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狼伢
辽阔高空上,艳阳肆意散发热浪,把地面蒸起一股股的热潮,这种燥闷的压迫感在紧张的情形下,为紧绷的空气更增添了几分杀气。
“报——兽人大军已退!兽人大军已退!”一名传信兵手执信令,骑着马从城中主道路飞奔而过,直直往城中央豪华的贵族宅邸而去。
城中人们一听到消息,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脸上表情变得缓和,渐渐地也有了心思琢磨其他得到的各种小道消息。
“这兽人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听说是地精在帮忙,否则以兽人那脑袋,怎么可能突破尤亚维那边的防线?”
“哎,说到尤亚维,听说了没,据说那个费列罗•斯托克原来不是亡灵魔法师?”
“你那个消息都什么时候的了?早就滞后了!”
“滞后了?什么情况?难不成他其实是什么其他种族的?”
“就你这贫瘠的想象力,费列罗•斯托克会被误会也就难怪了。”
“误会?怎么回事?喂喂喂,快说说。”
“嘿,我告诉你……”
故作神秘,声音压低,但这音量在有心人那里并不是障碍。
“据说,真正的亡灵魔法师并不是费列罗•斯托克,费列罗•斯托克其实是消灭亡灵魔法师的人!”
“什么?真的吗?那他岂不是冤死了?”
“笨蛋——你们真是太看轻那个人了!”突然,有人插话进来,粗糙的脸上带着酒后特有的红晕,失控的嗓门大到整个店里的人都可以听到,“费列罗•斯托克啊,可是英雄!森特斯盖的英雄啊!你们这些人,肯定一个个都没看过那些画吧?真……嗝!真是肤浅!”说着,这个喝醉的人晃了晃脑袋,“哐”的一声就倒在了桌子上,嘴里还不甘地囔囔着,“要是他现在在的话,肯定……嗝,咱们就不会被这么欺负……”
原本在讨论的人停止了谈话,诧异地看着那个突兀插话的人,等到醉酒的人晕过去之后,他们才慢慢地抓住重点,疑惑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什么画?”
“难道说的是冰公主的画像?嘿,据说她不仅十分美丽,而且性格温柔,实力强大,是许多人的梦中女神呢。”有人猜测道。
“那又怎么会和费列罗•斯托克扯上关系?”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冰公主据说是黑暗教廷前任圣子与光明教廷前任圣女的孩子。”
“哇,这两个教廷不是一向水火不容吗?”
“嘘,这消息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往外传。”
“不传不传。喂,小哥,你还知道什么?说说呗。”
“哈,那你们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跟你们说啊,这……”
艾斯把钱放在了桌面上,接着悄然起身,没惊动到任何一个人地离开了那家店。
室外,太阳依旧毒辣,猛烈得仿佛连身体都快被烘干。
披上斗篷,盖上帽子,艾斯的装扮朴素,跟在这混乱的时代里任何一个跋涉冒险的人一样,普通到无人察觉异常。
他笼紧身上的斗篷,背对着贵族宅邸,走在行色匆忙的人群中,离开了这座城市。
“艾斯,辛苦你送来这些药剂了。”就在那座奢华的贵族宅邸里,摩兰敦公国那个据说最荒诞的亨殿下随手把玩着艾斯送来的小药瓶,脸上表情是如此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处于战时的紧迫。
艾斯低头,沉默不语。
亨放下了小瓶子,又勾来酒杯,边啜饮甘甜的美酒,边漫不经心地提到:“你知道吗,在这北边,赶路大概是十二、三天的路程,有另外一个靠海的小国。我收到消息,兽人的狂虎军已经绕过摩兰敦,去往那边了。”
眼眸微垂,薄薄的柔软眼帘盖住了细长眼睛里的亮棕色光芒。
“亨殿下,我还有事,告辞。”
“哎。”在艾斯离开之前,亨又叫了他一声,“艾斯,你家那位可爱的小家伙,我的同学,到现在还不肯回来吗?”
艾斯一言不发地转身,从这空旷的宅邸里出来,在街边店里补足了所需的东西之后,他来到城墙外,接着,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他如同火辣的热浪一般融入其中,悄无声息的,就这么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不见了。
最新一批药剂送完了,既然如此,他就沿着向北的路线,直直往那个据说是下一个被攻打的靠海小国而去。
这次袭击不是偷袭——兽人向来不习惯偷袭,除了第一次开战时所有人都没料到地精居然帮着兽人制造了可以远航的大船,以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外,其他绝大部分时候兽人都没办法偷袭成功,他们的性格就跟他们的外形一样,依旧保留了一部分野兽的简单粗暴。
但同时,兽人的焦躁个性也给予了他们无比的行动力,艾斯已经尽快赶来了,可在抵达的时候,兽人已经打上岸了。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国家,无论面积还是人口都还比不上一个云葭关,连军事能力都并非多么强悍,要不是恰好在灭国前瑞兹大陆成立了联盟国,恐怕这个国家早就湮没在历史中了。
面对这么弱的防守,兽人原本可以以推枯拉朽之势轻易攻占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既然能够在这局势中坚守着,必定也有其能耐,加上同盟军的支援,所以兽人就算上岸了,可也仅是在岸边,还没打入腹地。
艾斯从热浪中脱身而出,黑色的斗篷笼罩着他,在嘶吼的咆哮及血与肉的性命相博中,他反射性地直直看向了兽人大军与人类军队胶着的某一处。
一如记忆中那般,泛着莹润色泽的棕色皮肤,浅黄色的卷发与金色的眼睛,在太阳下,在红色的血水中,肆意搏斗的攻势是那么迅猛,速度是那么敏捷,耀眼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忽然,那个人停下了攻击的势头,他收回占满了红色液体的拳头,野兽一般的视线毫不犹豫地投在艾斯身上,死死盯着,就好像是在盯着自己的救命猎物,饥渴的眼神仿佛下一刻,爪子就会撕破喉咙。
那个人抬起手,朝着艾斯的方向,轻轻招了招。
艾斯没动。
有一位人类士兵发现了这个人的静止,以为是机会,扑上前,谁知,那不过是假想,还来不及眨眼,意识就被黑暗吞没。
那个人随手甩开被自己洞穿脑袋的人类士兵,另一只手还在招着。
艾斯的眼神变冷了。
他依旧在招手。
抬起左脚,一步,艾斯就站在那个人面前。
那个人看着近在咫尺的艾斯,笑了。微微的笑纹牵动了眼角的弧线,血的浓腥在他脸上划下了重重的狰狞,一抹笑却轻而易举地刻画了俊朗而刚毅的面容。
“艾斯。”他轻唤艾斯的名字,手撩开艾斯斗篷的帽子,掌心轻轻碰触艾斯,指尖感受着艾斯的肌肤柔软,“你来了。”
艾斯没有说话。
他说:“跟我走。”
艾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叹息道:“你看,你疼爱的艾布特被这群人伤到那么深,都十年了,谁知道他还活没活着?”
“他活着。”艾斯终于开口了,语气坚定,带着毋庸置疑的坚信态度,“费列罗不会让艾博死的。”
他又笑了,这笑是嘲讽的笑。
“如果不是费列罗,艾布特也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所以,我不会犯同样的错。”手滑过肩膀,沿着手臂下滑,紧紧箍住艾斯的手腕,“跟我走,艾斯,跟我走,就跟我们之前一样。”
艾斯抬头望着他,细长的黑色眼眸泛着亮棕色的光芒,那么浅,又那么透彻。
“不一样的,厄里,早就不一样了。”艾斯的表情还是那么无动于衷,掩藏在周围的血肉横飞中,无人能够听清他每一个字下面所蕴含的语调,“不过,你回来的话,我陪你,去哪都行。”
那个人——厄里,再次笑了,宠溺的,无奈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既然去哪都行,那跟我一起回到兽人里,不好吗?”
“你是人类,不是兽人。”艾斯立刻回道。
厄里摇头,“不,我不是人,也不是兽人,我只是一个血统杂乱的异类而已。”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里面倒映着这个原本爱笑的人,“刚好,这里有我需要的,所以我回来了,就这样而已。”
艾斯问:“那你是决定舍弃我吗?”
“不,怎么会?”厄里反驳道,“我从来就不曾舍弃过你不是吗?我说过了,跟我走,是你不愿意。”
又一个人类士兵发现了这里的莫名平静,杀红眼的他冲了上来,艾斯来不及动作,这士兵就又被厄里杀了。
艾斯徐徐望向他,从来都挺直如松的身姿有了刹那的动摇。
“厄里,”艾斯念着他的名字,叫着他,“收手,好不好?”
厄里似乎有点不清楚艾斯在说什么,问:“收什么手?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艾斯握紧拳头,最后一次问道:“就算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是你自己选了我的对立面。”
是吗?
艾斯终于笑了,温和平顺,就跟从前一样。
可他的动作却变了。
“轰——”
漫天火焰冲天而起,席卷着,缠绕着,声势浩大,焚烧毁灭。
厄里从这通天的火焰里倒退着冲了出来,眼睛往周围一扫,几乎一排的兽人都被火舌吞没,只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些兽人就在哀嚎中被烧毁殆尽,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眼睛微微眯起,寒光覆盖在金色瞳孔上,充斥着危险的暴戾。
他勾唇冷笑,望着眼前这人,不语。
艾斯的斗篷依旧好好地穿在身上,但斗篷下笼罩着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火,全都是火,手,脚,躯体,全部都化成火焰,燃烧着,升腾着,炽热着,火似乎不只是一种攻击的道具、媒介,而是艾斯本身。
厄里不是第一次见到艾斯的这副模样,却是第一次这么面对艾斯。
从来两人都是护着对方的背部,今天却要面对面。
“厄里。”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令人沉醉的迷人嗓音,让厄里听到之后就心甘情愿地为之倾倒,并着迷至今。
“我不会收回我曾经的承诺。”火焰幻化的脸庞炎热又温和,周围的气息是狂烈的,声音却一直都温润。
“吼——”厄里挥舞着他的拳头,凌厉的气劲朝逐渐蔓延开来的火焰扑了过去,如同水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后归于平静。
“艾斯啊,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的。”
厄里的五官俊朗,轮廓坚毅,在铺天盖地的嘶吼与兵器交接的刺耳背景音中,他如同牢固的基石,染上一层再一层的血污与不甘的灵魂。
“所以,我真的不想杀你。”
有时候,艾斯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一个可怕的、冗长的噩梦。否则,世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艾斯啊,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就跟他的人一样,充满了锐利的倒刺,要是漫不经心,一个不察便会被刺伤。
“所以,我真的不想杀你。”
就像现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如同利刃,刮得艾斯藏在胸口下的心一阵一阵的疼。
他伸手,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来。”
艾斯不动。
他半阖眼,“既然这样的话,”话语很轻,仿佛飘絮,“那就没办法了。”
话音刚落,狂暴的气息骤然爆发,倏然就压迫了空气,引起锐剑般的风暴。
“狂化!厄里大人狂化了!快退!快让开!”
“天,这真是太震撼了……”
“蠢货!快退下!你是想要被碾碎吗?”
“救我!救——”
“啊啊啊——”
飞沙走石,所有的东西都被这股风暴卷了进去,人类,兽人,石头,尘土,所有都被绞成一团烂泥后又飞溅而出,沙粒般的碎块穿透艾斯喇喇作响的斗篷下摆,击打在地面上,听在耳边就是刺耳的轰鸣。
这就是狂化,一旦施展实力便会瞬间增长,是只有少数得天独厚的兽人才有可能觉醒的血脉技能。而厄里制造的这股声势,显示了他的血脉技能是多么强悍,即便是在技能已觉醒的狂战士中,也是一位屹立顶峰的佼佼者。
火焰形成的身体受到了风暴的拉扯,忽闪忽灭,但艾斯却退也不退,就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厄里狂化。
这就是你所说的你需要的东西吗,厄里?
到底为什么呢,明明以前你愿意不再挑战于艾博,现在却非要投入兽人当中。
只是血的归属问题而已,你就看重至此吗?
艾斯不明白,一直想不明白,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厄里真的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成为了兽人入侵大军中年轻一代最出色的狂战士。
风暴还在肆虐,艾斯的瞳孔却猛的收缩,身影刚动,一道足以震碎内脏的拳风就轰在了艾斯原本站着的地方。
一道比起之前看起来更加高大、更加强壮的身影从风暴中走出,眼眸的色彩极其浓烈,厚重得仿若一轮金日,随意的余光都能够焚烧世上所有的一切。
厄里舒展了下身体,脸上表情是享受的,胜券在握的。
“艾斯,真的,我真的一点也不想伤害你。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跟我来,好么?只要你听话,我保证我还会跟以前一样地对你好。”他无视远处那些无论是人类还是兽人投在自己身上的忌惮与恐惧,他看着艾斯,伸手邀请,一如当初他请求跟在艾斯身边时那般诚恳。
艾斯的回答是两条一左一右猛的扑向他的火龙。
厄里叹了一声。
身形一闪,他便自两条火龙中间的空隙穿过,狂化了的他速度与力量都得到了极大提升,即便面对的是拥有诡异力量的艾斯,也不遑多让——这就是狂战士,狂化的他们敢于面对任何对手,哪怕是次圣级!
火龙在身后撞击,燃烧的火焰海浪一般铺散开来,闪躲不及的兽人均被烈焰吞没殆尽,连惨叫都没时间发出!但厄里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只看着他。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厄里的动作蓦地停了,挥过去的拳头堪堪停在艾斯的鼻尖前,余威的劲力直接打散了艾斯脸庞周围的火焰,形成了一个洞穿的拳印。但下一瞬,火焰回归,艾斯依旧是完整的火之人影。
艾斯预备回敬的火蛇也停了下来,炙热的蛇信子衔着火星,只是一点,就在地面上凿出了坑洞,滋滋作响。
“可惜,今天我要回去了。”无视那条竖瞳格外凌厉的火蛇,厄里舔了舔唇,狂热的眼眸中带着令人诧异的温柔眷恋,看向艾斯,说,“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艾斯,再见。”
艾斯眼眸半阖,手指微勾……
“艾斯,听话哦。”血的腥气笼罩着每一寸皮肤,厄里身处其中却怡然自得,仿佛是在温暖舒适的地方一样带着轻松自在的神色,“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开手脚的话,你猜会有多少人被牵扯进来呢?”
厄里永远是了解艾斯的,无论艾斯得到了多么奇特的能力,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就只是这么一句问句,艾斯就住了手,眼睁睁看着厄里离开。
胶着的局势随着退军的号角声而渐渐分明,两军在安排下紧盯着对手而缓慢后退,慢慢的,居中的艾斯变得显眼起来。
撤退的兽人大军中,有一人盔甲染血,神情肆虐,尤其在见到厄里居然笑着从一人类身边退开后,眼神更是吃人般恐怖,连脸上的斑纹都变得异常诡谲。
他看着那个独自站在战场中央的男人,忽然,一抹嗜血的笑从嘴角勾起,仿佛深沉黑暗中爬起来的魔鬼,令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寒意,即便是同族的士兵,不小心瞥见之后也不敢多看,急忙低下头移开视线。
悄悄的,那个人撤退的方向开始变化,微不可查的,细微的变化。狂暴的情绪被他全藏在心中,除了眼神越发的明亮之外,谁也没发现他突如其来的念头。
可是,怎么会真的没人发现呢?就在这个人心底的暴虐快要控制不住地倾斜而出之时,一股被野兽盯住的冷意突如其来地袭击上他,刀尖上跳舞的颤栗从脚底霍的升起,瞬间便侵蚀入体。
那个人回头看,厄里的狂化还没解除,双手抱胸地站在不远处,眼底戏谑与警告同时存在。
那个人半眯眼,嘴角的残虐越发明显,正要发力冲过向正中央时,一道命令从军队后方传来。
“鲁道夫,回来!”
他用鼻子哼了声,准备忽略掉这道命令时,命令的人又悄然给他送来另一句话。
“别冲动,这个杂种留着还有用。”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但笑过之后到底不再故意找麻烦了,而是直接闪身回了营地。
厄里也笑了,将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抛之脑后,眼睛直直凝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艾斯,你要乖乖听话哦。”厄里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知道那个人可以“看见”自己说的话,“除了我,不可以让任何人碰你,知道吗?”
