽說…王爺平常也是省吃檢用的!」

「是是是!官方的宣傳你也信?」吳省身沒好氣的回了一句,看見小男童已經鑽到那寫字的書生桌前。

「我…我…我…」小男童一開始嚅嚅的說著,略帶驚慌的望向吳省身這邊…

不行嗎?加油啊!!!吳省身用力的點點頭,眼神堅定的看著小男童。

遠遠的看見吳省身點頭,小男童鼓起勇氣,用清澈的聲音大喊:「我也要捐錢!!!」

嘹亮的聲音令忙著的曹總管也停下手上的工作,與那黑衣婦人一齊轉頭望來。圍觀石碑的眾人聽見聲音,也是一同回過頭來,見是一個未滿十歲,缺了兩顆門牙的小男童,一時齊齊笑了開來…

「娃娃別鬧了…」「快回家吧!」「大人作事,小孩子一旁玩去!」「家人會擔心喔…」

雖然不帶惡意,但此起彼落的笑聲仍舊讓人不舒服,身邊的王檢氣忿不過,氣沖沖的朝吳省身說:「不是說連一百文都會很高興的嘛!」

唷!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仗義的…

吳省身見小男童一臉堅定,再無最初惶惑不安的模樣,笑道:「看著吧!」

「我有九十九文銅錢!」小男童一把掏出藏在懷中的銅錢拍在桌上,清澈的嗓音再度響起:「這是…死去爹娘存下來…要給我未過門的媳婦兒當聘禮的!」

「爹娘都死了…媳婦兒也…」說完,一臉哀傷的滴下淚來。

喧囂擾攘的空地,一時靜了下來,只剩幾個掩抑不住的啜泣聲…

「我…我這也有…卅文!」一個莊稼漢子打扮的男子,瘸著腿吃力的一拐一拐地走到桌前,放下手上捏得微濕的銅錢。

一旁雕刻石碑的匠人也放下手上的刀具:「我…我這也有…五十文,幫我遞過去!」

「這可是我老頭子的棺材本吶!」佝僂的老人,也從手上竹杖裡,倒出一把銅錢。

「我這裡有…」「我也有…」「唉!你別擠…」「四十二文!」「我也…」「別推別推」

桌上每被放上一把銅錢,人群裡就爆出一陣響亮的歡呼,遠比收到鉅額賑銀時還要來的熱烈,寫字的書生看得不禁動容,問小男童說:

「娃娃,你叫什麼名字?」書生為難的說:「這人多錢少,石碑上是刻不進去的…」

「不過今天就算拚一口氣,我也定要留下一個名字,讓後世的人知道,在這王恭廠上,就曾經發生過這麼一回事!」書生一臉正色的說道。

「爹娘還有我的香火供奉,只可憐我那未過門的媳婦…」小男童滿臉哀戚的說:「先生若是要,可否留我那未過門媳婦的名字?」

書生聞言頗是為難,兩眼四下梭巡,見眾人並無反對,就連遠處的曹總管也是微微點頭後,書生這才定下心來,沈聲道:「若是如此倒也無妨,這般作為亦是一段佳話,不知你媳婦叫何姓名?」

「她姓楊,叫青青」小男童一臉激動的說:「有勞先生了!」

「民女楊青青,賑銀九十九文!」

書生大筆一揮,一旁通報的人大聲一喊,空地上再度響起狂熱的歡呼!在王恭廠賑災石碑上,留下了金額最少、意義最重、歡呼最響的一筆…

王檢看著眼前一幕,心中一熱,眼眶微微泛紅的說:「是我錯了…」

「沒什麼錯不錯的,你府上先生用的,是讀書人的智者之道…」吳省身道:「這小傢伙用的,是善良人的仁者之道,這兩者間並沒有什麼對錯…」

你只是用錯人罷了…

「這妖孽那來的?」吳省身指了指被人團團圍住的小男童,看著羅莉問。

「小孩子裡面比較不笨的…」羅莉也是一臉意外的說:「說是要過來向王公子道謝的…」

「我看他還行,要不…你收留他?」吳省身遲疑了一下,忍不住朝王檢問了一句。

「為什麼!你欣賞他,自己收留不就是了!」王檢聽了忍不住生氣的說。

「我全部的家產都捐出去了…」吳省身攤開雙手無奈的說:「自顧不瑕的喲!」

王檢聞言一楞,神色複雜的看著吳省身,那邊小男童滿頭大汗的從人群裡鑽了出來,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羅莉又叫又跳的說:「羅姊姊…我…我…成…成功了!」

誒誒誒~你別大聲嚷嚷啊!

吳省身心裡緊張,見羅莉在小男童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小男童一僵,倒是馬上靜了下來,訕訕的說:「嘿嘿!得意忘形了…」話說嘴裡兩個大洞,看起來還真是傻不隆咚的。

「小傢伙這一手幹的漂亮!」吳省身忍不住伸手在這個憨憨的小男童頭上亂揉了一把,笑道:「叫啥名字?」

「我叫…柳隱!楊柳的柳,隱瞞的隱。」柳隱不滿地自吳省身魔掌底下掙出,仍舊一臉傻笑的說:「胖哥哥也很厲害呀!剛才要不是…」

吳省身連忙伸手制止柳隱:「誒誒誒~剛才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我只記得你跟我借了一百文錢去給你媳婦當聘禮,其它的事我都不曉得…」

柳隱若有所思的看著吳省身,想了想點頭說了一聲:「嗯!」可是馬上又一臉委屈的說:「可是…明明只有九十九文!」

「那一文錢是利息!」吳省身毫不客氣的道:「哼哼!這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有朝一日若是你還不出來,那就休怪我…」

「怎樣?怎樣?」柳隱竟是一臉期待的表情,吳省身見狀啞然失笑,故意做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說:「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搶了你那小媳婦去當我的壓寨夫人!」

「那怎麼可以!」柳隱咕噥著說:「才一百文錢!」

「咳!咳!」羅莉生怕柳隱被吳省身給帶壞,連忙插身進來,擺出一副大姊姊的派頭教訓道:

「吶!跟你說,這個呢…是我家夫君,你要當心別跟他走得太近,省得被他給帶壞了…」

羅莉白了吳省身一眼,繼續介紹道:「這個呢…就是你想要見的王公子。」

柳隱聞言眼神一亮,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畢恭畢敬的對王檢說:「見過王大哥…」

「要不是有王大哥在,不少街坊隣居、兄弟姊妹們都會活生生餓死…」柳隱一揖到底:「小弟特來代他們謝過王大哥的救命之恩…」

王檢被恭維得飄飄然,不好意思的說:「那裡…那裡!其實要不是有吳大哥幫忙,我也成不了什麼氣候的…」

「羅家大哥是很厲害…」柳隱抬起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吳省身一眼點頭說:「就是小氣了一點!」

誒誒誒~是吳家大哥!不要隨便替別人入贅啊!!!

王檢看看嘟嘴埋怨的柳隱,又看看一臉苦笑的吳省身,掙扎了一下猶豫的問道:「吶~你要不要到我府上,當我的書僮?」

「王大哥這麼說,我聽了很開心…」柳隱聞言,高興的說:「可是不行,我還得照顧一起住在城隍廟裡的弟弟妹妹。」

王檢聞言愕然,一時情急的說:「沒關係,我可以………」

話沒說完,一隻大手按在肩膀上,王檢抬起頭來,只見吳省身笑著對他搖了搖頭。

「今天真開心,作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好事!」柳隱渾然不覺,嘻嘻哈哈地說著:「可是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話沒說完,人就一溜煙的跑開了。

王檢怔怔的看著柳隱逐漸消失在長街上的身影,悵然若失的說:「吳大哥,我…」

吳省身拍拍王檢的肩膀,輕輕的說:「莫嫌碗內僅清水,箇中別有真滋味…」

莫嫌碗內僅清水,箇中別有真滋味…

【茶餘飯後】

王檢(高):「柳隱!」

柳隱(矮):「誒!王大哥?」

王檢(高):「………」

柳隱(矮):「王大哥有什麼事嗎?」

王檢(高):「沒什麼,純粹想在你身邊站一會兒。」

【說文解字】

※1 妖孽:新生代用語,褒義詞,泛指某些方面過於優秀,超越尋常人的人。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章.鬼哭神嚎疑山劈、人仰馬翻似地裂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四日‧順天府慈仁寺‧卯時

凌衣躲在稻草堆裡,啃著手上硬梆梆的乾糧,目露兇光的瞪著不遠處的廂房…

「暗中監視那個姓吳的臭小子…」爹爹是這麼吩咐的。而這也是凌衣成為大內密探以後,第一個被正式授命任務。

決不能讓爹爹和兄長失望!凌衣心裡想著,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旋又尷尬的攤開手掌,原來是剛才拿在手上的乾糧,已經變成了一堆碎屑。

凌衣無聲的嘆了口氣,因為時間緊迫,來不及變換身份混入卧底,所以只能夠像這樣暗地裡匿蹤潛行、埋伏跟監。

小院裡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挨著茅房疊起來的這堆稻草,在她巧手佈置下,稻草堆成了隱蔽的藏身之處,唯一的缺點就是緊靠著茅房,五月燠熱的時節,每到中午,總薰得她直欲作嘔。

每天只能喝白水,啃沒滋味的乾糧,身上總沾著一絲茅房的穢氣,沒有時間清潔沐浴。不過,最可恨的還是,打從凌衣開始監視的第一天起,那個姓吳的死胖子每天…

「…噎……呃…嗚…啊~」慈仁寺西院二房裡,正傳出陣陣男子壓抑的低喊聲。

「…薇……薇薇…不行…妳一上來…就這樣…太刺激…」男子氣喘吁吁的說。

「…夫君不是想快點練成一身好本領嗎?」房裡傳出女子嬌柔婉轉的聲音。

「…呼…哈…不…不行…哈…妳這樣…我根本…哈…沒辨法思考…哈…」男子痛苦的說。

「…夫君…集中精神…按秘笈上寫的做…」女子婉言提醒道。

「…是…沒錯…嗯…可是…啊…不行…嗚…快…不行了…嘶…」男子發出抽氣的聲音。

「…還不到一柱香…再忍忍…早上血氣方熾…正好修煉…」女子輕柔的說。

「…不行…不行!我忍…忍不住…要死了…要死了…嗚啊~~~~」

一聲高亢的吼叫,劃破慈仁寺寂靜的清晨…

「…才堅持了這麼一下子…這樣可不行喔,休息一下我們繼續…」羅薇鑽下床來,整歛了一下衣襟,隨手梳攏凌亂的雲鬢,的說:「我去打盆熱水給夫君洗臉,小莉…妳先幫夫君擦擦汗。」

「哦!」羅莉應了一聲,從床上跳下來,擰了塊濕手絹,回到仍舊躺在床上,滿頭大汗的吳省身跟前,幸災樂禍的說:「夫君真差勁,一下子就不行了…」一邊笑嘻嘻地說著,一邊用手絹擦去吳身身額頭上的汗水。

吳省身見羅薇踏出房門,警告的瞪了羅莉一眼,馬上掙扎的爬起身子,手腳發軟的套上鞋子,勉強的邁開步伐,急著想逃出去…

快逃…快逃!再來一次,我一定會心臟麻痺死掉的!

吳省身的胸口不規則地律動,全身發軟,直不起身子,只能手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艱難的踏出腳步,昨天躲在床底下,立即就被揪了出來,這次一定要找一個可以躲久一點的…吳省身心裡想著,一雙眼睛四下張望,找尋可以躲人的地方。

一連數日夙興夜寐,每天一早又飽受精神攻擊的凌衣,躲在稻草堆裡昏昏欲睡,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絲毫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機…

對了…那裡!想來女孩子愛潔,不會馬上想到;再說就算被找到了,還可以耍耍賴皮,管不了三七廿十,躲得一時是一時,吳省身心裡唸著,直接就朝茅房躲了進去。

「嘻嘻嘻…姊姊,夫君又逃跑了…」羅薇還未進到房門,就聽到羅莉告密:「夫君還威脅人家,不讓人家告訴妳,他這次是躲在茅房裡…」

羅薇聽得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個疲懶的夫君昨天躲在床底下,又哭又啼的死活不肯出來,費了好多功夫,好不容易才將他哄騙出來;氣得羅薇接著又特別使勁地整治了一番,原以為他會就此認命一些,想不到今天又是這樣…

羅薇扶著前額搖搖頭,伸手將放在包裹旁那柄無鞘長劍提了起來,苦笑的朝茅房走去,身後還跟著得意洋洋、一臉期盼…等著看好戲的羅莉。

「夫君…練功時間到了…」羅薇好聲勸導。

「不去!」茅房裡傳來吳省身嘟嚷的聲音。

…快去啊…快去啊!你這個不中用的男人!

一旁稻草堆裡的凌衣美夢被突然打醒,緊張的惴惴不安,透過茅草堆的隙縫緊盯著茅房…

「這個練功方法…不也是夫君所期望的嗎?」羅薇好聲好氣的說。

「是…是沒錯!可是!可是…」裡面傳來吳省身弱弱的聲音。

「快出來!不然妾身就要進去了喔…」羅薇在休養了幾天,恢復了兩三成的功力後,負傷時膽小怯懦的性子已經消失不見,雖然仍舊溫柔婉約,但卻變得意志堅定不容拒絕。

「別…別進來!我光著屁股吶~」吳省身被逼使出賴皮的招式了。

羅薇笑著說:「妾身都是夫君的人了…沒關係的。」手中長劍一揮,精確的自門縫裡削斷了門栓,伸手便要去拉開茅房的門。

拉不開?茅房裡的吳省身正使勁的扣著門上的橫木,不讓羅薇進去。

…快開門…快開門哪!這個女人很厲害的呀!別害我被發現了啊!

一旁稻草堆裡的凌衣,卻是被羅薇這精準的一劍嚇的冷汗直冒…

「夫君再不放手…妾身要生氣了喲…」羅薇的聲音依舊輕柔婉轉,只是隱隱帶上一絲寒意。

「不放!不放!男子漢大丈夫說不放就不放!」是吳省身已經絕望的聲音。

羅薇氣極反笑道:「呵呵…妾身倒要看看夫君要堅持到什麼時候!」玉手伸出扣住木門,用力便要往外拉,一旁的羅莉也興奮的跑上來湊熱鬧:「姊姊!我也來幫忙!」

凌衣則是躲在稻草堆裡,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熱鬧的一幕…

兩邊較勁拉扯,用薄木板搭起來的茅房不堪負荷,搖曳了幾下,最後竟然散了架,茅房的頂蓋直接落下,砸得吳省身頭昏腦漲。

挨著稻草堆的那面木牆直直倒下,直接砸在稻草堆上,硬生生敲在凌衣的頭頂,扣一聲的斷成兩片,底下稻草四下飛散,露出了一身黑衣,蒙頭覆面的大內密探…

凌衣被敲得頭暈目眩,嚇得全身僵硬,看得目瞪口呆,她正對著,還沒有拉上褲子的吳省身…

…原來…這就是人蔘…

凌衣腦中一片空白,滿腦子都是搖曳晃盪的人蔘?隱約間只知道吳省身用發抖的手指比著自己,發出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

「啊啊啊~變態!偷窺!非禮啊~~~」

然後就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吳省身手忙腳亂的拉上褲子,驚慌失措的躲到羅薇身後,直比著昏死在地上的黑衣人,一副受委屈小媳婦的模樣說:「這…這個變態,偷看我上廁所…」

遇到變態偷窺狂,還是個專門偷看男人上廁所的,想到這裡,吳省身就全身發毛…

倆姊妹也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神秘黑衣人給嚇了一跳,羅薇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手上長劍在黑衣人身上要害處輕戳,確定黑衣人真的暈死過去才放下戒心,正要蹲下查看,一旁膽大的羅莉已經湊了上去,伸手要去拉開黑衣人臉上的黑巾…

「小心變態身上腌臢!」吳省身連忙大喊。

「誒~是個美女耶!」羅莉像是撿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似的,興奮的叫了出來。

吳省身聽見,滿心好奇的湊上前去,端詳起躺地上的黑衣少女,少女年約十八、十九,姿形秀麗、模樣可人,眼角處一顆細細的黑痣,反而增添了幾分嬌媚的氣息。

「還真是女的!」吳省身看完驚訝的說,接著扭扭捏捏的說道:「那我不是虧大了?我清白的身子都被她看光了…」說著說著還伸出手,忿忿不平的說:「不行!那我也得要看回來!」

「夫君已經有我們姊妹了,還嫌不夠嗎?」一隻冰涼的玉手摸上耳垂,輕柔婉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說完,羅薇輕輕一擰說:「女孩兒家愛潔,妾身就先回房,這殘局就讓夫君收拾了…」說完逕自抱起黑衣少女回房去了。

吳省身欲哭無淚,一手摀住發紅的耳朵,一手揀了些綑稻草的草繩,草草的茅房重新架了起來,只是那屋頂搭不上去,只好留給寺裡的僧人去處理。所幸西院三間廂房裡,另外兩間廂房住的,是進京趕考的秀才,這幾日結伴外出訪友,目前不在寺裡…

吳省身回到房裡時,黑衣少女被放在牆邊的椅子上,仍自昏迷不醒,接過羅薇遞來的濕手絹胡亂揩了把臉,吳省身不死心的問:

「這時候也不早了,又多了這麼一個人,要不?今兒個就不繼續練了?」

「那怎麼行!」第一個開口反對的,是一臉壞笑的羅莉。

「夫君放心…」羅薇說著,手上拿著條繩子,打算將黑衣少女綁起來,一旁的羅莉見了,忙不迭的說:「我來!我來!」羅莉跳著,搶過羅薇手上的繩子,樂滋滋的朝黑衣少女走了過去…

「記得綁緊一些…」羅薇不放心的吩咐道,見羅莉擺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才回過身來,嬌柔嫵媚的笑著道:「誤了時辰不打緊,夫君只要用兩倍的努力,彌補過來不就好了嘛!」

吳省身痛苦的看著面前嬌媚的笑容,無言的被推倒在床上;另一邊的羅莉,已經將穿著緊身夜行衣的少女,用○○※1縛的手法給綑綁了起來。

「妹妹!妳幾時學會…這種…羞人的綁法了?」羅薇見了,驚訝的問道。

羅莉歪著頭思索著道;「嗯…不記得了,應該是夫君教的吧?」

喂!不要冤枉人啊~我還想拜託妳教我咧!

羅莉說著,也跟著爬到床上,從背後摟住吳省身,和羅薇一起整治起吳省身來…

凌衣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好像作了一個很恐怖的惡夢,詳細的情形,可怕的讓人不敢回想起來,半夢半醒之間,她又聽到了那個這幾天一直讓她臉紅心跳、小鹿亂撞的聲音…

「…薇……薇薇…不要…呼…哈…那裡…太刺激…」男子氣喘吁吁的說。

凌衣的腦海裡,隱約浮現出吳省身的身影,還有…搖曳晃盪的人蔘?

「…夫君…你又不行了嗎?」這次是個女童的聲音。

…這聲音這次好近…手腳不能動…剛才…啊!!!

凌衣終於想起發生了什麼事情…

「…呃…嗚……啊…噎~」男子壓抑的呻吟。

這對狗男女竟然就在自己面前!作…那…那種事!凌衣猛然睜開了眼睛!

女童正從背後抱著那個死胖子的頭,一雙雪白的小手臂緊緊的纏在死胖子的脖子上…

「…夫君…記照秘笈上寫的練…」小女孩低著頭,嚶嚶地與那死胖子耳語。

那個死胖子竟然露出一臉欲仙欲死的表情,咬牙切齒的嘶聲道:

「…呼…不…不行…哈…腦袋…一片…空白…哈…」還有兩道幸福的眼淚從眼角流下。

凌衣再往下看,只見那個女人一手將死胖子的腳掌捉在手裡,一手正使勁朝腳底板猛攢…

…這是在…捏腳?

凌衣別開頭去,欲哭無淚,這幾天裡,害得她全身發燙、神思不寧的謎底,終於揭曉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嗚啊~~~~」

一聲高亢的吼叫,劃破慈仁寺寧靜的天空…

疼的全身抽搐,躺在床上的吳省身更加不好受,回想起那天早上…

「夫君,妾身倒是有一個,能加速修煉『苦功悟道訣』的方法…」

看著對習武失去幹勁的吳省身,羅薇說出了一個很久以前聽說過的方法。

「就是透過特殊的手法,刺激夫君腳底的穴位,能加速苦功悟道訣的修煉…」

喔…喔…出現了,蓋世武功系列番外篇,腳底按摩速成法,終於有一個可靠的了!

吳省身緊握住羅薇的玉手,說出了來到明朝至今,最後悔的一句話:

「………那就有勞夫人了。」

【茶餘飯後】

羅莉(茶):「請夫君選一句話,跟姊姊解釋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羅莉(一):「所有該做的事都做了…」

羅莉(二):「所有該做的事都沒做…」

羅莉(三):「所有不該做的事都做了…」

羅莉(四):「所有不該做的事都沒做…」

【說文解字】

※1 ○○:在本書中,「○」字樣所代表的,是限制級的專有名詞,這類名詞即使說明了也仍舊屬於限制級,因此只能委屈讀者自行憑個人知識去填補想象。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一章.無中生有施巧技、起死回生展妙方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四日‧順天府慈仁寺‧辰時

寺院乃是那方外之所、佛門淨地,出家人六根清淨、不染塵暄,每日潛心唸佛,只盼能早登西方極樂世界;這慈仁寺更是與眾不同,自英宗皇帝以來,便是那皇親國戚辭官避禍,隱世養老的最佳去處,寺內經年香煙繚繞、梵唱不歇,殿宇巍峨森嚴,一派肅然。

這一天,在那遺世獨立,超凡脫俗的慈仁寺裡…

「說!妳是誰派來的!」羅莉抬了張椅子,站在上頭,居高臨下的瞪著凌衣,惡狠狠的說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誒~這台詞貌似很耳熟啊…不過妳可以不要學那王檢的派頭嗎?

「若是不說…莫怪我家夫君手下無情,用那淫邪的手法將妳綑綁起來…」羅莉說著,一隻手指延著凌衣的臉頰往下滑。

啊啊~已經綁了啊!還是妳自個兒動手的,別賴到我頭上啊!

「夫君還會藉機上下其手,將妳擺出那羞人的姿態…」羅莉說著,手指勾起凌衣的下顎。

喔不!別往下說…別往下說了…

「最後再對妳做那苟且之事,而且全身上下前前後後都不放過!」羅莉瞇著眼睛說。

誒誒誒~妳也加料加得太嚴重了吧!

「妳也說說她嘛!」吳省身無力的轉頭看著羅薇道。

「嗯嗯…」羅薇放下手上的茶杯,端莊嫻淑的對羅莉教訓道:「妹妹…妳忘了伸出舌頭舔嘴角…」

看那凌衣滿臉驚恐的模樣,貌似效果不差,於是吳省身也懶得再管,只是有氣無力的趴在桌上,任由倆姊妹瞎折騰。

只見羅莉突然又換上了一副哀婉欲絕的表情,痛心的說:「實不相瞞…我們姊妹二人…」

「便是落入夫君的魔掌,遍嚐那四十八手蝕骨銷魂、欲罷不能的滋味!從此再也離不開夫君…」羅莉紅著臉,扭著衣角,一副羞答答的模樣。

說完抬起頭來,換上憂心忡忡的神情道:「可是!還有其它無數不聽話的姊妹,叫夫君給賣到那青樓妓院去,從此遍嚐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誒誒誒~哪來無數不聽話的姊妹啊!真要賣第一個就賣妳呀!

「所以…姊姊千萬要聽話,等一下夫君問什麼,妳就老實回答…嗯?」羅莉殷切的囑咐完,背過黑衣少女轉過身來,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見羅莉玩過癮了,吳省身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心灰意懶的站起身來,施施然走到凌衣的面前,一雙眼睛還不住上下打量,心裡不斷的琢磨著該怎麼開口…

見吳省身用空洞死板的眼睛,彷佛睨視砧板上的魚那樣地盯著自己,凌衣原本朝氣蓬勃的紅顏,瞬間變得蒼白,斗大的淚水幾欲奪眶而出…

…完了!要被凌辱了…雖然知道身為一個密探,難免會有這麼一天,可是…

凌衣為了這個有生以來第一個的任務,可以說是費盡心思,作好了萬全的準備,在最短的時間裡堪察地形、制訂計劃、打點行裝,無一不是盡心盡力,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

「說吧!妳這個變態…偷看我解手做什麼?」

「啊?」凌衣聞言,一時失神,身軀微晃,心理的防線瞬間崩潰,臉上神色一息數變,鎮驚、憤怒、迷惑、傷心、委屈…一直高昂著的頭也低垂了下來。

…種種的努力,付諸流水,到頭來竟然變成…為了…為了偷看這個死胖子解手!

羞憤交加的凌衣淚流滿面的抬起頭來,自暴自棄、惱羞成怒的罵道:

「■!■■!■■■!■■■■!■■■■■!■■■■■■※1!」

潑婦罵街的文字和少女清澈嘹亮的聲音,交織成鬼哭神嚎、駭人聽聞的詩篇,在佛門淨地裡迴盪…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哈哈哈哈…奇怪…眼淚怎麼止不住…哈哈哈哈…

凌衣痛快淋漓地罵完,更是高高的昂起頭來,放肆大聲狂笑。

一時會意不過來的吳省身目瞪口呆,羅薇聽了也是連忙伸手掩住羅莉的耳朵,三人一時不知所措,只是楞楞的看著猶自大笑不止的凌衣。

「姑奶奶…我什麼…都不會說的!」肆無忌憚的狂笑一通,凌衣目露兇光,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要是…你以為,那樣就…可以…逼我就範,告訴你…這是痴人作夢!」

凌衣說完冷冷一笑,一個深呼吸還要繼續罵,吳省身見勢不妙,靈機一動的從桌上捉起凌衣蒙面的黑巾,就要塞進她的嘴巴裡。

…作什麼?死胖子要作什麼!動手了嗎?爹爹!兄長!!!

凌衣見吳省身欺身上前,神色驚慌,口中亂罵,兩條腳更是使勁亂踹,一時之間雞飛狗跳、拳來腳去,最後吳省身咬著牙硬生生的受了幾腳,才手忙腳亂地堵住了凌衣的嘴巴,身上卻是多了無數的腳印…

縱是如此!我也絕對不會墮了大內密探的名號的!!!

凌衣滿臉淚痕,嘴裡雖然被堵住,卻仍舊不死心的咿咿嗚嗚亂哼,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吳省身索性丟著不管,拉著兩姊妹商量了起來。

「不行吶!這小娘皮這麼兇…」吳省身心有餘悸的說,伸手拍著身上的腳印,心中暗自感歎這幾天沒白吃苦,

「苦功悟道訣」的修煉方法,聽起來雖然不怎麼靠譜※2,但挨了小娘皮這幾腳才發現,中腳處仍是隱隱作疼,但每中一腳,就隱約感到一股波動,像漣漪般在身體裡盪漾開來,波動所過之處頓時氣力倍僧,而且竟然還帶有絲絲快意…

糟糕了!該不會練成被虐狂了吧?

吳省身心裡擔憂,愁眉苦臉的看著羅薇,見吳省身看著自己,羅薇不解其意,思忖片刻後提了個主意:「會被派出來跟監的,多半是不知究底的小角色,要不放了吧?」

「那怎麼行!」頭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羅莉,看了掙扎不休的凌衣一眼,嘻嘻的笑著說:「這個姊姊好有趣的,人家還想多玩一會兒…」

吳省身心裡十二萬分的不想惹麻煩,不過院子的稻草堆裡藏了個人,無時無刻的在窺探自己一行,不問個清楚實在無法放心,特別是身邊這兩個…偏偏就是白蓮教的。

「我也覺得不能這麼輕易的放過…」吳省身低聲說道:「問不出原因,起碼也得問出是誰在查探我們…」

抬起頭來,還一臉不甘,大聲的說:「況且…人家的身子都被她看光了!再怎麼說,也得想個辨法補償回來!」

凌衣坐的遠,聽不清楚三人低聲交談的內容,只是隱約聽到小角色、玩弄、脫光…等字眼,心知死胖子正密謀著如何來擺佈自己,見三人時不時投來不懷好意的眼光,心中更是一片淒惻…

這一劫…終究是無法逃過了,即使如此!我也決計不負爹爹與兄長的期望!!!

三人議定,吳省身拉了張椅子,坦然自若的坐到凌衣面前,取下了塞在她嘴巴裡的布團,一個勁笑瞇瞇的盯著說:

「好了!繼續…繼續…直到今兒個才知道,原來罵這個也是有技巧,真是大開眼界了!妳多罵點,我好學學…」

見吳省身一副無動於衷,挨罵像是占便宜的模樣,凌衣氣悶,反倒消停了下來,只是冷冷的瞪著吳省身,目光兇狠直欲擇人而噬,瞧得吳省身渾身發毛,雙手抱著胸口,可憐兮兮的回頭對羅薇說:

「不行啊!這個人真的好變態的…那個眼神就好像要把人脫光似的!」說著擺出一副扭捏羞怯的模樣說:「我看不用問了,她一定是覬覦我的美色…所以才來偷窺的。」

凌衣聞言怒髮沖冠、勃然大怒,氣急敗壞的說道:「住口!我堂堂大內密探!豈是行那宵小…」說到這裡才驚覺洩了口風,緊緊閉上了嘴巴,鐵了心再不發一言。

「錦衣衛的鷹犬!」「東廠的狗腿子!」「原來還是專業偷窺的!」

羅薇、羅莉和吳省身異口異聲的道。三人說完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所措。

過好了半晌,才見吳省身弱弱的說:「吶…那個變態…」

話還沒說完,羅莉率先插口問道:「夫君…便泰…是什麼?」

耶?這個時代貌似還沒有這個詞,吳省身想了想,給了一個比較容易被接受的解釋:

「所謂的變態呢?指的是有一種人,那種人心理扭曲,腦袋裡想的,淨是些○○和○○那一類的東西,而且特喜歡■■○○和○○■■,以及…」

吳省身自顧自的伸出手指一項項地數落著,回過頭才發現羅薇正一臉苦笑,又伸手將羅莉的耳朵給捂住了,這才尷尬的撓撓頭說:「都忘了,這些話兒童不宜。」

一旁的凌衣聽得是肝腸寸斷卻又怒火中燒,淚流滿面又咬牙切齒的瞪著吳省身。

吳省身解釋完「變態」兩字的含意後,回過頭來發現凌衣又盯著他瞧,又再度弱弱的開口道:

「吶!那個變態…」吳省身羞怯的說:「妳…妳就不要再用…眼…眼睛脫我衣服了…」

「妳這時候報上身份,一定是想用來要脅我,逼迫我就範…」吳省身說著,伸手作勢便要解開上衣,闔上眼別過頭去,萬分委屈的道:「我…我從了妳就是了…望君憐惜…」

凌衣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不顧一切的狂吼:「誰逼你來著!要不是爹爹的命令,誰要…誰要來監視你這個死胖子啊~~~」

凌衣吼完,發現三人正賊兮兮的看著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又上當了…

看著陷入呆滯的凌衣,羅莉同情的說:「被玩壞掉了!」

羅薇抿了一口茶水,也是同情的說:「可憐的夫君…被變態的父女給盯上了!」

吳省身一翻白眼,懶得搭理,對著瀕臨崩壞的凌衣,諄諄善誘的說:

「吶!那個變態…既然妳都透露那麼多消息了,要不…說說妳自己的名字吧?」

「…」

「吶!那個變態…要不然…說說為什麼要來監視我嘛?」

「…」

見凌衣始終形同槁木、心若死灰的模樣,吳省身也懶得再逗弄下去,父女錦衣衛這麼明顯的線索,接下來只消問問駱養性,應該不難弄清…

唉~真想知道是那個笨蛋老人家,能夠教育出這種笨蛋的女兒…

吳省身不無惡意的想著,一邊寬宏大量的說道:「吶!那個變態…只要妳不把今天發生的事說出去,我之後就放了妳!怎樣?」

凌衣聞言卻是心中一跳!嬌軀輕顫…眼中淚水洎洎的流了下來!

吳省身並不明白,在錦衣衛裡,口頭上的刑訊只是開胃菜,肉體上的折磨才是重頭戲,所以對吳省身來說,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但對凌衣而言,卻是好戲正要上場…

…之後就放了妳?哼哼…就要開始了嗎!凌辱完還不準說出去,想藉此來要脅我嗎?