说着,厄里又对他笑了,就跟以前一样,店门前,琴行内,艾斯捧着书念,厄里坐在一旁听。
可是,在厄里转身的刹那,倾斜的余晖消失,鼻息间只有血腥味。
艾斯垂眸,他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都回不去了。
“艾斯先生。”
身后有人在叫唤。
艾斯转身,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艾斯先生,感谢您及时伸出援手,拦下了厄里•泽莫拉,为我们争取来此次战役的胜利。如若不嫌弃,不妨一同进城,修养一番。”宋子枫彬彬有礼地说着,虽然身上穿的是充满肃杀气息、伤痕累累的盔甲,但他依旧温润如玉,神情柔和,即便不笑,也令与之对话的人如沐春风,心情畅快。
这是厄里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人,那时候,厄里对自己没机会向这个人挑战感到很遗憾。
而如今,这个曾被誉为天才的魔法师,身上却散发着与自己一样的气息,艾斯觉得很意外。
可能是因为心底的疑惑太深,也可能是因为适才的相遇影响了心境,艾斯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向这个人提出了疑问。
“你不后悔终生都不可能成为圣级强者吗?”
艾博说过,吃了恶魔果实后可以得到强大的能力,强大到可与次圣级媲美。但只要吃了恶魔果实,实力也就止步于此,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向上晋升。
艾斯是一个没有斗气或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所以对他来说,恶魔果实的存在是一种恩赐。可宋子枫不是,他有天赋,也有机遇,成为圣级强者这种事虽然困难重重,但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以他现在的年龄与实力的情况,说他没有野心,那绝对是骗人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强大如宋子枫,会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可能性?
宋子枫愣了下,又很快回神,神色淡淡,但温和如旧,说:“那是一种生活方式。不过我并不是非此不可。”
艾斯怔住了。
“艾斯,我想变强。”兽人军第一次踏进人类领土不久后,厄里对艾斯说,“兽人有合适我的修炼方式,我想去。你也一起来,如何?”
就是那一天,这个自遇见后就没离开过的人,离开了艾斯,去到了人类的对立面。
要是现在厄里也可以听到宋子枫这番话就好了。艾斯忍不住这么想。
但同时,艾斯也知道,就算厄里听到了,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战争还在继续,并且逐渐蔓延,从尤亚维大陆到瑞兹大陆,兽人进攻的步伐因为有了地精所制造的远航船而得以越发快速,让一群早已逐渐安逸的人想起了被记载在柔软纸张上的历史,那每一个字都仿佛活了过来,重新冲进了阳光下,闯进森特斯盖的时间线里。
艾斯站在城墙上,身旁是此行同盟军的负责人宋子枫。
“根据侦查,此次狂虎军一共有两位狂战士随军。一位是昨日与我交手的鲁道夫•纽里耶夫,是虎兽人年青一代里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另一位是……”宋子枫看了艾斯一眼,语气平缓地说道,“厄里•泽莫拉,他是虎兽人与人类的混血,这件事已经通过泽莫拉家族得到了确认。据传闻,当年他的母亲当年去过温特大陆,回来后就生下了厄里•泽莫拉,不久后死了。虽然生父不详,但泽莫拉家族的人曾调查过,之后就讳莫如深。加上那种颜色的眼睛、头发过于特别,无从掩藏起,所以厄里•泽莫拉从小就被放逐,即便依旧冠着泽莫拉的姓氏,但其实泽莫拉家族早已严明与他毫无关系。”
艾斯望向前方,远处迎风招晃的是狂虎军金色的大旗,显眼灿烂得跟朝阳一般,看久了眼睛会痛。
关于厄里的过去,在他去了兽人那边之后,卡尔就把调查出来的结果送到了艾斯的面前。那时候艾斯才知道,为什么厄里会说兽人有适合自己的修炼方式。可笑的是,他是在失去了那个人之后,才更加地了解那个人。
宋子枫又说道:“艾斯先生,我知道您之前与厄里•泽莫拉的关系很亲近,但现在处于紧要时候,望您能以大局为重。”
“你不用故意用话来挑我。我说过了,我的命是属于艾博的,除了他以外,我不会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卖命,会到处给同盟军送药,也不过是因为送药的是艾迪凯学院而已。”艾斯脸上神色淡淡,表情不喜不悲,但眼睛一直望向远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金色的一点。
宋子枫苦笑。
“我又怎会不知先生的规矩?主子也早就交代过了,关于艾斯先生,我们只需按礼接待,依规矩办事即可。可是……”宋子枫叹气,“我们没想到只是一个小海港,狂虎军居然会调派了两位狂战士,还是两位颇负盛名的年青一代,确实有些措手不及。昨日要不是恰好先生经过,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恐怕没办法完全拦住那两人。”
艾斯终于回头看了宋子枫一眼,说:“宋公子能力卓越,实力非凡,那两人即便狂化天赋了得,但毕竟是有限制的,完全击败也许有些困难,但只是拦一拦,以宋公子的实力,大概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况且经昨天一战后,只要你给同盟军汇报了消息,增援很快就会到。”
宋子枫作揖,说:“艾斯先生谬赞了。不过诚如先生所说,消息上报之后,增援想必也会有所行动。那么,在增援到来之前,我们就在城中静候消息,等……”
“不用了。”艾斯说道。
宋子枫:“嗯?”
艾斯:“昨天,那两人不是都使出了狂化吗?若我没记错的话,狂战士一旦施展了狂化,解除之后会有三天的虚弱期。既然如此,今天不是最合适的反击时刻吗?”
宋子枫:“但是对于狂化我们目前所知不多,如果兽人已研究出了什么暂时压制狂化后虚弱的办法,只有我一个人,恐怕……”
“我说过了,不用故意用话来挑我。”艾斯盖上斗篷的帽子,拢紧,回身,说,“我会负责厄里。”
宋子枫惊喜万分,“当真?宋某在此谢过艾斯先生,感谢您……”
“宋公子,虚礼就不必了。”
宋子枫轻笑,丝毫没有被打断说话的尴尬,态度坦然地说:“既然如此,艾斯先生,请吧。”
艾斯垂下眼眸,一会儿后,他才朝宋子枫点点头,接着就随着宋子枫所指的方向走去。
宋子枫看着艾斯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主子之前说过的话。
“艾斯么……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当初乐府的那件事,他本就有机会远走高飞,却因为想要为老府主报仇而冒险回来。这种人,除了成为他的主人,否则永远都不可能拉拢。子枫,不要试图去笼络他,在外面的时候如果遇到他,就只需要以礼相待,毕竟,他是老府主教出来的,再糟糕的情况,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无罪的人。”
看他刚才因为一时的口快而愧疚的表现,宋子枫不由得有些好笑。正如主子所说的,这个人似乎除了有些固执之外,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而这个普通人现在却被迫面对昔日好友成为敌人的场景……有点残忍了。
宋子枫把心底忽然冒出的一点不忍压了回去,端上他的笑脸,跟在艾斯的脚步后。
这是战争,只能赢,不能败。
有了艾斯的助力,宋子枫快速点兵,并且在正午时,赤阳正艳,号角吹响,“呜呜”声响彻海港。
在嘹亮的号角声中,对方的军队骚动起来,但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人类的军队逼近到一半的路途时,他们就已迅速集结,即便不如人类这边井然有序,却也足够抵挡。
艾斯站在高处,眺望着对面,全神贯注地寻找某道气息,因为这种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一会儿,他就捕捉到了那道气息。
“找到了。”
在锁定的那瞬间,气息的主人也条件反射地抬头向上看,刹那间,视线交集。
他勾起唇角,伸手一招,下一刻,艾斯消失在众人视野里,包括宋子枫在内,他们都在找到目标的时刻闪身而出。
“轰——”
宛如本能一般,艾斯的全身燃烧起来,泛着蓝色幽光的火焰熊熊燃烧,手一挥,飞舞的火鸟鸣叫着冲上去,轰在了迎上来的拳风上,猛然炸开,火星四溅,在地面上灼出无数个坑洞。
“呵,艾斯,午安。”厄里笑着向艾斯打招呼,在刺眼的光线下,瞳孔微微眯着,金色的余光摇曳在热浪中,扭曲了真实的形态。
艾斯紧盯着对方,眼底是掩藏不住的不敢置信。
“你……”
“我?怎么了?”厄里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反问道,“有什么奇怪吗?”
幻化为火焰的身体本不会体验到因温度的变化而发生的冷热感,可此时此刻的艾斯却浑身发冷,连幻化的火焰都仿佛即将被冻结了。
“你难道从昨天就一直没解除狂化状态?”艾斯问。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狂化那么久,也会很累的。”
“那么,”艾斯的喉咙发紧,嗓音干涸,却还是努力地发出声音,“昨天刚狂化过的你,为什么现在还可以狂化?”
“那当然是因为我想啊。”厄里就像是在教导小孩子一样,耐心地告诉着艾斯一个毋庸置疑的道理。
“不可能!”艾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厄里的理由,“谁都知道,狂战士在狂化之后一定会陷入三天的虚弱期。”
厄里看着艾斯,笑而不语。
斗篷下,火焰或明或灭,但看向厄里的眼神却一直都坚定不移,不甘示弱。
厄里笑道:“艾斯,你在试探我?”
艾斯抿嘴,不答。
厄里:“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可以短时间内狂化两次?”
对,他很好奇。
厄里:“据我了解,你不是并不参与这场战争吗?”
是,他不参与。
厄里:“既然这样,为什么可以狂化两次,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本来确实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
然而,厄里啊,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参与的理由吗?
艾博和费列罗已经失踪了,你也要从我面前不见吗?
我知道,我不适合成为什么伟大的人。以前,我只是一个懂得乐理的普通人;后来,我变成了忠于一人的仆人。
而现在,我只想守着你们,其他的,我顾不来,也不想顾。
“厄里,告诉我,你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宋子枫刚担心会不会兽人已研究出了什么暂时压制狂化后虚弱的办法,现在就真的出现了,大概是他们的情报网传来的模糊信息,却还不了解详情。
这是一个小海港,本不该出动两位狂战士;既然出动了两位狂战士,即便兽人头脑再简单,艾斯也不会认为这是他们的大意布局,谁都知道他们到底花费了多大心思在入侵这件事上。
所以,厄里,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厄里好笑地问道:“什么叫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艾斯,你要知道,修行这条路上总是充满了风险,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最后只会一事无成。”
艾斯握紧拳头,一字一字地说:“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还在打探?艾斯,我……”
“告诉我!”艾斯猛地对着厄里大吼,火焰倏然爆发,猛烈燃烧地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只是一个呼吸,地面即被焦灼成黑色,融化为黑水。
厄里伸出手掌,火焰在吹拂到面前时,如同自动规避一般地向两边划开,灼烧后的难闻气味漂浮在周围,笼罩着这个压抑的空间。
“艾斯啊,你明明就受不了这种事,又为什么要问呢?”厄里无奈地叹息着,看着艾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自身却又无可奈何,“好吧,其实你也应该猜到了。是,狂化后虚弱的问题解决了,兽人这边已经有人研究出了一种药剂,喝下那种药剂,我就可以短时间内二次狂化。”
心脏已经被什么给紧紧抓住,很疼、很痛,但艾斯还是抓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对你身体是没有副作用的,对不对?”
厄里这次是真的被逗乐了,回道:“艾斯,虽然我这也不过是第一次实战使用,可有没有副作用,这种问题不会显得很奇怪吗?哪怕是你,你不也有一个副作用吗?艾布特是怎么说来着,不能游泳?呵,这大概是最温柔的一种副作用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身体已经幻化为了火焰,大概艾斯的手掌心早就被紧握的指尖给伤到血迹斑斑了。饶是如此,他依旧身姿挺拔,宛若风中竹,动摇,却也坚定。
“厄里,你……呃!”
脖颈被禁锢住,艾斯的瞳孔瞬间放大,里面倒映着一抹金色的身影。
厄里伸舌舔唇,笑道:“艾斯,乖,别再继续问下去了,我现在很开心,我们别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好不好?”
艾斯身形闪动,火焰的身体变化不定,并无固定形态,只要艾斯想,他可以变成任何火焰的形态,并不会被任何物体禁锢住。
可是,他发现他居然无法从厄里的手下逃出来!
“是不是发现自己逃不了了?”厄里兴奋地咧嘴笑了,“艾斯啊,你真的太天真了知道么?你忘记我们曾经多么亲密过吗?时间不长,但也足够我了解你了。”
不,这件事除了艾博之外,应该没人知道……
厄里轻声道:“是不是发现自己越来越无力了?乖,艾斯,慢慢的,慢慢地恢复你的身体,对,就是这样,你也不愿意伤到我的对不对?听话,没事的。”
随着厄里的呢喃,艾斯的身体愈发沉重,幻化成火焰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形态,而意识也越来越迟钝,越来越迟钝。
伸手搂住快要倒下的艾斯,厄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道:“对,就是这样。乖乖听话,我带你回去,好不好?乖,听话的好孩子。”
艾斯并未失去全部意识,他还可以闻到厄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气味,但他却无力反抗,连一贯清亮的眼神都变得朦胧而模糊,让他毫无办法。
“不要……厄里……不……”艾斯想要阻止厄里,但他太虚弱了,声音含在喉间,无人可听清。
厄里也没听清,但这不妨碍他理解艾斯的意思。可这又如何?他不在乎。
“艾斯,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哪里?”
骤然出现的声音硬生生地插入两人之间,那冷淡的口吻熟悉到让原本已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艾斯猛地提起了精神。
不,可是,难道……
“厄里,随随便便就绑架别人的尼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艾斯费力地抬眼望去,只见在前方,是一道眼生的修长身影,那人一头白色长发,在扭曲的热浪中泛着微微的红色光点,美丽,又沧桑。
“艾博……”
热泪涌上了眼眶,艾斯奋力地呼唤着那个这些年来他呼唤了无数遍的名字,终于,在今天,他得到了回应。
“尼桑,我回来了。”
第一次与艾博见面是在塞蒂号上,那时候艾斯在收到艾博给他的恶魔果实之前,他先被艾博塞了一张纸条。
“恶魔果实:烧烧果实
注意事项:
一、服用恶魔果实之后,你将永远无法学会游泳,一旦掉进水里,除非有人救你上来,否则你就只能淹死;
二、服用恶魔果实之后,你可以得到次圣级的实力,但也只有次圣级实力,终生无法突破;
三、服用恶魔果实以后,你将会得到自然系力量——燃烧,你的身体可以变成火焰,你可以随心所欲使用不逊于火系魔法的燃烧力量,但你要记住,你并非没有弱点,如果你碰触到海珊瑚,你将……”
“艾布特?”厄里诧异地看向来者,“是你?”
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厄里笑道:“这些年,你变了挺多的。”
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不但身形更加地修长挺拔,而且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精雕细琢,雕刻出愈发沉稳的气质。虽然脸上是一贯的神色淡漠,却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
尤其是头发,变成了老人才会拥有的苍白。
艾博淡淡地看着被厄里搂在怀里虚弱无力的艾斯,说:“你也变了不少,都学会对尼桑动手了。”
厄里好笑地望着他,回道:“怎么可能?我就是不想对他动手,所以才这么容忍。”
“容忍?”视线瞟过厄里指间套着的特殊指套,“你知道尼桑受不了海珊瑚,却还把这个往他身上贴,这不叫容忍,这叫欺负。”
海珊瑚,海底生长的特有生物,以海水为食物,质地坚固,却韧性奇佳,是制作乐器的绝佳材料。
然而……
“如果你碰触到海珊瑚,你将浑身无力,恶魔果实能力受到极大的限制。”
开始的时候,艾斯认真遵从那份“注意事项”,小心避开了所有与海珊瑚有关的事物——特别是乐器,不能碰。
后来,卡尔安排艾斯在琴行里帮忙。在被海珊瑚包围的空间里,艾斯并不好受。不过,待久了,身体似乎越来越适应,直到有一天,艾斯手痒,实在忍不了了,就坐在琴前,抬手,弹琴。
这一弹,艾斯就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手指被以大量优质海珊瑚为底座的琴所黏住,力气被掏空,可怕的虚弱感从灵魂深处涌上,抵抗不能,简直让人痛苦到后悔不已。
那一次,艾斯几乎是把自己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了挪开手指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上,事后,身体因为需要恢复而不得不暂时在家修养三天。
也正因为那次的经历,艾斯再也不敢轻视他的这一个弱点。
“四、服用了恶魔果实以后得到的优与劣都十分明显,所以请你慎重选择。同时,也请你遵守规则,不要把注意事项对外公布。”
海珊瑚生长在海里,越靠近深海,质量越好,越是制作乐器的好材料,也越是恶魔果实的克星。艾斯在仔细看过那份“注意事项”后就把纸给烧了,一个字也没对其他人提到过。
但艾斯到底不是一个多么足智多谋的人,绕是他再小心,还是被厄里给发现了。
越想,艾斯就越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艾博。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守护?空有实力却不知道发挥的方法,那就是没用。
“艾布特,这话你可就说错了。”厄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是开锋的刀刃,刺入耳膜,“我要是不容忍,又怎么会只是戴着海珊瑚做的指套而已?我应该叫人打造掺杂了海珊瑚粉的大网,捞住这两个次圣级,这海港立刻不攻自破。”
艾博冷笑,“你是想说你没有对兽人提到尼桑的弱点,集齐一大群人来围攻,是因为你对他的疼惜吗?”
厄里理直气壮地回道:“当然。”
艾博说:“可是现在尼桑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厄里叹道:“没办法,他太倔强,我担心会被那些人发现,为了节约时间,只能用点非常手段。”
艾博嗤笑,“我说了,这不叫容忍,这叫欺负。”
厄里无所谓,“我们的想法一向都不同。”
冷冷地看着他,艾博说:“把尼桑还给我。”
厄里低声笑了,带了点放肆,说:“我可不觉得我需要把艾斯给你。他是我的。”低头,厄里温柔抚摸艾斯的脸庞,“对不对?我们说好了,你会一直念书给我听,你不会出尔反尔的。”
艾斯闭上眼,虽然一直强忍着,可在厄里这么温柔对待自己时,艾斯又想起了初次相遇那日的浅薄夕阳余晖,想起在摩兰敦公国时厄里因为艾博而不愉快地向自己撒娇的模样,因为太想念了,一股酸意直冲上眼眶,差一点,带点盐味的透明液体就这么夺眶而出。
他什么都做不了。
艾博和费列罗出事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厄里决定要到兽人里去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就连现在,明明下定决心要把人带回来,艾斯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且需要依靠那位一直亲昵把自己当哥哥的小孩儿来救自己。
到头来,自己还是那个无能看着师傅被杀害的废物。
“艾博……”全身虚软无力,艾斯却拼尽了所有的气力,一字一顿的,对他效忠的主人说道,“不用管我了,做……”
做你该做的,做你想做的,无论结局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可惜,这份彻底的觉悟还没来得及说完,艾斯就发现那股一直在压抑自己的力量陡然消失,力量刹那被释放,又瞬间收回,漫天的火焰翻飞,炽热,又美丽,而危险。
艾斯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长大了,五官没有了之前的青涩,变得更加的英俊而迷人。
他的脸上依然是冷淡的表情,说:“尼桑,晚上你给我唱歌好不好?我好久没听了。”
“我……”艾斯还是没回过神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艾博的身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让他忘记了刚才想说的话。
不过,烙印在次圣级灵魂深处的危险预警却让艾斯快速做出了防备的反应,然而他才跨出一步,艾博就挡在了他的面前,手一扬,黄色土块紧密塑形成一把剑的模样,闪烁着似金非金的色泽,“镪”的一声响,与厄里的拳头直接对上。
两人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即便是艾斯,看的也有点手忙脚乱,想要帮忙,但屡屡被艾博制止。
厄里的武器从来就是他的拳头,艾博的武器是拳头,剑,风,土,木,水,火……一个在攻击,另一个在防御,攻防战的声响过于可怕,整耳欲聋,却迟迟分不出胜负。
突然,厄里停住了。
他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艾斯的方向,血丝爬上了眼底,缠绕着金色的瞳孔,金与红交相映辉,看上去十分瑰丽,可也很是诡异。
“艾斯,过来。”他的声音粗嘎得厉害,可说话的语气却很是轻柔,如同微风拂面,似乎担心说话声音再重一点的话,就会把人吹到永远找不回来的地方。
艾斯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无力感消失,站在战场上的,是一位次圣级。
艾斯没有过去,而是向他伸手,说:“厄里,回来。”
厄里看了看艾斯,又看了看艾斯伸出的手掌,最后,视线前移,看向那个一直岿然不动接下自己所有攻击的人。
“艾布特,我真是很讨厌你。”
艾博冷冷回了两个字:“同感。”
扯开嘴角,厄里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张扬与自信。
“总有一天,我会要回艾斯。”
丢下这句话后,厄里就突然往后方撤退。
艾斯想要拦下他,但艾博伸手阻止了他。
艾博望向前方,那里是兽人军的营地以及远航大船。
“艾博?”艾斯不懂为什么不趁机把厄里留下来。
“太危险了。”艾博解释道,“如果我们强行想要把他留下的话,那个人……那个圣级就会动手。”
瞳孔骤然收缩,艾斯不敢置信地随着艾博的视线望去。
圣级?
这份情报宋子枫可从来没提到过!
兽人大军忽然开始撤退,攻防线愈来愈靠近海岸线,最后,人类军队把兽人赶出了这片土地,入侵者乘坐着来时的船只离开了海港小国。
一场人类发动的攻防战,以人类的胜利为最终胜果。
盔甲依旧布满了战斗的痕迹,迎面扑来一股冷肃杀气,穿着这副盔甲的主人却像是一点也不受影响,气息温和,只是一向坚固的面具在见到艾博的刹那也有了点小松动。
“艾布特少爷?”宋子枫诧异地望着站在艾斯身前的那个人,与记忆中相似的容貌让他记起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但……
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宋子枫很快收回自己不合适的表情,恭敬有礼道:“多谢艾布特少爷您及时伸出援手,我谨代表同盟军向您的宽厚与善良表示感谢。现在兽人军已退,与我交手的鲁道夫•纽里耶夫撤退时脸色并不好看,我想大概这边的厄里•泽莫拉也是同样情况,既然如此,我恳请艾布特少爷与艾斯先生一起与我去……”
“不用了。”艾博直接打断了宋子枫的话,说,“对方有圣级,去了只是找死。”
宋子枫脸色骤然一变,“圣级?”
“嗯。”
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许多打算,宋子枫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是好奇地问:“您是如何得知的?”
艾博斜了他一眼,“感觉。”说完,艾博就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反而挑起另一个话题,“你吃了橡胶果实?”
宋子枫:“是。”
想起了某人曾经对他的评价,艾博眼神变暗,叹道:“可惜了。”
宋子枫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这又如何呢?在那个人把这个“恶魔果实”摆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就只有一条路了。
他需要力量,不是循序渐进的半吊子,而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帮助到他的力量。
至于天才?宋子枫坚信着,以那个人的能力,想要什么样的手下都会有,即便是遥不可及的圣级,他也可以拥有。
所以,宋子枫从不后悔,他很庆幸那个人如此信任自己,也愿意委托自己如此重要的任务。
“艾博,费列罗是在城外等你吗?”在宋子枫的盛情邀请下,艾博、艾斯两人回到了城内,见一向总在艾博身边转悠的那个人没出现,回忆起当年在摩兰敦公国分开时的情景,艾斯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得出了“两人大概又吵架”的结论,于是便笑着这么问道。
但话问出口,看见艾博表情那几乎微不可查的变化,艾斯立刻便后悔了。
“他还在休息,没跟来。”
果然,一听到艾博的声音,艾斯就知道糟了。
“魔法公会准备要追击费列罗和艾博哥哥!”那天,小小的赛蒂冲进艾格比商会,无比着急,却又不敢大肆声张,拼命压抑着担忧的心情,但通风报信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惊慌、无措。
暂时依旧停留在艾格比商会的艾斯和厄里与卡尔、李察一起听到了偷偷跑出来的赛蒂带来的消息。消息模糊,并没有清晰的脉络与指定的期限,于是卡尔与李察一起外出,针对某些特定的信息进行调查,这一调查,果然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期间,亨托人也带来了些情报,令众人更加确信赛蒂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艾斯着急,不过卡尔说得对,贸然轻举妄动,会让原本可能可以避免的事情变得越难收场,于是他没动,而是由走南闯北早已习惯的李察带着消息,根据亨的提点,循着艾博两人离开的痕迹前去寻找两人。
可谁知,最后,魔法公会宣布亡灵魔法师费列罗•斯托克已死。
“冷静点,如果费列罗•斯托克真死了,我相信艾布特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去报仇的人。既然现在魔法公会暂时安然无恙,这恰好证明了费列罗•斯托克还没死,所以艾布特才会为了照顾他,还没有空去找魔法公会的麻烦。”
若不是亨对卡尔说的这番话,厄里又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艾斯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而现在,艾斯依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在艾博离开之后,他想着找回艾博;后来厄里离开了,他想着要把厄里找回来。现在艾博回来了,厄里……不愿意回来,他应该做什么?
为什么事情总是不顺利?自己的好运气终于用到头了吗?
“艾博。”
艾博嗯了声。
自己想要说什么呢?艾博完全不知怎么开口。
想了想,他蓦地笑道:“晚上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既然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就让我用仅有的能力为你尽点力,哪怕只能让你稍微缓下来,那也足够了。
艾博看着他,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不过在看到艾斯的眼神后,他什么都没说。
稍晚,宋子枫过来。此时的他换下了盔甲,身着华都帝国的长袍,风度翩翩,宛若世家公子。
“艾布特少爷,艾斯先生,久等了,宋某已备好酒席。非常时期,粗茶淡饭,还请两位见谅,莫要嫌弃。”
艾博说:“这些先放着。宋子枫,你来这里,你家万木王有没有什么交代?”
被当面拒绝设宴款待的安排,还被这么直接询问重要信息,普通人肯定会觉得尴尬。可这宋子枫好像就是一个不会生气的人一样,彬彬有礼,礼数周到,面对再气氛冷硬的情况都能对答如流。
“主子说,兽人的行动范围超过了一般行军打仗应该有的合理范畴,事出反常,必定有所图谋。”
艾博:“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是兽人会突袭的地点?”
宋子枫笑而不语。
艾博微微眯眼。当年青涩的少年五官如今已长成了成人的模样,威慑人时魄力十足,只是就被这么一盯,寒意就不由自主从尾椎骨升起。
可宋子枫依旧满脸笑意。
艾博轻哼一声,又问:“这两天,你发现了什么?”
“艾布特少爷您既然这么问到,是否已知道兽人突然袭击这个小海港的目的了?”宋子枫拱手,姿态恭敬,语气诚恳地请求道,“还请艾布特少爷您为宋某解惑。”
艾博:“……”
难怪这人会被华柚委以重任,果然都是同一类人。
“行了,不用试探我。现在情况不用我多说你都知道有多糟糕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好好说一说情况。”艾博也懒得继续转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今天跟你对战的那个兽人,是不是也狂化了?”
宋子枫回道:“是,在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狂化。按照兽人狂化的规律来说,一般是不可能的。目前难以确定的是,他是从昨天狂化后就一直未解除状态,或者是短时间内再次狂化。”
“是二次狂化。”艾斯忽然插进来,把厄里说的那些话告诉了艾博,“据厄里的说法,是兽人已研制出一种药剂,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再次狂化。”
为什么厄里会把这种情报告诉艾斯?在场的人默契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宋子枫问道:“这种药剂是否有副作用?”
艾斯:“有,但是……他没说副作用是什么。”
艾博沉吟了会儿,又问:“你们今天对战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对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任何表现都可以。”
宋子枫与艾斯对视一眼,仔细回想了下,说道:“今天鲁道夫•纽里耶夫的情绪似乎比昨天更加高亢?但是兽人狂化后本就会有情绪起伏的情况,也许是二次狂化的一个强化而已。”
艾斯也说:“厄里……他的状态也是比平时更加……”如宋子枫所说,狂化会让兽人的情绪比平日更加起伏,但这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艾斯总觉得不只是情绪起伏这么简单。
艾博看着艾斯,平静道:“你有什么线索都可以说说看。”
宋子枫也望着他,以一种不失礼又温和的眼神催促着艾斯说说情况。
艾斯组织语言,试图把自己的感受表达清楚:“厄里虽是武痴,但并不是一个张狂的人,昨日见面的时候即便狂化后状态比起往日有些许不同,但还是厄里。可是今天的厄里……感觉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至少,昨天的他的话,是不会做出以海珊瑚来禁锢自己的事的。
艾斯知道自己的这股自信有点自恋,但他就是这么认为。
幸好,在座的其余两人不会把他这段话当做他的自恋宣言。艾博更是直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果然。”
宋子枫立刻追问道:“艾布特少爷,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艾博没有回答,反问道:“艾迪凯学院的谢瓀云谢医师,他的药剂你们有吗?”
“有。”艾斯说道,还从自己右手的空间戒指里拿出了一小瓶出来,“这药剂就是谢医师让我送往各处的。”
艾博接过药剂,打开一闻。
“嗯,是这个。”把药剂还给艾斯,艾博又对宋子枫说道,“下回再见到这种二次狂化的,就给那些人喝下这些药剂,估计会有效果。”
宋子枫认得那些药剂,甚至可以说,如今这药剂的普及正是他家主子的功劳,是以一听到艾博的话,他便诧异道:“兽人和精灵被拐也有关系?”
拐卖精灵一直屡禁不止,但在各国打压力度渐渐加强的情况下,兼之精灵们越发谨慎,这生意一度差点消失殆尽。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精灵的买卖又慢慢死灰复燃,连红三街这种地方都传闻暗地里就有精灵在被迫接客。
后来,华都帝国太子手执精灵角号,以囚灵药剂和罂粟为突破口,将可以解除精灵身上实力被束缚这一困境的药剂——生灵药剂作为武器,开始解救被困精灵。在这其中,万木王充当先锋部队,不但调兵遣将,亲力亲为参与营救活动,而且还与各国达成协议,将网洒遍整个森特斯盖,浩浩荡荡开启了解放精灵的活动。
而艾斯手里的这瓶药剂,是谢瓀云亲手制作,比起如今普及的生灵药剂,效果要更加显著,也更加珍贵,适合中毒已久的精灵。
“与其说是跟兽人有关系,不如说是跟‘某一个人’有关系要更加准确。”艾博说道。
老实说,真见到这药剂在市面上流通开来,艾博还是有点惊讶。
当初在委托孔望舒时,艾博就给了华柚一瓶自己根据谢瓀云的配方调配而成,但效果略差一些的生灵药剂,以及一封信。信的内容很少,写的是摩兰敦帝国发现的所谓红香郁,和红三街偶遇的跑堂所说的“察可帕”几个寥寥信息。
以万木王的智慧,怎么把这些跟精灵买卖联系起来,接下来又该如何处理,艾博相信他一定可以把握住这个机会,处理得妥妥当当,扬名立万。
可是,前边已经有了亨这么一个特例,万木王又如何?