凌衣深惡痛絕的說:「休想!任憑你有諸多手段,都別想讓我屈服!」

至於嘛?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妳顏面上也不好看啊?

凌衣強硬的態度讓吳省身百思不解,得想個法子讓這小娘皮別四處亂嚷嚷…

「夫君…午時了!」身後羅薇溫柔的提醒。

吳省身聽見聲音,登時頭皮發麻、全身一凜,脊梁冒汗、渾身打顫…

按羅薇的說法,那蓋世神功「苦功悟道訣」的「腳底按摩速成法」,每天有三個時辰是最適合施為的,分別是…

卯時,每日初醒之際來上一發,男子之身尤為適合,將那一柱擎天之血氣,轉化為一整天蓬勃旺盛的精力;

午時,日正當中之際來上一發,消耗熾烈灼熱、澎湃洶湧的血氣,迅速補充流失的體力,同時具有消除火氣、清涼退暑的功效;

亥時,明月當空之際來上一發,調合陰陽之力化解一身的陽亢血氣,同時兼收消除體力、恢復疲勞的神秘功效;

吳省身親身體驗後認為,每日準時來上三發,那劇烈的痛苦可以將一個男人的危險性,降到最低…

當羅薇那冰肌玉骨的小手捏在腳上時,先是覺得冰冰涼涼,柔柔軟軟說不出的舒坦,一陣陣微微的搔癢直撓上了心底,接著是那玉手微微一捏,陣陣酥麻的電流在玉指間流竄,最透過腳底板傳進腳心…

然後…就像是火星落進炸藥堆裡,陣陣的爆炸自腳底一路炸裂到頭頂,所過之處燃起沖天烈熖、血肉橫飛、粉身碎骨…又像是火星塞點燃了汽缸,全身上下的骨骼在一瞬間就扭動了起來,肌肉不斷的極限伸縮,血液也瘋狂的奔騰了起來…

面臨這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刻,吳省身卻愉快的笑了起來…

「………那就有勞夫人了………能再多捏一個人否?」

【茶餘飯後】

羅薇(揮劍):「嗯!還不錯…」

羅莉(驚):「姊姊…功力…恢復了嗎?」

羅薇(茶):「嗯!三四成…」

羅莉(抱住):「嗚~姊姊!那天的事,都是夫君逼我的…」

吳省身(驚):「喂喂喂…」

【說文解字】

※1 靠譜:離譜的反義詞,用以表達事物具有可信賴度,亦即為可靠的意思。

※2 ■■■:在本書中,「■」字樣所代表的,俗稱國罵,乃是由口語、俚語、方言組合而成,是一連串極為不文雅,且具有極度侮辱性質的文字,因此無法在文中顯示,敬請讀者以心目中最低級的罵人語言自行組合。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二章.酒逢知己千杯少、肉遇豺狼半塊多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四日‧順天府澄清坊‧未時

駱養性一手提著城北老字號的滷牛肉,一手提著川中特麴,無視知客僧一臉頭疼的神情,逕自踏進慈仁寺的山門,大跨步的朝西院而去。

他這幾天沒少跑慈仁寺,一方面是來看看師傅出關了沒有,再者就是來和吳省身喝酒鬼混、聊天解悶…

想到這個新結識的兄弟,駱養性的嘴角就忍不住的咧了開來;這個自稱來自千年之後的兄弟,在很多小細節上顯得懵懂無知,但是看待事物的方法往往別出蹊徑、獨樹一幟;同輩的年輕人當中,很少有人可以和自己這麼合得來的。

駱養性笑著,信步閒庭的踱到了西院二廂房的門前…
「…噎……呃…嗚…啊~啊~」房裡正傳出陣陣女子掩抑的呻吟聲。

年輕人血氣方剛,不過這剛過中午,大白天的就…駱養性捂著額頭,進退兩難的呆站著。

「…吶!變態…看妳還嘴硬不!哈哈哈哈…」房裡傳出吳省身得意的笑聲。

「…不……不要…那裡…不行…啊啊…呀…呀…」女子嬌喘吁吁的說。

「夫君…你要輕一點,這位妹妹還是第一次…」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這…這就是青春嗎!年輕人的玩法顯然超過了駱養性的想像。

「對嘛…這麼粗魯,你要溫柔點…不要太快玩壞掉…」還有一個稚齡女童的聲音。

駱養性臉色蒼白的扶著門廊上的柱子,這已經突破他所能承受的底限了。

「…這個變態…妳到底說不說!說不說!」吳省身的聲音

「…哈哈…要…要壞掉了呀…嗚…嗚…」女子的嬌吟逐漸變得高亢。

咦?這聲音怎麼聽起來那麼耳熟?駱養性納悶的想,在那裡聽過呢?

「…噎…說…我是…一定…會說的…唔唔…噎~噎噎~」女子嗚咽的聲音。

「變態…妳還嘴硬!」是吳省身氣急敗壞的聲音。

這到底是在玩什麼啊?駱養性不敢去想像房內淫靡的景象。

「…不行!我…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爹爹!兄長!嗚啊~~~~」

女子高亢嘹亮嬌啼劃破佛門淨地寂寥的青空…

駱養性則是一個機靈靈的冷顫,跳起來一腳踹開房門,扯開嗓子大吼:

「凌衣!!!妳這是在做什………捏腳?」

駱養性接下來的表情就十分的複雜,真要說起來,大概就是在怒髮衝冠的臉上,裝了副張口結舌的嘴巴,再塞進一對百思不解的眼睛,太過複雜的臉部表情組合,導致駱養性臉上的肌肉,正在不斷的抽搐…

「啊啊啊~~~………兄長?」

凌衣的尖叫好不容易才停歇下來,呆呆的看著闖進來的人,心情一時十分的微妙,一片空白的腦袋裡,有慘遭輕薄的憤怒,任務失敗的鬱悶,被人曲解的委屈,絕處逄生的欣喜,再加上被人撞破的尷尬,正式進入傳說料理當中「五味雜陳」的至高境界…

真想知道是那個笨蛋老人家,能夠教育出這種笨蛋的女兒…

吳省身剛纔還在這麼想,這會兒卻是轉過頭,不忍看到兄妹重逄的感人畫面,今天這件事,讓吳省身深刻了解到一個真理…

原來…笨蛋!還真是一脈相傳的啊~~~

「誒誒誒…進別人的房間,要先敲門…」吳省身訕訕然的縮手,義正詞嚴的教訓道:「還有,開門要用手,不是用腳…」

羅莉見狀,調皮的吐了下舌頭,飛快的將凌衣身上的○○縳給解開,羅薇則是若無其事的自駱養性上手接過酒菜,隨即在桌上擺了開來…

一時風平浪靜…

「駱大哥…這件事,你欠我一個解釋…」吳省身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神色不悅的道:「就算…你對我的身子感興趣?也不該派你妹妹來偷窺我解手啊!」

「孫子兵法有云,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羅薇把握住機會,對羅莉進行起機會教育來了:「這招就叫作惡人先告狀,這是讀書人最擅長的,妹妹妳要仔細看著,好生學習…」

誒誒誒~大丫頭!妳這是擺明了在拆我檯子是吧!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妹子偷看你解手?…然後呆呆的,被倒塌的茅房給砸昏?…你們抬她進來…見她身子虛,所以便幫她作那…捏捏腳?」駱養性又好氣又好笑的說。

「足療…是足療!又稱腳底按摩,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吳省身糾正道。

「這麼說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駱養性氣極反笑的說:「凌衣!妳來說說…」

咦…人呢?

凌衣對自家兄長的稟性十分瞭解,自己硬是從爹爹手上要來這個使命,偏又搞得一塌糊塗,現在讓兄長知道了,光憑那張惡毒的大嘴巴…只怕自己就要成為錦衣衛今年最大的笑話了。

「走了喲…變態姊姊還說…她還會再回來的!」羅莉啃著滷牛肉,含糊不清的說著。

「看一次還不夠嗎!」吳省身氣急敗壞的扯著駱養性的衣襟:「你這個妹子是怎麼回事的啊!!!」

「啊?不!這!我…」駱養性欲哭無淚,百口莫辯…

妹妹呀!妳這悶不吭聲的一走,為兄要怎麼替妳討個公道啊!

吳省身替駱養性斟了一碗酒,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坐回位子上說也不說話,只是帶笑的看著駱養性。

「凌衣是我家爺子辨案時收養的孤兒」駱養性被看得不自在,歎了口氣說:「自幼便在我家長大…」

凌衣…零壹?吳省身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那有沒有凌萼、凌珊、凌姒?」

「真瞭解我家老爺子…」駱養性苦笑著說:「老爺子本來想弄個錦衣衛十二金釵…不過光凌衣一個就折騰的他七暈八素,從此打消了這個念頭。」

「凌衣她呢…自幼心思靈巧、一點就透,深得我家老爺子的歡心,一身絕藝傾囊相授…」駱養性不無得意的説。

「對喔!一直想問你,你怎麼會另外拜師吶!」吳省身一時想起。

「我的性子跟我娘比較像,和老爺子活絡的路子不同,不適合學他那一套…」駱養性笑笑道:「反倒是和師傅的武道比較契合,所以從小就被師傅從老爺子手上要了去。」

唷!敢情這習武還得看個性投不投緣來著…

「那我的性子那麼怕痛?」吳省身一臉欣喜的望向羅薇道:「與夫人那家傳武功…」

「再適合不過了!不怕痛的可練不來的喔!」羅莉閃著亮晶晶的眼睛說。

見吳省身沒有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駱養性提醒著說:「凌衣自幼便跟隨我家老爺子進出錦衣衛,倍受錦衣衛兄弟們的嬌寵,有『大內第一女密探』的別號。」

「慢著…慢著!錦衣衛女密探有多少人啊?」見駱養性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吳省身不禁納悶的問。

「就這一個…」駱養性補充道:「錦衣衛本來就沒有女人加入的先例。」

「可是凌衣從小便立志要加入錦衣衛,老爺子被她蠻纏不過,就給了她塊腰牌…」駱養性尷尬的說:「不在名冊裡的那一種。」

赫~居然是個沒執照的!

「你可別因此而小看凌衣喔…」駱養性好心的提醒。

「我們錦衣衛要拿人,還得要有駕帖※1…」駱養性苦笑道:「但凌衣要捉誰進去整治,就是一句話的事…」

誒誒誒~還有沒有王法啊!這是什麼無冕之王啊!!!

吳省身這才發現事情不妙,那小娘皮都放話出來了,這次樑子可結大了,吳省頭抬起頭來,可憐兮兮的望向駱養性,盼望這個不靠譜的大哥能夠伸出援手…

只見駱養性一臉沈重的說:「我這妹子自幼被嬌竉慣了,行事上多少有些思慮不周,爾後若有冒犯的地方,還望兄弟多多擔待…哈…」

那聲「哈」是什麼!你笑了…你笑了對吧!對吧!

看著駱養性那苦憋住笑的神情,吳省身就忍不住想衝上去掐死他,考慮到小娘皮的事只怕還得靠這半吊子的哥兒們來解決,一時間不好得罪…

「對了!聽說你家老爺子回來了啊?」吳省身靈機一動,胸有成竹的說。

「咦?那來消息!」駱養性馬上坐不住,跳起來揪著吳省身直問。

「小弟一想到自己清白的身子遭人看遍,就心慌意亂,魂不守舍,好多事都想不起來…」吳省身小鳥依人的說。

「賢弟勿驚…」駱養性握住吳省身的手,苦大仇深的說:「愚兄家門不幸,回去後定當好好教訓舍妹,給賢弟一個交代!」

哼!背叛…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吳省身得意一笑,背過身子故作高明的道:「啊!我想起來了…剛才腳底按摩時,與令妹閒聊中恰好有提到,她就是奉了令尊的差遣來這慈仁寺的…」

「媽的你不早說!」駱養性氣得踹了吳省身屁股一腳,直朝門外奔去,口裡還嚷著:「我就去逮那死丫頭!!!」

拍拍屁股上的腳印,吳省身心中不無得意,既是出了一口氣,也總算可以鬆一口氣;肩上的壓力一輕,才發現今天喝了不少茶水,人便朝著那歪歪斜斜的茅房踱去,想到裡頭那駭人的場景,吳省身的腦子裡開始尋思,想解決這可怕衛生水平的問題…

想在古代建個沖水馬桶,就得先解決供水的問題,要解決供水的問題,就得先建個儲水塔,想建個儲水塔,又得先解決汲水的問題…吳省身一邊上著廁所一邊想,忍不住在牆上用力一捶道:「怎麼會這麼麻煩吶?」

更麻煩的是,隨手用草繩草草紮起來的茅房不堪一擊,再度散架了,當中一面木牆倒在稻草堆上,崩一聲的分成了兩半,再次從稻草堆裡砸出一個黑衣人來…
凌衣看眾人不注意,趁隙溜了出來,想到使命失敗要面臨兄長的奚落,心裡萬分不甘,一咬牙又鑽進了稻草堆裡。

俗話說的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死胖子一定想不到我會回到這裡!

那對姊妹端來的齋飯她不敢動,怕被死胖子下過藥,結果今天折騰了一天都沒吃東西。

凌衣再度躲在稻草堆裡,啃著手上硬梆梆的乾糧,目露兇光的瞪著不遠處的廂房…

聽著房裡的歡笑聲,凌衣這時想起,剛才兄長進房時,一手提著城北老字號的滷牛肉,另一手提著的,是爹爹私藏起來的川中特麴…

房裡杯觥交錯,自己卻在這裡餓肚子,回想到這一天的際遇,凌衣更是覺得委屈,鼻頭一酸,眼眶泛紅,眼淚怔怔的落了下來。

一面聽著房裡的交談聲,一邊又忍不住暗自心驚,想不到那個死胖子竟然與兄長過從甚密,兄長竟然將自己的身份都被套了出來!

爹爹一定是發現其中有問題,所以才特地派我來監視這個死胖子的,只要完成這次的使命,定要纏著爹爹將自己的名字記進錦衣衛的名冊裡!

可是聽到最後,凌衣愈聽卻愈是心驚,想不到兄長竟被蠱惑,掉過頭要來對付自己,見兄長衝出房門時,凌衣忍不住一縮、繃緊神經,突然想起,爹爹還有交代,千萬不能讓兄長知道爹爹的行蹤…

想到這裡,凌衣忍不住手心冒汗、嬌軀微顫,閉上眼睛滿腦都是爹爹與兄長反目成仇,父子相殘的可怕畫面,連吳省身鑽進茅房都沒有發現,直到聽到淅瀝瀝的水聲…

凌衣楞楞的看著眼前的茅房,是什麼人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進去的?

突然間碰的一聲!茅房的木牆慢慢的在眼中放大,然後…

凌衣再次被敲得頭暈目眩,嚇得全身僵硬,看得目瞪口呆,她正對著,又是還沒有拉上褲子的吳省身…

凌衣腦中一片空白,隱約間只知道死胖子瞠目結舌看著自己說:

「哇操!妳就真的那麼想看嗎…」

然後就眼前一黑…不醒人事…最後唯一記得的就是…

原來…這就是人蔘…

【茶餘飯後】

吳省身(惱):「為什麼打從我來到明朝,就一直衰運連連呢?」

羅莉(茶):「雖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也有人是用盡好運,厄運連連…」

羅莉(茶):「妾身以為,夫君說不定是將一生的好運都用盡了…」

吳省身(怒):「要這麼說!妳也是逃過一劫的人啊?」

羅莉(泣):「奴家已經遇到夫君了…」

【說文解字】

※1 駕帖:明朝時期,秉承皇帝意旨,由刑科簽發逮捕人用的公文。亦即現代的拘捕令。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三章.閒聞筆墨釣虛名、諷諭經書誤眾生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五日‧順天府澄清坊‧巳時

穿過崇文門,轉進東長安街,馬車一個拐彎來到了十王府街上,馬蹄踏在青石板舖就的街道上,輕脆的躂躂聲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迴盪,街道右側是一排老舊的朱門大宅,門楣上的牌匾都已卸下,只剩留下一個明顯的痕跡,頗有一種家道中落、人去樓空的荒蕪淒涼。

在這排破舊的老宅裡,位處街道中段處,有一棟宅第格外突兀。大門上雕樑畫棟、富麗堂皇,新簇的外牆美輪美奐、金碧輝煌。門楣上嶄新的匾額,寫的是「信王府」三個偌大的字,座落在一排老宅之間,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馬車經過時,身旁的羅莉眼巴巴的直盯著瞧,就連視富貴如浮雲、一派氣定神閒的吳省身,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一旁的曹總管見狀,知情識趣的解釋:「剛才那是信王府,先皇子嗣單薄,信王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弟弟,因此倍受恩寵…」

曹總管這麼一說,吳省身反倒沒了觀光的興致,揉揉小丫頭的頭道:「別看了,傷心呢…」

「為什麼要傷心?」羅莉不解的問,一旁的曹總管也是滿臉好奇。

「最是無情帝王家…身為一個王爺啊,皇帝登基前最好是溫恭謙讓、明哲保身;皇帝登基後也要懂得韜光養晦、避免猜忌;天下太平時還可以當個閒散王爺,在這個廟堂閽暗的時期…」
說到這裡,吳省身歎了口氣,跳著說:「換個角度想,那雕欄玉砌、亭台樓閣,不過就是間裝潢得比較漂亮的牢房罷了!」

「裡面的人羨慕外邊的人自由,外邊的人卻又憧憬裡的人富貴…」吳省身苦笑著說:「誰都不好受,誰看誰,都傷心…」

經吳省身這麼一說,那朱門豪宅給人的感受又是不同,金碧輝煌的底下,彷彿帶了那麼一絲悽惶、許多無奈。

一旁的曹總管聞言一愕,低著頭沈思了起來…

羅莉則是滿臉迷惑的看了吳省身一會,最後乾脆直接模仿吳省身的樣子,擺出一張憂鬱的面孔,重重歎了口氣,故作老成的說:

「是啊!真寂寞啊…」

寂寞妳個頭啦!把妳那張肚子痛的臉給我收起來!

越過十王府,馬車一個拐彎轉進金魚胡同,走沒多久,在一扇小門前停了下來…

曹總管一臉為難的說:「府上大人們都在正廳,由正門進出…不太方便,吳先生多包涵。」
在古代,讓客人從側門進出,是一種不尊重來客身份的行為,可以說是十分失禮的事情。不過吳省身可不懂這些繁文縟節…

「曹總管太見外了!」吳省身笑著擺擺手:「小孩子在房裡偷喝酒,那有不躲著大人的道理。」

「不過說真的,沒什麼大人吧?我可是不懂什麼禮儀喔…」吳省身今天仍然是一襲僧衣,一頭散亂的長髮被羅薇拿了塊布條給束了起來,一時間總覺得腦袋沈甸甸的。

「先生放心,今天來的都是不拘禮的人,這邊請…」穿過長廊與天井,曹總管領著吳省身來到設置筵席的別院。

別院裡是座小閣樓,房舍有點老舊,看起來古色古香,院內陳設甚是雅緻,可以看出主人頗為用心打理,閣樓旁建了一座涼亭,想來是閣樓主人用來乘風納涼的地方。

吳省身到來之時,亭中已有六七個人,眾人圍著一張圓桌坐著,王檢位處在中央,駱養性也在席間,一群人不曉得在爭論什麼東西,談得正是激烈…

王檢見吳省身到來,假咳了一聲提醒眾人,立起身來迎接:「吳先生,等你好久了…」舉止從容、意氣風發,更重要的是…

喲?長高了!照這個長法,給你十天半個月,還不長到天上去?

仔細一看,原來椅子下面放了個台座…

王檢見吳省身一臉笑意的瞄著自己腳下,臉上微微一紅,侷促地別開臉道:「諸位,這位便是先前跟各位提過,獻上王恭廠賑濟良策的吳先生…」

吳省身乾淨俐落的抱拳:「小弟吳省身,口天吳,吾日三省吾身的省身,見過各位先生…」

席上眾人紛紛起身拱手相迎,自報門號…


帶頭說話的,是年約四十,圓臉上留著八字鬚山羊鬍,一臉笑嘻嘻的中年男子。

「老夫錢受之,江湖人稱牧齋居士,見過吳公子…」

錢受之的心情有些低落…他之所以在這裡,主要是聽聞那歸家院主,江蘇四秀中的「紅線瑤琴‧徐拂」現在人在京城,目前正在此處作客。

始終與徐拂緣慳一面的錢受之,這才興沖沖的應邀出席,想不到那徐拂竟託病不出,就把自己撂在這兒;一念及此,委實有些讓他胸中鬱悶、臉上無光…

自己身為復社聯盟盟主、江南儒俠之首、也是庚戌年一甲三進士,目前雖然辭官去職、遊歷江湖,但平日往來的,俱是那名門世家、英雄豪傑,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一時間之要他屈尊紆貴的,和眼前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交際,更是興味索然…

「久仰…久仰…」吳省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作揖。


接著說話的,是一個年約卅,面若冠玉、溫文儒雅,留著一把美鬚髯的英俊男子。

「敝人周玉繩,世稱挹齋書生,見過吳公子…」

周玉繩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素有武林第一美男子之稱;在復社聯盟的眾多儒俠之中,更是冠絕群倫,隱隱有問鼎盟主之姿;現更被當今天子召入朝庭,任右中允,掌司經局;亦即國家首長第二秘書,兼任中央文書檔案總管理處處長,官位雖然不高,但參贊機要,地位顯赫…

今日來到此地,主要也是接了宮裡的差使,前來查探此處主人的交友往來,若無意外,本當為此次茶會的首席貴賓;想不到的是,筵席之間竟有復社盟主,身為復社中人,自個兒的身份登時矮了一截…

「久仰…久仰…」吳省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作揖。


然後是個一臉愁苦、面帶陰鬱,年紀和吳省身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小弟黃太沖,外號南雷劍客,見過吳公子…」

黃太沖的父親姓黃名真長,外號銀筆鐵骨,生平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名動江湖、譽滿天下,更是朝庭的御史,日前便因上奏彈劾魏忠賢,被錦衣衛給拏進了詔獄※1,至今生死未卜…

黃太沖為救贖老父,已在京中奔走多日,始終不得其門而入,聽聞此處主人大名,今天特來拜會,希望能得其臂助;但入席良久仍無開口相求的機會,因此不由得愁容滿面。

「久仰…久仰…」吳省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作揖。


緊接著的,是兩個和王檢差不多年紀,一臉調皮神色的小夥子,倆個人默契十足的說道:

「小弟歸莊!」「小子顧絳!」

異口同聲的說:「我們兄弟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歸奇顧怪!」

說著,還一前一後的擺出大鵬展翅和惡處撲羊的架勢…

歸莊顧絳倆人年方十四,俱是天資卓越、才氣縱橫之徒,行走江湖不久,便闖出歸奇顧怪這個名號,更被武林人士譽為新一代神童雙秀。

年紀輕輕便已通過朝庭院試※2;今歲來京,主要就是來參加明年的春闈※3,正等著要金榜題名、鯉躍龍門。

二人數日前連袂出遊,一同走訪京城各大門派;那顧怪與黃太沖乃是世交,而歸奇卻是與此處主人有過一面之緣,倆兄弟在得知黃太沖逗留京城的緣由後,亟力促成二人會面,這也是今天這席茶會的緣起。

「久仰…久仰…」吳省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作揖。


最後連駱養性也跳出來湊熱鬧…

「在下駱養性,匪號無涯刀客,見過吳兄弟…」

錦衣衛百戶駱養性,其父駱思恭,奇門異術、機關暗器、易容匿跡無一不通,手段詭譎、絕藝百出,江湖人稱百戲師,曾為錦衣衛都指揮使,現任錦衣衛南鎮撫使。

其師無涯刀王李國棟,十四年前與百戲師駱養性、無踪子韓本用聯手,力挫天下第一高手絕天劍痴後,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為先皇國舅,亦曾任錦衣衛都指揮使,辭官後出家為僧,現為慈仁寺住持,法號慶莊。

駱養性家學淵博,身份顯赫,雖然僅為錦衣衛百戶,卻是御前帶刀行走,皇家密令欽差。今天會在這裡,也是奉了宮裡的密令,不過另一方面,來看熱鬧才真是他的本意…

「久仰…久仰…」吳省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作揖。


總算是拜過碼頭了…

吳省身滿頭大汗的吁了口氣,嘴角的筋肉還在隱隱抽動,這還叫不拘禮?心裡不住偷偷埋怨曹總管;而眾人也在見過禮後再度入座,繼續討論起剛才的話題…

「在下覺得駱百戶還是據實呈報,方為忠君之道。」周玉繩一臉正色的說著。

錢受之笑瞇瞇的反駁:「但此舉卻有違孝道,子曰:孝慈則忠…」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黃太沖痛苦扎掙的說:「忠焉,能勿誨乎?」

接下來就是一陣咬文嚼字、之乎也者的口沬橫飛,吳省身聽不明白,拿手肘頂了頂坐旁邊的駱養性怟聲問道:「在說啥啊?」

「就王恭廠那檔子事唄!」駱養性沒好氣的回答:「田爾耕那個老匹夫被炸了個重傷…昏迷不醒,我那妹子沒找到,所以我家老爺子目前還是下落不明,師傅他老人家又正在閉關,去了幾次都沒見著…」

你妹子?把我剝光吊起來當餌試試,包準馬上就能釣到…

「唉…那不就沒戲唱了?」一邊閒聊,吳省身順手揀了些糕點給眼饞著的羅莉。

「是啊,現在鎮撫司裡催著我呈報…」駱養性也拿了一塊塞進嘴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想要拿駕帖去慈仁寺請我師傅到衙門裡坐坐…」

「兩難吶~要是照實呈報呢,就是一個大義滅親、賣師求榮的名份…」駱養性悠哉悠哉的,喝口茶接著說:「另外還有一個方法…」

「反正現在什麼都沒查到,只是些謠言,不如上個奏摺請求避嫌…」駱養性又捏了塊糕點塞進嘴巴裡說:「不過這麼一來,又避不開那推諉塞責、事主不忠的名份…」

瞧他一派悠閒的樣子,吳省身忍不住納悶的問:「那你就不擔心你師傅?」

「師傅?師傅是當朝國舅,來頭大著!那些鷹犬不敢拿他老人家怎麼樣的…」駱養性端著茶喝著說。

「喂!好歹你也是鷹犬其中一份子吧?」經吳省身提醒,駱養性才一拍額頭道:「哎呀!我怎麼把這荏給忘了…」

圓桌另一端的唇槍舌劍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吳省身見狀忍不住問:「既然上報也不會怎麼樣,那現在到底在吵啥?」

駱養性一臉苦色道:「我報上去,就是不孝;隱瞞著,就是不忠,現在吵的就是這忠孝的大義名份!報上去會有什麼結果根本不重要…」

誒~~~

「我家夫君不懂這個的…」羅莉踮著腳尖,伸長了小手,正試著去搆圓桌中間的一盤糕點,一邊還不忘回頭插嘴提醒駱養性。

吳省身見了,連忙將盤子移到她面前:「我不懂?妳小孩子才不懂!少給我亂插話…」

「妾身是不懂…」那盤子裡的,是一道雪白小老鼠模樣的可愛糕點,羅莉猶豫著不忍下手,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瞧,嘴角都快流下口水了,還不忘答腔道:「可是姊姊懂!姊姊說…讀書人就會勾米釣魚,這邊在吵的如果是那種米,那姊姊說的就一定沒錯了!」

是沽名釣譽!話說這大丫頭是怎麼教育妳的呀!別把讀書人想的那麼壞呀!!!

圓桌那端,唇槍舌劍激烈的程度已經再次昇級,忠君派的周玉繩和孝悌派的錢受之一左一右,夾著王檢喋喋不休,大有你死我活,勢不罷休的意思;一同被夾在中間的,還有左右為難的黃太沖,而歸奇和顧怪這兩個小夥子,則是一人各站一邊,搧風點火似的聲援了起來…

王檢正被吵得頭疼,見吳省身看來,靈機一動的說:「這般爭辯下去也難有定論,不如聽聽吳先生有什麼看法?」

喂喂喂!你別把火往我身上引啊~

「王…公子所這甚是,吳公子見識不凡,想必能別出機抒,另闢蹊徑。」周玉繩吹捧著說。
始終笑瞇瞇的錢受之,也是一臉深感興趣的說:「傳聞吳公子乃是千年後之異人,想必會有獨到的見解…」

誒誒誒~那個年份是怎麼回事,又不是老酒愈陳愈香!

這年頭王公貴戚、豪門世家的府上,多半會豢養一些奇人異士,美其名為供奉;大多為擅長歌藝、樂技、書畫、雜耍、廚藝、釀醯…這類身懷一技之長的人。

在這當中亦不乏游方道人或江湖術士,這類人不少會假託各種靈異之名,或云上古聖人託世,也有是那天上神仙下凡,甚至是西洋天父降臨!像吳省身這個千年後人的說法,不過就是比較為新穎,倒也不會太過離奇。

「對呀!對呀!」歸奇顧怪兩兄弟這會兒又湊在一塊,四隻眼珠不懷好意的在吳省身臉上打轉:「千年以後的人會怎麼說呢?」

赫!敢情是把我當作跑江湖、耍猴戲的來著了!

王檢是一臉期待的樣子,黃太沖則是露出懷疑的目光,最氣人的是…駱養性正似笑非笑的幸災樂禍著!

好~今天要是不露一手,只怕以後就被當成行走江湖、招搖撞騙的了…

吳省身心裡想著,一邊裝模作樣的撓撓頭,為難的說:「方才顧著講話,不知道各位說到那兒了?」

「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歸奇馬上把話題給兜了出來。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孔子說:為人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卻喜歡違抗上級的人,是很少見的;不違抗上級,卻喜歡搗亂的,更是從來沒有聽過…

「照這麼說,駱大人就算是不去辨這個案子,其實也是不打緊的,對吧!」歸奇賊笑著問。

誒~這傻小子還真是個二貨※4…傻不楞登的衝第一個!

「不對!不對!這孝悌和犯上作亂是兩碼子事,不能混在一塊兒談的…」吳省身搖搖食指說:「說這話,就好比是在說那和尚…」

「因為和尚都吃齋唸佛、心慈手軟,還得守那清規戒律…」吳省身笑著反問:「所以和尚就不會殺人、不會犯上作亂?」

席間一片沈默,沒人敢接話,因為很不巧的是,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剛好就當過和尚,同行還有一個叫彭瑩玉的,也是個造反的和尚,兩個人都是殺人如麻的…

「可是這和尚跟孝悌…」歸奇還想反駁,卻被吳省身厲聲打斷:「你的意思莫非是…因為那和尚造反了,所以就不孝悌了?」這話要是接下去,那可就是直指當朝太祖不孝了。

歸奇醒悟過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吶吶無言的敗退下去…

吳省身瞇著眼睛,微笑地看著歸奇鎩羽而歸,不禁得意的在心中大喊:

嘿嘿嘿…擊墜數加一!!!


【茶餘飯後】

王檢(疑):「錢先生,請問所謂『復社』是?」

錢受之(傲):「吾輩以『獎進後學、興復古學』為宗旨創辨的社團!」

吳省身(驚):「拿錢誘惑年輕人?專搞考古題的?」

駱養性(疑):「那跟『收買嘍囉、劃地為王』有何不同?」

羅莉(茶):「兵不刃血,比較優雅…」

【說文解字】

※1 詔獄:明朝錦衣衛的監獄。原指中國古代的高等監獄,罪犯多為高官,並犯下需皇帝親自定罪的重大案件。

※2 院試:明朝科舉制度中第一關,八月於各省省城內舉行,因此又稱秋闈,等同後世的省級考試。

※3 春闈:明朝科舉制度中第二關,於院試隔年二月於京城舉行,又稱會試,等同後世的國級考試。

※4 二貨:形容智商較低、總做傻事的一類人。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四章.笑啐千古腐朽事、怒唾一干偽君子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五日‧順天府澄清坊‧午時

別院的中央處是塘水池,池中佈滿了蓮花,五月時節雖未到花期,卻有不少菡萏※1業已亭亭玉立,清風徐來搖曳生姿,水面倒影漣漪盪漾…

院中的小閣倚水池而立,沿著池畔再起這座涼亭,在這初夏時分,竟感覺不到半絲燠熱之氣,足見庭院主人的巧妙心思;在這寧靜幽雅的庭院裡品茗清談,正好洗淨一身俗世氣息,超脫紅塵、返璞歸真、魂遊天外、跨鶴仙鄉…

無奈這世外桃園的謐靜,卻被那咶噪嘈雜的聲音劃破。

「所以就別再子曰子曰的說三道四了,孔老夫子見識淺薄,我們又不好跟他老人家在天之靈計較…」吳省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著,臉上還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

有見過膽子大的,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這年頭敢這麼詆譭聖人的,吳省身算是頭一個,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只怕吳省身馬上就會叫那口沫星子給淹没。

席間眾人也被他驚世駭俗的話所震撼到,一時都是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只有羅莉不為所動,端著茶杯輕啜著,面前那盤白老鼠模樣的糕點竟已被掃盪一空,連底下襯著的荷葉都沒留下,不過那小小的胸脯卻是微微的鼓了起來,見吳省身看自己,慌亂的低下頭,俏臉微微泛紅。

話說席間眾人一陣驚愕過去,回過神來,一時群情洶湧、個個躍躍欲試,吳省身見狀連忙伸手,止住眾人發話:「在下知道諸君為孔老夫子不忿,既然這樣,要不?」

「請諸位替那孔老夫子,回答在下幾個簡單的問題如何?」吳省身故作輕鬆的說:「不會是什麼大問題,無非是問些事物之名罷了!」

「若各位答得上來,在下便任憑各位處置…如何?」一臉賊兮兮笑容。

眾人不知他的意圖,沒人敢接腔答話,席間雰圍一時沈寂了下來,吳省身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要是有一個人,頂著大光頭,頭上還燙著戒疤,身穿袈裟口唸阿隬陀佛…」吳省身笑著對羅莉問:「小莉妳說…那是個什麼人?」

小丫頭毫不遲疑,爽快的答道:

「賊秃囉!」

是和尚!和尚!!!

席上眾人亦是忍俊不住,吃吃竊笑起來,席間本來略為凝重的氣氛,終於又稍微活絡了起來,吳省身見狀,也就裝腔作勢的,朝那錢受之拱手一揖,畢恭畢敬的問:

「那敢問夫子,此為何人?」

錢受之臉上的笑容一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無奈的搖搖頭,苦笑著說:

「妖孽!妖孽…」

此話一出,眾人哄笑。蓋因孔子所處春秋時代,佛教尚未傳入中土,若是讓那孔子乍見此跣足削髮之徒,只怕便是如此回答了…

嘿嘿嘿…擊墜數再加一!

吳省身微微一笑,略一思索,又拉了張椅子出來,故作不知的問羅莉:

「小莉啊…那這又是什麼呢?」

羅莉嗔怪的看了吳省身一眼道:「不就是張椅子嗎?」

吳省身又是拱手一揖,這次對著的是周玉繩:

「那敢問夫子,此為何物?」

這椅子乃是唐朝後期由西域傳入之物,在那之前,人們在室內都是膝行跪坐,春秋時代的孔子自然是沒見過這種東西。

周玉繩一怔,苦思片刻後,靈機一動的答道:

「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這段話的意思是,孔子也不是無所不知的。當有人向他請教時,他只是針對問題,從正反兩方來反問對方,讓對方自行思索,並進一步誘導對方去找出問題的癥結點。

誒誒誒~好歹你也說中文啊!

吳省身可聽不懂這之乎也者的,頭上捏了一把冷汗,正不知如何應對之時,一旁的錢受之倒是替他解了危…

「嘖!狡滑…這可作不得數!」錢受之笑嘻嘻的扯後腿。

有趣的是,同陣營的顧怪竟然倒戈,還一本正經的說:「知之為知之…」

一旁的歸奇馬上接口:「不知為不知…」

倆人最後還異口同聲的說:「是知也!」

啊啊啊~最後竟然是在敵軍的火力支援下,擊墜數再加一!

吳省身見好就收,歛了狂態,故作高明的說:「那孔老夫子是個數千年前的人,受限於一時一地,其所知自是亟其有限…」

接著便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在那個時代,人皆以為,天圓地方,日月星辰環宿其中,我天朝上國便為那天地中央,除此之外便為四荒;更認為那天狗吞日,白虹貫日是謂異象…」

「當時民風淳樸、雞犬相聞,席地而坐、結蘆而居,不知聲色犬馬、未聞酒色財氣,只有諸子百家、尚無佛道二教,諸般差異,與當今之世,不可不謂相去甚遠…」吳省身最後悠悠的說:

「世道都變了…還拿千年前的話,來管千年後的事!這哪行的通?」

「那碩彥宿儒儘會信口開河、紙上空談,還自知徒託空言,於是便搬個死人來教訓活人,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黃太沖仍堅持的說:「不對!不對…這世上總有些道理總不變的,好比說那忠君之道…」

啊啊~不好意思,這個正好是第一個倒台的啊…

吳省生也不想直接反駁,又見一旁羅莉眼光閃亮,滿臉躍躍欲試的模様…吳省身略帶懷疑,試著問了句:「小莉啊!這忠君的君字,妳可知道指的是什麼人?」

話一出口,吳省身才突然想到…

糕糟!大事不妙!別說出來,千萬別說出來啊~~~

「這個我也知道!」羅莉歡欣鼓舞的正要回答,卻見吳省身拚命的朝他搖頭。

「咯咯咯…皇帝唄!」小丫頭慧黠的笑道。

羅莉每咯出一個字,吳省身的心跳就漏了一拍,生怕她一時興起、脫口而出,把「狗」皇帝這三個字給說了出來。

一定是故意的!這個邪惡的小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驚魂方定的吳省身遷怒,拱手又是一揖,矛頭直指黃太沖:

「那敢問夫子,君為何物?」

黃太沖也是硬梆梆的說:「君為天子!」

哼!就怕你不這麼說!

吳省身畢恭畢敬的接著問:「夫子既知周天子,為何又要遊列國?」

一時之間,席間一片沈寂,四下悄然無聲,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語畢,吳省身也不管眾人的反應,得意的一振衣袖,端起茶杯輕啜,一副高人作派,暗中又朝王檢挑了挑眉…

嘿嘿嘿…擊墜數再加一!這下應該鎮住場面了吧?

不料那顧怪竟一本正經的起身道:「先生言論精妙、發人省思…這麼說來,先生是贊同駱大人據實以報的囉!」

煩不煩啊!你歸奇顧怪倆兄弟還真是絕配啊?一個是缺心眼的,一個是死心眼的…

胡攪蠻纏、亂搞一通,得來這樣的結果,也不是吳省身想要的,暗自翻著肚子裡稀薄的墨水,吳省身試著從裡面找個方案來解套…

吳省身略一思索,心中有了定計,只是不曉得行不行的通,略微不安的朝顧怪問道:

「史記…讀過嗎?」

不等顧怪回答,王檢插話說道:「待會兒再說吧,中午了…」

眾人聽著有趣,一時倒也忘了時間,王檢見時近晌午,於是吩咐曹總管,帶人將茶席撤了下去,換上一桌精緻的酒菜,一時之間人來人往,衣鬢綽約,珮環啷噹。

吳省身與羅莉初次見識這等排場,分外覺得有意思,正目不暇給地四下張望,其中一個侍女見他這副模樣,還忍不住掩嘴一笑,賞了他一記媚眼。

閣樓裡突然傳出錚錚幾聲琴響,悠揚的聲音在幽靜的別院裡迴盪,聞者心中皆是一片靈寂空明,猶如醍醐灌頂,從頭到腳被洗滌了一番,整個人都變得超凡脫俗了起來,而吳省身更是別有感觸。

喲!過年了!燒香拜拜囉………

很久很久以後,古箏、琵琶的聲音,通常只會在特定的時候或特殊的地點響起…身在古意盎然的庭園裡,耳中又傳來熟悉的聲音,吳省身有一種時空交錯的迷失感。

倒是錢受之眉開眼笑,手上摺扇啪一聲的打開,風流倜儻地輕搖,搖頭晃腦的吟道:「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繼而閉上眼睛沉浸在餘韻裡,回味無窮的說:「王…公子好雅興,這琴音…真當繞樑三日,令人日思夜寐,食不知味啊~」

王檢聽了不無得意的說:「這是江蘇四秀當中的紅線瑤琴徐拂徐大家,目前碰巧在我府上做客,曹總管…」王檢喚來曹總管低聲吩咐一番,春風滿面的抬起頭來道:「諸位今日有耳福了!」

此話一出,錢受之自是眉飛色舞,歸奇顧怪的眼睛更是馬上盯著閣樓門口不放,始終鬱鬱寡歡的黃太沖終於動容,就連一向雲淡風輕的周玉繩都面露喜色。

這裡大概只有駱養性這個大老粗和自己一樣不解風情了,吳省身感慨的回頭瞅了駱養性一眼,這才發現…

誒誒誒~你的口水滴下來了!!!

「紅拂姊的琴藝天下無雙,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呢!」羅莉好心的提醒吳省身,不過卻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吳省身瞧著她微鼓的胸脯,微微一笑朝王檢道:「王公子,能不能跟你要些池子裡的荷葉?」

王檢不明所以的說:「好啊!」吳省身聽了也不待王檢吩咐下人,逕自踱到池畔,撈了幾片特大的折了回來。

眾人久候的徐拂一襲黑衣,柳腰纖細堪盈一握,頭戴黑紗幃帽,在侍女的陪同下進到涼亭,她在這小閣裡住了幾日,見到吳省身這一番折騰,將原本疏落有致的蓮池弄得雜沓凌亂,眉頭不由得輕蹙了起了。

一旁的錢受之見了,也是笑嘻嘻的打趣吳省身道:「吳公子如此不解風情、辣手摧花,莫非那千年之後,世人已不知這憐香惜玉的道理?」

奚落我好在女人面前擺顯?真有你的…

吳省身也不打緊,笑著應對:「個人問題…個人問題!小弟素有採花聖手的別名…幹這辣手摧花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眾人一聽,俱是莞薾一笑。

邊上的駱養性一聽,更是加油添醋、語帶曖昧的說:「對呀!對呀!就連錦衣衛內也盛傳,吳兄弟身懷四十八手絕藝,中招者將遍嚐那銷魂蝕骨、欲罷不能的滋味…」

糗了!這事怎麼傳出去了………

看著擠眉弄眼的駱養性,想到他那個兩次前來偷窺的妹子…吳省身就不由得生出一種遇人不淑的感概,渾然沒有注意到那徐拂黑紗下的眼神帶著絲絲寒意…

想到自己的名聲就此敗壞,吳省身懶懶的將手上的荷葉遞給羅莉,眼睛恨恨的盯著這個始作俑者,羅莉這才不好意思的,扭扭捏捏地自懷裡,掏出一隻隻雪白小老鼠模樣的可愛糕點,糕點明顯受到壓擠,微微有些變形,羅莉一面小心翼翼的呵護,一隻隻數著,然後整整齊齊的排放在荷葉上,一面吞吞吐吐,小聲的說:「給城隍廟的小孩,和姊姊的…」

周玉繩注意到徐拂的面色不霽,手撫長鬚微笑的對羅莉打趣道:「小娃娃這正是慷他人之慨呢…」

戴墨鏡的人不會知道,自己溫柔的眼神看起來很冰冷;留長鬍子的人不會曉得,自己滿臉的笑意看起來很嚴肅。

所以當羅莉抬起頭來,看到是眼前有一個嚴肅的大鬍子正在教訓自己…

一邊的錢受之也是笑嘻嘻的說:「吳公子的別號是採花聖手,身邊小娃娃的別號,莫非是那空空妙手?」

羅莉一聽,心裡一慌,失手將一枚糕點落在地上,羅莉心疼的連忙蹲下要撿,可惜小白鼠叫一摔,不僅變了形,上頭也沾滿了泥沙,羅莉私藏時,這數量是算過的,這下少了一隻,心頭一陣委屈,蹲在地上,眼淚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至於嘛!你們兩個…泡妞有必要泡到這個份上?

吳省身心中老大不樂意,連忙將羅莉扶了起來,抱在懷裡忙不迭的勸慰:「不哭…不哭…」只聽羅莉抽抽咽咽的說:「少…少了一隻…還…還累…夫君…清…清譽受損…」

「清譽什麼的才不打緊吶…」吳省身抱著小丫頭,無視他人眼光輕笑著說:「剛才那些點心,其實我也很想打包的喲…這一點,妳比我勇敢…」吳省身揉揉羅莉的頭道:「作得很好喔…那些孩子們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完惡狠狠的瞪了徐拂一眼,吳省身清楚的得,兩個老不修幾番調侃,不過是為這女人出頭,追根究柢…還不就是因為他弄亂了蓮池的景緻。

徐拂讓吳省身這一瞪,嚇得退了半步,黑紗下的玉顏隱隱露出怯意,一旁的錢受之見狀連忙進身擋住,訕訕的說:「吳公子這般唐突佳人,卻是大大不妥…」

「這位阿姨是佳人,我家小莉就不是佳人了嗎?」吳省身暗笑,冷冷的用嘴巴遞出一刀。

徐拂一聽,幃帽輕顫、黑紗亂抖,蹬蹬蹬連退數步,虛弱而優雅的跌坐在椅子上;纖手捧心、氣喘吁吁、花枝亂顫,身後侍女見狀,連忙上前,手忙腳亂的輕拍其後背,一旁的錢受之亦是心疼的遞上茶水…

另一位護花使者周玉繩連忙跳出來說道:「吳公子先是做那辣手摧花之舉,座下童子更是那…不告而取,連番作為,俱是那…有辱斯文之事,擾人雅興,俗不可耐!」

唷!還敢頂嘴?看我不大耳刮子的賞你!

「有辱斯文?擾人雅興?俗不可耐?」吳省身冷冷笑道。

自古以來,文人雅士互刮巴掌,彼此都怕弄髒手,總得拿本書或文章墊著,這裡想來也不例外;想到這裡,吳省身心底不禁啞然失笑…

在很久很久的以後,吳省身讀書的歲月裡,學過那麼幾篇古文;但在這過程中,吳省身發現,那選擇文章教材的人之間,只怕是有居心叵測,心懷莫大惡意的人參與其間。

因為在他學過的古文裡面,半數都是很有問題,而且正好拿來扇讀書人嘴巴的,比方說…

「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吳省身手負身後,下頜微揚,孤高自傲的唸著。

「宋朝周敦頤的愛蓮說。」博學強記的顧怪馬上接口,經過這半天的相處,吳省身發現,這倆兄弟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特愛搧風點火的人。

正忙著憐香惜玉的錢受之聽見,訝異的回過頭來,語帶埋怨的說:「既知此文,吳公子想必也是那清雅高潔之人,為何又…」

「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吳省身一臉痛心疾首的說:「這愛蓮說,便是對愛蓮二字最大的侮蔑!更是對愛蓮之士最大的羞辱!」

吳省身已經有點懶得去驗收四周驚訝的眼光了…

「那蓮子、蓮藕俱可入藥,又可為饍…」吳省身義憤填膺的說:「那蓮葉既可為饍,更能用以裹物,皆是有益於民,實惠之物…那文中卻是隻字不提,是為何故?」

「俗!俗!俗不可耐!」錢受之連連搖頭,臉上滿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此等庸碌之語,非我君子美德,自是毋須贅言…」周玉繩露出鄙夷的神色,手撫長鬚儒雅地說。

「依三位所言,那出於淤泥,是為高雅,便為那君子美德…」吳省身痛苦的閉上眼睛,虎目含淚的說:「而那實惠益民,卻是俗物,而非君子之道囉?」

「這…」

「這園中花草,莫不施肥,灌澆屎糞,淋灑便溺…」吳省身瞇著眼睛,冷哂道:「個個都是出糞屎而不染、濯便溺而芬芳,個個都是君子美德,無一不是文雅之道…」

吳省身喟然長歎:「原來諸君的美德、高雅、斯文…便是那在糞屎中打滾,浸泡於便溺之間…」

「捨經世濟民之物,循糞屎便溺之道」吳省身怒拍桌子道:「世有逐臭之夫,莫過於此!」

「吾之愛蓮,在其化育眾生,實惠益民…」吳省身悠然道:

「若是藉形託詠、穿鑿附會、故作姿態、以示高潔,此乃逐名趨勢之舉,吾…不為也!」

一席話說完,亭內眾人反應不一,瞠目結舌、滿臉羞慚、低頭沈思、閉目不語、目露精光、還有一個傢伙昏昏欲睡…

吳省身笑著對徐拂說:「所以阿姨~我實惠益民的拿些荷葉,讓我家小夫人打包些糕點去賑濟災民,阿姨沒意見吧?」

說到底,吳省身仍舊是很記仇的…

【茶餘飯後】

歸奇(笑):「不知吳公子從事的是…」

羅莉(茶):「…窮酸!」

顧怪(笑):「那不知駱大人從事的是…」

羅莉(茶):「…鷹犬!」

吳省身(掀桌):「喂!妳就沒有好聽一點的說法嗎!!!」

【說文解字】

※1 菡萏:含苞待放的蓮花。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五章.陰服微行作假戲、晴天霹靂見真章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五日‧順天府澄清坊‧未時

悠揚的琴聲再度響起,叮咚的琴聲恍若泉水一般,自涼亭潺潺的湧出,延著小徑淙淙地流出庭院,在大宅子裡幽幽的迴盪,涵養文人雅士如詩如畫的心靈,滋潤騷人墨客如泣如訴的精神;

倘若有那知情識趣的知音之人在此,更可在那琴聲之中,聽出絲絲掩仰的幽怨之意。

因為在此之前…

「在下突然想起,尚有要事在身…」吳省身笑著拱手一揖說:「既然打擾了各位雅興,不如就此別過,告辭!」

席間這麼一鬧,吳省身已沒了清談閒聊的興緻,眼見天色尚早,於是打算辭了王檢,再去一趟王恭廠,這個時候,想來羅薇應該還在那邊幫忙。

「吳先生!」王檢聽了急忙起身,遲疑的問「…可是要往那王恭廠去?」

吳省身也不回話,只是笑著點點頭。

歸奇顧怪倆兄弟終究是年輕人心性,見好戲落幕,見那吳省身又要去王恭廠,異口同聲的說:

「那我們也去幫忙!」

王檢一聽,更是猶豫不決,面露難色。

「王公子主持賑災諸事,想必分身乏術…」徐拂見狀本欲起身,但見吳省身冷淡的眼神後,喟然一歎後打消了念頭,隨後用嬌甜柔媚的聲音,婉轉的說:「若不嫌棄賤妾鄙薄,倒不妨由賤妾作主,暫代王公子好生招待各位先生…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錢受之一馬當先道:「無妨…無妨!王公子若有要事,儘管去忙。」

「正是…正是!我等亦不願妨礙王公子辨正事!」周玉繩不落人後的說。

王檢一聲,心花怒放的說:「那就恕在下招待不周…這邊就有勞徐大家了!」

見徐拂大方得體的應對,吳省身也是暗中讚賞,突然發現徐拂那一襲黑衣的身影,竟有幾分眼熟;貌似這幾日經常進出王恭廠,而且好像每次都領來幾車貨物,讓曹總管樂呵呵的跟在身邊…

哎呀!莫非我錯怪好人了………

吳省身拿食指撓撓臉頰,不好意思的想著,不過話既出口無法挽回,反正大家路子不對,從此天南地北不相往來,想到這點,吳省身倒也夷然不懼。

哼!咬我啊~有本事殺到我家來囉…

「王公子憂國憂民,實為我朝幸事…」錢受之笑嘻嘻的道:「再有那吳公子大才從旁襄助,此番賑災,定是一番佳話。」

那邊周玉繩也不落人後的說:「此次災變,朝野震驚,幸有王公子力挽狂瀾,兼有各位公子鼎力相助,定能彌平災禍,安定民心。」

黃太沖也站了起來,遲疑不定,王檢見狀道:「黃公子不妨此間稍坐,待我返回,再與公子秉燭夜談?」

黃太沖心知此番求助之事甚是難為,見王檢亦非推託,既然已得承諾,便又憂喜參半的坐了回去。

吳省身不耐煩這公子來、公子去、叨叨絮絮、沒完沒了的閒嗑牙,擺擺手牽著羅莉逕自離開了,走出別院才發現駱養性竟也一併跟了上來。

「駱大哥怎麼不留下來欣賞美女琴藝?」吳省身曖昧的說:「加把勁,說不定今晚…」

「道不同,不相為謀!」語聲鏗鏘、義正詞嚴,隨後只見駱養性咧嘴一笑,訕訕地說:

「我是站在愛吃蓮藕粥這邊的!」

呵~虧我還感動了一把,說穿了…你壓根就是個吃貨※1嘛!

「吳先生!」王檢那邊好不容易的告辭完,和歸奇顧怪一併趕了上來,王檢偷偷的看了吳省身一眼,惴惴不安地問:「先生拂袖而去,是不是在生氣?」

「生氣?」吳省身聽了,忍不住笑道:「我幹嘛要生氣?真要說,還不如說我這是…」

我只是不想當個電燈泡,還得讓人點來點去罷了…不過這話,在這年代該怎麼說吶?

「我家夫君這招,表面上叫做『成人之美』…」羅莉聰慧的說。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真是善解人意的小丫頭!不過…這「表面上」三個字?

話剛說完,庭院深處隱約傳來陣陣悠揚淒楚的琴聲,羅莉聽見後奸笑著說:

「暗地裡叫『欲擒故縱』,我家夫君最瞭解女孩子的心思了…」還一臉驕傲的說:「嘿嘿嘿!就連紅拂姐也逃不過夫君的魔掌!」

喂喂喂~妳在驕傲什麼啊!善解人意的小丫頭…竟然是善於曲解人意的啊!!!

「哦?」這是王檢,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反應。

「哦~~」這是歸奇顧怪,擠眉弄眼、揶揄調侃的反應。

「哦!!!」這是駱養性,當頭棒喝、豁然頓悟的反應。

王檢雖然不甚明瞭,但知吳省身並非生氣,於是也就作罷,回頭撇見羅莉手上提著荷葉包裹的糕點,心念一動道:

「是說,那桌上還有一些剩菜…」略略遲疑的說:「要不…我叫人打包送過去?」

乍聽王檢這麼一說,吳省身突然停下腳步,掉頭在王檢的臉上端詳了片刻,確認王檢臉上的誠意後才說:

「小莉挾帶這些糕點過去,是對朋友間的一種心意;王恭廠那邊施放粥飯,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幫助…」吳省身難得嚴肅的說:「可是…你把這剩菜剩飯打包送去,就是富人對貧民的施捨了…」

「雖然看似差不多,但其中的含意相去甚遠…」吳省身說到這裡,王檢的腦海裡不知不覺的,就浮現出缺兩顆門牙地男童的笑容。

「所以那天柳隱才會…」王檢若有所悟的道:「那不然,我叫府上再多做一些…」

叩一聲,王檢的頭上又挨了一記爆粟,只好一臉不解,目眶帶淚,恨恨的瞪著吳省身。
「沒半點長進!」吳省身漫不在意的說:「你現在的說法,跟那天最後的想法又有什麼不同?」

「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吳省身不悅地道:「夥伴是用來幹什麼的!你只要努力去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就夠了!真要有那個意思,就在賑災的事情上多用點心思吧。」

王檢喚來曹總管在前面領路,走的是和進來時不同的路徑,一路走來竟是重門疊戶、曲徑通幽。看這樣子是趁府裡的大人不在,打算要從正門出去吧?

宅子是挺大,不過看這樣子,王檢這小子在家裡,貌似挺沒地位的…

吳省身心裡想著,忍不住多看了王檢一眼。

古舊的庭園,漿洗的略為泛白的錦衣,筵席送上來的茶點飯菜,雖說料理精緻,但也不是什麼名貴之物,感覺上還比那慈仁寺的齋飯還要略遜一籌。

這可憐的孩子,要不就是後娘養的…要不就是小老婆生的…

「你的日子看起來也挺拮据…」吳省身笑著揉揉王檢的頭說:「像今天這種愛面子裝闊的事,就少做一些吧!」

王檢聽了一臉尷尬,後頭的駱養性發出嗤嗤的竊笑聲,前頭帶路的曹總管聽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不是…其實…」王檢停頓了良久,最後才遲疑著說:「其實…我是姓王…」

吳省身一邊跨出豪宅寬敞的大門,一邊納悶的想著,這小子幹嘛一直強調自己姓王?私生子?所以無法繼承父親的姓氏?養子?所以想要恢復本來的姓氏?不管是那一種,看樣子這心結挺重的…

「得了!這裡誰都知道你姓王…」吳省身回過身,將雙手搭在王檢的肩上,語重心長的開解道:「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自己,以及你能達成什麼樣的成就…」

吳省身這才注意到,這王家大門裝修的是異常華麗,和裡面略顯老舊的大宅子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想來王檢這一家子,應該都是極其愛面子,這也難怪王檢會在自己的姓氏上這麼彆扭了…

王檢聽吳省身這麼一說,若有所感,神色頗為激動,好半晌才又說:

「可是…我真的是姓王!」

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頭上,大宅的門楣上掛著嶄新的匾額,寫著三個偌大的字…

「信王府」

誒~誒誒誒~~~

吳省身的腦袋裡開始浮出一些片片段段的回憶…

「信王府賑銀,十萬兩!!!」

「才不是那樣!聽說…聽說…王爺平常也是省吃檢用的!」

「剛才那是信王府,先皇子嗣單薄,信王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弟弟,因此倍受恩寵…」

還有…

順手給王檢一個爆粟…

隨手賞了王檢一個爆粟…

王檢的頭上又挨了一記爆粟…

吳省身心頭一涼,這幾天賑災,自己貌似三不五時的就會給王檢來上一記…

…這時候把頭遞上去,這小子會不會消消氣?

不對!不對!我看這個遞法…怕是還有講究,是頭一低送上去就能消氣?還是砍下來捧上去才會消氣?

吳省身哭笑不得的想著,卻見王檢一臉緊繃的看著自己,一個不小心,死性不改的瞪了王檢一眼,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王爺怎樣!難不成還要我下跪磕頭不成?」

話一出口,吳省身的腸子悔得都青了,在場的每個人也忍不住都瞪大了眼睛,就連羅莉都猛扯了吳省身的衣袖一把。

不過更叫人吃驚的是,王檢竟然一臉驚慌的直擺手:「不不不!這怎麼行…」接著又吶吶的說:「吳大哥不怪罪小弟隱瞞身份的事就好…」

靠!這樣也能昇級!還是從「先生」升格成「大哥」?

「那會呢…」吳省身見好即收,看著眼前這個單薄削瘦的少年,就這樣孤零零的,站在富麗堂皇的大門和老舊的內宅之前,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伸手勾住他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呀…」

王檢一楞,呆呆地跟吳省身勾肩搭背,就這麼走下王府門前的台階,也走出豪宅大門底下的陰影…

嘿嘿嘿~收了個王爺當小弟,王爺叫我作大哥,一生不用愁吃喝…

吳省身在心裡樂滋滋的想著,認識王檢以來,從賤民一路昇級到大哥,這也算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了,想到這裡,吳省身突然問到:「誒~那你不就姓朱?」

「嗯!」王檢弱弱的說:「…小弟姓朱,名由檢」

朱由檢…朱由檢??朱由檢!!!

吳省身突的嚇了一大跳,認了一個王爺當小弟的欣喜不翼而飛,扳過朱由檢的身子正對著他,嚴肅而凝重的說:「你的名字…再說一次!」

朱由檢心中納悶,正經八百的說:「小弟姓朱,名由檢,朱由檢。」

不動聲色扳倒魏忠賢的那個朱由檢?

砍了袁崇渙的那個朱由檢?

搶了陳圓圓的那個朱由檢?

砍斷自己女兒手臂的那個朱由檢?

最後在礦山上吊的那個朱由檢?

吳省身痛苦的闔上眼睛,雙手無力的垂下,手指不由自主的顫抖,背上濕淋淋,竟被嚇出一身冷汗…

明思宗‧朱由檢,年號崇禎,明朝最後一任皇帝…

【茶餘飯後】

羅莉(招手):「小朱…你從凳子上來啦!站那麼高不好說話…」

朱由檢(下來):「不準叫我小朱!也不準…總之小什麼的都不行!」

羅莉(站上):「好好好…乖~叫大嫂!」

朱由檢(驚):「誒?誒誒誒~~~」

吳省身(茶):「這就叫急轉直下嗎?」

【說文解字】

※1 吃貨:泛指特別貪吃,特別好吃的人。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六章.一無所有到人間、半塊板磚闖江湖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五日‧順天府王恭廠‧申時

在吳省身的父親故去之後,他從此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也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從那一年開始,他就背負著一筆龐大的債務,其中包涵了雙親重病時的醫療費用和就學期間所辨的貸款。精打細算後他發現,如果一切順利,他可以在四十歲時將這筆貸款清償完畢,然後重新展開屬於自己的人生。為此,他總是樂觀的告訴自己…人生七十才開始,我還早了三十年。

除了,偶爾…只是偶爾…會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對著鏡子發呆;鏡子裡的自己會莫名奇妙地…看起來很陌生,面孔上的眼睛裡,吞吐著無名的烈火,臉上又滿是無力和絕望…

儘管如此,吳省身還是很得意於自己的自制力,畢竟在他那很久很久以後短暫的一生裡,唯一失控的一次,就只有那一句:「付出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來到明朝之後,吳省身發現自己變了很多,變得開朗、變得自在、也變得大膽,一生中前所未有的大膽…他雖然變得一無所有,卻更覺得…雙肩無比的輕快,可以放開手腳,做出許多以前不敢想的事,能夠放大膽子,說出了許多以前不能講的話…

但是!「朱由檢」這三個字,赤裸裸地向吳省身,昭示了一個神州易鼎、戰火燎原、風雨蕭條、水深火熱、民不聊生、生靈塗炭的未來…

吳省身突然有一種被打回原形、被打回到很久很久以後的感覺…


馬車沿著右側的琉璃瓦高牆走,牆後便是明朝皇帝居住的紫禁城,左手邊則是一座座的殿堂樓閣,吏部、戶部、禮部…六部衙門挨個兒的經過,再一個右轉,來到了一座莊嚴氣派、畫棟飛簷的城樓前,城樓下的三道拱門緊閉,一派肅穆的氣氛,門上的牌匾寫著「大明門」三個字,左右兩側是一幅對聯:「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馬車一路走來,朱由檢只是若有所思,目光炯炯的看著吳省身;直到這裡,朱由檢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急如焚的問了起來:「吳大哥…你知道…一些我的事對不對!」

吳省身的沈思被打斷,暫時又不想直視朱由檢,所以抬起頭來朝車窗外看了一眼,一時卻被窗外承載無數歲月風霜的大明門所吸引,直到馬車完全經過,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眼光,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再等等…」吳省身回過頭來,被心中的情緒感染,鄭重的對朱由檢說:「你問的事情上窺天機,影響深遠…我得先仔細想想,才能告訴你…」看了一下四周說:「況且這裡也不適合…」

說完,逕自閉目養神起來,車內的氣氛一時變得萬分壓抑…

馬車繞了一大圈,終於來到王恭廠前,好不容易擺脫沈重的氣氛,羅莉一下馬車,便興沖沖的抱著糕點去找她的小跟班了,而駱養性則是辭了眾人,又往那慈仁寺去尋他師傅去了,那朱由檢則是領歸奇顧怪哥倆到處閒逛,還得意洋洋的講解起賑災事務來了…

吳省身心中煩悶,想找個人聊聊,於是便四下悠晃,逄人便問羅薇的去向…

一路上走來,問了幾個面熟的大嬸,個個搖頭不知,其中還有那熱心的,回頭便會扯著大嗓門嚷嚷:「那個吃軟飯的吳胖子,來尋吳大娘子囉,有誰見著沒?」

誒誒誒~這話你可以不要當著我的面說嗎?

原來這幾天,羅薇總是一身灰麻布衣,將一頭秀麗的青絲挽了起來,藏在褐色頭巾底下,一身標準的農婦裝扮,不論是什麼樣的差使,那看起來弱不禁風、嬌柔秀媚吳大娘子做起來,竟然都是有模有樣、得心應手的。

其實羅薇身為羅教嫡系傳人,平時這救世濟民的事就沒少做過,小時候鄰近鄉里有些什麼災事,教徒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

長大後被推舉為白蓮宗當代聖女,助弱扶傾的足跡更是遍佈江南,為她贏得了「白蓮仙子」的這個雅號,這次的王恭廠災變,對羅薇來說,不過是做回老本行罷了。

不過那勤快的手腳、溫柔親切的個性和端莊嫻淑的模樣,終究還是讓羅薇,贏得了王恭廠賑災委員三姑六婆集團的人心。

「嫁給那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字像狗啃、燒柴直冒煙的吳胖子…真是委屈了!」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都給豬拱了!」

「那不學無術、遊手好閒、專吃閒飯的吳胖子,取了個貌若天仙、賢良淑德的吳大娘子,真不知道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這群婆婆媽媽們,就愛將這話掛在嘴上,平時拿來教訓子女,閒時拿來誇讚羅薇。

吳胖子軟飯之王的大名也因此不脛而走…

誒誒誒~我招誰惹誰了我?