于是,艾博把囚灵药剂以及制作囚灵药剂所需的罂粟给了华都帝国的太子。他想知道,万木王到底在想什么。
结果是,万木王把解药以及那封信给了太子,因此才会出现现如今的这种局面。
果然,那个万木王,那个看似亲和实则野心勃勃的华柚,他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艾布特少爷,您的意思是……”宋子枫脸上终于没有了笑意。他从艾博的话里听出了一个不妙的暗示。
而艾博也没有辜负他的猜测,回道:“兽人善战,炼药这么精细的操作一般来说对他们是一件难事,更别说研发新药剂了。大概,兽人那边背后有人类存在,而且那个人还不是一般人,至少他的药理知识绝不在谢医师之下。”
宋子枫脸色微沉。
“那他们这一次会袭击这个海港难道是为了……”
“应该是为了试药。”艾博肯定了宋子枫的猜想,“厄里离开的时候状态有点不对劲,估计是药剂失效,不得不离开。如果真是为了袭击这么一个并不处于特殊地理位置的小海港,先不说值不值得派出两个狂战士,光是有圣级在压阵这一点,就表示这次行动目的不是为了占侵领地。”
“那您为什么说给鲁道夫•纽里耶夫和厄里•莫则拉喝这个生灵药剂会有作用?生灵药剂不是囚灵药剂的解药么?如果他们喝的是囚灵药剂,应该实力被禁锢才对,怎么会反而大增?”宋子枫又问。
艾博抬高手,手腕处是一有暗纹的手镯。艾博手指在手镯上划过,指间已捏着一小颗浅棕色的椭圆形果实。
“真正起作用的不是囚灵药剂,而是这一个。”艾博说道。
这已经是艾博发现的第三件与罂粟有关的事情。
第一次发现罂粟,是遇到被囚灵药剂所害的精灵索玛,但那时候还不知道囚灵药剂与罂粟的关系,只是带着囚灵药剂与生命树汁回了艾迪凯学院,找谢瓀云帮忙,研发了取代生命树汁的生灵药剂。
第二次发现罂粟,是在摩兰敦公国,摩兰敦大公遇险,亨被陷害,以及红三街的跑堂身上所带的所谓好货,就是那时候,艾博发现森特斯盖有罂粟的存在。
接着就是现在,第三次,在战场上时,厄里身上就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清香气味,而那股味道与囚灵药剂和红香郁极其相似。
单凭兽人不善药剂这一点,艾博根本不会轻易得出有人类站在兽人背后的结论,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兽人绝对不会成为药剂大师。可这么多件事,这么多巧合,艾博就可以得出这个似乎很不可思议的结论。
不过,既然都有那种会为了研究而特意生个孩子出来做实验的畜生存在,那有人愿意站在对立种族阵营里对付自身种族,似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宋子枫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并不认识什么实验狂人,可他在华柚的身边,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类丑态与黑暗的私欲,所以在过了刚开始的惊诧之后,他也快速冷静了下来,思索着应对之策。
“事关重大,艾布特少爷,请容许我先行告退,我需要尽快向主子汇报情况,还望您见谅。”
艾博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与宋子枫会说那么久,本意就是想让他把这些信息传递给万木王。
这场战争来势汹汹,不是仅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搞定的。
宋子枫离开后,又叮嘱了下人把晚餐送来。艾博和艾斯两人久违地围坐于桌前,静静地一起吃了顿饭。
吃完饭后,艾斯搬张凳子,坐在艾博跟前,笑笑地开始履行自己的承诺,为他的艾博唱歌。
他唱了一首又一首,中途没有停下,歌声婉转悠扬,并未因为时间越来越长而出现任何瑕疵,反而越发地温柔细腻。
唱到最后,艾斯唱起了第一次给艾博唱歌时因为还存有警惕而故意隐藏真实水平的“缨熔花”。
“红色的,橘色的
丝丝花瓣
朵朵小伞的缨熔花
摇啊摇,飘啊飘
缨熔花多飘渺
火的内心只有火能融化
美丽的花瓣随风摇
盛开的姿态雨里飘
朵朵小伞的缨熔花
丝丝花瓣
红色的,橘色的”
最后的一个音符落下时,尾音尚在空气中震荡,泛起一圈涟漪,慢慢的,又逐渐恢复平静,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忽然,艾博打破了这股平静,问道:“尼桑,你要离开了吗?”
艾斯沉吟,好久后,点头。
“嗯。”
“要去找厄里吗?”
“嗯,我想带他回来。”
“他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打到他愿意。”
“可是他知道你不能碰海珊瑚。”
“没关系,我知道他不会伤我。”
“……”
“艾博。”
“嗯。”
“对不起。”
“不,尼桑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艾博垂眸,看着手腕的手镯,低低呢喃着,“如果是我,我也会和你一样,做出相同的选择。只是……”
只是有点舍不得。
好像重要的东西都会慢慢地消失。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艾斯却好像心意相通地明白了艾博那句未完的“只是”。
“艾博。”他温柔地叫唤着眼前人的名字。
艾博顿了顿,才很慢地回了一个“嗯”。
“我想把厄里带回艾斯凯学院。你们都还没从学院里毕业呢,对吧?所以,你也是,早点回到艾迪凯学院吧。”轻轻一笑,艾斯仿佛又坐在呢尔拜的琴行前,柔声道,“你带着费列罗,我带着厄里,等事了后,我们就相约艾迪凯学院,如何?”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会不受控制地朝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可是人就是不会轻易放弃,即便知道美好的时刻稍纵即逝,却还是愿意为了那一刻而付出真心与努力。
只是想象一下,艾博就好像也被艾斯的笑容感染,冷硬了一天的面容慢慢放松下来。
“好。”艾博听到自己用声音回了艾斯的邀约。
第二天,事情处理告一段落的宋子枫来到房间找这两人,发现房间早已空了。
华丽的宅邸中,灯火通明,明亮如白昼。
亨从书桌上抬起头,正要转转脖子舒缓一下长期低头造成的酸疼时,视线突然捕捉到一抹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哟,稀客,终于舍得出现了?”亨扔下手里的报告与笔,靠在柔软的椅背里,懒洋洋的样子就像是面对一位登门拜访的旧友,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
偏头,看向窗外,亨以一种很是慵懒的口吻说道:“外面这群人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塞缪尔也没派给我多有用的护卫,回去真得好好跟他算账。”
“你找茬的本事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从没变过。”来者淡淡的语调很直接地插入到亨的无理取闹之中。他慢慢从阴影处走出来,暖橘色的光一点一点地从他脚上往上爬,直到映照出他的一头白发与黑眸。
亨哧哧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别的本事还行,就这故意找麻烦的本领算得上不错。”
来者沉默了。不是被堵到无话可说,而是不想跟无赖说话。
亨也调侃够了,从椅背上起来,身子坐直,看上去似乎愿意好好谈话了,但说话的口吻依旧懒散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说吧,到我这来有什么事呢,艾布特?”
艾博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眸微垂,指尖自手腕处划过,一个盒子就被他放在了亨面前的桌上,盖住那一大堆或批或阅的文件。
“这是你的。”
挑眉,亨盯着眼前这个盒子看了会儿,也没动,反问道:“我的?”
艾博“嗯”了声。他迟疑了会儿,后又从空间手镯里拿出一小瓶装着透明液体的药剂瓶,放在盒子的旁边。
药剂小瓶是水晶制成,打磨得光滑而圆润,在室内的明亮灯光下,水晶小瓶闪耀着斑斓的光彩,把里面盛装的药剂衬托得异常华丽,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这是我根据生命树汁制成的药剂‘生机药剂’,服用后可以提升体质。”顿了顿,艾博又补充道,“对魔法师或者是斗士均有效。”
人的体质生来便注定,在修炼过程中或许还有些许手段可以改善,但碍于先天条件,即便改善,作用也有限。
可如今艾博所给的“生机药剂”,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这所谓的提升体质并不仅仅只是改善那么简单,更别说这药剂的原材料是生命树汁,其价值就比一般的药剂要高不知道多少倍。
亨随手就拎起了那瓶好看的药剂,拇指和食指捏着瓶口,晃来晃去,看着水晶在光线下变幻不定的奇异色调,漫不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普通的物品。
“盒子里的东西我可以理解,这玩意也给我?”亨问。
艾博回道:“对。”
亨:“为什么?”
艾博:“艾斯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我们。”
亨:“所以?”
艾博没有说话。
不过回不回又有什么关系?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在场两人都明白。
亨勾唇笑了,只是唇角的弧度略微有些讽刺。
“你难道不知道当年你和你身边那个人之所以会被魔法公会追杀,就是我造成的吗?”
艾博:“……”
亨将药剂放下,指尖相抵,支撑着下巴,眼底的嘲讽浓烈到不需要仔细辨认,一眼便可看出。他说:“我在艾迪凯学院一见到海伦娜就知道,她就是黑暗教廷、光明教廷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当年光明圣女和黑暗圣子私奔出逃这件事闹得很大,就算过了十几年了,这两家向来互看不顺眼的教廷还是一直为着这件事在吵闹不休,并且两家谁也不肯让谁地一直在找人。这段历史,虽然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想要压下来,但基本上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艾博依旧沉默。
亨继续说道:“十年前,我为了帮塞缪尔,就跟莉奥诺拉谈了笔交易,其中就包括了黑暗圣子孩子的下落。之后事情一结束,海伦娜就被黑暗教廷接走了。光明教廷那边知道后很生气,就跟魔法公会联合起来,打着‘铲除亡灵魔法’的旗号,和黑暗教廷正式对着干了。”
亨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含着笑意的语气满是刺耳的讥讽。
“所以啊,我亲爱的艾布特,你们的不幸,不只是意外,还有人为。”
说着,亨仿佛还嫌不够一样,手臂下摆,食指轻点水晶瓶子的瓶尖,用一种听着就觉得不舒服的口吻问道:“现在,你确定还要将这瓶东西给我么?”
艾博垂眸,不语。
亨手指滑过水晶药瓶,轻扣隔壁的盒子。
“不过这东西我会收下。虽然是晚了点,但我还是遵照了承诺,现如今的瑞兹大陆,已经没有人会一谈‘费列罗•斯托克’这个名字就脸色大变的了。”
艾博还是没有接话。他默默地转身,走到门口,看他的举动,大概是准备离开了。
“站住。”亨叫住了他,眼神微眯,眼底的讽刺还未褪去,“桌上的东西你还没拿。”
“哎。”
突然,一声幽幽地叹息在房间里响起,艾博转过身来,从出现后就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其他的神情,像是无奈,看着眼前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
“亨殿下,你想要撒娇,请找你家的摩兰敦大公,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哄你。”
亨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而艾博就跟没看见似得,用一种跟哄骗小孩没两样的语气说道:“先不管十年前那件事的契机是什么,至少我知道当年那件事明面上是冲着费列罗来的,但实际上也有我的原因,这里面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以你的聪明会到现在还没理清楚。可这又如何呢?我给你这瓶药剂,只是觉得以你的人品,居然也会关心除了队长之外的事,这太难得了,如果我不给你多一点奖励,强化一下你这种尚属不错的行为,以后你要是真的捅破天了,收拾烂摊子还不是队长?”
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把自己当孩子哄的人,脸上别说讽刺了,只有冻死人的冷漠。
可下一刻,艾博的这一句话让亨不由自主收回了自己所有的冷酷。
“况且,我并没有不幸。只要人还在,又有什么是不幸的?”
亨无言以对。
不过,在离开之前,艾博还是把那句未尽的话给说了出来。
“亨,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能一直念着我们,谢谢。”
然后,风吹拂,光线有了一瞬间的扭动,等到一切平稳时,明亮的房间里就只有坐于桌子后方的亨一个人,面前摆着一个盒子与一瓶药剂。
过了会儿,亨叫来了安德烈。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回阿依那沙。”
安德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您不是说这一年都要待在这边,还格外认真地警告大公不准到这儿来见您么?我们才刚来不到一个月,带来的东西都还没全用上呢。”
亨把桌上的东西打开来,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随口应道:“是呀。可是现在晚上睡觉都没人可以抱,我寂寞呀。要不你今晚去找个女人回来?”
听到这话,安德烈立刻回道:“谨遵您的吩咐,我这就安排人去收拾。”
亨嗤笑一声,讽刺道:“早答应不就完了,还要废这么多话,真无聊。”
安德烈简直快一口血就这么喷出来。
是谁一天到晚这个主意那个主意没停过的?
又是谁明明现在局势不安稳却还一个心情不好就突然要外出,搞得整个宫殿的人都不得安宁的?
这个天下难道就没人可以治一治这个爱折腾人的主么!
然而,想起亚瑟提到过的塞缪尔大公对这位殿下的百般纵容,安德烈觉得自己从今往后的人生依旧如此悲催,注定劳碌命。
云葭关,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坚固的城墙内,街边小摊贩还在吆喝着,虽然外边已经和兽人打起仗来了,但在这里,人们依旧朝气蓬勃地生活着。
不是心大,只是知道,有人守护着他们,所以才不怕。
然而,那个被云葭关所有居民所信赖的守护神,此时此刻却死皮赖脸地跟在那位来自哈迪科斯王国的使者身边。
“尊敬的贾艾斯阁下,不知今日你是否有时间,何不赏脸陪我在去庙会逛一逛?”
贾艾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这个笑得痞里痞气却说话故作风雅的男人,无论他怎么看,都无法把面前这个无赖和传闻中将悄无声息突然入侵的兽人一举击退的少将联系起来。
“霍少将,您已拖延我在此有半个月时间了。请问您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一见光明圣女的孩子?”这个问题,从被拖了有十天时间开始,贾艾斯就每天都问一遍,但每次都被对面这个人给糊弄了过去。
霍承微坐没坐相地斜倚在椅子里,以一种近乎无赖的口吻说道:“贾艾斯阁下,不着急,咱们这不是还没有逛庙会么?不是我爱吹嘘,我云葭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人来人往,这庙会可不同于一般的华都帝国的庙会,错过就可惜了。”
贾艾斯沉下脸来,被拖了这么久,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霍少将,如果您执意……”
然而,贾艾斯这句酝酿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要爆发出来的指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忽然被这个刚才还在耍无赖的云葭关少将给打断了。
“贾艾斯阁下,您真的要见那孩子吗?”依旧是一副没骨头一样的坐相,总是粗鲁得完全不像是以文雅著称的华都帝国子民的霍承微,随着这句问话落音,那双标志性的黑色瞳孔陡然间凌厉起来,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势也在一瞬间充斥着这间会客厅,让人心跳骤停。
他挑高眉,嘴角勾起的弧度就跟个流氓一样,可当视线触及他的眼睛时,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街边随处可见的不长眼地痞。
“哈迪科斯王国与光明教廷素来交好。然而,贵国想要的那位姑娘,是我华都帝国的子民。”
贾艾斯慢慢地拧紧眉,在霍承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化中,他虽然措手不及,但并未被这股气势给吓到。
他可是范家的人,区区这点气势,他怎么可能被压倒?
范家人不惧怕任何一个人的挑战!
“她身上流着的是哈迪科斯王国的血。”
“呵。”霍承微忍不住笑了,回道,“所有人的血都是红色的,你又如何辨认那是哈迪科斯王国的?”
怎么辨认?怎么可能辨认!
国家,是一个人的归属,刻在骨子里,可这种印记却不是任何一种仪器能够辨认。霍承微这种耍赖一般的质疑,就是赤裸裸的无赖行径。
不过,对于一个对国家,对家族,对自身有无比崇高敬意和死心塌地认同感的人来说,这种问题简直是侮辱。
“凭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灵魂,她所有的一切。”贾艾斯沉声说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哈迪科斯王国的子民。之后无论她身处何地,从事哪一行为,她都抹除不了刻在她身上最原始的王国印记。”
“霍少将,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也一样的毋庸置疑。”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贾艾斯没有愤怒咆哮,可却也让人无法反驳。
啧,被反将了一军。霍承微心底这么想着。但他心里却不觉得不愉快,反而因为贾艾斯的这番话而嘴角翘起,眼底闪烁着饶有兴致的光。
贾艾斯不躲不闪,直直回视那道视线,眼里从头到尾都是毫不动摇的坚毅。
最后,先移开视线的反而是霍承微。可他又问了一次。
“贾艾斯阁下,您真的要见那个孩子吗?”
贾艾斯回道:“是。”声音简洁,干脆利落,毫不拖沓。
霍承微又问:“见了之后呢?”
贾艾斯:“带她回光明教廷。”
霍承微:“即便当初她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贾艾斯:“……”
霍承微又笑了。他发现自己在范家这位年轻一代面前很容易笑,也不知道是因为在这云葭关太久了,以至于他很习惯笑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想,既然还有时间,贾艾斯阁下不妨到庙会里走走。您都和我在这里消磨了这么久的时间了,也不在乎再多些时间。”霍承微从椅子里起身,边说边往外走。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另一个人听清,“说到底,其实您现在还会在这里和我谈判,不就正因为您还未下定决心么?”
推开门,霍承微脚步一跨,迈向屋外,离开了会客厅。
屋内,贾艾斯紧盯着霍承微离开的背影,抿紧唇,久久不语。
晚上,贾艾斯还是没有像霍承微所建议的那样外出参加庙会,他像过去半个月一样,在华都帝国所安排的小院里修炼。
范家的祖先是龙骑士,也是森特斯盖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龙骑士,在那之后范家的人绝大部分是骑士,贾艾斯也不例外,一直以来他都以骑士的标准在严格要求自我。
虽然他至今依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坐骑。
骑士的坐骑来源于魔兽,依照魔兽的实力分为一至九级,伴随着坐骑的级别越高,骑士的实力也就越强大。
而作为范家的子孙,贾艾斯早在年幼时就下定决心,自己的坐骑只能是龙,只有龙。
哪怕森特斯盖从古至今仅有一位龙骑士,贾艾斯也傲然地认为自己会是第二位。
有人笑他痴傻,也有人敬他的骨气,但无论他人如何看待,贾艾斯坚持不懈地继续他的骑士修行,雷打不动。
不过,今天他的修炼却中断了。
缓缓收回手脚,贾艾斯慢慢平复呼吸,等待气息平稳,他睁开眼,往前方看去。
“艾布特。”
悄无声息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有着一头不熟悉的白发,但那人的神情依旧如故,恍若从未变过,令人无法辨认不出。
可当他从阴暗处走出来时,贾艾斯知道,他也好,自己也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离开了那个时间。
他们全都站在现在。
“好久不见。”对方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为低沉,完全褪去了少年的清脆与稚嫩,是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沉稳。
与过去完全不同。
贾艾斯轻轻放下大剑,伸手捞起放在一旁的毛巾,一边擦拭身上的汗水,一边回道:“久吗?还好,不算很久。”扔开毛巾,坐下,端起仆人们送来的茶杯,毫无品鉴地喝光杯中茶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艾博缓缓走了过来,坐在贾艾斯对面。
“有样东西,你帮我交给谢医师。”
贾艾斯:“艾迪凯学院的谢瓀云谢医师?”