吳省身欲哭無淚,那邊羅莉也是垂頭喪氣的折了回來,手上荷葉包裹裡的糕點還剩下一小半。

「剩這麼多?那給我一個吧!」小白鼠可愛的模樣讓吳省身忍不住想捏一隻來嚐嚐。

羅莉連忙拍開吳省身的手掌,將荷葉包藏到身後,旋即又氣餒的說:「今天好多人都沒來,一整天都沒人看見…」

「嗯?」話說回來,那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妖孽今天也沒看見…難不成是找到什麼活路了?

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吳省身想想也覺得不可能,記得小妖孽說過,他們貌似住在城隍廟那兒…

「那我們去城隍廟找找?」牽起羅莉的手,吳省身迫不急待的想逃離這個充滿三姑六婆的地方。

羅薇應該是回慈仁寺去了,吳省身打算跟朱由檢打聲招呼,去過城隍廟後直接回慈仁寺去,回到宣武門前空地上,只見朱由檢就在石碑前,跟歸奇顧怪聊的正愉快。

「小檢…我去趟城隍廟,就不回這兒來了…」吳省身大咧咧的說。

「不準叫我小檢!」朱由檢立馬就不樂意了。

「那不然…小朱?」這個叫法貌似更難聽吧?

「這更不行!有小字的都不行…」朱由檢鐵青著臉抗議。

「那要叫啥啊?」吳省身傷腦筋的問。

「由檢…」朱由檢不假思索的給了這個答案。

「好啦!好啦…小朱我跟你說,柳隱那群小鬼今天沒來…」吳省身不等朱由檢反對,一口氣劈哩啪啦的說了下去:「我有點擔心,要去城隍廟看看,等會兒就不回來了…」

朱由檢一聽,登時氣鼓鼓的不想接話,一旁的歸奇顧怪反倒湊了上來:「是那個柳隱嗎?」「那我們也去看看!」

喲~敢情你這小子連這事都拿出來擺顯了…

「那就一起坐車去吧!」朱由檢被吳省身打趣的眼神瞧得不好意思,打了個馬虎眼,逕自喚曹總管備車去了。

每月初一、十五屠戶例不殺生,所以菜市口街的菜市也會循例休市,而城隍廟則是有廟會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廿五開市,這三天裡商販雲集,南北貨物,古今奇珍應有儘有,廟會這天人潮洶湧,摩肩接踵,綿延十里,規模甚大。

這一天是五月十五,菜市口街休市,而城隍廟廟會,又因為王恭廠災的緣故,本月休市,因此一路上冷冷清清,因此吳省身一行人於片刻※1之間,就來到那城隍廟前。

一行人還沒下車,就發現氣氛不對,即使廟會休市,那城隍廟的香客平日裡也是絡繹不絕,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冷清,吳省身見勢不對,囑咐羅莉留在車上後,才隨後跟著朱由檢下了車。

一下車,吳省身就發現歸奇顧怪倆兄弟摩拳擦掌,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朱由檢則是瞇著眼著,冷冷的瞪著一群身穿大紅花袍,圍堵在城隍廟口的怪人。

「現在是什麼狀況?」吳省身不解的問。

「是候興國…」朱由檢雙手負在身後,一臉鄙夷的說;身後的曹總管也領著一眾護衛跟了上來,見狀眉頭一皺,不齒的道:「原來是候千…」

「百萬大將軍府行事…閒人迴避!」大紅花袍其中之一,見吳省身一行人靠近,毫不客氣的厲聲喝止。

候興國!候千!百萬將軍府!

話說這明朝夜裡,實在沒有什麼休閒活動,漫漫長夜裡,吳省身每夜都痴纏著羅薇,夜夜要她講講那天啟英雄榜,說說那江湖上的奇人逸事,這其中就有這麼一則…

候興國,自號候千,乃是奉聖夫人客印月之子,與當今聖上同歲,是吃同一份奶水長大的,奉聖夫人既得寵,候興國也是跟著水漲船高,在幾年前封了個異姓王爺,是謂候千歲。

這位候千歲自幼喪父,乏人管教,生性放盪不羈,仗著母親得寵,便在這京城內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因此招來無數的怨恨;此人手上功夫稀鬆平常,幾次遇刺之後,竟突發其想,跟皇帝討了個大將軍的職銜,從此身披大紅花袍,自號候千。

還召了一票京城裡體型樣貌相當的地痞流氓,足足有上千人數,個個大紅花袍,對外都叫候千,終日廝混在一塊,對外宣稱,十個候千是一萬,百個候千是十萬,千個候千是百萬…這百萬將軍府的大名,便是因此而來。

長此以往,經年累月的下來,除少數相熟之人外,竟再無人能從中分辨真偽,只知真候千身上慣帶一副銀假面,在發號施令時才會戴上。

「沒錯!就是這個…打倒了一個候千!」顧怪悠悠的說著,歸奇隨後笑嘻嘻的接著道:「還有千千萬萬個候千…」

啊啊啊~難不成是史萊姆※2嗎?練級※3…練級的機會來了!

經過羅薇這幾日的調教,吳省身總覺得身上有一股用不完的精力,按羅薇的說法,吳省身已經完成「苦道悟功訣」第一階段奠定基礎的過程,面對一般的地痞流氓,已經有一戰之力。

就在吳省身蠢蠢欲動的同時,城隍廟口的那一堆候千當中,突然鑽出一個陌生的臉孔大喊:

「胖哥哥!救命!!!」耳熟的聲音從缺了兩顆門牙的嘴裡蹦出。

「哇拷!柳隱?」吳省身目瞪口呆的看著遠處那個鼻青臉腫,衣衫破爛的男童…

■!被打的連他媽都不認得了…

「胖哥哥!救…」這話還沒說完,柳隱又被那一群候千給拉了回去,眼見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混帳!」朱由檢見狀,睚?欲裂的衝上前去,幾個堵路的候千圍上來阻攔,嘴巴裡囂張跋扈的道:「小雜種找死嗎?百萬…」

「無禮!」不等對方話說完,始終將手攏在袖子裡的曹總管怒罵一聲,突然欺身上前,直接甩了候千一個大耳刮子,只見一個紅色的身影打橫著飛了出去,在地上一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一動也不動的。

誒誒誒~這還是那個一向陰陽怪氣曹總管嗎?

然後就像是捅了馬蜂窩,場面登時火熱了起來,殺聲四起、遍地戈干…

右路的顧怪將袖子捋起,底下的手臂上戴著黑色的護腕,上頭一圈圈的纏著一條手指粗細,亮燦燦的金屬長鏈,只見他一個跨步扭腰,手臂挾帶上頭盤繞的長鏈,直接砸在一個候千的臉上,再一轉一甩,將長鏈抖了開來,來回甩動舞出無數的鞭影,直接和幾個候千鬥了起來。

中路的歸奇將雙手伸入懷中,再伸出來時,已經套上了一對金黃色的虎爪,旋即一個矮身竄步,鑽進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候千的懷裡,手肘一頂,深深的埋入這個候千的胸腹之間,馬上又是一蹲一個倒地後滾,自兩個隨後撲上來的候千腳下翻出,虎爪順便在兩個候千的小腿上留下猙獰的爪痕,帶出兩道噴濺的血霧。

左路的朱由檢赤手空拳,每跨一步遞出一拳,給靠上來的人迎面痛擊,一口氣打飛回去,腳下步伐穩建、規規矩矩,每一拳也都是直來直往,堂堂正正的,曹總管緊跟在身後,替他收拾善後,偶爾幫忙出手應付朱由檢來不及應付的人。

身後的一眾護衛武藝亦是不差,每個都連刀帶鞘的往候千臉上拍,一拍就是一個紅色身影橫著翻飛出去,只惜人數少了一些,朱由檢這次只帶了五名隨車護衛出門。

那邊候千的數量卻是越打越多,打掉一批,街角處便又轉出一群,沒完沒了的…

吳省身今天非常的鬱悶,上午和一群騷人墨客閒嗑牙,已經受了一肚子悶氣,中午又知道了朱由檢的身份,明白了未來可怕的處境,回到王恭廠還被三姑六婆批評得一無是處…

吳省身這會兒看得熱血沸騰,胸中一口氣再也按捺不住,覷了一個看起來比較瘦小的候千,腳下一蹬的就衝了上去…

「■■■■!■■■!■■!■!」吳省身彿彷要吐盡胸中悶氣似嘶聲大喊。

吳省身也不是空著手,他很清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擁有超前數百年的智慧,打從開戰起,吳省身就一直蹲在路邊,就是為了準備這門兵器…

「看我的中國七大神兵…板磚直擊!!!」

躍身上前,一聲怒吼,來勢洶洶地將路邊摳出來的板磚,狠狠拍在這個瘦小的候千的臉上,手上傳來紮紮實實的手感讓吳省身有一種暢快的滿足感…

啊~原來…這就是高手的感覺…

板磚裂成了無數的碎片,碎片下候千的臉一臉驚愕,楞楞的看了吳省身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咧大了嘴巴:

「噗!哇…哈哈哈哈…」候千笑的是上氣不接下氣:「那來的笨蛋啊…哈哈哈哈…」

誒誒誒~

毫髮無傷的候千笑完,扭扭脖子,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手指箕張交錯一抓,硬生生在吳省身胸前抓出交叉的十道血痕。

候千雙手併掌為刀,交叉削出,眼看便要朝吳省身脖子斬落,卻被不知何處飛來的一顆碎石子,碰巧給彈在額頭上,身形一時頓了一下…

吳省身胸前吃痛,傷口在苦道悟功訣的作用之下湧出一股力量,心裡緊張,連忙一腳踹在候千身上,先把人踢飛出去再說。

沒想到下死勁的一腳踹上去,候千竟然夷然不動,反倒是吳省身自己被震得倒退,蹬蹬蹬一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誒?誒誒誒~難不成這隻史萊姆是異變※4過的!

那個候千笑得更開心了,眼露兇光雙手一張,便朝吳省身撲了上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根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竹竿,倏地插在吳省身跟前,堅硬的青石板地都被扎出絲絲的裂痕,竹竿上掛了一幅字,上頭寫著「布衣神算‧鐵口直斷」八個大字。

衝上來的候千被字幅給阻了一下,被一旁趕上來的護衛,連刀帶鞘的一拍,紅色的身影咻一下的,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誒~誒誒誒~

【戰績報告:吳省身初戰,對手候千,六秒,完敗!】

【茶餘飯後】

羅莉(搯指):「天蓬元帥…溜鳥狂魔…蘿莉獵人…銷魂魔爪…御姊殺手…」

吳省身(疑):「…在算什麼?」

羅莉(歪頭):「夫君的外號…綑縛聖手…青樓人販…人蔘贏家…軟飯之王…」

羅莉(興奮):「好厲害!兩隻手快數不完了…」

吳省身(泣):「…可以不要嗎?」

【說文解字】

※1 刻:古時制,一刻大約是現在的十五分鐘。

※2 史萊姆:電腦遊戲中常見的怪物物種,一般代表食物鏈最底層的生物。

※3 練級:電腦遊戲中常見的規則之一,泛指以打倒怪物為練習,借以提昇自己能力的手段。

※4 異變:電腦遊戲中常見的規則之一,又稱突變,發生於怪物身上,突變後的怪物會遠較同種怪物強悍許多。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七章.戲說俠隱風流事、悲唱孤雛子夜歌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五日‧順天府金城坊‧酉時

所謂的「俠客」,指的是一些擁有強大力量的人,這些人習慣使用自身的能力,維護自己心目中的正義,漠視法紀,以武犯禁。這跟很久很久以後,美國好萊塢電影裡常見的「英雄」、「超人」其實十分類似。

俠客的主要工作,就叫「行俠仗義」,也就是之前提到的,使用自身的能力,維護自己心目中的正義,這就跟英雄的工作是「維護正義」是相同的道理。

俠客的分類複雜,數量龐大,族繁不及備載…今天首先為各位介紹其中之一,俗稱「俠隱」的品種…

所謂的俠隱,指的是有一些特殊的俠客,基於某種個人因素或不可告人的理由,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只在暗中從事行俠仗義的工作。

換而言之,俠隱可以說是所有俠客當中,最為辛苦、回報也是最少的那一種,俠隱可能是某個女人的丈夫、某個兒子的母親、某家店舖的掌櫃,某位朝中的大臣…或者是某家報社的攝影師。

依活動範圍區分,俠隱還分為兩大類…

第一類為流浪俠隱,這一個種類的俠隱最為罕見,既是隱瞞身份且又四處流浪,行俠仗義過的事跡當然很快就會被人遺忘,而且這一類的俠隱,又特別容易墮落…

試想,初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毫無眉目的就要行俠仗義談何容易,最快的辨法就是打聽鄰近是否有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夜裡來個劫富濟貧,偶爾寂寞難耐,順便來個偷香竊玉…所以,流浪俠隱最後留下的,往往不是俠名,而是一張藏寶圖,或者是一屁股的風流債…

流浪俠隱當中,能夠堅定不移、貫徹到底,目前唯一知道的,只有那相傳為唐朝名將羅通後人,多年來縱橫綠林、譽滿江湖,一襲青衫、箭術通神,以打劫官銀、懲治貪官污吏為己任,世稱…俠盜王子羅斌漢。

第二類為駐地俠隱,定居在某個都城之中,對抗當地或外來的惡勢力,以為維護地區的詳和安寧為已任,這當中頗負盛名的亦所在多…

好比那江南金陵,便有那出沒於深夜,以黑蝠為記的俠隱,世稱「夜明俠隱‧蝙蝠俠」,坊間盛傳,此人真實身份便是那金陵富商,姓韋名恩,乃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後人…

又好比吳省身眼前的這桿布幡…它代表的,便是京城之中一位著名的俠隱…

「城隍俠隱‧布衣神相」

「…算命嗎?」是一個略顯清冷的女子嗓音:「準了才收錢的喲…」

誒誒誒~

吳省身驚訝的忘了傷痛,猛的掉過頭來看,那天聽羅薇在講,這城隍俠隱布衣神相,是那天一閣門下弟子入世修行的一個駐點,卻不知道這次派遣來的,竟然會是個女弟子。

這女子身著一襲靛青色的窄袖襦裙,頭載竹笠,臉上掛著一條同色的覆面巾,只露出一雙閃亮的眼睛,手持籤筒正搖個不停,口中清冷的說著:

「履,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為于大君。」

每唸一字,纖手一彈,便有一個候千中籤。

哇!算命的卜這一卦真是太準了…

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瘸子也想蹦上天,這下踩到老虎巴…被咬了吧!活該呀你們,這就是小囉嘍扮老大的下場啊…吳省身捂著胸,臉色鐵青的在心裡對譯著。

另一邊還來了一個氣質高貴的金袍青年,手持一把金扇,金絲絹布的扇面上寫著如意兩個大字;金袍青年對眾人略一欠身,隨即衝入候千群裡面,穿梭於敵陣之間;身形如風吹柳,竟絲毫不與對手沾身,金扇一摺便作短棍,或戳或點,從不與候千們的兵刃相接。

只見金扇來回穿梭,宛若縷縷金絲,絲絲乘隙而入,每一下都精確的落在候千的眉心中間,一面還稱許的對朱由檢說:「王弟許久不見,這拳腳上的功夫倒是長進不少!」

朱由檢聽見聲音微微一僵,冷哼一聲也不答話,只是那原本中規中矩的拳路開始顯得有些急躁,有時是腳沒有跟上拳頭,有時又是拳頭沒有跟上腳,好好的一路拳法,反而打的七零八落的。

算命的竹籤變成要命的暗器四處飛射,那布衣神相纖指輕彈,在候千群中慢步徐行,走到吳省身跟前時,手中籤筒業已告罄,玉手一探便拔起那插入地中的布幡,嘴上清清冷冷的唸著:

「偶來松樹下…」玉腕一扭長桿一轉,隨著詩句便即耍了起來,長桿上的布幡在她手上變成了獵獵飛舞的大旗,在她身邊盤旋迴繞…

「高枕石頭眠…」白帛邊緣化為銳利的剃刀,劃過候千們帶起一蓬蓬的紅雲,布幡所過之處恰似風捲殘雲,不消片刻,廟前廣場上的候千竟已倒得一乾二淨…

「山中無曆日…」布衣神相將那招式一收,長桿往地上一頓,揚起一股波動,以長桿為圓心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寒盡不知年!」清冷的聲音同時也在空盪盪的廣場上,悠揚的傳了開來。

餘下幾個仍自苦鬥不休的候千感受到這股波動,齊齊往布衣神相身上望來,臉上神色驚疑不定,忽聽遠處一聲號角響起,候千們便如同潮水一般,毫不猶豫的沿來時的路線退了回去,一下子走的乾乾淨淨,只留下滿地的屍體。

那邊朱由檢一行還嫌打得不過癮,正打算要追上去,卻被布衣神相的一句話給拉了回來:「王爺…貴友傷勢頗重,若不趕緊救治,只怕…」

嗚嗚嗚…終於有人想起我了…

「誒~吳大哥…你怎麼變成這樣?」朱由檢見狀,一臉慌張的跑了過來,伸手便要攙吳省身起來。

「輕點!輕點!」吳省身呲牙咧嘴,一臉抽搐的說:「想說練了四五天,正好拿他們來試試手,哪知…」

圍過來的歸奇顧怪一聽,登時笑的直不起腰來,扶著吳省身的朱由檢也忍不住,雙肩不停的抖動,就連一旁的布衣神相聞言,都忍不住嗤的輕笑了一聲。

城隍廟口上陸陸續續的,有一兩個候千從昏死狀態中甦醒過來,環顧一下四周後,壓低了身子,偷偷摸摸,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溜走;到最後,只剩十來個傷勢太重動彈不得,或已經回天乏術的,被孤零零的留在廣場上。

一旁的布衣神相見手上的布幡已經被鮮血浸透,無奈的輕歎一聲,動手將布幡自長桿上解下,隨手一拋,布帛輕飄蓋在候千們的屍首上,被染紅的麻布上仍舊清晰可見的布衣神算‧鐵口直斷八個大字,看起來格外淒涼。

隨車的護衛們最後在牆角的溝渠裡,找到了以柳隱為首的那群幼童,多半身上帶傷,個個鼻青臉腫,幾個年紀小一點的還嗚嗚咽咽的哭著,鬧得三大五粗的護衛有點不知所措。朱由檢見了,將吳省身攙扶到廟門前的石階上坐著,和歸奇顧怪上前去幫忙安撫。

曹總管則是從馬車上將羅莉領了過來,還一併從車上提了個藥箱過來,羅莉一面駕輕就熟的給吳省上藥裹傷,一面數落個不停:

「也不看看自己每天耍賴偷懶的樣子…」羅莉手腳俐落地包紮著,一邊紅著眼眶說:「…還敢笨笨的衝上去!笨死了!笨死了…」

「哎喲!好疼…好疼…」見小丫頭碎碎唸個不停,吳省身計上心頭。

「那裡?那裡?」羅莉頓時手忙腳亂,驚慌失措的問。

「這裡…」見小丫頭慌亂的樣子,吳省身反倒不好意,指指自己的心口說:「被妳這樣說,我的心好痛…」

羅莉聽了,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手上使勁一勒,將裹傷的布條綁緊,氣呼呼的說:「痛死你算了!」

說完別過頭去再不搭理吳省身,看見幼童們仍在輕泣,想起今天來的目地,連忙拿出懷裡的小白鼠糕點湊了上去。

幼童們看是熟識的小姊姊,又見著了一生中從沒見過的可愛糕點,紛紛止住了啼泣,一個個領了隻小白鼠,也學吳省身那樣,坐到廟前的台階上,捧著掌心裡的小寶貝,煩惱著要怎麼咬下去…

柳隱坐到吳省身旁邊,吞吞吐吐的說:「胖…胖哥哥…我欠你一次!」

「我姓吳…要叫吳大哥!而且是兩次!你該不會忘了那一百文吧?」吳省身見柳隱鼻青臉腫的樣子,從曹總管給的藥箱裡找了個藥膏遞了過去:「搽搽吧!身上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柳隱接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搽了起來,還不忘反駁的說:「一百文是一百文,怎麼還…我自己知道,可是這次…」

「對了…這次是怎麼回事?」吳省身莫名其妙的被揍了一頓,到現在還不知道原因。

「城裡不少大戶人家,趁這次機會出來買童僕…」柳隱鬱鬱的說:「有些你不賣,他們還是硬要買…有時還會打人!」

「紅色衣服的最兇…」柳隱神色激動的說:「他們這次連賣身文契都帶來了!說是不賣…不如就活活打死算了!要不是胖哥哥你趕來…」

「我姓吳…要叫吳大哥!要我說幾次啊?都不聽人家說話的嗎!」吳省身不高興的說,身後卻傳來朱由檢幽幽的聲音道:「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小朱!你…」吳省身話沒說完,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別過頭問柳隱:「那你打算怎麼辨?」

「不知道…大家聚在這裡,都是在等爹娘來尋…」柳隱黯然的說:「會留到現在的…」

多半…變成孤兒了吧…

折騰了大半天,時近黃昏,夕陽落在城隍廟的樓宇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吳省身坐在台階上,看著那陰影底下…有遠處倒地不起的候千們、有捧著小小的煩惱,傷著腦筋的幼童們、還有正在努力扮演好大哥哥大姊姊,逗小孩子們開心的羅莉一行…

再想到不久後的將來…吳省身不禁心中感歎,這賊老天,真是不讓人活了啊…

「吳大哥…我…我欠你一次!」柳隱突然一個屈膝下跪,沈痛的說:「小子願為奴僕,以報吳大哥救命之恩…」

誒誒誒~別這麼快就認輸了啊!

朱由檢見了,也是一臉不忍的別開頭去…

以朱由檢的身份地位,偌大的一座王府,真要收留這些幼童,倒也不是什麼難題;只不過如此一來,也就和賣身給其它大戶人家沒什麼兩樣,終生為人奴僕,難以出人頭地。

這樣的結果,從來就不是吳省身和柳隱想要的,而柳隱此刻的舉動,也代表著,他已經服輸,決定從此屈服於賊老天的安排,不再試圖反抗命運…

吳省身輕歎一聲,伸手扶起柳隱,故作姿態的說:「既然柳隱你這說…」

叩一聲的賞了柳隱一個爆粟,吳省身才笑嘻嘻的道:「那我就告訴你,我才不要咧…」

「我可對喪家之犬沒有興趣…」吳省身賊兮兮的說:「要是你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說不定我還有點興趣…」

「我!我…」柳隱手摀著頭,淚汪汪的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卻讓吳省身揮揮手打斷了。

唔…得想個法子讓他振作起來…有了!

吳省身想起很久很久以後聽過的一個故事,閉上眼睛仔細回憶,這個方法,必需要是個相信人性善良的人才可以達成,如果是柳隱的話,想到那天在王恭廠上發生的事情…

嗯!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可以…

「這樣吧!你不是說欠我一次嗎?」吳省身睜開眼睛,兩眼發光、精打細算的說:「那你可得要三倍的還給我!」

「誒!」柳隱一臉驚訝,就連旁觀的朱由檢聽了,也忍不住氣忿的說:「雖說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但是…但是…那有人這麼挾恩圖報的!」

「誒誒誒~聽我說!聽我說…」吳省身一把拉著兩個人蹲了下來,隨手拿起一塊尖石,在地上刻畫了起來…

吳省身在地上畫出一個圓圈,對著柳隱說:「像這樣…這個是你!」然後又畫出三條分岔線說:「你要去幫助三個人…必需是那種很重要、很急迫的幫助,可不是扶老太太過馬路那一種…」吳省身說的一時興起,也顧不得那老太太和馬路是不是這個時代的用語…

吳省身接著又在地上畫出三個圓圈,對著柳隱說:「這三個是你幫助過的人!」然後在每個圓圈上各畫出三條分岔線說:「你再要求你幫助過這些人,做和你一樣的事情…」

吳省身捏著手上的尖石,飛快的在每個圓圈下畫出三條分岔線,在每個線的尾端上各畫出一個圓圈,尖石在地上畫過,發出唰唰的聲音,吳省身嘴上也不停的說著:「像這樣…每個人都去幫助三個人…三個…三個…再三個…」

吳省身終於停手,此刻展現在柳隱和朱由檢面前的,是一個由無數小圓圈疊起來的巨大三角形…

吳省身抬起頭來,微喘的對柳隱說:「就像這樣…所以…我要你三倍的還給我!行不行?」

「如果是這樣…別說是三倍!」柳隱神采飛揚,再沒有剛才那灰心喪志的模樣。

見柳隱重振精神,吳省身笑著揉揉他的頭說:「儘力而為就好…」

一旁的朱由檢看夠了,也抬起頭來,興奮的問:「這…這叫什麼?」

「把愛傳出去…」吳省身報上了一個,他在蘇煙雨口中聽過的電影片名。

「把愛傳出去…把愛傳出去?」柳隱滿臉脹的通紅,兩眼發光的問:「胖哥哥…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誒誒誒~總不能說我是抄襲的吧?

看著柳隱閃閃發亮的眼睛,想到發生在這孩子身上的一切,吳省身忍不住又揉著柳隱的頭,給出一個他在那個故事裡聽到,最令他心醉,也最令他心碎的一句話:

「因為…日子總是不好過…」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1…」一個斯文輕柔的聲音響起:「好方法、好見識…怪不得能讓我這高傲的王弟如此紆尊降貴,不知先生大名是…」

那氣質高貴的金袍青年不知幾時來到吳省身的背後,城隍俠隱布衣神相也在一塊,兩人盯著吳省身,眼中滿是讚歎。

那金袍青年氣質高貴,談吐優雅,態度上看起來也不倨傲,但不曉得為什麼,朱由檢一見著他來便縮在吳省身背後,顯然是極不待見,又不知在顧忌什麼,竟沒有拂袖而去。

吳省身見狀微窘,幫忙擋著,抱拳拱手道:「小弟吳省身,口天吳,吾日三省吾身的省身,未敢請教…」

金袍青年也是抱拳拱手道:「在下『如意候‧朱由樺』…見過吳先生。」

誒?小朱你不是皇帝唯一的弟弟嗎?

「這是我堂兄…」心有靈犀般的,身後朱由檢小聲地說:「是我叔父…福祿無雙朱大天王的第三個兒子…」

誒~~~福祿無雙朱大天王?這是什麼鳥名字啊!

【茶餘飯後】

朱由檢(茶):「柳隱!其實…我是信王,名字叫朱由檢…」

柳隱(迷惑):「姓王,名朱由檢?是!我明白了…王大哥!」

朱由檢(怒):「我姓朱,名由檢,是信王府的那個信王!!!」

柳隱(恭敬):「哦~~~我明白了!王大哥!」

朱由檢(泣):「…又一個不聽人話的!」

【說文解字】

※1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出自莊子一書,指同脂,就是蠟燭,整句話的意思是:單一支蠟燭總有燒完的那天,但火光卻能永遠的傳承下去,不會有窮盡的時候。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八章.白蓮秘辛燈下聞、紅線瑤琴夜來香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五日‧順天府慈仁寺‧戌時

曹總管給城隍廟添了一大筆香油錢,讓柳隱及一眾幼童,得以暫時安置在城隍廟內;眾人又是幫幼童梳洗搽藥,又是安撫下榻的折騰了大半天,回到慈仁寺時,已經是明月當空。

歸奇顧怪倆兄弟,今晚打算和朱由檢一起回信王府,與那南雷劍客黃太沖來個徹夜長談,不過不知為何,倆人在知道了吳省身住慈仁寺後,臉上都露出詭異的神色,一個勁的嘿嘿直笑…

朱由檢在見了朱由樺之後,始終都是一副不對勁的樣子,見吳省身要下車,臉上更露出驚慌不安的神色,吳省身見狀,只好揉揉朱由檢的頭,好聲安撫著說:「黃太沖等著?…先回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不行的?」朱由檢這才依依不捨的辭別,讓吳省身和羅莉下車。

「小莉~妳說…這小朱怎麼會對我那麼…依賴啊?」回西院的路上,吳省忍不住的問。

這幾天吳省身沒有少試那「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四溢」的技能,每碰上個誰,他總是會先來個虎軀一震,測試一下對方的反應,結果除了怪異的眼光以外,並沒有傳說中應有的反應。

「奴家以為…小朱…」羅莉歪著頭,遲疑的說:「也許…也是…失禁…」

「失禁?」吳省身不明所以,怎麼會扯到那邊去了,還有那個「也是」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樣!」羅莉肯定的點點頭說:「所以才會對同樣也是失禁的夫君格外同情!」

「誒誒誒~我幾時失禁了!」吳省身聽得怒火中燒。

「夫君最近…」羅莉巧笑嫣然的說:「…逢人便打哆嗦…不是失禁是什麼?」

語畢嬌笑一聲,笑嘻嘻的跑開了…

吳省身這才醒悟過來,敢情自己竟然被調笑了,這「虎軀一震」被說成了「打哆嗦」…

是可忍…孰不可忍!吳省身忍不住的笑罵一聲:「死丫頭!給我回來~~」大跨步地就追了上去。兩人一面嘻鬧著,一面追進了西院,還沒走進房門,就聽到了房內傳來女子嚶嚶哭泣的聲音…

「怎麼了!」吳省身嘩一聲的推開房門,氣急敗壞的說:「誰欺負妳了!我去幫…」

話沒說完,吳省身便已呆立當場,羅薇坐在床邊,與其比肩而坐的,是一個雲鬢高聳,冰肌玉骨的黑衣女子,頭偎在羅薇的懷裡正不住的輕聲啜泣,長長的脖子彎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柳腰纖細堪盈一握…

誒誒誒~百合※1!

吳省身笨拙的呆站著,黑衣女子見有人進來,連忙抬起頭來,楚楚可憐的拭去臉上的眼淚,朝吳省身看了一眼,又微微的低下頭去…

「紅拂姊!」身後的羅莉尖叫一聲,歡欣鼓舞的撲了上去,一頭就栽進黑衣女子的懷裡…

聽見羅莉的聲音,吳省身隱隱覺得不妙,只見黑衣女子抬起頭來,笑盈盈的看著羅莉說:「還叫姊姊!要學妳家夫君一樣…叫阿姨…」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話一說完,吳省身頓時頭皮發麻,手腳發軟的扶著桌子坐下…江蘇四秀,紅線瑤琴‧徐拂,那個上午被吳省身狠狠地奚落了一頓…以為從此天南地北、老死不相往來的女子,現在就坐在床邊,眼帶戲謔的盯著吳省身。

一旁的羅薇見狀,微微一笑立起身來,賢慧的倒了杯茶水遞給吳省身,口中輕柔婉約的說道:「夫君來的正好…徐姊姊剛好說到,夫君是如何威風四面、雄辯八方…」

誒誒誒~這個冤家…還真的殺進家裡來咬我了!!!

羅薇說完,背負雙手轉過身去,背對著吳省身慢吞吞地走回床前,背上的一隻玉手捏了個鳳眼拳※2,手腕還輕輕地轉了兩圈…

吳省身見狀立即起身,雙手抱拳拱手一揖,用情真意切的聲音道:「罪過!罪過…在下不知阿…姊姊是自家人,言語之間多有冒犯,還請姊姊寬恕則個…」

徐拂心知吳省身不過是虛情假意、敷衍了事,冷哼一聲,滿懷怨氣的睨了吳省身一眼,別過頭去再不搭理…

羅薇見了也是笑著說:「姊姊莫要理他,我家夫君這疲懶的性子,最好有人給他治治…」

「夫君欺負弱女子…活該!」居然連羅莉也義正辭嚴的跳了出來:「紅拂姊不要理他!」

誒誒誒~我可是為了幫妳出口氣耶!

吳省身維持著拱手作揖的姿態,眼珠賊兮兮地自袖下偷瞄,見徐拂並不理睬自己,逕自和羅家姊妹倆聊開了,只好訕訕的縮手,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羅薇見吳省身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樣,俏臉一板正色說道:「夫君…姊姊乃是我白蓮宗歸家院院主,夫君應當以禮相待,不可輕慢…」

接著,又將那歸家院的來歷與吳省身細說了一番…

原來…在政壇學究、文人雅士的齊心戮力之下,中國古代婦女的社會地位,一朝比一朝低,明朝倒數第一,當然清朝也好不到那裡去。在明朝,士大夫階級規定,婦女為了護衛貞操必需不惜犧牲生命,那寡婦改嫁和婦女離婚,也都被讀書人定義為不道德的行徑;除此之外,朝庭還對欺壓婦女的家族提供額外的獎勵…

獎勵辨法規定如下:凡成功逼迫婦女自卅歲前守寡到五十歲的家族,將可獲得以下獎勵…

一、免差:家族可免除一切的傜役賦稅。

二、旌表:朝庭斥資三十兩為家族建造貞節牌坊。

三、厚葬:婦女一死,朝庭便會派遣地方官員會同當地士紳舉辨盛大的慶祝儀式。

四、立祠:婦女死後,朝庭還會特別設立紀念館,紀錄家族欺壓婦女廿餘年的豐功偉業。

明朝二百七十六年間,成功領取本獎勵的案例,共計二萬七千一百四十一人,每年錄取九十八人。錄取人數與三年一次科舉取士的三百個名額相近,重點是不用參加考試,無需讀書識字,錄取後也不用上任當官,沒有責任風險,報名簡單、手續簡便,備妥報表交付當地里正即可參加,歡迎有志參與的家族踴躍報名…

那貞節牌坊,按照羅薇的說法,倒是與那後世人們狩獵大型動物後作成標本,參與狩獵的人在標本的底座上簽名留念有幾分神似…

而這歸家院,主要就是反抗社會善良風氣,收留那些不幸的失婚婦女,大家齊心協力維持生計的邪惡組織;在這個以婦女的不幸作為獎勵的時代裡,那歸家院就是一個悖天逆理、離經叛道的禁忌之地,所以加入白蓮教,也是合理的事情…

吳省身瞠目結舌、嘖嘖稱奇的聽完後,再度起身對徐拂拱手一揖,誠懇的說:「徐姊…對不起,是我錯了!請妳原諒…」

「弟弟不知究底,不知者不罪…」徐拂目光閃爍的看了吳省身一會兒,見他並不辯解,是真心誠意的道歉,輕歎一聲笑道:「姊姊可不像你是個愛記仇的人…」

吳省身見徐拂放自己一馬,立刻又回復了疲懶的原形,嘴巴裡嘟嘟嚷嚷的抗議:「都殺進家裡來了,還說不記仇…」臉上竟是一副委屈的模樣。

徐拂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嘻皮笑臉的吳省身,實在難以把他和上午那個肆無忌憚、雄辯滔滔的胖子聯想到一塊兒,想來這才是他的本性,只在相熟的人面前才會呈現。

想到這裡,又見到吳省身一臉吃癟的樣子,徐拂心中不免得意,心底那一絲不快終於煙消雲散,忍俊不住的笑了開來。

心中芥蒂既去,徐拂說起話來,便少了幾分顧忌,又見羅薇說話也不迴避吳省身,拉著羅薇的手,開門見山的問:「妹妹這次上京要辨的事都辨好了嗎?」

這倆姊妹千里迢迢的,從山東即墨老家跑來北京,總不會是來觀光的,吳省身之前幾次想過要問,但又怕是那白蓮專業、聚眾造反那一類的,一旦沾上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禍…

「什麼事啊?」吳省身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滿臉好奇的問。

仔細想想,反正過個幾年就要天下大亂,這大明朝眼看就要完蛋,起起義、造造反這點小事,現在看起來反而算不上什麼了…

說吧!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可以嚇得倒我了!!!吳省身輕鬆愉快的想…

「迎回爹爹和教中叔伯們的骨灰…」羅薇泫然欲泣的回答。

對不起!我錯了!這個話題過於沈重,我還是有點難以承受…


七年前,女真族長「努爾哈赤」脫離明朝,建國「大金」,並且以「七大恨」誓師,正式向明朝宣戰,半年之內攻陷遼東,擄掠人畜卅萬,聲勢浩大、氣勢驚人,大明朝野上下震動。

同年,白蓮宗羅祖教九世傳人羅致修煉神功大成,成為白蓮宗新一代的明王,為了白蓮宗的長期發展,決定與朝庭和解,朝正規化經營發展,於是便接受了朝庭的詔敕,親率旗下精英從軍參戰,投身大明朝即將對大金朝發動的護國聖戰…

「那一年,妾身年方十歲,妹妹仍在牙牙學語…」羅薇緬懷著說:「那天爹爹出門的時候,威風凜凜、意氣風發,興高采烈的抱著妹妹說…」

「等這次回來,朝庭答應承認我們的地位,白蓮宗從此就是名門正派,大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羅薇眼眶含淚,回憶著說:「那日,爹爹帶著好不容易從各旗召集來的精英,四千個浙江子弟,就這樣滿懷希望的踏上征途…」

「可是到了遼東…」羅薇淚流滿面的搖頭,再也說不下去,一旁的徐拂接口道:「朝中卻派了個奸臣楊鎬領軍…」

「那楊鎬曲迎上意、好大喜功,想要速戰速決,竟然分兵四路、想要一舉殲敵…」徐拂氣忿的說:「不僅如此,楊鎬還妒嫉賢良,刻意將反對他的將領集中在東路,充作誘餌,強令東路軍深入敵境…」

「結果…那廝自己的親信率領的西路、北路兩軍,恃勇輕敵、冒雪強進,不到三天,六萬大軍就被努爾哈赤全數擊潰…」徐拂義憤填膺地說:「努爾哈赤滅了西北兩路軍後,調動大軍,打算將深入敵境的東路軍重重包圍…」

說到這,徐拂已經是氣得直發抖:「那楊鎬不但不派兵支援,也沒有通知東路軍,甚至還有人說…因為害怕被追擊,所以那廝派細作,把東路軍的位置透露給努爾哈赤…」

「爹爹他們…便是被編入那東路軍中…」羅薇再也忍不住,掩面失聲痛哭。

「他…宗主在那場戰役中,遇上了歡喜邪尊,宗主的功力雖然略勝歡喜邪尊一籌,但是千軍萬馬之中…」徐拂神色黯然的說:「最後,宗主與那四千浙江兵,盡數殉國!東路軍也盡數覆滅…」

快逃啊!快逃啊…你白蓮教無生他媽的一票武林高手,打不過總能逃得掉吧!!!

吳省身中途幾次想大喊出來,但是聽到最後,卻是頹然長歎一聲,無力的坐了下來,他終於明白,這已經不是逃不逃得掉的問題…

白蓮宗是一種鬆散的宗教勢力,一般信徒只需奉回「廬山蓮宗寶鑒」即可在家秘密修行,組織也很簡單,十名信徒出一名傳頭,十名傳頭出一名傳正,十名傳正出一名香主,十名香主出一名旗主。

當香主手下有超過千名信徒時,還可自成一旗,叫作「別樹一幟」,像羅祖教、歸家院、涅槃教、老官齋…等,都是白蓮宗下的各自獨立的一旗,各旗之間自行發展,互不統屬,各自獨立。

而白蓮宗各旗唯一的共主,便是那無生老母派下凡間的「明王」。明王是由各旗推派道行高深的弟子互相競逐,最後經由白蓮教聖女認可而遴選出來的。

而各旗之間,只會在明王的指示下,不定期的進行秘密會盟;會盟的內容,一般也只是調解調解各旗之間為了搶信徒而發生的小小紛爭;不過,萬曆四十六年那一次的會盟,卻是為了攸關白蓮宗發展的重要大事…

明王羅致,得了朝庭的敕命,要選出四千個白蓮弟子,參加朝庭對大金的戰事,只要這一仗打勝了,白蓮宗就可以明正言順的發展,再也不是朝庭的肉中釘、眼中刺。

為此,一向互相傾軋的各旗,難得的齊心協力,旗中子弟菁英儘出,為的就是要讓這四千個子弟兵能夠代表白蓮宗,讓這世人刮目相看,抬頭挺胸的闖出一番事業。

戰死在那裡,雖然不一定能為教內爭取到朝庭的恩許,但是起碼還能留下個美名。但是只要他們一逃,白蓮宗勢必又要被打回原形,身後的白蓮教徒,還得生生世世背負難聽的罵名…

所以他們不能逃…


羅薇慘笑著拭去臉上的淚痕說:「努爾哈赤敬重爹爹和叔伯們的英勇,戰後派人收歛了他們的屍骨…他年初過世前,還吩咐歡喜邪尊將爹爹他們的骨灰送回…」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徐拂一拍桌子,竟是生氣的說:「那歡喜邪尊竟然趁這次機會…說什麼沙門教願和我們白蓮宗締結同盟,從此休戚與共、同氣連枝…還四處散佈謠言,弄得江湖上沸沸揚揚…」

好心計!一邊是千里迢迢送回骨灰,一邊是千里迢迢迎回骨灰,加上這事兒這麼一鬧,白蓮宗這次就是黃泥巴落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吳省身料想的不錯,也完全符合大金朝裡暗中出策者的想法,可是兩個人都沒料到的是,白蓮宗經此一役後元氣大傷,加上明王客死他鄉,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新的明王繼任,各旗再度分崩離析,不少旗主已經開始另謀出路,聽到這個消息,竟有不少旗主響應,一時之間,偌大的白蓮宗竟是前景堪虞、搖搖欲墜…

徐拂凝重的看了吳省身一眼,憂心忡忡的說:「妹妹…既然此間事了,那妳…」闔上眼睛,毅然決然的說:「便該早日返回,為我白蓮宗遴選出新一任的明王!」

誒?要回去了嗎?我還欠大丫頭一百文吶…

想到這裡,吳省身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他現在身無分文,這筆帳一時之間可是還不起…

羅薇見吳省身皺起雙眉,還以為這個夫君在為自己返鄉的事苦惱,想起前些日子他親口許下的諾言,心裡的柔情竟滿溢了起來,雙眼迷離的看著吳省身,一刻也不想移開…

「咳!咳!」徐拂見羅薇一片痴迷的模樣,心中一凜,神色嚴肅的提醒道:「白蓮聖女應以宗內事務為重,兒女私情…只能置之度外。」

「姊姊!我…」羅薇清醒過來,不解的望著徐拂,見她痛心疾首的神情,心中有愧,閉上眼睛沈吟片刻後,揚起頭來,意定堅定的說:「我知道的…待我傷癒,便會立即啟程返鄉,姊姊不用擔心!」

「妳這是何苦…多留一日,便是多苦一日…」徐拂見羅薇心意已決,忍不住勸道。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不是嗎?姊姊?」羅薇莫名奇妙的回了一句,只見徐拂臉色剎時變得鐵青,一言不發,兩眼緊盯著羅薇不放,羅薇竟也不甘示弱,目光炯炯的瞪了回來,兩個女人的眼神,激烈的在空中交會,彷彿就要激起燦爛火花…

誒誒誒~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吳省身看得冷汗直冒,忍不住用手肘頂頂身旁的羅莉,低聲的道:「這是什麼狀況?」

「先不說這個…」羅莉若有所思的看著吳省身,冷不防的問了一句:「夫君先告訴我…剛剛為什麼突然皺眉頭啊?」

「我還欠你姊一百文錢吶…」吳省身悄聲說道:「妳們要回去了,我該怎麼還哪?」

羅莉一聽,兩眼翻白,沒好氣的一攤雙手道:「夫君…你死定了!」

誒誒誒~為什麼我要為了一百文還不出來喪命啊???


身為一個很久很久以後的現代人,吳省身對「夫君」這兩個字,並沒有很直接的情感認知,今天倘若羅氏姊妹將夫君這兩個字換成「老公」,吳省身大概就會有比較強烈的危機意識。

甫來明朝,就被羅莉叫成夫君的吳省身,不知不覺的,把夫君這兩個字的重要性看得太低,下意識的以為,這不過是明朝男女之間調笑的稱呼,渾然不放在心上。同樣的,當羅薇被稱為吳大娘子的時候,他也以為那是婆婆媽媽開的玩笑。

他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他不知道這時代的人,絕對不敢拿那種事開玩笑;也不知道,被開這種玩笑的人,會被要求上吊,然後藉此領取朝庭頒發的另外一種獎勵※3…

對吳省身來說,羅氏姊妹就是他來到明朝之後,一直在他身邊幫助他、支持他的人;羅薇端莊嫻雅、賢慧大方,彼此之間是一種亦師亦友感情;羅莉嬌俏可愛、古靈精怪,彼此之間是一種兄妹之情;無關男女、不涉風月,吳省身的心裡,早已被一個身影牢牢佔據…

另一方面,每當他想到自己被看上的可能性時,腦中總會響起一個聲音…

誒誒誒~不可能啦!你現在就是個身無分文、別無長處、還長得像朱八戒的死胖子…

【茶餘飯後】

吳省身(疑):「小莉啊…妳為什麼都管徐姊叫紅拂姊呢?」

羅薇(茶):「紅拂姊的功夫很差勁…」

吳省身(疑):「那有什麼關係?」

羅薇(茶):「一巴掌拍不死人,只會留下紅紅的手印…」

吳省身(悟):「原來是這樣啊!」

【說文解字】

※1 百合:新世代用語,泛指女性之間的曖昧、戀愛關係。

※2 鳳眼拳:握拳時食指額外突出,能夠將一拳的力道集中在一點,也是腳底按摩時常見的手勢。

※3 烈女獎:凡成功逼迫婦女為守護名節而上吊的家族,將可獲得以下獎勵…

一、立祠:朝庭斥資設立紀念館,紀錄家族逼迫婦女上吊歷程,歷程慘烈程度不足時則不予發放。

二、旌表:朝庭斥資為家族建造貞節牌坊,視慘烈程度決定工程款項。

三、獎章:朝庭頒發獎章,可懸掛在門上,標示家族逼迫婦女上吊數量。

四、縣誌:地區歷史?物設立排行榜,收錄成功逼迫婦女上吊的家族資訊。

明朝二百七十六年間,僅中央在案的紀錄,便有九千四百七十二人,每年約三十四人。

本項獎勵為榮譽性質,屬地區性家族間榮譽競賽活動。

備妥報表交付當地里正即可參加,歡迎有志競逐地區名聲排行榜的家族踴躍報名…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十九章.忙裡常聞傷心曲、閒來竟賦斷腸詩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十八日‧順天府慈仁寺‧卯時

吳省身突地睜開眼睛,隨即又閉上眼睛,放慢呼吸,仔細的聆聽房間裡的動靜,在確認了羅氏姊妹緩慢的呼吸聲後,小心翼翼的鑽出舖蓋,輕手輕腳的拉了張椅子塞回舖蓋,慢慢…慢慢地…彎著腰走到門前,悄悄…悄悄地…拉開門栓,輕輕…輕輕地…拉開房門,憋著氣,自不算小的縫隙硬擠出來,再謹慎的關上房門,不敢發出一點點的聲音…

清晨的慈仁寺,天剛濛濛亮,院子裡還瀰漫著濃濃的霧氣,微微的涼意激的吳省身輕打了個冷顫,忍不住抱胸搓著雙臂,他踮著腳尖走向茅房旁的稻草堆前,輕輕踢了稻草堆兩腳,嘴裡好聲好氣地邀請:

「誒!誒!我要解手了…妳要不要看?」

只見稻草堆裡一陣唏唏嗦嗦的抖動,不一會兒,從稻草堆裡鑽出了一個黑衣少女,兩眼恨恨的看著吳省身,腳一跺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吳省身看著黑衣少女消失的背影,臉上露出奸詐的笑容,一矮身便鑽進稻草堆裡…

稻草堆裡有一個用竹篾片※1架起來的小空間,空間裡還殘留著一股少女身上獨有的芬芳,不過更多的是茅坑的臭味,真不曉得那個小娘皮是怎麼忍耐這一切的…吳省身心裡想著,挪了挪肥大的身子,弄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兩眼透過稻草堆的縫隙,緊張的盯著房門…


那天夜裡,胸前的傷勢讓羅薇給發現,還不待逼問,羅莉便像倒豆子般的一股腦兒的全招了出來。小丫頭很捧場地,將一招敗北改成了力敵百萬候千,說到那兇險之處,簡直是驚心動魄,令人提心吊膽,讓吳省身也忍不住要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最後再以一個不小心被輕輕抓了兩下作結尾,整個故事高潮起伏,縱橫跌宕,讓吳省身也忍不住要拍案叫絕,連聲道好。

讚!小丫頭說得太好了…聽起來超有面子的啦!

不過…回頭看羅薇時,見她卻是嚇得滿臉蒼白,二話不說便將吳省身推上床,先是又揉又捏的檢查了半天,見無大礙後,又拿出了祖傳秘笈,能療傷止血、復原創口的「嘆世無為訣」硬逼著吳省身開始背,背熟後馬上開始展開練習…

誒?為什麼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只見羅薇溫柔的將吳省身推在床上,跨騎在他的身上,擺出了一個女上男下的姿勢,羅莉不知何時鑽上了床,跪坐在吳省身的背後,一手抱著吳省身的頭放在膝蓋上,一手還不好意思地摀住自己的眼睛,羅薇則是玉手微顫的拉開吳省身胸前的衣襟,一臉蒼白粗喘著氣道:「妾身要開始了喔…」

不!不要…我…我…我還是第一次…

接著冰冷纖細的玉指滑過吳省身的胸前,吳省身只覺得一股熊熊火焰從羅薇的手指劃過之處燃燒起來,腦中轟然一響,突然一片空白,遙遠的回憶在心底浮現了出來…

「那『嘆世無為訣』平常是怎麼練的?」「就刮骨療傷…沒事拿刀割自己囉~」

吳省身胸前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十道爪痕,再度被羅薇給劃了開來,鮮血正汨汨的流淌了開來,怪不得羅莉要摀住自己的眼睛了…

誒?誒誒誒~難道…難道…我又被小丫頭給耍了嗎???

羅薇也別開頭去,不敢看吳省身的傷口,急忙縮身後退,一手又抬起吳省身的腳道:「夫君體內的真氣,還不足以驅動嘆世無為訣,只好先利用苦功悟道訣來激動體內的真氣…」語畢,拳捏鳳眼,一使勁就往吳省身的腳心攢了上去!

啊~~~~~~~~~~~~~~


吳省身機靈靈的打了個冷顫,渾身冷汗地從回憶裡驚醒過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這樣的練法已經持續了幾天,胸前的傷口早在嘆世無為訣的神秘效果之下癒合,昨天夜裡幾乎就是硬撕開來的,整個場面血淋淋的,暈血的羅薇差點就要昏過去,連攢在腳心上的手都比以往要來得軟弱無力。

「要不!別練了吧?瞧妳這勉強的樣子…」吳省身好心地提議:「反正,我這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夫君是當世英豪…有時不免以身涉險…」羅薇咬著牙,強撐著道:「妾身也只能…以這個方法來支持夫君…」

啊啊啊~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

吳省身背後負責壓制他的羅莉,也輕拍著他的肩膀說:「嗯嗯~我支持你!」

啊啊啊~我一定會成功,因為我可是前後各一個啊!!!

姊妹倆說:「一定要練下去!」「照三餐上!」最後還異口同聲的說:

「要不然不會記得教訓!!!」

啊啊啊~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不會再不自量力了啊!!!


根據吳省身連日來觀察發現,每日清晨他上廁所時,凌衣就會離開一段時間,去刷刷牙洗洗臉上個廁所什麼的,這段時間裡,這稻草堆就是屬於無主狀態,只要躲在這裡熬到辰時,早上興許就能逃過一劫…

吳省身瞇著眼睛計算著,那邊廂房的房門已經打開,羅薇抱著木盆走了出來,對稻草堆露了個無可奈何的笑容,逕自朝鄰院去打水去了;吳省身見狀,才好不容易地鬆了口氣,武林高手可以輕易的查覺一個人的氣息,有人躲在稻草堆裡的事情瞞不過羅薇,不過裡面躲的是誰,可就沒有辨法憑氣息就輕易的辨別出來了…

不一會兒羅薇打水回來,還沒進房門,就聽見羅莉喳喳呼呼的嚷嚷:「姊姊!夫君又逃走了!」

羅薇看了看塞在舖蓋裡的椅子,再朝床底、樑上看了一眼,啼笑皆非的搖了搖頭,踏出房門朝稻草堆走了過來,溫柔婉約地說:「凌妹妹…可有見著我家那可惡的夫君?」

吳省身嚇得魂不守舍,急中生智的搖了搖稻草堆,羅薇見凌衣不答話,微微苦笑,只好自己沿著小徑走出西院,四處尋人去了…

直到此時,吳省身才終於放心,全身無力的癱軟在地,接下來只要等到辰時,嘿嘿嘿…今天早上的大逃亡就算大功告成了,晚一點再到王恭廠去晃晃,中午也可以逃過一劫,晚上的話…

就在吳省身鬆了口氣,開始下一個階段的密謀計劃時,凌衣卻突然地鑽進稻草堆來,一頭便撞進吳省身的懷裡…

誒誒誒~這小娘皮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吳省身登時嚇得魂飛天外,連忙一把抱住凌衣,一手摀住她的嘴巴,低聲的說:「別動!別動!借我躲一下,一下就好…」接著還用力的把凌衣摟緊,一把將凌衣整個人拖進稻草堆裡,原本狹小的空間裡一下子塞了兩個人,立即顯得擁擠不堪…

「嗚嗚…嗚嗚…」凌衣不住的扭動身子,在吳省身的懷裡蹭來蹭去,這般磨蹭下去吳省身可承受不起,連忙將凌衣挾緊,小聲的在她耳邊警告道:「噓~別搗亂!否則莫怪我不客氣,妳乖乖的…我就把妳放開!」

凌衣被死胖子緊緊地摟在懷裡,連身上那羞人之處也緊密地貼在一起,感受到死胖子身上傳來陣陣的熱力,嗅得滿是男子身上的氣息,凌衣頓時覺得腦袋發昏,無力的掙扎了幾下,卻更覺得燥熱不堪,明顯能感受到硬物正頂在自己的小腹上,腦中立即浮現出死胖子的…人蔘?

一念至此,凌衣更是全身發軟,緊張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待死胖子低頭在她耳邊吁氣說話,她更是羞憤不堪,只覺得全身陣陣酥麻,腦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氣全湧進了腦袋裡…

…乖乖的…乖乖的?他要對我作什麼!!!!

凌衣渾身發燙,眼冒金星,腦袋裡嗡嗡作聲,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惱羞成怒地搖頭甩開死胖子摀在嘴巴上的手掌,再狠狠的用力咬了下去…

「哎哎哎!妳怎麼咬人吶!放開!放開!」吳省身疼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才讓凌衣鬆口,手背上竟被咬出清晰的一排牙印,淡淡的血絲正從傷口滲出,知道再也躲不下去的吳省身惱羞成怒,面目猙獰地冷聲道:「哼哼!老虎不發威,把我當病貓!今天非得好好教訓妳不可!」

說完一把扯開褲腰帶,拎著褲頭,當著凌衣目瞪口呆的面,猛地站了起來…

「呀~~~妳又來偷看了!!!」吳省身惡人先告狀,用的還是捏著嗓子,尖銳的聲音。

凌衣只覺得,剛才湧在腦袋裡的血氣,轟一聲的直接從頭頂噴了出去…


這會兒,吳省身垂頭喪氣的坐在椅子上,羅莉興緻盎然、滿懷期待的坐在一旁,床邊…凌衣正埋頭在羅薇的懷裡,哭訴吳省身種種令人髮指的行徑…

「先是趁人家不注意,鑽進人家的稻草堆裡…」「不是!那時候妳不在嘛…」

「再一把摟住人家,還不給出聲…」「啊…妳就突然鑽了進來嘛…」

「還拿那個…那個頂在人家身上…」「是妳自己要那邊蹭來蹭去的…」

「還叫人家…要乖乖的…」「我是叫妳別動…不是!我…」

「最後還拉開褲腰帶…直接站了起來…」「我!我這不沒鬆手嘛…」

見羅薇的臉色越來越冷,吳省身欲哭無淚的反駁,說著,還一臉委屈的伸出手掌:「她還咬人吶…妳看!妳看!」

羅薇看了看吳省身手上的牙印,緊板著的俏臉終於動容,眉頭一皺,掉過頭去,面無表情的教訓凌衣道:「凌妹妹…這就是妳的不是了…」

「怎麼可以亂咬髒東西呢,會拉肚子的!」

「凌妹妹放心,姊姊一定會好生教訓我家夫君,給妳一個交代的…」羅薇說完,還與凌衣交頭接耳、切切私語,說得凌衣兩眼發光、眉開眼笑…

費盡心思安撫完凌衣的羅薇,回過頭來對吳省身嫣然一笑,溫柔婉約的說:「夫君…練功的時間到了…」

一旁的羅莉摀著肚子吃吃竊笑,吳省身情知在劫難逃,垂頭喪氣的脫下鞋子鑽上床,只盼自己順從乖巧的態度,能夠讓羅薇手下留情…

來到明朝最痛苦的事情,那就是在練功時,總得一隻腳讓羅薇拏著,使勁地往腳心攢…

如果這世上有比這個更讓人加倍痛苦的事,那就是…

兩隻腳一起來!

只見凌衣滿面春風、心花怒放的坐了下來,拏起了吳省身的另外一隻腳,拳捏鳳眼,使勁地攢了下去!

啊啊~~~~~~~~~~~~~~~~~~~~~~~~~~~~


「啊啊~啊啊…不行!要出來了!要出來了!!!」這是吳省身最近練功時新增的台詞。

胸前十道左右交叉的爪痕,是羅薇每天加工過的成果,在苦功悟道訣的推動之下,吳省身體內的真氣奔騰、血氣翻湧,必需靠嘆世無為訣的運行,將創口緊密的閉合起來,否則原本只是汨汨外流的鮮血,就會像噴泉一樣,嗤!一聲的噴出半尺高來。

就在吳省身承受這前所未有地苦難的這時刻,叩叩叩叩叩…一串急驟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吳省身原本心喪若死、兩眼空洞的神情一下復甦了過來,急忙滿目哀憐的望向羅莉,見小丫頭已經樂呵呵的跳下床去應門,只好哀痛的闔上眼睛,無聲的長歎了一口氣。

慈仁寺西院三間廂房裡,另外兩間廂房住的,是兩個進京趕考的秀才,前幾日結伴外出訪友,現在已經回來了,聽這敲門聲,吳省身就知道,定是那倆秀才又來了…

羅莉一將房門推開,歸奇顧怪倆兄弟就從門外,迫不及待的湊了進來,口中還不住的抱怨道:「吳大哥真不夠意思!今天不等我們就開始了…」

兩個進京趕考的秀才………

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就是這兩個小鬼頭啊!

看著歸奇顧怪一臉期待的模樣,吳省身突然想到,有關「心想事成」這句話,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叫作「想睡覺就有人送上枕頭」,這句話正好符合吳省身現在的處境,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只有………他就是那個枕頭!

噴泉,地下水由於重力的緣故,自斷層的裂口或峭壁底下噴出。很久很久以後的人工噴泉,是利用馬達在水源上施加壓力。而現在的人工噴泉,則是武林高手使用內力,施加在水源上,就像吳省身現在這樣…

「凌姊也在!」歸奇顧怪笑嘻嘻的打了聲招呼,坦然自若的拉張椅子,毫無顧忌地就坐了下來,歸奇還自告奮勇的說:「凌姊累不累,要不要換個手?」

無言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吳省身也不得不稱贊凌衣,建立了全新的錦衣衛類型,這跟監跟到棄暗投明、光明正大,掩耳盜鈴、眾所皆知…這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現在的凌衣,也算是這慈仁寺西院的一名住客,就連送齋飯的小沙瀰,也知道要在稻草堆旁的大石坪上,多擺上一份齋飯。

吳省身好不容易表演完胸口上的水(血)舞,已經是臉色泛青、奄奄一息,羅薇見狀莞薾一笑,拍拍他的臉頰笑道:「夫君毋需擔心,依夫君的身裁,再噴個十倍的分量也不會有事的…」

接著捏開吳省身的下巴,塞進一顆又苦又澀的藥丸道:「況且妾身還有這『妙應閣』特製的這乾坤合補海棠四物丸,功能補虛益氣,造血生肌,養顏美容,溫血調經…」

誒?誒誒誒~溫血調經?溫血調經!!!


練完晨課,用過早齋,吳省身這會兒正被歸奇顧怪兄弟倆纏著,要他說說千年後的事情…

「喲!今兒個真熱鬧…」駱養性自門後探出頭來,手上一如以往的,提著一包城北老字號的滷牛肉,一手提著川中特麴,一旁的羅薇也是習以為常的自駱養性上手接過酒菜,隨即在桌上擺了開來…

駱養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提起酒罈給自己滿滿?了一碗,猛灌了一大口才心滿意足的吁氣道:「又查到了些事,兄弟你幫我參詳參詳…」

歸奇顧怪一聽是錦衣衛的案子,興緻勃勃的湊了上來,駱養性見兩個小鬼頭貌似精明,秉著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的精神,決定將王恭廠案子詳細從頭到尾的說給這倆兄弟聽聽,試看能不能從中再看出什麼東西…

吳省身則是神色複雜的看著駱養性,那凌衣的光明正大版錦衣衛,終究還是有成功的瞞過一個人…

啊啊啊~奶奶說的果然沒錯!笨蛋這種生物,沒有最笨…只有更笨…

看著門外的稻草堆,吳省身突然有一種罪惡感,但是想到凌衣的警告…

「要是讓我家兄長知道了…」凌衣惡狠狠的道:「姑奶奶我就每天過來幫妳練功…」

「況且…錦衣衛有很多在人身上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不傷筋骨,不會流血的方法喔!」

吳省身的罪惡感剎那間煙消雲散…

「那你後來又查到了什麼嗎?」為了彌補心中的愧疚,吳省身見駱養性講解完案情,接著問了下去。

「蹊蹺…」駱養性搖搖頭說:「問了幾個那天闖進去,又被弄暈丟出來的人,每個人都說有見著我家老爺子在屋子裡面…」

「不過接下來的事就很…詭異?」駱養性低聲說道:「有的說見我家老爺子和一個黑衣人在交手、有的說是老爺子被黑衣人制住、又有說是老爺子制住了黑衣人,還有根本沒見到什麼黑衣人的…」

「總之這些口供裡,彼此之間相互矛盾,但結果卻又是如出一徹…」駱養生揉著額角說:「每個都說,發現背後有人偷襲,還來不及招架就被打暈…」

屋內眾人聽完駱養性新提供的線索後,紛紛陷入沈思,就連小丫頭也扳著手指,翻來覆去的,不知道在數些什麼東西…

「算什麼這麼認真?要不要借隻手給妳?」吳省身打趣道。

「不用!一隻手就夠了…」羅莉得意的說:「屋裡有五個人,後來還剩兩個!」

吳省身不解的問:「什麼五個兩個的?」。

只見羅莉伸出一隻握著拳頭小手,伸出食指指著駱養性說:「老爺子!」

接著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說:「師傅!」第三根手指說:「壞人!」

第四、第五根手指說:「黑衣人!偷打人的人」說完得意的揚揚手,接著又開始扳回手指說:

「然後…老爺子、師傅和壞人…」揮揮剩下的兩根手指說:「還剩下兩個人…」

歸奇顧怪面面相覷,駱養性也是一臉慚愧的表情,就連羅薇也是滿臉詫異…

啊啊啊~~~和小丫頭一比!我們這輩子,真是活到豬身上去了啊!!!

經羅莉這不經心的點破,眾人登時聯想到,王恭廠當天最後至少有六個人在屋裡,分別是駱養性的師傅無涯刀王李國棟、父親百戲師駱思恭、歡喜邪尊范文采、太監無蹤子韓本用、黑衣人和一個神秘的偷襲者…假如韓本用便是那黑衣人或神秘偷襲者其中之一,那屋裡至少還有五個人…

但是最後,只有三個人逃了出來,那麼其它幾個人跑到那裡去了?