艾斯:“对。”说着,艾博手指轻抚过手腕上的手镯,把一个盒子放在贾艾斯的面前,“这个是恶魔果实,吃完后可以让人成为次圣级。我之前承诺过谢医师,你帮我转交给他。”
贾艾斯默默地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盒子,许久,他才把视线徐徐移向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拜托自己的人,语气听上去好像很正常,但了解的人就知道,他生气了。
“你就这么把这种东西交给别人?还让别人转交?还把功效说的那么清楚?”
这家伙果然无论经过多久,就是不长记性!
而艾博却像是早就知道贾艾斯会说什么一样,很快就接了一句:“反正是交给你,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贾艾斯咬牙切齿地看着艾博。他错了,这人完全没变,彻底是个被宠坏的小孩!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艾迪凯学院交给谢医师?”贾艾斯问道。
艾博顿了会儿,忽然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库克斯老师现在实力如何?现在世道这么乱,他不会还停在魔导士吧?”
贾艾斯眯着眼盯着艾博看了会儿,直看到艾博移开视线,他才慢慢地、仿佛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你是怕见到库克斯老师?”
艾博起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丢下句“东西就麻烦你交给谢医师了”,然后就跑了。
真真切切地跑了,贾艾斯还能感受到风系魔法的痕迹。
一瞬间,贾艾斯忽然又有了跟当年在艾迪凯学院时想揍他一顿一样的念头,手还差点就去抓放在一旁的大剑,仿佛厄里上身,不管不顾地想向这个总是任性的家伙挑战。
但一瞬间之后,理智回笼,贾艾斯想起来当初总是挑战的人据说叛变去了兽人,被挑战的人先是失踪,如今终于回来,却也一头白发。
“贾艾斯伯爵,”骑士长出现在院门口,恭敬地行半礼,没有对本应该在修炼但却此时在休息的贾艾斯流露一丝一毫的探究,说,“霍少将来访。”
贾艾斯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霍承微的声音已经从院外传了进来。
“贾艾斯阁下,良辰美景的,咱们何不一起逛庙会?”
贾艾斯:“……”
这少将军难道就那么空闲吗?
“艾博!”
从贾艾斯那里出来,艾博正在思考接下来往哪去时,一道如铃铛般悦耳的焦急呼唤从林道另一头传来。艾博感受着这股熟悉的气息,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室兰?”
话音刚落,前一刻还在远头的气息,忽然间就出现在眼前,怀里也被扑进了一个柔软的身子,鼻翼依稀间还闻到了花草的味道,飞扬的黑色发丝在脸颊旁拂过,带来微痒的感觉。
“艾博!”这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唤,董室兰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规矩,紧紧抱住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人,死也不愿意放手,“艾博……”
艾博愣了会儿,接着回过神来,没有拒绝怀抱,而是眼神柔和下来,也轻轻揽住怀里的人。
“室兰。”
当初那个瘦弱矮小的孩子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华都帝国特色的袄裙衬托出她袅袅的身姿,只是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
而董室兰却在听到艾博这如同记忆中冷淡却温和的声音的下一刻,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忍受不住地落下来,划过柔嫩的脸庞,不住往下掉,尤其是见到艾博那一头的白发时,心里更是像被一只手攥紧一般,很疼很疼,心疼到嘴里直叫唤着艾博的名字,怎么也停不下来。
艾博笑了,轻轻擦拭董室兰脸上的泪痕,说:“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就不好看了。”这句话是大杀器,据说没有一个女生听到这句话之后会无动于衷。
果然,董室兰一听这话,抱着艾博的手立刻收紧,明明脸上还挂满了泪珠子,眼睛里却已经布满不满的神色了。
“艾博!”
艾博哈哈大笑,哄道:“好了好了,室兰很好看,好吧?不过,”把残留的痕迹擦干净,柔声道,“别哭了,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
董室兰眼神暗了下来,想问问他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想问他头发是怎么回事,想问他的问题有好多,可踌躇了会儿,还是闷闷地问了声:“费……费列罗呢?”
只要是见过艾博和费列罗的人,没有一个会意识不到费列罗对艾博的黏糊劲,基本上只要有艾博的地方,视线范围内一定会有费列罗的存在。
可是现在,不要说视线范围内了,董室兰问过妖精,完全没有费列罗的气息。
费列罗一定不会离开艾博的。既然如此,费列罗去哪了?
想到在艾博两人失踪前,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董室兰就好害怕从艾博嘴里听到她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消息。
幸好,艾博带来的不是最坏的信息。
“他在养伤,暂时没办法过来。下次吧,下次我和他一起回来看看你。”
董室兰的眼睛立刻亮了,到底还是个孩子,知道费列罗也安然无恙之后,她顿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拉着艾博的袖子,脸上虽还有泪痕,却很开心地说:“或者我和你一起看他?他在哪?不远的话我们现在就过去,怎么?”
艾博依然微微笑着,说:“可能不行,费列罗在精灵王国,那里不允许人类进入。”
十年前,在费列罗留在木妖精的口信中提到了精灵王,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渊源,但在那时候,艾博深信费列罗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种提示,因此在和孔望舒谈过之后,艾博就和费列罗前往精灵王国。
也许是对空间妖精的操控还不熟练,也可能是上一次操控空间魔法后精力被消耗,在艾博第二次召唤无色和银色妖精协助后,艾博与费列罗两人并未顺利进入精灵王国,而是出现在费列罗曾经提到的阿弗尔大陆上唯一的人类国家。
而且还是突然就出现在了一个显然正在举行集会的广场正中央,众目睽睽之下。
广场众人:“……”
台上正演讲到激动人心片段以至于高抬手的人:“……”
艾博:“……”
啧,这出场方式简直是宣告天下我就在这里。
眸光一闪,艾博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正准备趁着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再次召唤妖精离开时,一道耳熟的惊讶叫唤从不远处传来。
“艾布特先生?”随着这道呼唤,两个身影闪现在台上,站在了艾博跟前,也一眼就看到了艾博怀里拥着的人,“斯托克先生?”
来人拥有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身形,连声音也一模一样,并且默契十足,以至于两人同时开口说话时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只有一个人在讲话。
“亚度尼斯,奥斯顿。”眼底还残留着警惕地看着来人,艾博的精神力触角依然保持着延伸向妖精,只要情况一稍有不对劲,他就立刻带着费列罗离开。
亚度尼斯和奥斯顿面面相觑。两人在大陆行走也有一定时间了,看艾博和费列罗的情况,大概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可是,这里并不是可以收留……等等!
忽然,亚度尼斯和奥斯顿就像是在倾听某人说话一样微倾着头,神色之间毕恭毕敬,不一会儿,他们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这……
两人对视一眼,出于灵魂深处的本能,他们即便心有疑虑,却还是依照命令行动。
于是,亚度尼斯稍稍侧身,对艾博说道:“艾布特先生,请跟我来。”
另一边,奥斯顿则对犹在好奇张望的众人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一年一次的盟誓之日。”他目光坚定,神情肃穆,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盟誓之人。
台上原本在演讲的人微阖眼,眨眼间又收回不合适的表情,带点不开心,但更多的是带着盟誓之人都会有的激动与坚毅,对还站在高台中央警告众人的奥斯顿说道:“我的盟誓还没说完呢,你怎么上来打断?快下去,我家亲爱的还等着听我写给她的情书呢。”
随着这人话音一落,其他人哪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他们应该做什么了。
所以,台下立刻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就是就是,我家亲爱的还没念完给我写了一年的情书呢,你们别打岔。”一位头戴兜帽,身披嫩黄色披风的女子大声抗议道了。
“哎哟喂,这又长又臭的,亏你们每年这样还不腻。”身旁,另一位看样子与抗议女子很相似的男子翻白眼说道。
“别打岔!快点让他念完,我的誓约之词还没念呢!”另一边也有人在抗议。
“就是就是,奥斯顿,反正你写给亚度尼斯的誓约之词一定又跟往年一样简短,所以别着急,快点来排队。”有人莫名打趣道。
听到这话,认识的人都哈哈大笑了。所有人都完美地接下了话茬,就仿佛这只是奥斯顿突然着急想向心上人表达心意而惹出来的闹剧,令人会心一笑,也仅此而已。
艾博诧异地看着那些人。
亚度尼斯低声道:“请艾布特先生放心,今天这里只是一场往年都会有的盟誓之日,并没有其他意外的事情。”
艾博垂下眼眸,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在亚度尼斯的带领下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里是边境,出了城就是安格尔森林,也就是精灵王国的所在之处。亚度尼斯把艾博两人送到了森林入口后就停了下来,说:“艾布特先生,请您见谅,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接下来还请您自行前往,精灵王已经安排了人员在前方等待。”
艾博回头看向亚度尼斯,虽然他的冒险者装扮掩盖了他的大部分风采,但就这仅泄露出来的一丝风姿,也依然俊美得令人向往。
“你不进来吗?”艾博问。
亚度尼斯恭谦一笑,回道:“我只是半精灵,没有资格进入王国内。况且,”脸上浮现一丝羞涩,还有一点期盼,“奥斯顿快要宣读自己的誓约之词了,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如果是平常的话,无论艾博再怎么在曾经的轰炸式文化熏陶下长大,听到这话也会有一定的动摇。可如今……看着怀里这个一动不动的人,艾博觉得人生在世,说到底追求的不过是心安。
如果没有这个人的陪伴,人生再漫长,也只是味同嚼蜡。
董室兰骤然听闻到这个不可思议的信息,先是一怔,然后很是顺嘴地问道:“那为什么费列罗可以进去?”但在问完之后,董室兰就懊恼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看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抽不懂事的自己一巴掌。
艾博却不以为意,还笑着替董室兰解答疑惑:“因为他有独角兽的祝福。”
优尼科,那只美丽的独角兽,在进入安格尔森林后,它就自动走了出来,并直接把艾博和费列罗送到了精灵王面前。
精灵王说,如果不是因为独角兽的祝福,他和费列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踏入精灵王国的领域。
董室兰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信息,可这次她学乖了,没有再询问下去,然后很生硬地转了另外一个话题,问道:“那香菜酱呢?好久没见了,好想它哦。艾博,你快把它从魔兽空间里翻出来吧。”
艾博无奈地回道:“可能没办法,它在精灵王国。”
为什么?
好不容易,董室兰堪堪把这句疑问吞回了肚子。
嘤嘤,总觉得艾博回来之后多了好多秘密啊,可是我又不能问。
艾博当然看出了董室兰的好奇,同时也很感谢她的体贴。
会把香菜酱留在精灵王国,是因为精灵王提到,香菜酱原本就习惯生活于山林间,安宁的环境中有助于它们成长,也是对毫无自保能力的它们最好的保护。想到这一次出门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危险,艾博就把香菜酱留在了精灵王身边。
抬手轻轻摸头,艾博看着这个还在拼命想话题的小女孩,问道:“你还不准备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吗?如果不想说的话,我还有事要做才行。”
原本还在犹豫下一步该往哪去,董室兰的出现倒是给了他一个提示。
董室兰身体僵硬了起来,不擅长撒谎和掩饰的她面上浮现羞愧的神色。
“艾博,那个……”想了想,似乎怎么说都是错,董室兰也做不了巧舌如簧的人,干脆爽快地道歉了,“艾博,对不起!”
艾博:“……”
不远处正犹豫该不该过来的人:“……”
“咳。”艾博把刚刚的沉默当做没发生过,问道,“为什么道歉?”
“因为……因为……”董室兰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愧疚,却又耿直,即便很惭愧,却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出来,“因为海伦娜姐姐说,十年前你和费列罗之所以会被魔法公会追杀,就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和黑暗教廷的人走,惹怒了光明教廷,光明教廷也就不会联合魔法公会打压黑暗教廷的人,还连累了你们……”
越说越小声,当年还年幼的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了解了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越是了解,董室兰就越是焦急伤心,焦急艾博和费列罗的安危,伤心海伦娜姐姐的自责。
而艾博却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变得哭笑不得。
见到亨时,亨那个惹祸精在隐晦地道歉;现在见到董室兰,没想到她也在道歉。
这是道歉大会吗?居然还轮流来。
拍拍董室兰的肩膀,艾博抬眼向前方望去,喊道:“维曼大叔,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见一面?”
隐隐的叹息从阴暗处传来,紧接着,一位中年男子往这里走来,在他身后,还有一道身姿优美的丽影。
“维曼大叔。”等到来人走到跟前,艾博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又微微侧头,向身后的那人问候了一身,“海伦娜你好。”想了想,艾博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说起来,我们虽然见过几次面,但这还是第一次打招呼吧?”
艾迪凯学院的“冰公主”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虽然月色冷淡,但在触及这道身影时,莫名变得温柔起来。
海伦娜浅浅一笑,有些勉强,但依旧温暖如微风吹拂,她向艾博郑重地行了一礼,头低下,长发滑落身前,轻曳了一把金色的流光。
“艾布特先生,请允许我向您道歉。”
又来?
艾博侧身,避开了海伦娜这一礼。
董室兰立刻拽紧了艾博的衣袖,生怕艾博不愿意原谅海伦娜姐姐。
当然,不原谅也情有可原。可是,可是……可是海伦娜姐姐好伤心啊,她已经好久没见到海伦娜姐姐开心地笑了。
谁知,艾博却说道:“维曼大叔,两个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糊涂了呢?”