這是一條全新的線索!沿著這條路線找下去,也許…吳省身興奮的抬起頭來,只見駱養性正涎皮賴臉的對羅莉說:

「吳家小娘子,有沒有興趣到錦衣衛當差呀?」

【茶餘飯後】

凌衣(淚奔):「嗚嗚嗚…死胖子他又…」

羅薇(安慰):「乖乖乖~姊姊幫妳教訓他!」

羅莉(茶):「我說…凌姊姊…妳到底是來監視我家夫君…」

羅莉(笑):「…還是特地來讓我家夫君調戲的?」

凌衣(驚):「!」

【說文解字】

※1篾片:竹子劈成的薄片,常用於竹籃的底部。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章.慈仁寺裡破秘卷、城隍廟裡尋佳人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日‧順天府慈仁寺‧巳時

駱養性得了新線索,胡侃了兩句就連忙告辭,心急火燎的去查案了。吳省身見時候不早,連忙領著羅氏姊妹要往那王恭廠幫忙去,好藉此逃過中午的酷刑;沒想到卻被羅薇巧笑倩兮的推回床上,溫柔的遞上一本秘笈,要吳省身在家休養、專心背誦。

為了不讓吳省身被干擾,羅薇連歸奇顧怪都一併拉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便往那王恭廠奔去,一時之間,偌大的房裡走得一乾二淨,只留吳省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吳省身無所事事的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翻著手上的武功秘笈,這是羅薇出門前派下來的功課,回來只怕還要考校,若是答不上來…

想到羅薇那雪白的柔荑,在自己的胸口溫柔滑過也好,輕捏成粉拳也罷,都直教吳省身生死相許、死去活來…

救命呀!讓我死了吧!饒命吶!我不想死哪!殺人啦!還給不給人活啊!

想到這幾天最常說的話,吳省身心中一凜,連忙定下心來,凝神屏息、專心致志,翻開手上的秘笈,專心的背誦起來…


「阿彌陀佛…難得…難得!」一個乾癟枯瘦的老和尚打門口探出頭來。

「阿彌陀佛…大師早安!」吳省身見有人來,連忙撂下手上的書本,口中唱諾起身相迎…

「施主早…早安!」老和尚道貌岸然卻鬼鬼祟祟的跨進門來。

誒?這和尚有點面熟?在那見過?

吳省身心中納悶,小心問道:「恕晚生僭越…敢問大師法號?」

「貧僧慶長…」慶長和尚淡定從容的坐了下來,同時還一臉猥瑣的說:「這法號可是恩師為我剃度時,見我長處過人、天賦異柄,特別賜下的…」

誒誒?這熟悉的感覺…就是傳說中的即視感※1嗎?

「那日與施主相談甚歡,惜一直無暇來訪…」慶長和尚擠眉弄眼卻滿懷愧疚地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誒誒誒?那時的事啊?我們有這麼熟嗎?

「那…不知大師今日是?」吳省身狐疑的問。

「今日難得見施主床上無人…」慶長和尚是一臉心知肚明卻又喜出望外的說:「藉機特來與施主一晤…」

「小子何德何能…有勞大師如此掛心?」吳省身如墮雲霧中。

「貧僧見施主命帶桃花,身旁美女如雲…」慶長和尚大義凜然卻同流合汙的說:「便知施主也是那性情中人…」

最後,慶長和尚慈悲為懷但賊眉鼠眼的說:「實不相瞞,貧僧今日特來救施主一命…」

誒誒誒~我什麼時候快要沒命的?

若不是親眼目睹,吳省身根本無法想像,怎麼有人能把這矛盾違和的氣質融為一體,卻又能夠彼此南轅北轍、涇渭分明。

慶長和尚說完,斯條慢理地從僧衣袖子裡掏出了一份卷軸,放在桌上徐徐攤開,露出裡面男女肢體糾纏的圖像…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啊!我…我…我竟然靠一幅春宮圖來認人?慶長大師!我對不起你啊~~~

吳省身滿心歉疚看著眼前這個乾癟枯瘦、詭異無比的慶長和尚,心中有愧,一時不好出聲制止,反正四下無人,不如就看看這慶長和尚三番兩次的,朝自己推銷這「養身健體的法門」,究竟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心念既定,吳省身便厚著臉皮,欲就還推地打量起畫上的內容來了…

吾愛汝心,汝憐吾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縳

嗯嗯~有內涵!看這卷首娟秀的字跡,還懂得用楞巖經的經典名來作包裝,常在纏縳…纏縳…不難像想像,這部作品…

喔喔!這一定是綑綁系列的!

吳省身一面心猿意馬的想著,一面聚精會神的看了下去…不過,每一個男女糾纏的姿勢上,都標示著密密麻麻的線條,大小不一的紅點,破壞的破壞了這幅春宮圖的美感。

啐!完全無法引人遐想,失敗!

也許這是一本綑綁系列的教材?那麼上面的線條,也許就是綑綁步驟的引導、或者是肢體運動方向的指示…吳省身照著圖像上的指示,在腦海中想像了半天,卻怎麼樣都模擬不出合理的姿勢…

嘖!引導指示不夠簡單易懂,失敗!

圖像旁是看不懂的文字,看樣子還是舶來品,外國文字旁用蠅頭小楷寫上了註解,字跡與羅薇家傳秘笈上的一比,竟然只有一半大…

噗!字體太小,失敗!

一直看到這裡,吳省身已經對這幅春宮圖,完全失去了期待,只是看慶長和尚興致勃勃的樣子,不好潑他冷水,只好興味索然的看了下去…

唉!圖像看不懂還得看文字說明,這也是失敗!

吳省身敷衍了事地看著,那蠅頭小楷上的字眼,倒是有幾分眼熟,仔細一瞧,這才發現,上面寫的全都是人體經脈、穴位的名字…

誒誒誒~難不成?這…還真的是那「養身健體的法門」來著!

吳省身滿臉詫異的抬起頭來,只見慶長和尚捻著上唇的一撮鬍子,故弄玄虛又不打自招地說:「此乃當今武林排名第一的蓋世神功『乾摩毗那夜迦法』,密宗無上雙修神功…施主只需修煉此功,便可恣情縱慾、流連花叢,再無虧空氣血、形銷骨毁之虞…」

喔…喔…出現了,蓋世武功系列中之房中術,與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之前那麼多苦頭都是白吃的啊!想到從此躺著就能天下無敵…吳省身不禁淚流滿面…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呀!什麼腳底按摩!什麼刮骨療傷!通通滾他媽的蛋去吧!!!

不過回頭想想…既然是蓋世神功,想必價值連城;想到這裡,吳省身才發現自己白開心一場,苦難的日子終究還是沒有逃過去。

一文不名的吳省身無奈的歎了口氣,將卷軸小心翼翼地捲起來,恭恭敬敬的遞回給慶長和尚:「多謝大師今日令小子大開眼界,這等希罕之物,還請大師好生珍藏…」

「施主莫非不感興趣?」慶長和尚一臉不出意料的神情又無比驚訝的問道。

「沒錢!」吳省身幹脆的一攤雙手,俐落的回道:「又不想惦念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慶長和尚一聽,若有所思又不假思索的將卷軸推到吳省身面前:「施主無需客氣…」

「大師…你這是什麼意思?」吳省身見狀,連忙將卷軸推回,一臉不解地問。

「沒什麼意思,就意思意思…」慶長和尚將卷軸推向吳省身,滿臉苦澀地說。

「大師這麼說就不夠意思了!」吳省身連忙又將卷軸推回去,虛情假意地道。

「小意思…小意思…」慶長和尚又將卷軸推回來,百般為難的說。

「你這人可真有意思!」吳省身於是笑著一把捉住卷軸,打算收進懷中。

「其實…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慶長和尚枯枝般的手指,卻仍緊攫住卷軸不放。

「…那我可就不好意思囉!」吳省身說著,一面使勁將卷軸往自己的方向扯

「不不不!是我才真不好意思…」慶長和尚也不甘示弱地,死命的拉回去。

「說吧!要什條件你才肯鬆手…」吳省身咬牙切齒的說。

「幫我找出個這卷軸裡藏的秘密…」慶長和尚面目猙獰的說。


「火烤?」「試了!」「水浸?」「試了!」「夾層!」「拆過了!」

吳省身脫力似的趴在桌上,貪婪飢渴的盯著眼前的卷軸,一旁的慶長和尚手肘支在桌子上,托腮看著吳省身,眼中滿是暗自竊喜又幸災樂禍的神色…

「那根棒子呢?」吳省身乏力地問道。

「什麼棒子!那叫軸桿…」慶長和尚無力又強硬的回答:「開過了!空的…」

吳省身不死心的一把捉起卷軸,一把握住上頭的軸頭,手上一使勁就想把它給擰開來…

「哎哎哎!你別那麼粗魯!」慶長和尚見了連忙作勢要制止吳省身。

這軸桿內是空心的,軸頭上凸出一截正好可以塞進去,軸桿內壁上雕了個L型的凹槽,軸頭突出那截上則是多了顆卡榫,將卡榫頭對著凹槽塞進去再一扭,就可以牢牢的將軸頭固定在軸桿上。

吳省身可不知道這東西,在他想來,這玩意兒,大概就是像一般瓶蓋那樣,上頭有螺紋,旋轉著打開的

吳省身的作法,極有可能損壞卡榫,導致軸頭以後固定不住、容易脫落。所以當慶長和尚一見到吳省身的手勢時,嚇得連忙喝止。

「啊?怎樣啊?」吳省身不解的看著慶長和尚那張奇怪的臉,一面將軸頭給旋了開來…

…這…這…這臭小子…就這麼…打開了???

慶長和尚嚇得目瞪口呆,看得差點吐血,懊悔得幾乎要發瘋!

若不是親眼目睹,吳省身根本無法想像,怎麼有人能把七種臉色放在臉上,卻又能夠瞬間交替、變幻莫測。

吳省身朝軸桿內窺去,想不到這棒子作的還挺精細,不單中空,裡面還有一個同心圓的夾層,中間是空的,但外層這一圈夾層裡,好似藏了些什麼東西;吳省身不當回事的搖了兩下,從軸桿裡搖出一張泛黃的…羊皮?上面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外國字。

慶長和尚臉色一變,伸手撈住,神情嚴肅的看了一眼,掉過頭來對吳省身說:「多謝施主相助,勘破個中玄機,大恩不言謝,來日定當相報!」

話說完人就突然自吳省身的眼前消失不見,聲音還在空中迴盪:「那『乾摩毗那夜迦法』貨真價實,望施主勤加修煉,來日神功大成,威震風塵………」

誒誒誒~怎麼回事?這猥瑣的賊秃也是個武林高手?

誤打誤撞的解開了卷軸裡的秘密,吳省身怔在當場,不明白地看著手上的卷軸發呆…

你這個高手連開個瓶蓋都不會?還有給我說清楚!這威震風塵是什麼意思啊!!!

這卷軸上的機關很簡單,拔開軸頭只會發現中空部份,必需旋轉軸頭,能才連帶將夾層的蓋子一併打開;這個設計算不上巧妙,充其量只不過?準了一個燈下黑的※2心理,再加上這年代,螺紋還沒傳入中國,即使在歐洲也還十分罕見罷了。

誒誒誒~所以…這是要給我的了?

想到這裡,吳省身馬上就振奮了起來,抱著卷軸細細的研讀了起了,心裡樂滋滋的想著,接下來只要找到蘇煙雨…

然後這樣…接著那樣…如此如此…這般那般…

從今以後,倆人便可以笑傲江湖,作一對只羨慕鴛鴦不羨仙的神仙俠侶?

一念及此,吳省身心潮澎湃,再也坐不住,在屋裡跺來跺去,不停的尋思這找人的方法…突然,一張覆蓋在布幕下的面孔上一對閃亮的眼睛,浮現在他的心裡…

城隍俠隱‧布衣神相

【茶餘飯後】

吳省身(茶):「衣衣…借我一百文…」

吳省身(茶):「借了…我就保証,不跟駱大哥說妳躲在這裡…」

凌衣(無畏):「休想!」

吳省身(茶):「再把稻草堆移離茅坑遠一點…」

凌衣(果決):「成交!」

【說文解字】

※1 既視感:原為法語,又譯為幻覺記憶,動漫中經常使用,指的是眼前的情景與記憶中某一幕隱隱重疊,浮現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2 燈下黑:意指古代燈具下面的陰影,引申有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一章.魂牽夢縈恍如夢、盜名欺世還似真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日‧順天府金城坊‧午時

當今天下…俠客輩出,英雄豪傑群雄並起,俠客組織遍地林立;其中…便有那始終超然物外、保持中立,為江湖俠客提供服務,卻又嚴守立場絕不捲入江湖紛爭的四大俠客組織,俗稱「四閣」。

四閣分別是那…

精通數術、掌握天機,通曉大小江湖秘聞、奇人逸事的「天一閣」。

懸壼濟世、起死回生,掌握各種靈芝藥草、金丹妙方的「妙應閣」。

鬼斧神工、匠心獨具,精曉通嫻機關暗器、古今奇珍的「汲古閣」。

清歌妙舞、天籟之音,培養無數名門淑媛、才女歌伎的「懷清閣」。

四閣各有擅場,服務親切,卻又嚴守立場,態度公正,多年以來,深受江湖人士交相讚譽,其中天一閣刊印英雄榜,為江湖人士提供消息,指點迷津,更是廣受各界好評…

這城隍俠隱,便是那天一閣弟子藝成歷練、入世修行的一個駐點,布衣神相范銀燕,便是今年天一閣派駐京師的弟子…

時近晌午,城隍廟前幾個寫字攤的老秀才、卦姑都已停了活計,尋個去處用膳喫茶走了,廟前一時有些冷清,范銀燕看著被正午陽光照得白晃晃的廣場,感覺有些惶恐…

…沒有前來搗亂鬧事的潑皮癟三…沒有人算完命後翻臉…沒有人被絆倒撞上桌子…沒有人打翻茶壺…沒有狂風吹亂桌上的箋紙…甚至連硯台都沒有打翻…

范銀燕越想越是心寒,按照往常的慣例,當不幸的事,一椿一椿接著發生的時候,這一天總是能夠平靜無波的渡過。但是如果一整天風平浪靜地過去,那積壓起來的不幸一口氣爆發出來時…

想到這裡,范銀燕面巾下的臉,就忍不住害怕的快要哭了起來,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一個深呼吸壓下忐忑不安的心情。

這時,一個范銀燕有些面熟的臉孔,出現在她的視線裡,胖墩墩的臉上滿是興奮和期待,寬廣碩實的身軀,正朝著她興沖沖的直奔過來…

說遲那時快,這個得意忘形的胖子,被廟前的乘涼的大嬸給絆了一腳,腳下一個踉蹌,磕磕絆絆的蹭了上來,先是碰翻了桌子,讓桌上的紙箋撒了個滿天飛,也打翻了硯台,灑了一地的墨汁,最後還撞到范銀燕手上的茶杯,潑了她一身的茶水…

范銀燕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個,將算命攤搞成一團亂的胖子,只見他抬起頭來,滿臉尷尬的環顧了一下四周,接著撓著頭,嘻皮笑臉的說:

「誒…我是來算命的…」


吳省身費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折騰出來的亂局收拾乾淨,這會兒正畢恭畢敬地在磿墨,而重新端了杯茶水出來的范銀燕,則是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貌似代她承受了今日上午所有不幸的胖子…

「仙姑幫幫忙吧!我急著找一個人…」吳省身一邊磨著墨,一邊誠心誠意的說:「求仙姑幫我卜上一卦,找看看人在那裡?」

吳省身急切的樣子勾起了范銀燕的興趣,也認了出這個前幾天在這裡,練了兩三天拳腳功夫,便拎著塊板磚去拍候千的吳公子。

「不過…吳公子找人的話?」范銀燕自桌下摸出了一本經摺將其攤開道:「不妨參考一下我們天一閣的服務…」

誒誒誒~天一閣服務價格表?

經摺上琳琅滿目的項次看得吳省身眼花繚亂、目不瑕給…

「這啥?」吳省身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指著上面一條問道。

「傳唱江湖獨領風騷…」范銀燕看著吳省身手指的地方,悠悠地說:「江湖俠少快意恩仇、縱橫武林,若是那行俠仗義的事跡默默無聞、不為人知,這是何其寂寥,又是何等落寞的事情…」

「為此!天一閣特別提供了…」范銀燕微瞇雙眼說:「由翰林院學士親手執筆,為俠少懲惡揚善的事蹟潤筆,即便只是一劍結果了個潑皮無賴,也可以寫得讓人同仇敵愾,感受那一戰的驚天動地…」

范銀燕接著挑眉眨眼,輕佻地說:「之後再交由本閣特約的教坊歌妓傳唱天下,讓俠少們所過之處萬民景仰,充份享受這行走江湖的樂趣…」

誒誒誒~原來…這年頭,當俠客也是講究包裝的啊!

「蜚短流長鐵樹開花…」吳省身指著另一條匪夷所思的項目問道:「那…這又是啥?」

「人在江湖走,那有不濕鞋的道理…這江湖俠少年幼無知,難免會有一時糊塗、行差踏錯的時候…」

范銀燕闔上眼睛,語帶惋惜地道:「即便事後彌補,要那被害人家三緘其口,或是令其雞犬不留…終究還有是會風聲外洩的一天。」

「屆時俠少惡名昭彰、聲名鵲起,行走江湖難免有所不便…」范銀燕睜開眼睛,目光閃爍的說:「天一閣為此特別提供了本項服務…」

「在俠少成為眾矢之的,站在風頭浪尖上,岌岌可危之際;本閣讓江湖上突然流傳起更引人注目的名人緋聞、小道消息,藉此轉移天下蒼生的注意力…」

范銀燕眨眨眼睛道:「待時世流轉、事過境遷,過往種種煙消雲散,一切自會風平浪靜…」

誒誒誒~原來…政治圈新聞界常用的這個把戲…還是古時候流傳下來的啊!

「本項服務還加贈『洗心革面重新出發』…」范銀燕眼睛一亮,強調著說:

「同樣是由翰林院學士執筆,編造俠少真心懺悔、悔過贖罪的劇情,保証聞者流淚、聽者傷心,重鑄遊子一個純真善良的形象,還浪子一段清白無瑕的人生…」

誒誒誒~這!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漂白嗎?

吳省身目瞪口呆的聽了聽完范銀燕的介紹,再看看那經摺上的標價,又是一臉瞠目結舌的表情…

「這麼貴?」傳唱江湖獨領風騷…紋銀千兩;奇珍異寶鐵樹開花,紋銀六千兩;吳省身嚇得連忙把經摺疊好,推還范銀燕,撓著頭尷尬的說:「這個…我還用不上…」

范銀燕見狀臉色一垮,泄氣地將經摺塞回桌下,意興闌珊的說:「你不是要找人嗎?」

「找人的話!」范銀燕死灰復燃的道:「本閣耳目遍佈天下,一縣十兩,看你要找的範圍有多大,滿百兩的話,我特別給你優惠九…不!八折!」

看著范銀燕閃閃發亮的眼睛,吳省身不禁滿心愧疚,面有難色的說:「我要找的那個人…用一般的方法是找不出來的…」

見吳省身沒有回心轉意,范銀燕頓時有些氣餒:「用一般的方法找不出來…」

…一般的方法找不出來?一般的方法找不出來!!!

范銀燕眼中的火焰再度燃燒了起來…

原來這范銀燕所修煉的「太一符陰參同契」,乃是天一閣秘傳,至高無上的道教寶典,修煉此法門之人,上窺天機、下探乾坤,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諸般玄妙一言難盡。

話說這太一符陰參同契,雖有莫大威能,但在天一閣門內,卻始終是乏人問津,原因便出在於,修煉此法門之人,終生都需面臨兩大難題…

一是不幸,太一符陰參同契,乃是以因果業力為本源,推動一身修為,故修煉之人將畢生為厄運所困,貧困潦倒、孤苦無依,唯有莫大功德者方能化解災噩。

二是艱難,修煉太一符陰參同契欲有進境,需以先天術數之道,破解這世間諸般難題,非大機緣大造化者,終生難有所成。

「為什麼用一般的方法找不出來?」范銀燕興致勃勃的問:「那你想怎麼找?」

「求仙姑幫我卜上一卦,找看看人在那裡?」吳省身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

「仙姑什麼的不敢當,小女子范銀燕,請教公子大名?」范銀燕迫不及待地拿起籤筒,將整札的竹籤取了出來,問道:「還有公子欲尋找之人的姓名,以及其它大小事…」

吳省身想了想,最後決定據實以告,於是一臉正色,語氣嚴肅的說:「我叫吳省身…其實,我是出生在四百年後的人,同心上人私奔來到了古代…」接著又將來到明朝之後的事,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仔細想想,這已經是第三次被人問起來歷了,前兩次聽的人,反應截然相反;吳省身很好奇范銀燕會有什麼反應,由於她的臉上覆著面巾,只好盯著她的眼睛…

范銀燕則是越聽越感興趣,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充滿活力,吳省身不知不覺地,被這洋溢著生命力、光彩動人的眼神所吸引,一時回不過神來。

范銀燕聽完,反覆撥弄著手上的竹籤,來來回回的算了半天,在紙箋上寫了幾筆,才皺著眉頭,幽幽的說:

「噬嗑…利用獄。賁…小利有攸往。」

「用刑?偽裝?」吳省身聽了,也是一臉納悶的問:「這卦怎麼那麼奇怪?」

「公子懂周易?」范銀燕驚為天人的看著吳省身問。

「略懂…略懂…家裡情況不好…」吳省身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回道:「在前途未卜、無可依託的時候,爺爺教過我一些…」

「是啊…在無依無靠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想問問呢…」范銀燕淡淡的說著,雙眼柔柔的看著吳省身:「公子既懂周易,此卦甚奇,不妨一同參詳…」

吳省身聽了也不推辭,繞過桌子站到范煙鏡身邊,一同研究了起來…

「依這本卦『噬嗑』來看,公子要尋的這人,只怕還需用刑…」范銀燕開始解說了起來。

誒?用刑?我要對誰用刑?

「依這之卦『賁』來看,這人,怕是經過了偽裝…」范銀燕繼續的講解了下去。

唔~說是偽裝…還不如說是借屍還魂…

「照爻詞來看,一般的逼供,只怕還是不夠?」范銀燕柳眉緊絞在一起,遲疑的說著。

哇!這也太獵奇※1了點吧…

「而且,公子用刑的對象,應該就是你要尋找的人?」范銀燕的玉指輕敲桌子,發出規律的叩叩聲音。

咦?我怎麼可能對煙雨用刑?莫非是要我將她綁起來?然後…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吳省身百思不解,只是緊蹙著眉頭,在腦海裡遐想連翩、兒童不宜…

「用刑的過程不會太順利,公子必需堅持下去…」范銀燕陰惻惻的下了最後的結論:

「而且最後…只怕是會得到一個傷人傷己的結果!」

嗯?不對!不對!接下來應該就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吳省身在心裡大聲的反駁,同時飛快的分析起目前得到的線索…

簡單的說,煙雨已經偽裝,或是化身成為另外一個人,而我必需狠狠的逼問?才能從她本人口中問出答案來…而且就算逼問了出來,結果也不會讓人太開心?

唉~這也太籠統了一點吧,難不成要我在街上隨便捉個女人來逼問?

「而且依小女子看,公子所尋之人,應該就是…」范銀燕見吳省身苦苦思索的樣子,眼帶笑意,胸有成竹的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咦!此話怎講?」吳省大吃一驚的反問,在這卦象裡根本沒有這麼一則訊息。

「因為在周易裡,公子要尋的『賁』卦,便在這『噬嗑』的旁邊喲…」范煙雨勝券在握的說。

啐!有這麼解釋的嗎?

想是這麼想,吳省身不自覺的就把自己來到明朝碰到的女人挨個兒比對了一遍…

羅薇?凌衣?徐拂?這三個女人各有其來歷、背景,旁人根本假冒不來,而且個性、舉止也與煙雨相去甚遠…難不成,竟是那王恭賑災委員會裡的三姑六婆之一不成!

吳省身猛力的搖頭,想把那恐怖的可能性搖出腦袋,停下頭來時,才發現眼前的范銀燕正用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自己…

誒誒誒~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不就是了嘛!

「煙雨!」吳省身二話不說,一把握住范銀燕的雙手,兩行淚水忍不住的落了下來。

「不是!我…」范銀燕心慌意亂的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男子,雙手用力掙扎,口中急忙的嚷道:「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啊?果然一定要我逼問…

「還要瞞著我?」吳省身破涕為笑,伸手將范銀燕臉上的面巾揭下,露出了吳省身每次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在腦海裡的那張容顏。

「妳的樣子沒什麼變呢…」吳省身深情款款的說:「不像我,都快變成一隻豬八戒了。」

「你…你…你快放開我!」范銀燕此刻已經是驚駭莫名,口口聲聲道:「我真的不是…」

咦?這樣逼問還不行?那就…

吳省身一把將范銀燕拉近,緊緊擁在懷裡,低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對不起…是我糊塗,這麼久才認出妳…」

「別生氣…妳要打我、罵我都不打緊,就是不要不理我…」吳省身用力的把懷中的人兒抱緊:「好不容易才找到妳,我再也不會鬆手了…」

吳省身說完閉上眼睛,滿心歡喜,一時熱淚滾滾而下,濡濕了范銀燕的香鬢…

「我們…回家吧…」

被吳省身緊抱在懷裡的范銀燕,嚇得渾身僵硬、手腳冰冷,楞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男子近乎呢喃的聲音在耳邊輕拂而過,感受到男子灼熱的淚水,心中不由得一暖,差點忘情的應出聲來,這才想起男子說話的對象,其實不是自己。

范銀燕滿心恚怒,狠狠地發勁將吳省身推開,皓腕一揚,一個大耳括子便甩在吳省身的臉上,讓他整個人打橫著飛了出去,在地上翻了幾圈才停了下來…

「原來…你才是我今天最大的災星!」范銀燕羞憤交加、嬌軀微顫,抖著手指對著吳省身說:「竟然…竟然如此輕薄於我…」

「你…你…」范銀燕氣得滿臉通紅,再也說不下去,恨恨的在地上一跺,一個閃身朝遠處掠去,轉眼消失了蹤影…只留下吳省身呆呆的躺在城隍廟前,怔怔地看著門上的對聯…

誰毀誰譽,逝者如斯夫;不仁不智,孰之而已矣。

【茶餘飯後】

吳省身(專注):「苦道悟功訣乃是…」

吳省身(惺忪):「Z…Z…Z…」

吳省身(驚醒):「不要!啊~呃…」

吳省身(專注):「苦道悟功訣乃是…」

吳省身(惺忪):「Z…Z…Z…」

【說文解字】

※1 獵奇:原指尋找、探索新奇事物來滿足人們好奇心理。但在動漫界中,獵奇被引申有血腥、殘酷一類之意。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二章.隻手遮天欲加罪、兩腳踏船若展翅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日‧順天府慈仁寺‧酉時

吳省身在城隍廟口坐了半天,見天色已晚,見范銀燕明顯沒有返回的跡象,這才訕訕然的返回慈仁寺,一路上悵然若失,百思不解那范銀燕態度突然轉變的原因…

吳省身病懨懨地踱進房裡,這才發現駱養性正在等著他,臉上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表倩,一旁的羅薇、羅莉見他回來,也是滿臉古怪的笑意…

駱養性見他進來,連忙起身拱手作揖道:「聽聞…吳兄弟不日內將前往詔獄,為兄特來恭賀!」

吳省身:「遭遇?」

詔獄,原指中國古代的高等監獄,罪犯多為朝庭高官,觸犯了需要皇帝下詔定罪的重大案件。明朝錦衣衛的監獄,也叫詔獄;錦衣衛的詔獄擁有直接拷問犯人的權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司法機關都無權過問,錦衣衛詔獄裡的刑罰極其嚴峻殘酷,致使民間皆稱詔獄為「人間地獄」。

喂!為什麼我要去那種地方啊?

「恭喜夫君!」大小丫頭齊聲道賀。

誒誒誒~恭喜啥啊?還有那是什麼中獎的表情啊!!!

「夫君有所不知!在我大明…朝政愈昏暗,進詔獄就愈能博得好名聲…」羅薇興奮的說。

「是啊是啊,像朝庭裡的那些御史言官,個個擠破了頭都想進去…」駱養性補充說道:「這年頭,沒進過詔獄,誰敢誇口說自己忠君愛國!」

夠了!敢情這詔獄是拿來鍍金的啊?

「就連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也是這麼謠傳的…」羅薇慷慨激昂的說:「生平沒住過詔獄,便稱英雄也枉然!」

喂喂喂!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台詞啊~

「重點是要能夠活著出來…」羅莉適時的澆了盆冰水。

「不不不…死了更好!待日後翻案,朝庭就會在夫君的墳上立石碑,旌表諡號,從此流芳百世、名垂千古…」羅薇滿懷憧憬的說道。

我都死了,還要那個石碑幹嘛!呃…貌似我活著也用不著啊!!!

「不過遺憾的是,詔獄這個月客滿了…」駱養性凝重的說:「兄弟你只能預約到下個月初的房間…」

「那就有勞駱大哥了…」羅薇感激的說:「請務必為我家夫君準備最好的房間!」

誒誒誒~你們敢情當這詔獄是五星級飯店不成!

「給我說清楚啊…」吳省身聽完,揪著駱養性的衣襟,惡狠狠地道:「為什麼我得去那種鬼地方啊?」

「兄弟…你搞錯了…詔獄不是什麼鬼地方…」駱養性性拍著吳省身的肩膀,一臉嚴肅的說:「詔獄那地方…連鬼都不敢去!」

「不過聽說…有那英勇的某人!」頓了一下,駱養性方才正色道:「訛騙了我那妹子一百文銅錢,我那妹子氣忿不過,下令要將某人拿進去好生整治一番…」

某人是誰啊?別說的好像陌生人似的!為了一百文把人送進詔獄…你們這是草菅人命啊!

「別鬧了!我馬上幫她的把稻草堆移一移…」吳省身揮揮手,沒好氣的說:「你叫衣衣趕緊把命令收回來吧!」

「來不及了…不曉得是那個缺心眼的,把丫頭的口頭命令寫成了駕帖,遞進了刑科※1」駱養性搖頭苦笑道:「現在衙門裡,已經當成正式的案子在處理了。」

「誒~別鬧了!」吳省身氣急敗壞地搖著駱養性的肩膀吼道:「那還不快想想辨法?」

「沒有辨法了…」駱養性按住吳省身的肩膀,一臉正色地說:「錦衣衛不會有錯的!」

「所以…兄弟!你的駕帖上一定是這麼寫的…」駱養性雙眼炯炯發光的看著吳省說:

「大明欽差要犯吳省身,訛詐良民凌衣銅錢百文,疑有顛覆國本之嫌,著令北鎮撫司嚴加查辨,嫌犯若意圖逃逸或抗旨拒捕,即可當場格殺毋論,欽此!」

「恭喜你…這是詔獄有史以來,最便宜的一張駕帖…」駱養性樂不可支的說。

哦哦~那我是不是要很高興的收下?

「凌衣呢?凌衣呢!」吳省身捂著額頭,欲哭無淚的說:「叫她自己出來解決問題!」

「你以為我這麼晚來作啥?」駱養性無奈的一攤手:「那丫頭發現自己闖了禍,早就溜得不見人影了!」

吳省身詫異的看看羅氏姊妹,倆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誒誒誒~所以這…這…這是肇事逃逸!!!