低沉的嗓音在这鲜有人烟的空寂之处乍然而起,就像是最知名的吟游诗人弹奏着的夜之曲,温和地抚慰人心。
“无论诱因是什么,如果没有人想做,那就不会发生什么;可如果有人想做,哪怕没有原因,也会有人创造出一个理由来。”
“海伦娜,我们两人之间并无交情,往深里说,也只不过是同校的校友,最多再加上是我外出游历时结交的小朋友的姐姐。可除了以上以外,我们还有什么吗?没有了。”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错的只有做出这件事的人。”
这番话说的冷淡,但听的人却禁不住泪眼婆娑。海伦娜深深低下了头,虽然那个人不愿意接受,可她还是郑重地行完了这一礼。
不能因为那人宽厚,就当做自己没有必要拥有愧疚之意。
他的话也许没有错,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事情确实因她而起,若不是她想要了解过去,贸然地跟着黑暗教廷离开,那这件即使终究会爆发,也不会爆发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她有错,毋庸置疑。
艾博一看海伦娜的神色,就知道她依旧未释怀。
轻叹一口气,艾博不是心理学家,处理这方面的事情是他的弱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放下这块石头。
大概,时间才是最好的特效药。
维曼大叔沉默地站在一旁,眼里是一片平静,也许,他早就知道这种结果了。作为那两个人的孩子,海伦娜又怎么会是那种张扬跋扈的混账呢?是以他什么都没说,除了海伦娜自己之外,谁也帮不了她迈过这道坎。
感觉到气氛有点凝重,艾博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辞离开。
董室兰不舍,想挽留艾博住一阵子,但被维曼大叔阻止了。
在艾博离开之前,维曼大叔对他说道:“光明教廷的消息,十年前,他们虽然气恼黑暗教廷的做法,但并非一定要置‘费列罗•斯托克’于死地,毕竟那时候‘费列罗巧克力’风靡整个尤亚维大陆,你身边的那人名字可疑,可那时候有太多人亲眼目睹‘费列罗•斯托克’已死,你们又是艾迪凯学院的人,在未调查清楚之前,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
艾博倒是有点诧异。那时候给维曼大叔把脉时就发现了,这人其实原本应该也是一位强者,不过因为身体的受创过重,以至于失去了一身本领,才会变成一位看似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
可就算猜到了他原本的身份应该不低,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知道光明教廷的态度。
当视线触及到海伦娜时,艾博仿佛懂了。
既然是他守护这位“冰公主”长大,那么和光明教廷有什么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维曼大叔也是阅人无数的能人,见艾博的视线从海伦娜身上略过,就知道他误会了。
“是光明教廷亲自送来的消息。”顿了顿,维曼大叔又补充道,“是送给海伦娜的消息。”
他们应该是不希望海伦娜误会吧。单这一点,就比海伦娜父母那一代的人强多了。维曼大叔想。
繁华热闹的京城,深蓝色夜空华美如锦缎,皓月高高悬挂,遥不可攀,又柔美透彻,仅一捧月辉,就已盖过夜色下的万千灯火。
万木王坐在小亭中,挥退了下人们,只一人坐在月色中,自斟自饮,赏月品月。
无论见多少次,艾博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的酸腐气息。
走到小亭中,艾博坐在他的对面,自力更生地拎起精致小酒壶,在自己面前的空酒杯里倒了一杯。酒杯中,酒液色泽金黄清澈而微带碧色,举杯一闻,芳香醇厚,饮一口,甜美的口感顺着舌头一路往上爬,舌蕾上的微苦不仅没有破坏这份温和,反而使得后劲延绵,余味无穷。
艾博对酒没什么研究,但还是赞了一句:“好酒。”
华柚优雅一笑,手指轻轻勾动,小指上的玉指环与壶身轻撞,发出清脆又好听的轻响,空悠悠,在这夜空的衬托下有种宁静致远的意味。他手腕翻转,酒壶壶嘴就在半空中轻巧划出一道弧线,透明的酒液顺顺当当地倒入艾博的酒杯中,一滴不撒。酒壶的壶嘴稍正,掉了个头,华柚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接着放下酒壶,举起酒杯,对着艾博说道:“欢迎回来。”
艾博斜睨他一眼,没有与他碰杯,只是转着杯中的酒,说:“你倒是对我来找你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
华柚嘴角勾起,也不介意艾博的警惕,把酒杯收回,杯沿微压唇瓣,杯身倾泻,酒液就流入口中。
“倒也不是,只是收到子枫的信,猜想着你应该会过来,所以这几天我都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艾博问。
华柚说:“不知道。也许是等着想看你准备说点什么。”
看着华柚不紧不慢的模样,艾博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咽下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老狐狸”三个字。
果然他跟这个人磁场不对,应付不来。
放下杯子,艾博挑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不在的这十年,听说你那位太子哥哥大出风头。”
“错了,不是太子哥哥。”华柚轻笑着纠正道,“我的皇兄是我们华都帝国的新任皇上,纪年已改,如今年号元戒。”
元,能思辨众,善行仁德,忠肃恭懿。一元肇始,这个字,华柚从来都觉得是对他这位皇兄最合适、最贴切的形容。哪知道……
华柚手指不由自主地轻抚小指上的玉指环。
纪年改元,他的皇兄在定年号时,却把“戒”字也放了上来。
众臣不解,可他这位向来宽厚的皇兄却力排众议,固执到底。
他知道,这个字是他。
一想到皇兄对自己从来都毫无遮拦的疼爱与信任,华柚就一阵无力。
如果他的皇兄不是那么出色,又或者他的皇兄稍有不当之处,他华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了。
偏偏,他的皇兄华贵尊荣,天资聪颖,生来便是帝皇,从头到尾,就没有他人可插足的余地。
他能如何呢?只能退居二线,为这位注定名垂千史的皇帝铺路。
因为那可是他的皇兄,从来护他、疼他、敬他的皇兄,作为弟弟,华柚别无选择。
于是,万木王以小指上的玉指环闻名天下,天下人却不知,这是他对自己的约束,警告。
但想一想……如此,也好。
艾博在华柚那句话出口的当下就莫名领悟了,为什么这位野心勃勃的万木王甘心将所有的功劳都捧到那人的面前,还毫无怨色。
说到底,就还是因为哥控,而且这个哥控还实力强大,看起来威慑力十足,令人不服不行。
感觉这个世界没救了。
仔细一想,这话题似乎有点危险,艾博端起酒杯,及时再次转移话题。
“这几天我在大陆上匆匆走过,万木王,你遵守了诺言,谢谢。”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虽嘴上说着感谢的话,但脸上却还是冷冷淡淡,如果是不知道艾博性格的人,大概会认为这人是在说反话。
幸好,华柚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他嘴角噙笑,也不介意艾博自顾自敬酒的行为,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隔空回敬,然后喝下。
抬手,玉指环在月色中闪烁着清冷的光泽,与精致的酒杯酒壶交相映辉,透过金黄而微带青碧的酒液,晕染出宜人的温度。
华柚一边给两人倒酒,一边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现在森特斯盖流传的各种版本的故事,那个一方面是我们曾经的交易,一方面也有瑞兹大陆那边的推动,不必言谢。又如果,你说的是从翡翠轩流传出去的那些画本,那是望舒画的,谢错了人。”
“画本?夫子?”艾博诧异道。
华柚顿了下,“怎么,你还没看到吗?”
这么一说,倒是也曾听过路人提到过什么画。
华柚手腕抬高,饮酒,笑道:“好奇的话,等会我让下人送一套给你,还挺有意思的。”
艾博没有拒绝。
华柚放下酒杯,手指尖捻起一块精致的糕点,灵巧地抛进微张的嘴里。行为有失皇家的礼仪风范,但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让再挑剔的礼仪师都会忘记挑毛病,而是考究到底是什么样的风采,才能让这么普通甚至有点粗野的动作都变得如此优雅好看。
万木王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姿态放松,笑容轻柔,可一身的气度却令人不敢忽视。
“说吧,来我这有什么事?我等了这么些天了,也不能让我白等。”
艾博又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他也懒得再绕圈子了,冷淡的声音在这空幽的月色中响起。
“兽人入侵,人类抵抗,战了这么久,你来我往的互有损耗,华都帝国打算怎么办?”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华柚想。
还以为这人来这里是打算询问魔法公会的事情呢。看来,他一出现就出现在人类与兽人交锋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偶然。
华柚手指轻敲着桌面,一声声“咚”、“咚”、“咚”的,声音沉闷,但并不恼人,在这谈话中,更像是一种伴奏。
“听你的口吻,你这里是有兽人的情报?既然如此,何不分享一番?我也早做预防。”华柚说。
艾博:“……”
这人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撇撇嘴,艾博知道自己那点手段在这人面前完全不够看,干脆也不耍了,大大方方地说:“是知道了点。”
华柚勾唇一笑,“请讲。”
艾博:“你知道现在咱们脚下这踩着的大陆,是属于谁的么?”
华柚:“这是什么问题?”
艾博:“很难回答?”
华柚:“是没必要回答。”
艾博挑眉,表情淡淡的,但嘲讽的意味还是出来了。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华柚将酒杯拿在手里,轻笑,“这里当然是华都帝国了,我又怎会不知?”
艾博没被他的态度给糊弄过去,直直地看着他,回道:“但你也知道,这原本是属于兽人的地盘,而不是人类,更加不是华都帝国。”
在知道兽人入侵的那一刻,艾博确实很是震惊,也在考虑是否要回来一趟,看望陆斯恩和莱安,以及艾迪凯学院的朋友。
可是精灵王,那位当世第一强者,却哂笑,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艾博诧异。
之后,精灵王就把那段刻意被淹没的历史当做故事读本,慢悠悠地讲给了艾博听。
在很久很久以前,森特斯盖最强大的种族不是人类,不是精灵,也不是魔兽或者是矮人、地精,而是兽人。和人类相比,他们拥有结实的身躯;和精灵相比,他们拥有昌盛的繁殖能力;和魔兽相比,他们拥有族群意识;和矮人、地精相比,他们拥有狂战士。因此,兽人是森特斯盖最强大的存在,占领了绝大部分肥沃的领土,而人类只能和地精一起龟缩在贫瘠的温特大陆上。
后来,有一位人类依靠地精制作出来的机械船,冒险出海,漂流到了阿弗尔大陆,在这块大陆上认识了一位精灵。精灵赏识这位人类的勇敢,于是把魔法教授给了人类勇士。
因此,人类学会了魔法,还从精灵这里学习到了药剂学,并从精灵的邻居矮人那里学会了魔法道具。
甚至,这个人类还创造了斗气,一种全新的,属于人类的修炼方式。
最后,懂的如何运用魔法元素,如何强壮身体,如何强化实力的人类,与地精联手,从温特大陆那头,浩浩荡荡地入侵尤亚维大陆、瑞兹大陆等肥沃的土地。
人类是弱小的,但人类又是强大的,在逐渐强大起来的人类面前,头脑单纯的兽人节节败退,败无可败。
心性善良的精灵不忍心,虽说他们不喜欢兽人的粗鲁,但也不愿意见到兽人灭亡,所以他们出来劝阻人类,想让人类就此收手。可人类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们不但对不听从精灵的建议,继续对兽人赶尽杀绝,还背叛了他们的盟友地精,把他们当做兽人压制在温特大陆内。
结果,人类占据了绝大部分领土,兽人战败,为了保存种族,不得不迁移至温特大陆。被盟友背叛的地精再次无法离开这贫瘠的大陆,又害怕被兽人报复,于是藏了起来,无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如何生存。也正因此,精灵对人类失望,回到了阿弗尔大陆,与从头到尾都不曾出头的邻居一起不再过问这种族之争。
然而,这场战争已经停不下来了,被夺走领地的兽人一再发起进攻,企图夺回他们的领土,却屡屡被打回。得意忘形的人类越发肆意狂妄,居然把手伸向了曾经帮助过他们的纯洁精灵,觊觎精灵的人类欺骗了生性善良的精灵,等到精灵发现不对劲时,精灵奴隶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一种畸形时尚。
精灵怒了,第一次向人类出手,同时期,兽人也再次发起夺回领土的战斗,人类霎时间腹背受敌,惊险万分。这张战争持续了好长时间,三个种族的人数锐减,协助精灵的矮人也受到牵连,拖延至最后,人类惨胜。
不是因为人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人类太狡猾了,精灵与兽人看似同时发难,实则并无合作,这一点被人类看破,以至于被寻找到破绽,最终被各个击破。
最后,精灵回到了安格尔森林,所有族人被勒令不得擅自外出;兽人又回到了温特大陆,继续在贫瘠的大陆上挣扎求生。
而人类,就在尤亚维大陆的最东方,建立了一座名为“艾迪凯”的学院,与兽人、精灵呈三角对峙。
这就是两千年前的历史,太过久远,又被掩藏,以至于时至今日,几乎所有人类都对兽人的“痴心妄想”抱持了强烈的排斥心理。
他们全部忘记了,他们今日所享受的一切,不过是他们从他人手里抢来的。
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轮回。
艾博到现在还记得,精灵王那精美绝伦到连一根头发丝都完美无缺的人,是如此勾勒出一抹讽刺的笑,仿佛是对人类的失望,又如同隐藏在茂盛树冠中的枯萎枝叶,苦涩的,无奈的。
像是对某人深深的愧疚,却又无法弥补般的深刻遗憾。
艾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也许是因为精灵王手指上的戒指过于奢华,在光滑黑色宝石上以金线绣刻的歌罗蕾含苞待放,月石粉装饰的露水灵动活泼,似乎下一刻,这朵花就会开在了精灵王的手上。
华柚哈哈大笑,难得肆意的笑声把艾博的思绪从繁花盛开的精灵国拉回到了华都帝国的夜空下。
华柚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说:“艾布特啊艾布特,你到底还是一个孩子。你以为,这个地方,是属于几千年前的兽人?”华柚将杯中酒洒进了地里,边洒边说道,“错了,早就华都帝国建立的那一刻起,这个地方就是华都帝国的领地,是华都帝国子民的领地。而我,”随手一抛,酒杯与玉指环交叉而过,“锵”,一地碎片,“会守着这里,我说不能进,你就不能来。”
艾博久久不语。
天边颜色泛白,红日隐藏着,浅白色的月依旧挂在空中,日与夜奇妙融合在一起,让人恍惚间产生错觉,认不清这是黑夜,还是白天。
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的华柚慢悠悠地品尝杯中那已换了的酒,口感辛辣,味道呛人,是一种很刺激的烈酒。但华柚却喝得像是在品尝人间琼脂玉露,面上丝毫不显。最终,他搁下空了的酒壶,慵懒起身,视线扫过对面早已无人的位置后,便沐浴更衣,准备进宫面圣。
今天是休沐日,皇上不用上朝,现在正在后花园里检查皇子、皇女的功课。
“皇叔!”见到华柚,小皇子、小皇女很是开心,直接就扑到了他的怀里,“今天带了什么好玩的了?快拿出来。”
“放肆。”端坐正位的当今皇上,华柚的同胞哥哥,虽然因为今天不用上朝而打扮得稍显闲适,可一身气度依旧让人无法忽视,只是两个字,也让人陡然生出无法忤逆的战栗。
偏偏,这里却有两个异类,不但不怕,还很猖狂。
“不嘛不嘛,皇叔好久没找我们玩儿了,父皇你偏心!”小小的皇子很是不满,一张与父皇、皇叔相似的面孔皱得像个包子,一脸控诉。
皇女略显柔嫩,但身上的气势在一群人中,也是嚣张跋扈到不容忽视的地步。
“就是就是,父皇你每天都叫皇叔做事情,皇叔都没时间陪我们玩儿了!”
皇子还将炮火转向华柚,“最偏心的就是皇叔了!你有什么好的,全都是先给了父皇!我见到父皇身上的挂件了,那是皇叔你找来的对不对?”
被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围着,饶是八面玲珑的华柚,一时也束手无策,只能许下许多个承诺,好不容易哄好了两人,才得到一片与皇兄谈话的宁静。
皇上说道:“你太宠这两个孩子了。”
华柚:“……”那刚刚你为什么不阻止?
不过皇兄又怎会有错呢?华柚聪明地不拆穿他。
皇上唤人为万木王沏上最新采摘的茶叶后,问道:“今日休沐,特意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华柚想了想,笑了,“是有件事。”
这里是华都帝国,华柚自小生长,也决定守护至死的地方,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对什么负责,也不认为华都帝国该为其他人做什么。
所以,如果这里是他做主的话,艾博说的那些话,他一定会就这么放着,也许某一天用得到了,那会是一个不错的筹码;用不到,那就放着积尘。
但是,华都帝国的当家人不是华柚,他是万木王,不是皇帝。
正如华柚有多了解自己一般,他对自己的这位皇兄也了解到几近无所不知的地步。
他的皇兄,心怀天下,大仁大义。这样子的皇兄,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华柚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情况,并且想着怎么协助自己的皇兄完成一份注定会在森特斯盖悠长历史长河中掀起滔天浪潮的伟大事业。
就在华柚一边为自己的皇兄自豪,一边冥思苦想良策的时候,另一边,艾博手里捧着孔望舒所绘制的画卷——从艾博激动的眼神可看出,这份被森特斯盖称作为“画”的图文是多么令他欣喜若狂。
漫画!
这是漫画!
这绝对是漫画了!
天呐,我居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真正的漫画!