「誒?」吳省身目瞪口呆的問:「所以?」

「只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駱養性伸手朝上指了指,凝重的說:「有人注意到你,想要請你進去聊聊…」

「不過!兄弟你也不用太擔心…」駱養性安慰地說:「沒有什麼實際的罪名,裡頭也不至於太難為你…」

「頂多就是嚇嚇你,再問個兩句話就會放你出來。」

吳省身聽過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來到明朝後,自己並沒有幹過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情…

「話說回來,兄弟…你還真夠意思啊!」駱養性哼哼冷笑道:「若是有人早一日報與我知道…今日也不至於如此的不由自主了。」

「得了唄!衣衣說…我哪一日報與你知道,便哪一日進詔獄!」心裡有了底氣,吳省身說話也就少了幾分顧慮:「要是你,你會選那一個?」

「兄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駱養性搖頭晃腦地道:「正所謂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是啊!是啊!可是衣衣放話那日…」吳省身擠眉弄眼的話:「我這房裡可沒有半根手足,衣服倒是有三件…」

「嗯?」嬌脆的鼻音響起,這一對手足才發現,屋裡的兩件衣服正對他們怒目而視…

手足和衣服,最大的差異就在於,手足會相殘,衣服不會…

「兄弟為兄有事先走一步有事來日再談」駱養性一口氣毫不停頓地將話說完,人早已走的不見蹤影,只留下餘音嫋嫋,在冷冰冰的房間裡迴繞…

誒誒誒~什麼叫作手足相殘?這就是了啊!什麼叫作手足無措?等會兒就是了啊~

「夫君…練功的時辰到了…」羅薇羅莉相顧一笑,摩拳擦掌地走了過來…


吳省身汗水淋漓的躺在床上,床尾的羅薇正笑吟吟的問:「夫君今日可有好好讀書?」

「啊!有有有!」吳省身喘著氣道:「只是…剛才…給你們那麼…一嚇,怕是…怕是…忘得差不多了…」

「那奴家回來的時候,夫君怎麼不在房裡呢?」身後的羅莉用稚氣嬌脆的聲音問道。

「這…啊~~~」腳心突然傳來猛烈的劇痛讓吳省身冷汗直冒,抬頭只見羅薇正美目盼兮的看著自己。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吳省身噎了口口水,乾澀勉強的說:「是人,總有累的時候…所以在寺裡頭四下走走,散散心…」

「喔~所以夫君今天一整天都乖乖待在家裡用心向學囉?」羅薇的手勁正在慢慢變大,臉上依舊溫柔婉約的笑著說:「真是辛苦夫君了…」

「不會…不會…」吳省身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可是…姊姊,奇怪呢?夫君的臉上,為什麼會有一個巴掌印呢?」耳際傳來鶯啼婉轉的聲音令吳省身頭腦陣陣發暈。

誒誒誒~那一巴掌!它還…還…還沒消嗎?

「呃!嘶~噎~~啊嗚~~」吳省身急忙大喊:「啊!我…我…我招!我什麼都招!」


「其實…我好像…找到了我那意中人…」坐回到椅子上面,吳省身給自己倒了茶,一口氣咕嚕咕嚕地灌了下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就在城隍廟那兒…」

接著又費好大了一番功夫,將今天發生在城隍廟前的事,鉅細靡遺的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羅薇聽完,神色黯然、面帶淒楚地說:「那妾身就恭喜夫君了…」

「那怎麼可能!」羅莉聽完,倒是滿臉驚訝的反問:「…夫君真的確定嗎?」

「當然確定了!」吳省身毫不猶豫,信心滿滿的說:「長相七八成像,而且都說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不是她還會是誰?」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吳省身喪氣的趴在桌上子:「她就是不肯承認,還發那麼大的牌氣…妳們說…」

吳省身回過頭來,卻發現羅莉和羅薇倆人面對面跪坐在床上,正執手相望,無語凝咽…

誒~妳們倆這又是在演那一齣啊?

只見羅莉抬起頭來,清澈的大眼睛裡,滿溢著盈盈的淚水,用稚氣嬌脆聲音問道:

「姊姊…夫君找到了意中人…是不是就不要我們了?」嬌柔的嗓音裡竟是無比的悽切。

唉~這小丫頭還真愛演…

羅薇也不答話,哀婉的別過頭去,慢慢的閉上眼睛,一行清淚沿著臉龐悄悄地滑落…

誒誒誒~怎麼連妳也玩起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羅莉轉過頭來,心慌意亂地看著吳省身,眼睛裡滿是無助與盼望。

「夫君不是這種人的…是不是?」一雙靈巧的大眼睛,殷切的凝視著吳省身的眼睛,輕輕地說:「夫君…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對吧!對吧?」

唉~是是是…妳說的都對!妳說的都對!

見倆姊妹演得這麼起勁的模樣,吳省身只好苦笑著配合,走到床前,一把摟倆姊妹,輕聲說道:

「怎麼會呢!妳們吶…就像是我的一對翅膀,失去妳們,我就飛不起來了喲…」

【茶餘飯後】

羅莉(急):「不行!不行…一定要叫『明朝超級蘿莉傳』!」

凌衣(怒):「姑奶奶就是要叫『霹靂無敵女密探』!」

駱養性(茶):「妳們不覺得『天才錦衣駱狀元』這個名字才是最好的嗎?」

吳省身(惱):「…在吵什麼啊?」

羅薇(茶):「夫君在詔獄裡要是有個萬一,這書要改叫什麼名字…」

【說文解字】

※1 刑科:明朝執法單位(刑部、錦衣衛…等)的監察機構。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三章.出奇制勝解難題、逢場作戲惹愁緒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二日‧順天府王恭廠‧巳時

王恭廠災變前段的難民收容與安撫工作大致上已然完成,廢墟清理的工作正有條不紊地持續進行,隨著一筆筆賑災物資的湧入,阜財坊的重建工作正陸陸續續的展開。

王恭廠便座落於阜財坊上,原本就有不少工部的匠作聚居此處,此番受災,更有不少京中的同僚前來幫忙,一時人聲鼎沸、熱鬧無比,到處都是人才濟濟、群策群力。

不少空地上堆滿了由城外運進來的木材,木匠們忙著拿魯班尺在木頭上丈量,用繩墨在木料上標線,拿斧頭截斷木材,用刨子削平表面,用鑿子鑿出一道道的卯眼,用鋸子鋸出一段段的榫頭,空氣裡彌漫著木屑淡淡的芳芬,交織著叮叮咚咚的旋律。

在一些業已清理完畢的遺址上,房屋的棟樑己被重新立起,大器作※1正忙著用嘹亮的大嗓門,指揮眾人將那些已經裁切處理好的木材,一根根的疊架上去,再用木槌將榫頭與卯眼敲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整個過程中沒有動用到一根釘子或螺絲,這神奇的工藝技術,環環相扣的建築結構,更是讓旁觀的吳省身看得讚嘆不已、目眩神迷。

「聽說這『王恭廠賑災委員會』的事兒,是臭小子你想出來的…」就在吳省身目不暇給的呆看時,仍舊是一襲黑袍,黑紗幃帽的徐拂來到他身旁,用嫵媚的嗓音問了一句。

「喲~是徐姊啊…」見是徐拂,吳省身忍不住的調侃道:「今天又拉了幾車過來呀?」

這一連數日,徐拂頻繁進入城中大戶人家,時不時的便拉來一車車的糧食布帛,弄得陰陽怪氣的曹總管整天笑呵呵。徐拂聽吳省身問起,黑紗底下的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也不答話,只是玉手一伸地,比出了三根手指。

「誒~三百車?想不到徐姊這釣…」吳省身話還沒說完,就被徐拂一巴掌狠狠的拍在背上,嘴上還大咧咧地說著:「消遣老娘是吧?你這臭小子,有三百車老娘就先拉回家去了,誰跟你這邊賑災!」

徐拂這兩天沒有少跑慈仁寺,要不就是為羅薇號脈推宮,再不就是強灌湯藥補品,幾天相處下來,才發現這個外表成熟嫵媚的女子,私底下竟是一副傻大姊的個性。

「我家小薇呢?怎麼沒跟在你身邊…」徐拂左右看了看,見不著羅薇,口無遮攔地消遣了回去:「鐵定是被你這個沒用的軟飯王給氣跑了!」

一聽到自己在王恭廠這一畝三分田上的鼎鼎大名,吳省身登時啞口無言,沒好氣的指了指大街另一端:「在那兒呢…」

承恩胡同口上,羅薇穿著灰麻布衣,一頭秀麗的青絲挽了起來,藏在褐色頭巾底下,一身標準的農婦裝扮,正蹲在胡同底的井口旁,正忙著將手上的大木桶刷洗乾淨,一旁的羅莉正給她打下手,又是遞刷子,又是舀水的,五月天熱,小丫頭玩水玩得不亦樂乎。

徐拂看了看羅薇那副賢良淑的模樣,再瞧瞧吳省身看起來就是好吃懶作的德性,忍不住同情地道:「有個那麼精明幹練的娘子…你也真是夠辛苦的了。」

「對呀!對呀!」只見吳省身涕淚縱橫的轉過頭來道:「和薇薇站一起,就是才子也變狗屎了…」

「得了吧你!」徐拂也是被吳省身這扮聳的模樣給逗樂了,又是一掌拍在背上說:「再裝啊!你最好老老實實的跟老娘交代清楚…」

「這『王恭廠賑災委員會』的事兒,是不是真你想出來的?」在徐拂大咧咧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胡鬧而已…胡鬧而已…」看著眼前井井有條的樣子,吳省身不無得意。

証實過後的徐拂,瞇著眼睛打量著吳省身道:「還真看不出來你有這個本事…」話甫說完,一把揪住吳省身的耳根子道:「想娶我家的小薇做媳婦兒,還得先過老娘這一關!」

誒誒誒~什麼叫娶你家小薇做媳婦兒?還有你這算那門子的丈母娘路線啊?

「今天你不說出個辨法來!」徐拂悍然道:「就別想進我家大門!」

誒誒誒~這娶媳婦兒也是進我家大門好嗎?不要隨便就幫別人入贅啊~

「哎喲!大姊你輕點!輕點…」吳省身耳根子吃疼,只好乖乖的任由徐拂將他拉到一旁的樹蔭下,聽徐拂說了起來…

這徐拂的母親吳氏在卅一歲時沒了丈夫,那徐氏家族,貪圖那貞節旌表能免除稅役等諸多好處,竟硬逼著要吳氏偷改生辰,期望廿年後好上報朝庭,獲取這份獎勵※2。

那吳氏心中驚懼不敢從命,竟被那徐家以不事舅姑為由給逐出了家門,母女二人孤苦無依、流落街頭,要不是有歸家院收留,那下場還不知道會有多麼淒涼。

前代歸家院主不僅收留了徐拂母女,更對徐拂傾囊相授,收為入門弟子,臨終之際,還將這歸家院交給了她,還囑咐她,這歸家院一定要繼續辨下去,為這世上不幸的婦女留一條活路…

「師傅還說,要我也別為了這歸家院耽擱了自己的幸福…」徐拂一邊拭去眼角的淚珠,一邊低聲說道:「要是有了理想的人家,或是無心此事,找個人傳下去也就是了…」

「可她老人家越是這麼說,我就越是放心不下…」徐拂梨花帶淚的笑道:「這一來二去的,在我手上也過了這麼多年頭…」

「這些年來,這院裡收留的孤兒寡婦越來越多…」徐拂輕輕歎了口氣道:「院裡幾處莊子和產業的收入,漸漸的有些入不敷出…」

「院裡的姊妹們,都是些婦道人家,平常也會做些針黹活兒自力更生…」徐拂撩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角,看著遠處說道:「不是姊姊自誇,在那江蘇錦繡之鄉裡,我這歸家院的繡品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但那幾間織品舖子的收入也是杯水車薪…」徐拂憂心忡忡的說:「也不是沒想過,作些別的生意試試,但大家都不懂那商賈營生之道…連番幾次地蝕了本錢…」

「院裡不少姊妹,不得已…都上了畫舫…」徐拂愁容滿面的說:「再這麼下去…」

吳省身聽徐拂這麼說,心中也是惻然,按徐拂的收法,這歸家院的收入主要有三個來源,一是莊子的地租,幾座織品舖的收入,再來便是那秦淮河畔的畫舫…

「好弟弟…你主意兒多,可得幫姊姊想幾個好辨法…多弄些銀錢出來…」

誒誒誒~妳當我是ATM提款機嗎?密碼難道是好弟弟三個字不成?

歸家院位於吳江盛澤,素有日出萬綢、衣被天下之稱,在當地經營織品舖子,競爭激烈可想而知,這歸家院能在其間經營多年,占有一席之地,刺繡技藝自是不差。

造成現在這個局面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不外乎是競爭激烈、市場飽和,雖然後世有什麼品牌、時裝秀、精品店的噱頭,不過吳省身可不認為那樣就能玩出什麼花樣,純粹在經營手法上翻新,馬上就會被抄襲。

更何況,在這客商雲集的秦淮河畔,絲綢商賈的口碑才是這時代最好的品牌,那來來往往的香舟畫舫,就是最好的伸展台,溫香暖玉的歌姬偎在懷裡,只消嘴上對某家舖子吹捧個兩句,哪個大老闆還去看那遙不可及的時裝秀?

嗯嗯嗯~也不是遙不可及啦,說穿了…這名模時裝秀,跟歌伎畫舫又有什麼不同?

吳省身不懷好意的想著,不過既然認為織品舖子這條路已經走到底了,吳省身轉而尋思到其它的方向上去…

「如果說…不會做生意就別做了,光占個份,妳覺得行不行…」吳省身想了想,提了這個問題。

「覺得哪種生意好,幹脆就找個剛開不久的,投些錢進去占個份子…」吳省身現在提的,是後世創業投資公司的經營方法,好處是:「這樣只要有個信得過的掌櫃,定期去核對一下帳目,不用費心經營…」

「弟弟說的辨法,也不是沒人這麼做…只不過,要是那舖子總虧錢怎麼辨?」徐拂想了想,問了這麼一句。

吳省身這才省起,後世創業投資公司穩賺不賠的原因,主要在於,只要公司成立一定的年限後,就可以申請股票上市,屆時整個風險就會轉移到買股票的二楞子手上,在還沒有股票市場的明朝,少了這麼一道保險的話…

「這就得看徐姊妳的眼力了…」吳省身嘻嘻哈哈的打了個馬虎眼過去。

啊啊啊~果然還是太天真了!沒有散戶作墊背…這法子跟本行不通!

「弟弟的說法也是不錯,值得想想…」徐拂滿懷期盼地看著吳省身問:「還有沒有想到什麼別的?」

看著徐拂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樣,吳省身不禁左右為難,痛苦掙扎良久後,才長歎了一口氣道:「我還知道一個東西…叫香水…」

噢~我的寶貝…我的寶貝…

來到明朝後,吳省身每天都在想掙錢的法子,終於好不容易的,讓他找到了一個…

吳省身接著把香水的用途與徐拂解說了一番,聽得這個傻大姊不亦樂乎,喜上眉梢,這樣的東西在那六朝金粉、秦淮河畔推出,一定會熱烈轟動、供不應求。

「了不起!真有你的…」徐拂聽完,高興地直拍吳省身肩膀,滿臉激賞的讚道:「我家小薇果然有眼光!」

其實中國宋朝起,便有採集花卉,蒸取花露水為用的方法;唯一差別在於,這時的人都是直接就拿來使用,沒有將精油與水分離的手續,自然也就沒有後面加酒精稀釋與調香的步驟。

於是吳省身接著又將精油、香水製作調配的過程,與徐拂簡單的說了一遍,聽得徐拂目瞪口呆。

「就…這樣?」徐拂怔怔的問:「把油和水分開…就這麼簡單?」

「嗯~我知道的就這些…」吳省身攤開手無奈的說:「其它的都得自己去嚐試…」

「這樣就夠了…」徐拂不可思議的看著吳省身問:「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臭小子怎麼會懂的那麼多?」

「家裡以前有株玉蘭花,有時賣不完…」吳省身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回道:「爺爺就會拿來做成精油…」

「原來是這樣!」徐拂若有所悟,雙手一拍掌道:「怪不得你會說你辣手摧花習慣了…」

…不過這臭小子,隨口便將這價值連城的方子給?了出來,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那…你把這些祖傳秘方告訴了我…」徐拂有點受寵若驚、扭捏不安的問:「你說…想要姊姊如何報答你?」

唔…賺了錢分我一點?先借個幾百萬來花花?

想到自己即將為了一百文錢被送進詔獄,吳省身打算厚著臉皮開口先借點錢來傍身。

「去幫忙三個人…把愛傳出去!」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誒誒誒~不要隨便替人下決定啊!

吳省身掉過頭來,缺了兩根門牙的小男童笑呵呵的站在身後…

「柳隱你!」吳省身被這麼一打岔,借錢的話反倒不好意思開口,心裡恨的牙癢癢的,恨不得直接搯死柳隱,靈機一動突然想到…

哼哼~看我不賣了你!

「柳隱…」吳省身賊兮兮地笑著問:「什麼時候來的啊?」

「講到香水的時候吧…」柳隱雙手枕在腦後,毫無機心地誇道:「胖哥哥真了不起,連那種東西都知道…」

「是啊!是啊…」吳省身盯著柳隱,瞇著眼睛問道:「所以…你都聽到了?」

「嗯嗯…」柳隱點點頭,不解地問道:「怎麼了嗎?」

「此乃我家祖傳秘方,除至親家人,例不外傳…」吳省身陰惻惻地說道:「既然被你知道了,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殺人滅口了!」

…除至親家人,例不外傳,這個臭小子,莫非要的是…我?

吳省身說完,徐拂呆若木雞,柳隱更是一臉驚愕,愣了一下轉身要逃,卻是被吳省身一把撈住衣領給提了起來…

「胖哥哥饒命…」柳隱討好賣乖的討饒道:「我剛剛…什麼都沒聽見…」

「來不及了…」吳省身滿面猙獰,似笑非笑地道:「哼哼…事到如今…想我饒你一命的話…」

拎著柳隱回過身來,吳省身對徐拂略一欠身道:「徐姊…小弟有一個不情之請…」

…不行!不行的!我們的年紀差太多了!

「你…你…你想要什麼!」失神中的徐拂被吳省身一驚,手足無措地慌聲道:「我…我不是隨…隨便的女人,你…你休想…要我答應!」

哼~想得美!奪走了我的寶貝,就得把這個燙手山芋一併收下來!

「小弟知道,這個要求…會讓姊姊很為難…」吳省身好聲好氣地央求道:「但這是小弟唯一的要求,還望姊姊看在那些孤兒的分上,成全小弟的心願…」

…這個可惡的臭小子!竟然…竟然拿院裡那些孩兒們的生計來要脅於我?

徐拂又羞又怒的天人交戰了半天,渾身發顫的嬌軀才慢慢的平息下來,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我答應你就是了…」說完臉色黯然,哀痛的閉上了眼睛…

吳省身這幾天裡,沒少為城隍廟前的這群孤兒費心思量,天下大亂在即,要是能送他們到江南的歸家院去,路途雖然是遠了一點,但恐怕是最好的選擇。

「多謝徐姊成全…」吳省身聞言大喜過望,恭恭敬敬的說:「小弟先代替這些孩子們謝過徐姊了…」

說完還賞了柳隱一個暴粟,惡聲說道:「還不謝過徐姊!」

「我才不…」柳隱摀著頭,眼眶含淚的還想抗辯…

「嗯?」吳省身低下身子,眼神凌厲的看著柳隱,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在柳隱胸口上道:「你還欠我一百文…對吧!又偷聽了我家祖傳秘方…對吧!」

「若不想我殺你滅口…哼哼…」吳省身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最好還是乖乖聽話!要不然…」

柳隱眼中悲喜交織、神色複雜,呆呆的看了吳省身一會兒,才摀著臉抽抽咽咽的假哭道:「嗚嗚嗚…要被賣掉了…」

嘿嘿嘿…算你聰明!識相一點讓我賣個好價錢…

「等等!」徐拂黑紗下的面孔,神色瞬息萬變的問吳省身:「你剛說的孩子是?」

「還有一些,等會兒放粥的時候應該就會全到了…」吳省身望著大街的另一頭,漫不經心地說。

「那你的不情之請是?」徐拂用嫵媚的聲音,壓低了嗓子問吳省身。

「有勞姊姊收留這些孩子…」吳省身回過身來正對徐拂,抱拳拱手,一揖到底地說:「日後為他們找戶好人家收養也就是了…」

「你!」徐拂倏地抬起玉腕,一個大耳括子就要賞給吳省身…

…啊啊啊~原來…是我自己會錯意了…是我會錯意了…我會錯意了…會錯意了…

巨大的聲音在徐拂的腦中迴響,徐拂面紅耳赤的清醒了過來,一隻皓腕硬生生的止在半空中,良久才慢慢收了回來,咬緊銀牙平靜無波的說:

「弟弟請起,姊姊定不負弟弟所託…」徐拂背過身子,淡淡的吩咐道:「姊姊先去安排一下,等會兒放完粥,就有勞弟弟將那些孩子,領這到我車上…」口中說著,腳下蓮步輕移,悄悄的走遠了…

吳省身懵懵懂懂地直起身子來,對徐拂突然疏遠的態度百思不解,納悶的歪著著自忖,是不是又在那裡得罪了這個傻大姊?

倒是一旁的柳隱目光閃爍,心裡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嘴一咧憨憨地笑了起來…


胡同那頭,羅薇將手上最後一個木桶洗淨,倒扣在石階上風乾,等著待會兒施粥時取用;甩掉手上的水珠,在衣擺下角揩乾。收拾完工作的羅薇,看了吳省身那方向一眼,也不過去,逕自坐在石階上,手托著腮,怔怔的發起呆來;羅莉見她這個樣,也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併肩坐下托著腮,還時不時的長歎一口氣。

「幾時放粥…」是徐拂有氣無力的聲音。

「午時…」是羅薇心不在焉的回答。

徐拂若有所思的看了羅薇一眼,輕輕歎了口氣,也是併肩坐了下來,手托著腮,一齊怔怔的發起呆來…

承恩胡同口上,三個女子的身影,因為同一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思,不約而同的…

「唉~~~」

【茶餘飯後】

羅莉(茶):「紅拂姊…我家夫君說…」

徐拂(驚):「他說什麼!他說什麼!」

羅莉(茶):「我家夫君說…」

徐拂(慌):「他!我!我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羅莉(歎):「我明白了…」

【說文解字】

※1 大器作:主要是修蓋房子、立木架和製造工具類的木匠,與之相對的是小器作,是以製造小巧精緻、附有雕飾花紋的木器為主要工作的木匠。

※2 貞節旌表年齡限定:卅歲以前喪夫,守節至五十歲,卅一歲對蘿莉控的古代人而言,已經過了賞味期限。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四章.若無疾風知勁草、誰云板蕩識忠臣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三日‧順天府信王府‧巳時

這些天裡,朱由檢沒少往王恭廠跑,就連慈仁寺,也來過好幾趟,每次見著吳省身,直接就化身為一條小尾巴,緊張兮兮的跟在身後頭,滿臉眼巴巴的神情,吳省身眼見拗不過,只好領著朱由檢回到信王府,決定一次性的把話說清楚。

吳省身不是沒有考慮過後世那些關於時空變動、蝴蝶效應…等可怕副作用發生的可能性,但穿越時空至今,在他身上始終沒有發生過多重記憶、肢體缺失…這一類的事情。

歷史被我改變,也許未來我的命運就不會那麼悲催了…

既然時間的奧秘難以理解,吳省身果斷的選擇了樂觀的無視,即便如此,對於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吳省身仍舊覺得難以啟齒、有口難言…

待在信王府的書房裡,吳省身腦子裡一遍遍反芻著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兩眼怔怔的看著角落裡,一只大到可以塞人進去的竹篋※1,突然想起一個很久以前聽過,關於一個盒子的故事…

「潘朵拉的盒子」是一個裝滿了災厄、疾病、禍害的盒子,希臘神話裡,主神宙斯將它交給了人類女子潘朵拉,並且囑咐千萬不可以開啟。但潘朵拉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的打開了盒蓋。

關在盒子裡的災厄、疾病、禍害一下子全跑了出來,原本平靜的世界從此混亂了起來,而盒子裡面,最後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希望」…

吳省身覺得自己現在,簡直就像是那個潘朵拉的盒子…

只要不打開,萬事萬物都會照原定的計劃運行,該發生什麼事就發生什麼事,歷史的軌跡不會有太大的變動;但是,一旦將盒蓋打開,那麼…原本已知的未來就會被更改,變得難以逆料…

重點就在於,盒子打開後,是不是真的就能,捕捉到一丁點的「希望」…

對朱由檢說完潘朵拉之盒的故事後,吳省身看著面前舉棋不定、面有難色的小正太,不由得抑鬱的歎了一口氣…

啊~命運什麼的…最討厭了!

提前知道了未來的不幸,並不一定就能阻止其發生,畢竟這世上有太多不可抗力的因素;而預先曉得了以後的幸福,反倒可能因此輕忽大意,而讓成功的契機從手上溜走;打開這個盒子的後果是如此沈重,但開啟的方法卻又是那麼簡單…

「即使如此,你仍然想要打開這個盒子嗎?」吳省身慎重其事的問。

「要!」朱由檢不假思索的就此回答。

誒誒誒~我說了那麼多,好歹你也假裝有聽進去,稍稍再多考慮一下吧!

不過想想,只要有好奇心,又有多少人能抗拒這個誘惑?吳省身放棄似的吁了口氣,開始組織這些天來回想出來的記憶…

「小朱…你今年多大…」吳省身搓著下巴新冒出來的鬍渣問道。

「十…十…」朱由檢遲疑了一會身,才低下頭,咬牙切齒地道:「…十五!」

咿~~~十五?瞧你這小身板,我還以為才十二、三歲,感情還沒開始發育啊?

「那麼!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那一個?」吳省身故作輕鬆的問道。

「好消息!」朱由檢興奮不已的說道:「我要先聽聽好消息!」

「喔~那麼…好消息是…三年後…」吳省身強忍住異樣的神情,平靜淡然的說:「你將會是這世上,最辛苦、最倒楣的人…」

「誒~~~這…這也算好消息的話…」朱由檢目瞪口呆的問:「那壞消息又會是…」

吳省身一臉哀痛的說:「在你十八歲那年,將會登基即位…成為大明朝的皇帝!」

一口氣說出這麼具震撼性的結果,嚇得朱由檢手上的茶杯落回桌上,叩一聲的打翻,流了一桌子的茶水。

「年號崇禎,在位十七年…」收回調笑的神氣,吳省身認真肅穆地,將這些日子挖掘回憶的成果,向朱由檢細說了起來…


為了改善家裡的經濟問題,吳省身在進大學時,信以為真的選讀了經濟糸;殊不知在他所身處的社會環境裡,法律系擅長的不是奉公守法,而是鑽法律漏洞;新聞系專精的不是採訪真相,而是製造話題;那經濟系拿手的,也不是改善經濟,而是製造金融問題…

驚覺自己誤入歧途的吳省身立即痛改前非,隨波逐流的將自己的大學生涯計劃,從「學以致用改善經濟」變更為「最小努力矇混畢業」,並將多出來的時間全拿去打工…或者不務正業的,窩在工學院的某處實驗室裡。

而吳省身畢業的論文,則是選擇了以「明末清初社會經濟演變趨勢」為主題,其真正的理由便在於:明朝以前的資料過於久遠,收集不易,而近代的資料又過於詳實,一有漏洞便容易被識破。

而這個似近還遠、曖昧不明,明朝史官大肆吹噓再加上清朝史官胡亂竄改的歷史地帶裡,正巧符合他「最小努力矇混畢業」的目標。

所以!我認識你,我懶人論文最重要的功臣,明朝最後一任的皇帝…


明思宗朱由檢,母親是皇帝還是太子所臨幸的婢妾,五歲時,其母劉氏因罪杖殺,交由庶母西李撫養,次年西李生了女兒,照管不過來,改由另一庶母東李撫養長大。

喲~還真是小老婆生的,後娘養的…

十八歲時繼承死去兄長的皇位,登基為帝,年號崇禎,是明朝最後一位皇帝,一生勤政愛民卻又經常加派稅賦,知人善任卻又剛愎自用,優柔寡斷卻行事果決,勵精圖治但刻薄寡恩…

咿~這彆扭的個性…傲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傲嬌!

即位之初便連年天災,旱澇蝗飢起此彼落,內有黃土高原起義造反的百萬農民,外有大金女真鐵騎虎視耽耽,而朝中文官結黨營私,疆場武夫將驕兵懦…

啊~奶奶說的果然沒錯!命運這碼子事,沒有最倒楣…只有更倒楣…

吳省身一面說著,一面忍不住為朱由檢波瀾壯闊、慘不忍睹的人生,下些客觀公正、歪斜扭曲的評論;說到了最後,神色黯然地低下頭來,沈聲說出朱由檢生命最後的一幕…


「最後,上吊死在那個煤山之上!」

「煤山?」始終保持平心靜氣,屏氣凝神、傾耳細聽的朱由檢,終於壓抑不住,怒氣沖沖地道:「這不可能!煤山山頂上頭,就…就只有那麼一顆樹!」

唉~憤怒也好…慟哭也罷…用力的把心裡的鬱悶狠狠的發洩出來吧!

看著雙肩瑟瑟發抖的朱由檢,吳省身一聲輕喟,不知不覺地,對這個削瘦矮小的少年,心底充滿了無限的疼惜…

「那顆樹…我見過…」朱由檢臉色鐵青地道:「…很矮!比我現在…根本高不了多少!」

誒?

「難道我往後這十幾年裡,一點個頭都沒有長高嗎!!!」朱由檢面紅耳赤的怒吼了出來。

誒誒誒~~~重點不是身高的問題吧?

「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吳省身不可思議的看著朱由檢問。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朱由檢猶自怒不可抑的說:「等會兒我就叫曹總管去把那樹砍掉…」

誒!好直接的解決方法…

「我說的擔心,指的是當上了皇帝…」吳省身直接了當的說明:「最後…卻落了個身死國滅的下場…」

「有什麼好擔心的?」朱由檢漫不在意的說:「上天派吳大哥來…不就是來拯救我皇兄的嗎?」

呃…不,我不是上天派來的…

「只要有皇兄在,吳大哥說的那些事,就通通都不會發生了啊…」朱由檢天真地說。

誒誒誒~直接就置之度外…不!是置身事外了!

「不是!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當上皇帝這件事?」吳省身提醒著說。

「嗯嗯…太麻煩了!」朱由檢搖著頭說道:「更何況,我一當上皇帝,剛講的那些事,不就會順理成章發生了嗎?」

「剛剛不也說了,那個『我』殫精竭慮了一輩子…」朱由檢低著頭,喃喃自語:「到頭來,明朝終究還是滅亡了…」

「那些努力,只不過是徒勞…白廢功夫罷了…」朱由檢抬起頭來,眼神空洞的看著吳省身,自暴自棄的說:「不過!如果皇兄還在,這些事,應該就都不會發生了………哎喲!」

糟糕了!一時忍不住…

吳省身氣不過,一個不小心又賞了朱由檢一個暴粟,看著眼前這個淚汪汪,一臉委屈的少年,吳省身只好又滿懷歉意,彌補似地揉揉他的頭…

「人生吶,就好像一盤棋…」吳省身溫言說道:「你皇兄那盤棋,已經差不多是個死局,…」

吳省身對沈迷木工、不務正業,大權旁落、親信奸佞的天啟皇帝,沒有什麼太好的觀感,壓根不敢指望他來繼絕興亡、經世濟民…

「而你的這盤棋,卻是才剛開始…」吳省身好言相勸道:「上一次的你,走錯了棋步,輸了整盤棋,這次的你,也許…」

「不可能!不可能!」朱由檢摀著耳朵,猛搖著頭道:「剛剛都已經說了!那是不可能辨到的事情啊!!!」

明朝天啟年間人口約一億三千萬人,崇禎末年人口約一億人;簡單的說,在崇禎統治的十七年裡,中原百姓因為天災人禍,死了三千多萬人…

清朝順治初年人口約四、五千萬人,換句話說,在滿清入關後的十一年裡,又死了五、六千萬人…

「這已經不是辨不辨得到的問題…」吳省身捉著朱由檢的肩膀,直視著他的眼睛說:「…而是非辨到不可!」

「八、九千萬條人命…」朱由檢聽完,臉色蒼白的癱在椅子上,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語:「八、九千萬條人命?」

一條人命在面前消逝,會讓人觸目驚心,但是當這個數字大到一定時程度時,卻會變得遙遠,並失去現實感,所以…

「這麼說吧!你所認識的人裡面,每三個就有兩個會死去…」吳省身轉身,淡淡的補充了最後一句,留下陷入迷惘的朱由檢,悄悄的退出書房…

接下來,只能夠由你自己決定,是要面對,還是逃避…


在吳省身看來,信也好,不信也罷,面對也好,逃避也行,朱由檢的宿命,終究只能由他自己來決定,身為局外人的他沒有置喙的餘地,此時最好的,就是讓他自個兒靜一靜。

於是吳省身便這麼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踱出了信王府,就在他前腳剛踏下台階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不算陌生的喊叫。

「道友請留步!」

封神演義裡申公豹拉砲灰的台詞在耳後響起,這讓剛報完噩耗,心情惡劣的吳省身格外不悅。

哇操!誰呀,這經典台詞是怎樣?