这太不可思议了!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
可惜,欣喜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就硬生生插了进来,破坏了艾博的好心情。
艾博抬头望去,一群脸上写着“来者不善”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且还有熟人。
其中,领头的那个人,十年前,哈斯魔境,他就在其中。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我以神的名义,铲除你这种邪恶的亡灵魔法信徒!”格雷格眼神阴郁,浓烈得像是淬了毒,仿佛如果眼神也论品级的话,他早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艾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十年了,这些人的理由换都不肯换一个,还是那个老掉牙的,真是懒惰。
格雷格是一个极其优秀的魔法师与出色的药剂师,过人的天赋给了他骄傲的资本,为人处世也展现出自视甚高的一番做派,对待普通人总觉得高人一等,连那些天赋一般或者略逊色的魔法师都被他称为“废物”,平日里除了当代伟大的圣级雷系魔法师博格•洛克可以让他低下头外,也就他宝贝的唯一一个所以能够使他放下架子。
注重修炼的魔法师向来比任何一切都看重他们的实力,格雷格年轻的时候也一样,等到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更进一步的时候,他突然有了留下自己血脉的念头,并决定要把自己的老来子培养成才。
结果,他的儿子却没有继承他的魔法天赋,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格雷格不死心,他想要的是一个可以为人敬仰的后代,而不是一个显然一定比自己早死的孩子。于是,格雷格有了再养育一个孩子的想法。
谁知道,他的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他的儿子却有了孩子,并且还是一个魔法天赋颇高的可塑之才。
这可把格雷格高兴坏了,他当即决定,不再多养一个孩子,转而好好培养自己的孙子。
格雷格是什么方面都为他的孙子考虑到了,从修炼场所,到修炼使用的药剂,各种各样,通通都给他的孙子准备了最好的东西,还为了满足孙子的要求,特意找来了一只四级的魔兽,强行让魔兽与他的孙子签下契约。
他想着,以后人们在谈起他格雷格•内姆时,后面一定还会跟上一句“约瑟•内姆的爷爷”,光是想象,格雷格就满足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最后,被他寄予厚望的孙子却废了。
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比赛,就因为一场格雷格甚至都不放在眼里的比赛,他曾经还觉得以自己孙子拥有的魔兽那可媲美高级魔法师的实力,怎么也不可能受伤,甚至拿到好名次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但现实却是他的孙子输了,并且输得很是窝囊,连魔宠都受了重伤,虽然并没有伤到根基,却也要养上一段时间。
格雷格很生气,面对被魔法反噬的孙子他简直气到忍不住直接出手毁了一间屋子。不过生气归生气,格雷格向来自视甚高,认为那种小人物应该由他的孙子来打败,这才是最解气的解决方式,所以他就努力给他的孙子营造更好的修炼环境,什么都给他用最好的,完全没考虑过作为第一次被打败的输家,心里会有怎样的起伏。
于是,等到格雷格发觉不对劲时,一切已经晚了。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遭受到挫折,心里无法接受,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传说中的废物被那么屈辱的方式打败了;也可能是由于魔法反噬太痛苦了,那种普通从骨髓深处爆发的疼痛过于深刻,身体自动抗拒那种感觉,本能拒绝有可能造成那种痛苦的任何行为。总之,从那时开始,约瑟•内姆的修炼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不仅毫无进步,反而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倒退。
众所周知,格雷格是一个优秀的魔法师,但也因为他太优秀了,一路顺风顺水的,全然没经历过大部分人在修炼中都经历过的痛苦挣扎,所以他只以为他的孙子状态不对是因为环境还不够好,辅助的道具还不够完美,甚至是身边修炼的人太多,抢走了魔法元素这种没道理的理由都找了出来,他一直对约瑟•内姆说:“你是我格雷格•内姆的孙子,你一定会成为最棒的魔法师!”
但是,人类真的是最难以捉摸的一种生物,越是高傲的人,越是刁蛮的人,越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他们越是想证明自己,就越是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最终,约瑟•内姆忽然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魔法元素了,毫无征兆,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
那一天,约瑟•内姆把自己关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见,尤其是格雷格,一旦格雷格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约瑟•内姆就大声尖叫,还开始自残。
格雷格终于认识到一件事,他期待的继承人没有了,他口中前途无量的孙子变成了他曾经最讽刺的那种废物。
这一次,格雷格很冷静,他下令让所有人都撤出那座房子,又从别的地方买来几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调教了基本事项后就把那些人送去照顾约瑟•内姆,之后就没再关注过他曾经付出一切心思的孙子。
慢慢的,约瑟•内姆这个名字就从森特斯盖的魔法师圈子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翻不出一点浪花,让那些原本还想看笑话的人觉得很是无趣。
可后来,不知怎的,“费列罗•斯托克”这个消失了好多年的禁忌名字又重新在魔法师中流传开来,而且还隐隐指向艾迪凯学院。
威廉•褒曼应该是最快察觉到怪异的人之一,他考虑了一番,就决定魔法公会这一次去艾迪凯学院南方森林的例行试炼由他亲自带队。期间,他特意去见了自己可爱的小孙女,不经意地说道:“你之前说的那个艾博哥哥,还没有从华都帝国回来吗?”
小赛蒂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惊讶地反问:“艾博哥哥去了华都帝国?我不知道呀。不过他确实好多天都没上课了,卡尔还说库克思老师很生气呢。”
威廉温柔地摸摸赛蒂的头,说:“听说你那个哥哥身边有个叫‘费列罗•斯托克’的人?那个人的名字,你知道对不对?”
赛蒂点点头,她还小,可是爷爷有空的时候都会陪一陪她,所以她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个名字的隐晦传言,担心爷爷也会误会,连忙解释道:“费列罗是好……”好人?好像有点不对,卡尔每次说起费列罗的时候脸色都会有点古怪,而且虽然那个人是圣级魔法师,可是一想到每次自己和艾博哥哥靠近时那人表情就变得很微妙的样子,赛蒂怎么也无法像尊重其他圣级强者一样尊重费列罗,“费列罗不是坏人……”声音弱弱的,明明应该是维护,却说的有点底气不足。
威廉没有计较那么多,他只是拍拍赛蒂小小的肩膀,提醒道:“我知道赛蒂不会和坏人交朋友的,不过你知道的,有些人很不讲道理对不对?”赛蒂有点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威廉又说:“‘费列罗’这个名字毕竟不是一个好名字,有些人听说了,觉得很生气,我担心他们做什么。”
这个赛蒂听懂了,爷爷跟她解释过,“做什么”就表示有人要受欺负了。
看着赛蒂可爱的脸上那紧绷的神色,威廉认为这应该是提醒了。
但谁也没料到,这个提醒一点用也没有。该注意的人一点也不低调地在瑞兹大陆走了一遭,可以被人抓住的把柄像是不要钱地往外撒,虽说都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有的时候,疑点就已经足够。
沉浸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格雷格拿着一沓调查资料,找到了唯一让他信服的魔法公会会长博格•洛克。
“你怀疑费列罗•斯托克死而复生?”博格•洛克,魔法公会最为出色的领导者,带领魔法公会走向无尽的辉煌,却从来都是低调而慈悲的,就连现在,骤然听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而从容。
一百年前,格雷格虽然是个出色的魔法师,但那时候的他还不是魔法公会的人,对于“费列罗•斯托克”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仅有的印象就是那个人是一个愚蠢的人,浪费了自己绝佳的天赋,自甘堕落学习亡灵魔法,以至于失去成为接任博格•洛克会长之位的机会,蠢到无可救药,即便他的实力在当年让众多魔法师望尘莫及。
但那个人再有实力,格雷格也不觉得那个人可以逃过伟大的圣魔法师博格•洛克的追踪,所以他对他尊敬的会长说道:“那人以‘费列罗•斯托克’为名,显然是崇拜亡灵魔法的可能性,我认为作为魔法公会,为森特斯盖所有魔法师服务,不能对这种人置之不理,一定要带回魔法公会,仔细进行调查才是。”
博格笑着看着格雷格,面容和蔼,却未对他所说的话进行肯定或否定,反倒拿过另外一页资料,看了看,问道:“你这里提到的这位‘海伦娜•维曼’,你认为她是当年光明教廷一直在找的那个孩子?”
格雷格还想就“费列罗•斯托克”那个话题继续谈,可博格问了问题,他不能不答。
“是的。这发现也是机缘巧合,海伦娜•维曼老家是华都帝国一个边境小村,董家村,家里还有一位叔叔和一位妹妹。那位叔叔,你应该也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亚伯•维曼。”
博格面上终于有了点惊讶的表情。
“是那位曾经被誉为‘第一佣兵’的亚伯•维曼?那个与黑暗圣子、光明圣女一起历练的金级佣兵?”当年黑暗圣子与光明圣女私奔逃跑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是亚伯•维曼在协助两人,毕竟当年这三人组成的佣兵小队是一个传奇,所完成的任务数量之多与级别之高,至今无人可超越。可后来过没多久,光明圣女就被宣告回归光明神怀抱,黑暗圣子闯入光明教廷,但连光明圣女的尸体都没见到,就被光明教廷一众教徒围攻而死。而亚伯•维曼也失去踪迹,一代传奇就此消失。
格雷格:“是的。”如果不是因为一直注意那两个人的动静,估计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亚伯•维曼就藏在尤亚维大陆上,并且还把传闻中的私生子抚养长大。
博格闭眼沉吟了会儿,好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眼底闪着慈祥的温和目光,说:“格雷格,既然发现了光明教廷的孩子,那就把这个孩子送回光明教廷吧。”
格雷格顿住了。他来找博格,可不是为了帮助那个什么鬼教廷的!
博格笑了,又说道:“当然,你发现了亡灵魔法的踪迹,我觉得这也是需要报告的。这么多年了,黑暗教廷一直潜藏着,也许这次你发现的正是他们准备再一次掀开战争的征兆。我认为,魔法公会与光明教廷是战线一致的友军。”
开始的时候,格雷格还有点绕不过来,等到他领会博格话里的含义后,他对会长的敬仰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是啊,调查又如何?那个人如果真的是亡灵魔法师,也许他会有什么手段来掩盖,那不就会错过了机会吗?
可如果是光明教廷与黑暗教廷的亡灵魔法战役……那这件事就不是区区的“掩盖”可以掩盖过去的了。
果然还是会长睿智,否则就差点错失良机了!
格雷格立刻行动了,向光明教廷分享情报,沟通过程中,黑暗教廷突然横插一脚,使得两个教廷快速地再次正式对立起来。
这无疑是格雷格最希望看到的场景。
他带着魔法公会,以光明教的友军的身份,自动领取了为友军扫除障碍的任务,誓言要把该死的亡灵魔法师都铲除干净!
一切进行得是那么有条不紊,即便中途被那个据说本该“无用”的小子打个措手不及,但说到底就是个孩子,格雷格相信他一定可以亲手把那个人抓住,然后一遍又一遍的,让那个人生不如死,尝尽世间所有的苦楚,否则,怎么对得起被他废掉的可怜约瑟!
可最后,博格会长忽然维护了他,而且他还……还……
还让自己失去了魔法,更在自己面前就这么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完全查不到。
格雷格差点就疯了!
他不相信,不相信那个无耻害自己孙子一蹶不振的凶手可以就这么逍遥在外,他恨,他恨!
他恨他失去了魔法!
他恨他!恨到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想让他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想让他活在地狱里永远痛苦挣扎!
博格来到格雷格面前,叹息道:“格雷格,你想要恢复实力吗?”
想!他要报仇!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报仇!
“那么,吃了吧。”博格给了他一瓶药剂,药剂是粉末状,白色,细小的光滑颗粒静静躺在红色瓷瓶中,从瓶口看进去,如同火焰中的白莲,仿佛充满了希望的味道。
格雷格自己也是药剂师,在看到药剂的那一刻,直觉这并不是以往药剂师所炼制的对修炼无害的药剂。
可这又如何?
格雷格毫不犹豫,仰头把药剂吞下。
于是,格雷格又是天才魔法师,甚至比之前还要厉害,除了性格变得阴晴不定以及需要定期把博格送来的药剂吃下之外,他和之前一样。
格雷格等啊等,他等了好久,等到快失控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再次出现了。
格雷格咧开嘴,露出一个残酷的笑。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这一次,我一定要你……
死!
看着格雷格那阴狠毒辣的眼神,艾博把视线缓缓移开,望向他身后那个更为熟悉的人。
“厄里,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去了兽人那边么?怎么会在这里?”
双手抱胸站在稍后方的厄里嘴角勾起,原本唯有在比武时才会显现狂热神情的脸上如今带着无时无刻的邪气,就像是利刃被回炉重新锻造一般,内敛的锋刃骤然间变得十分寒气逼人,光是看着,就知道这是一把锋利的凶器。
“艾布特,这个问题,我想我没必要回答你。”
艾博没有把这种几近挑衅的回答放在心上,而是又将视线徐徐转向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与厄里不同,也与格雷格不同,他脸上那天生的狂野斑纹轻而易举就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鲁道夫•纽里耶夫,虎兽人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
“你跟兽人勾结。”艾博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句话说的无比清晰,明明是毫无起伏的语气,却偏偏听在耳里是那么正直,令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格雷格在那一瞬间,眼神躲闪了一下,可下一刻,他又气势汹汹地抬起头,用仿佛淬了毒般的视线紧盯着艾博不放,说话的口吻更加正义,也更加怨恨。
“像你这种与亡灵魔法勾结的邪恶魔法师,人人都有责任铲除你!”
避重就轻,混淆概念什么的,这种谈判时经常使用的招数已经不足以概括这位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对于这种人,艾博回以两个字。
“有病。”
顿时,格雷格身体周围的魔法元素剧烈抖动起来,因为频率过高,以至于空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纹,那由浓郁魔法元素所聚集而成的曲线激荡着空气,扩大波纹范围的时候,不经意泄露出了些许气息。只是一丝气息,稍微靠近些,便已毛骨悚然,身体本能地排斥那状似奇特的现象,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离开,离开”!
艾博看着那被紧紧捆绑在格雷格身边的妖精,耳边充斥着妖精们的嚎叫,它们极力想要逃开,可是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拉扯住一般,完全不能离开格雷格身边,被迫将魔法元素给了他。
而格雷格,他在强迫般得到魔法元素的同时,身体也在被不甘心的妖精们抽去了一些东西,没有颜色的,没有形状的,可是艾博知道,妖精们已经抽取了,当格雷格越快越多地催动魔法元素,他被抽取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那是寿命。
艾博想把妖精们救出来,但格雷格身上的那股力量根深蒂固,仅靠呼唤,已经没办法把两者完全抽离。
大概还剩下一年吧。与时间妖精接触了下,艾博得到了这个信息。
那厄里呢?
脑海里闪过艾斯对自己的体贴照顾,艾博想要好好看看厄里身上的情况。与魔法师不同,斗士借助的是斗气,艾博虽说在斗气方面也颇有天赋,但还是比不上魔法这般得心应手。
可惜,现在没有那么悠哉的时间给艾博好好研究。
“轰!”