回過頭來,吳省身惡狠狠的盯著喊住他的人,準備一言不合便毫不猶豫的下重手,務必要將來人打到再起不能,一吐胸中鬱悶之氣。

「小弟黃太沖,過吳公子。」

這會兒說話的,是個滿臉苦色,一襲青衫的年輕男子,吳省身端倪了好半天也沒認出來,倒是這青衫男子身後,正站著兩個令他啼笑不得、束手無策的小傢伙。

「嗨~吳大哥!」一臉嘻嘻哈哈,說話滿帶笑意的是歸奇,在慈仁寺裡住吳省身隔壁廂房,進京趕考的年輕舉子之一,前些日子總往他房裡跑,參觀他修煉絕世武功時,鮮血狂噴的模樣,說穿了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熊孩子。

「小子見過吳兄!」說話故作老成,派頭十足的是顧怪,另一個進京趕考,與歸奇一同暫居在慈仁寺裡的舉子,成天揪著吳省身追問千年後的世事,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十成十是個話嘮。

「你們倆怎麼在這兒?不是說要去幫朋友找個御前申冤、詔獄探親的門路?」

「那個朋友不就是他囉~」歸奇顧怪異口同的說笑道:「至於詔獄探親的門路嘛…這眼前不就正好有一個嘛?」

嘖!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說!這事兒你們怎麼知道的?」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吳省身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問。

這一行人堵在那信王府門前說事,終究是有礙觀瞻,於是便由黃太沖作東,歸奇帶頭,熟門熟路地尋了處幽靜的茶坊,要了店裡一處邊僻的雅座,點了壼清茶,三五份瓜菓,坐下詳談。

「好像說是凌姐請慈仁寺的小師傅帶話給羅大娘子…」歸奇撓頭,歪著脖子思忖著回答。

「那小師傅告訴你們的?」聽這一說,吳省身心裡有了計較,這慈仁寺裡的和尚大大小小沒個好貨!

「才沒那麼簡單呢!」一旁抓了把瓜子閒嗑的顧怪,停下水喝了口茶補充:「那小和尚先是告訴了他那個守南門的從兄,王恭廠施粥的廚子拉炭進城,正好聊到了這事,回頭通知了作壽衣的陳大嬸,陳大嬸又說給棺材舖的林掌櫃聽…」

這啥?臉書、微博、推特嗎?有沒有人點讚?一堆人點讚了吧!

「停停停…你乾脆點!」聽到這裡,吳省身已經絕望了,哀怨的問:「還有誰不知道這事?」

「除了耳背的何大爺…」顧怪無不欽羡的說:「王恭廠左右的街坊鄰居們應該都知道了。」

「大伴兒正在合計著,給吳大哥辨個歡送會…」歸奇湊上來,賊兮兮的說:「林掌櫃還說了,他舖子裡的貨會給你留一副,陳大嬸也停下了手上的活,先替你趕工…」

歡送入獄?附贈棺材和壽衣?呵呵…呵呵…這熱情實在讓人消受不起啊~

「所以你就找上門來了?」既然自己提早被當成了死人,吳省身乾脆像死魚一樣的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朝著黃太沖問:「說吧!找我這將死之人幹嘛?」

「家父銀筆鐵骨黃真長,日前因彈劾魏忠賢,被拏進了詔獄,…」見吳省身直言無諱,黃太沖也就開門見山的說:「這次來見吳兄,是想託您代為傳話…」

看黃太沖投來期盼的眼神,吳省身心領神會,也不打岔,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是這樣的,一同進去的,其實還有家父的五位摯友…」說到這裡,黃太沖重重的歎了口氣道:「瞧這陣仗便知道,這些長輩們,是鐵了心要與那沒丸子的拼個你死我活了…」

「不僅於此,長輩們入獄後,家母與其它五位長輩的妻妾,也都決意以身殉夫,以全貞節之名…」黃太沖黯然低頭,語帶哽咽地道。

吳省身聽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問道:「你們這些作晚輩的就不勸勸?」

「沒用!幾位嬸嬸的心意堅決…」黃太沖搖搖頭,像是要晃醒噩夢似的說:「我們這幾家的兄弟姐妹們不是沒試過,說破了嘴皮也沒人聽得進去。」

「我們幾個晚輩最後能商量出來的結果,也就是找個人進詔獄…」眉頭深鎖的黃太沖,不抱期望的說。

「將眼下的情況,一五一十的稟報給那些叔叔伯伯們聽,看能不能夠動之以情,讓他們打消主意。」

「成嗎?這…」聽完這事兒,吳省身的眉頭也和那黃太沖一般,整個糾結在一起。

「我也知道難…」黃太沖盯著手上的茶杯,失魂落魄的說:「我們這些作子女的,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說服一群失心瘋的放棄青史留名的機會?

「我盡力而為…」吳省身語帶保留的說,雖然按照駱養性的說法,這趟的詔獄之行,多半是有驚無險,但考慮到這位錦衣衛千戶不靠譜的德性,實際情況會如何,誰也說不準,雖說只是傳個話這等小事,但也有可能力有不迨。

至些傳完話後,那些老人家聽不聽勸,他不打算管,自己煩心的事夠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在他看來,明朝的文官與閹黨之爭,就是士大夫與皇帝之間的角力,讀書人想讓皇帝垂拱而治,而皇帝想聖裁獨斷,最後只能倚靠親信太監,至於誰對誰錯…歷史自有公斷?

錯!歷史就是士大夫寫的。

朱由檢即位後,罷斥宦官,重用東林黨後人,把一干國事都交到了這幫腐儒手上,到頭來落了個身死國滅的下場,這幫讀書人倒也輕鬆,掉過頭來說他刻薄寡恩,無知人之明,轉眼間就將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瞎了眼的,才會指望靠這幫二貨來拯救大明!

雖然觀感不佳,但是吳省身口頭上還是禮貌性的問了句:「先說說有那些人…省得我兩眼一抹黑的不曉得從何找起。」

反正傳個話不打緊…

「周蓼洲、周綿貞、繆西溪、李次見、周來压、還有家父黃尊素」黃太沖語帶謙遜,但不掩語中得意的說:「蒙江湖野老不棄,世稱東林七賢。」

「這不才六人嘛!哐我呢?」聽到這偌大名頭讓吳省身嚇得渾身發毛,忍不住質疑了一句。

「景逸先生在東廠拿人那日,便已投河自盡…」黃太沖不勝唏噓的說。

糗了!那這六個老傢伙,貌似,大概,八成會死在牢裡…

東林七賢的名頭,吳省身依稀記得,印象裡大約就是和魏忠賢死扛,在牢裡被折磨至死,貌似還可以加上個大索天下、誅連甚廣…那一類的。

「我覺得你們的方法,說服不了決意殉道的老大人們…」知道這些人的身份後,吳省身心中暗歎,口氣一轉,和顏悅色的說:「要不咱們再琢磨琢磨,找看看有沒有什麼更好的辨法…」

名字什麼的…早知道就不問了!

【茶餘飯後】

吳省身(納悶):「小莉妳說,我這長相倒底算是…?」

羅莉(茶):「說實話…夫君的樣貌是極好的!」

吳省身(驚喜):「誒?」

羅莉(茶):「夫君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體猿臂,彪腹熊腰、豹頭環眼、燕頷虎須…」

吳省身(翻桌):「這已經不算是人類了吧!」

【說文解字】

※1 竹篋:古時候用來盛放衣服書籍的竹箱。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五章.牛鬼蛇神同一灶、聖賢哲達皆四鄰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四日‧北鎮撫司詔獄‧酉時

這就是詔獄?

青石磚舖就的地板上,攤放著一床草席,上頭還有一捆薄毯,牢房一角甚至還有張矮几與一方蒲團,沒有想像中的簡陋與陰森,只有幾分意料之中的清冷,在空氣裡流淌的,不是生死未卜驚惶失措的苟延殘喘,而是官場失意惆悵無奈的唏噓歎息。

這一路走來,吳省身在囚室之後見到了一個又一個鬢角霜白面容憔悴的臉孔,踡曲在由鐵窗口撒落的午后斜陽裡,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眼神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好奇。

「年輕有為!」甚至有個牛山濯濯的囚犯直接自鐵柵後伸出大拇指給了吳省身一個莫名奇妙的稱許。

「那是咱們的僉都御史※1大周老爺…」領頭的獄卒頭子略顯尷尬,語帶侷促地說:「大周老爺為人最是率直,不飾好惡,在他老人家看來,只要是進了咱們詔獄的…」

「十成十就是個忠君愛國的正人君子。」獄卒頭子乾巴巴的笑著道。

「理解!理解!」吳省身也是笑著點頭,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中國士大夫沒有邏輯的思維千古不移。

聯金滅遼、聯蒙滅金…敵人還是敵人,沒有朋友仍舊沒有朋友…

看著那隻伸出牢門的友善的手,吳省身衷心為它的主人感到悲哀。

來到牢門前,押解吳省身的兩名力士小心翼翼地解下他腕上的鐐銬,恭敬有禮的將他請進了牢房,領頭的獄卒頭子臨走前還好聲好氣的說道:「燭火燧石等會兒差人送上,不知公子還有何吩咐?」

「折騰了一下午,口有點乾了。」眼見獄卒頭子始終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吳省身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吩咐了。

「這倒是小的疏忽了,等會兒一併送上…」獄卒頭子哈著腰,謙卑的退了下去。

看著獄卒頭子唯唯諾諾的樣子,吳省身懸著了一顆心總算是定了下來,背靠著磚砌的隔間牆緩緩的滑坐在地上,抬頭望向鐵窗外的暮色,幽幽的歎了口氣,回想起今天下午…



「緹騎偵兇,閒人走避!」錦衣衛的無冕之王,大內第一女密探凌衣,就這麼大咧咧的在南薰坊的大街口上,意氣風發的喊出官方口號,在她高昂著下巴,投向吳省身的眼光裡,有四分的驕恣,三分的快意,同時也潛藏了二分的愧疚和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

其實早在錦衣衛踏上街頭那一刻起,道路兩側的過往行人唯恐惹禍上身,早已紛紛走避,凌衣一行尚未走到吳省身跟前,整條街道便已冷冷清清,連個暗中窺探的人都沒有,在對上真正令人恐懼的國家特務時,老百姓連火場圍觀看熱鬧的那股悍勇勁兒都會消失的一乾二淨。

「至於嘛!這麼驚擾街坊鄰居?」吳省身好氣又好笑的在嘴裡咕噥著。

「大膽欽差要犯!見本督到來…」對上吳省身帶著調侃的視線,凌衣的眼神閃爍,略帶心虛的飄了開去,有些外強中乾的說道:「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語音方落,凌衣身後的兩個錦衣衛力士※2迫不及待的齊步邁出,手上的枷號便要朝著吳省身頭上罩落。

「不得無禮!」敗帛朽革般的低沉腔調,夾帶著一絲金鐵交嗚的顫動嗓音,自凌衣身後的高大身影口中響起。

「老夫駱思恭,錦衣衛指揮使…」說話的是一個雙鬢斑白,鬚眉戟張,有著一張國字臉,相貌堂堂不怒威的嚴肅老人。

啊啊~這就是笨蛋兄妹的家長嗎?

就在吳省身正要開始暗中腹誹的當下,只見駱思恭動作僵硬而動作俐落地跨出一步,轉瞬來到他的面前,魁梧的身材擋住午后的陽光,將吳省身籠罩在陰影裡,一隻與粗壯身材格格不入的乾癟手掌輕輕搭在吳省身的肩上,死板的臉上硬是擠出生硬的笑容,低聲說道:

「有勞公子移駕鎮撫司一敍…」



「公子…你的茶?」獄卒頭子的叫喊,打斷了吳省身的思緒。

「有勞了。」接過獄卒頭子遞過來的一筒茶水、半截蠟燭和一方燧石,吳省身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見獄卒頭子正要離去,連忙叫道:「誒~這位大哥!」

「公子還有何吩咐?」獄卒頭子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納悶的看著吳省身。

「麻煩你這麼多…」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縣官不如現管,打點好關係總不會有錯,吳省身刻意擺出一副自來熟的模樣道:「還不知道你的大名是?」

「下官錦衣衛指揮同知※3崔應元,承蒙道上的兄弟不嫌棄,喊我一聲鐵手玄彪。」獄卒頭子報上家門,語氣中隱隱有些得意。

誒?那不就是那本書裡面寫的…魏忠賢手底下的走狗「五彪」之一?

吳省身萬萬沒料想到,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精瘦漢子,竟然會是天啟英雄榜上有所記載的大奸大惡之徒,魏忠賢手下殺人不眨眼、助紂為虐的「五虎」「五彪」中的十大惡棍之一。

「呃…崔大哥你這來頭不也挺大的嘛?」收起小覻之意,吳省身心下暗自提防,不無諂媚的笑道:「怎麼…這麼紆尊降貴來著?」

「兄弟你真是說笑…」崔應元搖搖頭說道:「這能進詔獄裡來的,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

「像剛剛那個大周老爺,進來前可是江蘇、松江的巡撫大臣,我朝的封疆大吏,這要是讓他再放出去,嘖!嘖!嘖!那還不飛黃騰達位極人臣?」

「還有他鄰房的小周老爺蓼洲先生,想當初為了擒他,錦衣衛折損了多少弟兄,才從數萬亂民之中將他帶回京城…」

從不同的立場看事,結果就會截然不同…

那邊崔應元一邊說著,一邊掰著手指,竟介紹起這群英薈萃、卧虎藏龍的詔獄來了,最後…

「別的不說,光說你隔壁那位…」崔應元揚揚眉頭,意有所指的說。

「東林聯盟副盟主,銀筆鐵骨黃真長,還是當朝御史…」崔應元靠上前來,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捏死我,就跟捻死螞蟻似的…」

呃…就這音量,隔壁除非聾了才會沒聽見。

「算你小子懂事…」果不其然的,一個蒼老而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老夫自是不會為難你,不過晚上的菜飯你得給我多上隻雞腿。」

原來…這個是拐著彎兒在拍馬屁,而那個是…逮著機會在勒索?

「您老這是說笑了…」崔應元面帶難色的回道:「老鶴說了,你這剛熬完刑的身子,得先吃上兩天清粥養養。」

「啐!就那雜毛庸醫說的話能作準嗎?」能聽見隔壁房裡,人躺在草席上翻身的唏嗦聲,而蒼老疲懶的聲音再度傳來:「鄰房小子你也別淨聽他瞎說,讓他這一副謙良恭順的樣子給矇了…」

「他這獠牙利爪遲早要露出來,將人撕個粉身碎骨的。」老人的聲音裡,有一種洞燭人心世態炎涼的寥落。

「我們兄弟幾個也是無可奈何啊~」崔應元歎了口氣退了開去,漸行漸遠的身影逐漸隱沒在走道的陰暗裡,只留下悠悠的聲音:「一切都是聖意…」

「君要臣死,臣非死不可…」

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崔應元,吳省身想起南雷劍客黃太沖託他辨的事,不過雖然黃真長人就在隔壁,吳省身卻突然沒了說話的興緻,他想起進詔獄前,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老爺子跟他說的話…



在緩慢行進的馬車上,兩側的車窗被厚重的窗簾嚴實地覆蓋著,在幽暗的車廂裡,方纔趾高氣昂的凌衣,像在就像隻鵪鶉一樣,乖乖的縮在駱思恭的身側,屏氣凝神不敢稍動,老人身後的陰影,在車廂搖晃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龐大,褐黃色的飛魚服彷彿正在滲出濃重的血腥味。

「吳公子此次造訪鎮撫司,想當然爾是有驚有險…」駱思恭低沉的嗓音在空中快速地消散的無影無蹤,而聲音中那股金鐵交嗚般的震動卻在車廂內迴盪不已。

「只不過有些事,還是希望公子多加提防…」駱思恭僵硬的表情底下,一雙流露著複雜情緒的睛珠盯著吳省身,不容置疑的緩聲說道:「這打壓東林聯盟,乃是萬曆皇的遺願,更是當今聖上的旨意…」

還以為老人家好意提醒自己不要捲進黨爭裡,沒想到老頭子接下來這句話讓吳省身倒抽了一口冷氣。

「事涉黨爭,吾皇聖裁,我輩錦衣衛不容置喙,但若是公子,也許尚有可為…」

上一刻,吳省身還在思索這駱思恭老爺子劍眉戟張,不怒自威的風範,與那錦衣衛千戶駱養性疲懶率性的調調相去甚遠,莫非是…

不待他腹誹完畢,在下一刻,聽到駱思恭的這番話時,吳省身頓時明白了…

啊啊~這三個果然是一家人,專門坑隊友的啊!!!

【茶餘飯後】

吳省身(笑):「衣衣…除了偷窺,貌似沒見妳這個大內密探…做過什麼正經事?」

凌衣(茶):「第十四章的第六十六段,還有第廿一章的第十段…」

吳省身(驚):「誒?」

凌衣(茶):「還有今天信王府書房那個竹篋裡…」

吳省身(驚):「誒誒誒~」

【說文解字】

※1 僉都御史:御史,明朝百官監察員,計百餘人,僉都御史,御史中排名第六。

※2 錦衣衛力士:錦衣衛的普通軍士,也就是俗稱的雜兵/雜魚/嘍囉。

※3 錦衣衛指揮同知:從三品,輔佐指揮使,簡單說等同國安局副局長。

第一卷‧慈雲風波‧奉聖夫人九千歲 第廿六章.浩然正氣沖雲霄、碧血丹青照汗青
大明曆‧天啟六年五月廿五日‧北鎮撫司詔獄‧卯時

「由於公子這是初進詔獄,按例便是由老夫第一個來招待公子。」說話的,是一個身著白色素衣,滿頭白髮相貌猥瑣的矮小老頭。

在牢裡輾轉反側了一夜,大清早就被喚醒,被人領著穿過漫長而陰森的甬道,來到一個乾淨而明亮的房間裡,睡眼惺忪的吳省身還有點神智不清。

「有勞了…」用力甩了甩袋,喚回遙遠的神智後,吳省身不失恭敬的問道:「敢問先生大名?」

「老夫孫雲鶴,外號素手白彪,鎮撫司理刑官。」矮小老頭揪著下巴的山羊鬍,不無得意的說:「這詔獄上下諸般疑難雜症、筋骨創傷,一應由老夫開方診治。」

咦!這不也是十大惡人之一嘛,怎麼又來了一個?

這孫雲鶴與崔應元同為「五彪」,也是天啟英雄榜上有名的惡人,同樣是滿手血腥,殺人不眨眼的窮兇極惡之徒,一聽這孫雲鶴報上來歷,吳省身心下暗自惕厲,看來這詔獄卧虎藏龍的,不光是籠子裡的那一群,這鎮守在籠子外頭的,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

「那現在是?」吳省身忐忑不安問道,在這明亮光潔的房間裡,一邊的大桌上,整齊排列著泛著森冷白光,貌似手術器具的金屬製品,而房間中央的大木架,一眼便知是用來拘束人體的刑具。

「今日特來為吳公子檢查身體。」孫雲鶴不輕不重地說著,一邊在吳省身的身上東摸摸,西敲敲,一會兒撐開眼皮對著眼珠直瞧,一會兒扳開下顎,檢查牙齒和舌頭,還拿紙筆不停的紀錄著。

「扶公子上架。」孫雲鶴一聲吩咐,押解吳省身的兩名力士,手腳俐落的將吳省身抬上木架,再用皮帶將他呈大字一般的束縳在架上,臉上露出憐憫的微笑,無聲的退出了牢房。

最後,孫雲鶴拿出一隻手套,套在右手上,驕矜自滿地對吳省身說:「公子勿慌,此物乃截取羊腸並以牛筋絡縫製而成,使用前先以沸水沖洗,最是潔淨無虞。」

等…等等!剛剛那個同情的笑容是怎麼回事,還有你戴這手套是要幹嘛?

孫雲鶴說完,莫名其妙的接著問了一句:「這…不知吳公子後面可有人?」

孫雲鶴的眼睛微瞇,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眼縫透出一縷精光。

這房裡就咱倆,後面哪有什麼人?

意料之外紛至沓來的諸般變故,弄得吳省身腦昏腦脹手足無措,只能一臉呆滯不明所以的盯著孫雲鶴,失神而迷惑的搖頭。

「既然公子身後無人…」只見孫雲鶴慢步至吳省身背後,幽幽一歎,淡淡地說了:

「那就莫怪老夫得罪了。」

吳省身只覺腰帶一鬆,下身一涼,這天,從詔獄的刑房裡,傳出了有史以來,最娘娘腔的慘叫聲…


詔獄悠閒寫首詩,心事苦悶誰人知,雲中鶴來菊花殘,獄裡涕下斷腸時…

哀怨地吟詠著亂七八糟的詩句,吳省身捂著屁股,趴在草席上哼哼唧唧的,終於引發了鄰房老頭的不滿。

「沒骨氣!不就檢查一下是否夾帶私物…」老頭懶洋洋的聲音裡有股濃濃的鄙夷:「叫得像個娘兒們似的,丟盡我們讀書人的臉!」

「嘖!照你這麼說…哎喲!」聽見鄰房不客氣的批評,吳省身忍痛側過身子,嘴上不饒人的反擊道:「就你們讀書人活該,被捅屁屁還得悶不吭聲囉…」

「你這!」鄰房的黃真長被吳省身的一番搶白,擠兌的說不出話,只能氣呼呼的直喊:「粗俗!斯文敗類!有辱斯文!」

「吶~老頭,說到有辱斯文,我得跟你說件事…」隔著厚厚的石牆,觸手可及的吳省身,聲音聽起來有些遙不可及地說:「你兒子黃太沖託我轉告你,你要是鐵了心要死在這詔獄裡…」

「為了他那些姨娘的幸福著想…」吳省身不鹹不淡地說:「他決定找些好人家,讓那些姨娘通通改嫁去。」

「什麼!爾敢…」明顯能聽出鄰房老人豁然立起的聲響,接著傳來一拳打在牆上的聲音:「這個孽子!」

嗯嗯~果然!要對付這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老頭,還是這個方案有效些…

「你也不用太難過,那些與你一同進來的…」見有成效,吳省身連忙火上添油的說:「家裡的妻小也都作出了相同的決定。」

不料鄰房的黃真長一聽吳省身這番話語,頓時像漏了氣的汽球,倚在石牆上滑坐在地,嘴裡不清不楚地說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由他去吧…唉~」黃真長喟然長歎一聲:「人各有命,這也好…也好…反正不僅老夫一人…」

嘖!弄巧成拙了?這老王八!

聽到黃真長那番休戚與共、同病相憐的想法,吳省身氣的一翻白眼,背過身去不再搭理。


詔獄裡的獄卒每天就只有兩種工作,送飯和揍人,犯人也是只有兩種工作,吃飯跟挨揍,沒什麼其它的休閒活動,吳省身的到來,為詔獄沉悶的生活,注入一股清新的生命力…

「來!來!來!下注…下注!」黃真長大聲的么喝著,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個就是那個在熬刑時始終悶聲不響,綠帽罩頂仍舊不為所動的剛毅老頭。

詔獄裡頭來了個活寶,成了牢裡眾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自從那日清晨吳省身殺雞般的尖叫聲劃破詔獄長年以來的平靜後,他那「詔獄軟蛋」的鼎鼎大名便不徑而走,甚至成了詔獄新興的休閒活動之一。

「我賭那小子熬不到辰時!」常州一霸的落落齋主李次見毫不遲疑地遞上一條肉乾。

「一賠二…」接過肉乾,擔當莊家的黃真長,用他那令貪官污吏聞風喪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鐵骨銀筆,認真的在紙上記下一筆。

「別逗了!老李…」精通術數,別號西溪上人的繆當時屈指一數,二話不說掏出三條肉乾,直截了當的押了上去說:「就那臭小子的尿性,我賭他一柱香都撐不過去!」

「你說,那小子這次能熬多久…」另一邊,詔獄人稱周三爺的來玉令主周季侯,揪著理當不共戴天的仇人崔應元悄聲問道,手上捏著一條泛著烏黑油光的腰帶,貌似萬分不捨的樣子。

「不好說,今天伺候他的,是老楊…」獄卒頭子五彪之一的鐵手玄彪崔應元為難的回道:「他那一手蠱術※1,時靈時不靈的,怕是有得折騰…」

崔應元一邊說著,一邊押上了一張紅紙。

詔獄裡流通的硬通貨,便是那逢年過節時發放的肉乾,這端午剛過,不少囚犯手上都還有些存貨,正好拿來開賭,至於沒有肉乾的,則是拿出一些個人私藏的珍品,比方像是周三爺手上那條腰帶,就是詔獄眾人夢寐以求的至寶。

至於像崔應元這種不稀罕肉乾的,賭法自是不同,他賭輸了,賠的就是晚膳裡多上半隻雞腿,一截臘腸那類的熟食,而賭贏時,要的自然也不會是肉乾。

「這紅紙是要寫啥?」黃真長接過紅紙,百思不解的對著崔應元問。

「一副對聯?」崔應元搓著手,笑容可掬的說道:「上聯寫『結黨營私無非空虛寂寞冷』,下聯寫『卑躬屈膝難免羡慕嫉妒恨』,您老覺得如何?」

崔應元賭贏了,能到手的便是這幫當朝大儒的墨寶,特別是…

「橫批『人生自古誰無死』…」崔應元諂笑著道。

這名人雅士的手書真跡本就值錢,如果是死前絕筆,那就更是價值不斐了。


錦衣衛僉事楊寰,江湖人稱「蠱手青彪」,以一手出神入化、詭譎難測的南苖蠱術著稱,同時也是名列天啟英雄榜閹黨十大惡人之一。

此刻,在楊寰的手上,正捏著一條不斷扭曲的紅色蚯蚓,一步一步的靠近吳省身。

「你…你…別亂動啊!這…這玩意兒…危…危險的緊吶…」楊寰如喪考妣、驚懼不已地說。

「你…你別…別過來!我都…我都招了還不行嘛!」吳省身欲哭無淚的回道。

「你招啥都沒用啊…」楊寰別過頭去,一手遮住眼睛說:「直到這會兒,我都還不知道要審啥呢。」

「那…那你幹嘛折騰我啊!」愈是靠近吳省身,紅色蚯蚓愈是瘋狂的蠕動,嚇得吳省身連忙大喊:「先…住…住手啊!」

「公…公子莫…莫慌…」扭動不休的紅色蚯蚓令楊寰幾乎拿捏住不住,就說話都帶上了抖音:「此物乃…金絲血線蠱,無毒無害,在苗疆甚至被視為大補之物…」

「此物一入心脈,便隨血氣而走,所過之處拓廣經穴脈絡※2…」楊寰冷汗涔涔,手指顫抖的說「乃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室寶…」

「騙誰呢!」綑在木架上的吳省身動彈不得,只能氣忿的說:「你自己都嚇得手抖個不停…」

「這…老夫只是天生對這毒虺蟲豸之類沒輒罷了!」楊寰面露苦色、萬般無奈的說:「只是此乃我錦衣衛楊氏一門世代承襲的家傳秘方、祖傳事業…」

聽楊寰這麼一說,吳省身雖然安心不少,但仍不免狐疑的問了一聲:「真能拓展經脈?」

「嗯!祖上相傳是這麼說的…」楊寰眼睛一閉,將那金絲血線蠱按到吳省身的肚皮上,口氣不太確定的說:「此蠱老夫也沒有役使過,但是…」

只見那金絲血線蠱一貼上肚皮,頭一扭便朝著吳省身的肚臍眼鑽了進去。

「公子也不用擔心,相比施蠱下毒,老夫更擅長的是驅蠱解毒…」楊寰難得滿懷信心的說了。

「啊啊啊啊啊~~~~~」

在吳省身口吐白沫失去意識之前才意識到,這又不是什麼深山絕谷裡的曠世奇遇…

詔獄…可是個用來刑訊逼供的地方啊!


被攙回牢房的途中,吳省身迎來的,是一路的哀鴻遍野與零星的興高彩烈,今天他那半柱香的持久力,終於成功的再度刷新詔獄恥度的下限。

「嘖!」「啐!」「唉~」「呸!」「■!」在這一系列純以狀聲詞來進行的歡迎聲中,有一個年邁蒼老卻神采飛揚的聲音格外突兀。

「幹的不錯喲~小子!」

真心熱烈歡迎吳省身的,正是他鄰房的牢友,今日賭局當莊的大贏家黃真長,此刻老人家正樂滋滋的,懷裡揣著大把大把的肉條,一隻手上還緊抓著周季侯當成了寶的那條腰帶不放。

「得瑟個勁!」吳省身沒好氣的回酸了一句:「這般聚賭歛財的行徑,豈是正人君子所為!」

「嘿…嘿…嘿…老夫這叫權宜機變!」心滿意足的黃真長毫不在意的順口駁道:「君子不拘於時…你這臭小子懂屁!」

權宜機變?聽見鄰房死腦筋的老人家這句話,吳省身的心思不免又活絡了起來,翻過身來忙不迭地接道:「又說不拘於時,那幹嘛非得要不識時務的和魏忠賢死磕呢?」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黃真長毫不遲疑的回道。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濶天空?」吳省身委婉的勸解。

「死有輕如鴻毛重於泰山!」黃真長的聲音有一種忘我的慷慨激昂。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吳省身故作姿態地問道。

「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者也!」黃真長固執的回道。

「好一個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吳省身的聲音裡充滿了讚歎

「哼!正所謂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黃真長傲氣的表示。

「這不就結了嘛!」吳省身賊兮兮的笑道:「原來這道理…您也懂的嘛~」

「呃!你…你…你…」驚覺自己被繞了進去的黃真長,氣的接不上話,最後只能一昧的咕噥著:「無理取鬧!不可理諭!」

聽著隔壁喃喃自語般的嘀咕,吳省身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心裡清楚的很,這幾千年的歷史文化,到頭來就是養出了這麼一幫死腦筋外加怎麼說都有理的士大夫,要說與後世有什麼不同之處,大概就是…

裡面這群,想的總是要犧牲自己;而後世的那些,想的儘是在犧牲別人。

想到這裡,吳省身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衷心的敬佩,這樣的人不應該死在這種地方。

「吶~臭老頭…」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僵談不下去,吳省身只好換個話題來和黃真長閒嗑牙:「話說回來,你從周三爺那弄來這條烏漆抹黑的破布條作啥?」

「什麼破布條!」不出吳省身所料,這話題一丟出去,方纔飽受打擊的黃真長立馬來勁,氣鼓鼓地回道:「這玩意兒可是件千載難逢的寶貝!」

「什麼東西這麼寶貝?」聽黃真長這麼一說,吳省身的興緻也被提了起來,能讓這見多識廣的老人家也視若至寶的,鐵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俗物,下意識的問了一聲:「值錢不?」

「庸俗!」黃真長先是語帶不屑的駁斥,接著又用無比崇敬的語氣說道:「此物乃是我大明文人浩然正氣沖雲霄的象徵,名叫碧血丹心照汗青…」

「這…幹啥用的?」一聽見這名字,吳省身嚇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噤若寒蟬的悄聲問道。

「此乃身陷詔獄的先賢先烈輾轉相傳…」黃真長大義凜然,浩氣沖天地說道:「在歷經磨難心力交瘁之際,我輩中人便會請出此物…」

「用來懸樑自盡!」

黃真長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了起來:「吊死在上頭的歷代英魂,有…」

牆這邊的吳省身則是摀住耳朵,直接給他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茶餘飯後】

吳省身(笑):「能擔任詔獄主治,孫大夫想必醫術高明,佩服佩服…」

孫雲鶴(茶):「過獎過獎,老夫雖擅岐黃之道,但較之西洋神醫,仍是有所未及…」

吳省身(奇):「不知能令孫大夫您如此推崇的名醫是?」

孫雲鶴(茶):「西洋神醫…弗蘭肯斯坦!」

吳省身(驚):「啊啊啊~專搞科學怪人的?」

【說文解字】

※1 蠱術:相傳為古代苗族秘傳巫術,將各種毒蟲放在瓦罐中,使其互相咬殺吞噬,最後存活下來的毒蟲便「蠱」,施放在人身上,可以控制思想、操作肉體、還能使變心的情人潰爛而死…諸般妙用一言難盡,乃是人類基因改良與生化工程的先驅。

※2 經穴脈絡:武俠小說中用來輸送「內力」的神秘管線,據說管線愈粗,能輸送的內力愈多,相傳成為武林高手的基本條件,便是要先昇級為寬頻,成為絕世高手的必備條件一定要4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