由大量元素凝聚而成的精莹蓝色水龙陡然间在半空中浮现,那威严雄壮的样子仅一眼,便已足够令人明白它的巨大威胁。而它才刚出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撞向地面上相对于自身,渺小得几乎看不清的艾博。
水龙轰炸的爆破声撕开了泛白天色的宁静,这就像是一个讯号,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艾博凭借着土系妖精在身前塑造的屏障,以及风系妖精的帮助,轻松地躲开了水龙的攻击,身上没有一丝损伤。可在艾博躲避的身后,另一道身影忽然闪现。
眼神锐利而残暴,神情狂妄而嗜血,艾博匆匆一瞥之下,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句话。
“这货嗑嗨了。”
拳头擦过空气,轰炸出刺耳的爆破声,鲁道夫丝毫不知道艾博脑子里对自己的评价,凭借着直觉与武者的敏锐,肆无忌惮地发起攻击。
一拳接着一拳,只是拳头,却挥洒出了利器的威胁,鲁道夫仿佛不知道疲惫,在极短的时间内出了数不清的拳头,每一拳都像是用尽全力,却又紧跟着再一拳。他的眼神充满了暴虐的欲望,兴奋地盯着眼前的猎物,连脸上的斑纹都扭曲着,狰狞地叫嚣着要撕碎猎物。
就在这时,另一道不知收敛的狂放气息也从一侧快速接近,艾博本能地找到一条空隙,适时闪过,顿时,刚刚站立的地方就被另一个拳头砸出了一个布满深刻裂痕的大坑。
艾博娴熟地操纵着风系妖精,灵巧地想暂时抽离,却不想旁边虎视眈眈的魔法师窥准时机,借着鲁道夫的拖延,一道大魔法就铺天盖地向艾博盖过来。
艾博没办法,只好又退了回去。
后方,是水系魔法元素的剧烈波动,不用回头,仅凭本能便知潜在的巨大危险性;前方,是两个狂战士的虎视眈眈,左侧的鲁道夫,右侧的厄里,两人均挂名在人类防卫军的戒备名单中,是兽人军最具杀伤力的利器之一。
艾博笑了。
“这么大阵势,看来是非要我死不可了。”两个狂战士一左一右,即便没有配合,共同发起的攻击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闪避。艾博却含笑,轻描淡写地以土塑墙,土屑纷飞,斗气闪烁,仿佛下一刻墙便破,拳入体,可艾博还是一样的不慌不忙。
身后的水系魔法元素依然骚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昔日强大魔法师不曾忘记战斗的本事,哪怕只是一道初级魔法师都会的水箭,那泛着莹莹光亮的箭头也彰显着不可忽视的致命。
艾博头也不回,同样一道水箭射出。箭头对箭头,两者逐渐互相消融,无声无息,看似无害,但要是有人敢靠近那个区域,一定会被两道水箭拉入其中,并被搅乱的元素撕得粉碎。
都还没完全离开华都帝国,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动手,大概是真的等到不耐烦了。艾博笑着想着。
既然如此……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风,骤停。刹那间,此方天地万籁俱静,仿若死地。
“空间。”两个淡淡的音节从粉色的唇瓣间吐出,艾博面上云淡风云,甚至还嘴角噙着小小的微笑,好似说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令格雷格脸色骤变,哪怕嘴里的咒语已念了一半,他也拼着反噬而中断,并快速吟唱其他咒语,企图离开这个范围。
但来不及了。含苞待放的花蓦地停止舒展,叶子的飘落突兀地卡在半空,所有的所有都停留了在了这一瞬,不再变化一丝一毫。
厄里和鲁道夫也被停住了,两人还保持这进攻的姿势,但却已经无法继续进或退,除了眼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连说话都做不到。
十年前,在哈斯魔境的那一场战斗,因为过于惊世骇俗,也因为出动了那么多人却还抓不住对方仅仅的两个人,是以根本无人知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加没有人知道艾迪凯学院的这位饱受争议的学生实际上有那么多的底牌。
艾博撤掉被他当做屏障的土墙,看着对自己挥拳相向的两个狂战士,他就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啪”的一下打掉了他们的手。厄里的手歪向一边,按照常理来看,他应该会失去平衡跌倒,可在这里,他却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维持着不可能的稳定。至于鲁道夫,心高气傲的他早已眼底盈满怒火,如果可以动的话,估计现在的他一定会比刚才更加疯狂地撕碎艾博,毕竟刚刚是在愉快地享受战斗,而现在是想要给这个胆敢侮辱自己的人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艾博看着鲁道夫的眼睛,撇撇嘴,已经不想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看不清运势,还自以为是的人,除了武力值高点,可以被当做一个强有力的打手之外,根本毫无威胁性。
走到格雷格跟前,看着对方眼里复杂到无法形容的眼神,艾博却收起了笑,问道:“你的魔法是怎么拿回来的?”能够强硬刺激一个人拥有不可能的魔法,艾博只在费列罗身上见到过。可即便是费列罗,如果不是当年在董家村的意外尝试,让艾博回到了过去,费列罗也不应该拥有不该有的魔法。
按照费列罗的说法,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应该已经随着那个人的死亡而消失了才对。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就应该如同他们所推测的那样,从那时候起,从一百年前开始,从费列罗出现在那个山谷开始,所以的一切的开端,都不仅仅只有一个罪魁祸首。
所以,当年的那场亡灵浩劫,才会在消失了那么多生命之后,才逐渐被众人察觉。因为有人包庇。
所以,那时候那么多能人强者共同追踪一个元凶,最后却只有费列罗一个人查到了。因为只有费列罗可以省略前期的调查阶段,直指最后的始作俑者。
所以,那个从头到尾都把费列罗当做实验品的男人明明不是雷系魔法师,却能够在费列罗小时候植入雷系魔法。因为,他有同伙。
所以,知道自己拥有全系魔法,并且还拥有瞬发魔法能力的时候,陆斯恩等人才会那么慎重地警告自己不可以随便使用能力。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被那个人知道的话,艾博会有危险。
艾博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做的小孩子。可回头想想,他不就是个孩子么?被人爱着,护着,从来不知道平静下的波涛汹涌,以为自己能够天下无敌。
时至今日,他依旧只是一个孩子,被护着,爱着。
应该生气的。
格雷格没有回答。也是,在这个空间里,除了艾博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动呢?
“给你个机会,回答我的问……”艾博漫不经心地想要解开格雷格的一部分禁锢。虽说他知道希望渺茫,但人总要尝试过,才有正当的理由放弃。
不曾想,艾博的解除才刚开了个头,原本被死死压制住的人却忽的暴起。
魔法师一向身体孱弱,格雷格在这些年里经历太多,身体更是不合常理地极其瘦弱,可在这一刻,他居然凭借仇恨,以一己之力冲破了空间的禁锢!
血丝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在他冲破禁锢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像是覆盖上了一件血衣,戴上了血的面具,以满身刺眼鲜红的姿态冲向了艾博。格雷格的疯狂已经吞噬了他的理智,早在他吃下博格给他的药剂时,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杀掉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
带着这种已经魔怔了的执着,格雷格的暴起出乎艾博的意料,优秀的战斗本能又算出了艾博所有可能的反应,不要命地调动魔法元素截断了艾博的退路,逼迫他直面迎击自己,迎接自己所有的恨与怒!
“呵。”
一声不屑的浅笑。
在这个空间里,风都消失了。这声讽刺浅笑不知从何而起,却如重锤般敲在格雷格的心头,让他不顾一切的攻击停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另一旁的鲁道夫和厄里亲眼看着如杀神般的格雷格霍的向后倒飞而去,重重撞在了树干上,直接把粗壮的树干给砸断了,“咔嚓咔嚓”,禁锢的空间被狠狠地动摇了一番。
“噗——”格雷格从喉咙里呕出了一大摊血。血不向下流淌,而是卡在他的喉间,弥漫在他的嘴边,一团又一团,一边汹涌往外冲,另一边拥挤不肯走。
但厄里已经顾不得这个凄惨的魔法师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出现在艾博身前的男人,要是这时候他能够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脱口而出:“你不是死了吗?”
银色的发丝慵懒地披散在身后,银色的眼眸透彻而华丽,绝色的面容露出既生气又嘲讽的神色。
“敢碰我家艾博?找死。”
费列罗•斯托克!
风停止了,空气凝固着,在一方天地中,气氛极其凝重。
“敢碰我家艾博?找死。”
费列罗面色不善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将死不死的老家伙,一想到刚刚这个人居然胆敢要伤害自己的艾博,他就一阵气血上涌,恨不得就这么把这人粉身碎骨,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越想这股气就咽不下,费列罗眼睛微眯,亮银色光芒一闪而过,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抬起了。
但,他被阻止了。
“谁让你出来的?”一道比费列罗的讽刺还要气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直接让费列罗想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来。
费列罗不爱动心思,不过在某一个人身上,他从来不会嫌弃自己花费的心思多。
方才脸上还满是怒火,听到了这道显然动怒的声音后,他脑子瞬间快速运转,并立刻调动了自己面部的每一块肌肉,等到转过身来后,他已经嘴角含笑,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好艾博,你可真让我好想。”不顾现场还有不相干的人,也不顾这里多么不适合谈情说爱,某个犯痴的人扑到了那个越发挺拔俊朗的人身上,挨着蹭着粘着,抱住了就不肯放开了。
可惜,被抱住的那个人脸上表情就没那么好看了,虽说也没怎么挣扎,但说话的口吻是实实在在的不开心。
“谁让你出来的?”同个问题问了两遍,语气也愈来愈重,艾博摆明了不愿意被某个人随便糊弄过去。
费列罗到底是费列罗,艾博脸色再难看,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不艾死”属性,并将这个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哎呀,我的好艾博,你把我丢在优尼科那里都多久了?我好想你。”
艾博冷笑,“所以你就出来坏我事?”
费列罗眨巴眨巴眼睛,说:“哪有?明明我一直都在配合你呀?你让我不出来,我就一直待在优尼科那里,虽然我之前睡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可以看到你,很舍不得你,但我还是很听话的。”
艾博努力忍住自己在听到这个人明显在埋怨的话而引起的不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谴责道:“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费列罗嘴角含笑,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柔声道:“这可不能怪我。你知道我多在乎你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呢?”
艾博:“……”
心情愉悦地看着艾博近乎面瘫的害羞表现,费列罗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抱人的手臂环得更紧,恨不得两人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
艰难地撇过头去,艾博看向那个哪怕到了现在依旧一脸怨毒看着自己的格雷格,叹息道:“可惜了,就钓出了这个人。”
费列罗还想和自家的艾博说会儿话,继续逗弄怀里这个连转移话题都这般拙劣到可爱的人儿,却不想,一道凌然的气息骤然刺穿这个禁锢的空间,带起了些微的风动,震落了一片叶子。
费列罗禁不住啧了声,嘀咕道:“华都帝国的这个太上君真是太惹人嫌了。明明艾博昨晚都已经去跟那个万木王打招呼了,怎么还不识趣地来捣乱?”
艾博斜了他一眼,不发表评论。
说实话,都在人家家门口闹到这地步了,华都帝国的太上君现在才来阻止,艾博觉得他的修养一定非常好。
“那现在怎么办?”艾博问。
费列罗不在意地回道:“就把这些人绑起来,送到艾迪凯学院去吧。”
“去学院?”艾博皱眉。
“对,送到学院去,我相信拜伦•阿加莎院长一定会感兴趣。”费列罗说。
艾博:“……嗯。”
费列罗听艾博的声音有点不对,以为他是对今天这件事不满意,低头安慰道:“怎么了?觉得不甘心吗?乖,没关系的,当初你提出要作为诱饵的时候,我们也设想过这个可能性了,不是吗?要是那个人真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他也不会藏到今天了。”费列罗也不在意现场另外三个人听到这些话后错愕万分的神情,他只关心自己的艾博。
应该说,那时候,当艾博在自己恢复后就立刻决定要从精灵王国出来时,费列罗就已经不是特别赞同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艾博决定了,即便他的好艾博要以身涉险,自己也就只有听从的份了。
当然了,费列罗是绝对不会真正让艾博陷入危险的,因此,隐藏于独角兽空间是他最大的让步,若不是如此,艾博也不可能被费列罗放出精灵王国。
但听完费列罗的安抚,艾博还是闷闷地回了一句“哦”就没了。
费列罗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的艾博在低落什么了。想通后,看着闹别扭的艾博,怎么看怎么可爱,嗤嗤笑道:“你是在担心见到陆斯恩他们吗?艾博,你害怕了?”
话一出口,立刻得到了艾博毫不留情的大白眼,同时,他手脚麻利地从手腕处的手镯里拿出药剂,熟练地把那三个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人给迷晕过去,不让他们再听到更多的消息。
费列罗哈哈大笑,说:“放心吧,他们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责备你?他们肯定把所有的罪都归到了我身上了,半点责怪都舍不得。”
艾博知道,费列罗虽然说得有点夸张,但以往常的情况来看,事情十有八九就会如同费列罗所说的那般发展。
不过,也正因为知道事情会这么顺利,艾博才更加不知所措。
陆斯恩、莱安非常疼爱自己,艾博从来都知道。
艾博也知道,那两人向来舍不得责备自己,即便自己常常偷懒,惹得莱安生气,莱安却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连那次那么隐晦地说明自己与费列罗之间的事,陆斯恩也是那么温柔。
而这一次,虽说非己所愿,但到底是自己和费列罗惹出的祸,艾博很是担忧,不知道陆斯恩和莱安会如何看待自己,更加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好久不见,并且可能正在生气的两位父亲。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忐忑,这种感觉陌生到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应该怎么处理。
普通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怎么做呢?艾博完全想不出来,心里的惶恐就更加深了。
正想着,忽然,艾博被人一把抱起,双脚甚至离开了地面,就这么悬空着。
好歹也是一个在剑圣手底下受训过的斗士,艾博在感受到熟悉的体温后,心里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只是对某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疑惑。
费列罗笑着看向自己所喜爱的人儿。艾博的面容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越发的俊美而富有魅力,精致的五官仿若最完美的雕刻,显露着致命的诱惑。他的身后,残酷而无情的岁月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他柔软发丝的颜色,只留下了纯粹到刺痛人心的白;但同时,时光又是如此奇妙,将干净而纯真的气息依旧保留在他眼底,似乎无论经过多久,这个人还是那个在斯诺雪山上半夜偷偷溜进自己房间的小小孩子,低声喃喃着:“等我再强一点的时候,你就死了。”
总之,当醒来后睁开眼见到这张脸时,费列罗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从这个人身上移开视线了。
“艾博,别担心,相信我,嗯?”
艾博愣了下,然后,他伸手回抱住这个温柔安慰自己的人,心里虽说还有点忐忑,可已经不再不安了。
“嗯。”
尤亚维大陆,屹立于最东方的艾迪凯学院,位于学院正中央的一座塔楼上,会议室内正在进行一场会议。
“目前情况如何?”拜伦•阿加莎一身魔法袍,大半面容隐藏在黑色兜帽下,让人看不清。
也许不熟悉的人见状会以为这位艾迪凯学院的院长是一位非常孤高冷漠的人;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不爱与人有过多交谈,像这样子藏着脸是他最习惯的装扮。
库克斯收敛起自己一贯在学生面前的流氓般吊儿郎当的样子,恭敬地汇报道:“兽人军兵分三路,由虎兽人率领的狂虎军绕道去了瑞兹大陆,目前已被华都帝国宋子枫所带领的同盟军击退,根据航线,狂虎军目标依旧是瑞兹大陆;由狮头人率领的王狮军现与艾迪凯学院、华都帝国和哈迪科斯王国隔海对峙,前天两军试探,伤势较重的现已在谢医师带领的医师队伍里进行治疗;最后还有一军,有探子拼死回报,但目前只知道这一军倚靠地精精心制作的远航船藏匿于海上,具体人数、位置均未知。”
位于拜伦左手边的老者曲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边敲打,边问:“虎兽人那边,关于兽人狂化说是有新消息?具体说一下。”
“同盟军的华都帝国代表,宋子枫送来消息,兽人军目前有了破解狂化后虚弱三天的办法,在实战中,虎兽人的厄里•泽莫拉和鲁道夫•纽里耶夫均连续两天出现了狂化能力。根据……”库克斯停顿了下,在其余人觉得奇怪之前,他又接着说道,“根据偶然经过的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的推理,此次虎兽人的突袭是为了试验这种方法的效果,所以才会有圣级的护军,此外,还提出了除这种连续狂化现象的办法,是谢医师炼制的生灵药剂。”
老者听闻后皱眉,“圣级?海对岸已经有3个圣级了,还都至少是中级,现在那边的偷袭居然还有?兽人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多圣级?”原本一个狂战士达到圣级后就是能够以一对上至少两个同等级的棘手存在,因此历史上兽人一族才能够称霸森特斯盖。后来兽人被驱逐到了温特大陆,受客观因素限制,已经逐渐越来越少有兽人可以狂化,更别说圣级更是好久不曾出现。现如今忽然出现这么多达到圣级的狂战士,显然不正常。
比起老者的这种中规中矩的担忧,坐在拜伦右手边的老妇人云鬓高耸,一脸慈祥地笑道:“小拜伦,你的这宝贝孙子可终于出现了。”
若是艾迪凯学院的普通学生听到老妇人这声对拜伦院长的称呼,估计会惊讶到连自己姓什名么都忘记了。
居然还有人可以叫院长为“小拜伦”?院长可是圣级强者啊!这位老妇人到底是什么人?
而拜伦对于老妇人对自己的这声称呼也略有点无奈,可听着老妇人的语气就知道她还在生气,连忙说道:“师傅,下次我会带他来见您的。”之前不带艾博过来,不是还不到时候么?就这样,被念叨了二十多年,饶是拜伦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傅的脾气,也有点顶不住了。
老妇人——凯丽•阿加莎这才满意说道:“那你下次可别忘了。”
拜伦急忙回道:“不敢。”说着,拜伦从兜帽下望向坐于下首的养子兼爱徒陆斯恩,想让他帮忙劝服长辈,但陆斯恩却在听到艾博的消息后精神有点恍惚。
终于……回来了么?
十年前,乌丽和霍伯特掩藏身份,借着送精灵回国的名义靠近了阿弗尔大陆,最终带回了艾博没事并暂时留在精灵王国给费列罗治疗的消息,可为了避免被“那个人”察觉,除非必要,否则平时根本没有太多联系,是以陆斯恩心里一直担心着。
终于可以见面了么?陆斯恩骤然发觉自己的掌心有点冰凉,他一想到孩子出事后自己却毫无作为的往事,哪怕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布局后好不容易迎来收网的重要时机而不能擅自行动,但陆斯恩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他的孩子和他的朋友?
他拼命修炼,拼命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越想情绪越是低落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叫唤。
“陆斯恩。”
冰凉的手也被一双温暖干爽的大手握住。
抬头,是莱安温柔的眼神,宝蓝色的眼底写满了对爱人的安慰。
“艾博回来了。”莱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手紧紧地握着掌心里的纤细手指。
在爱人的温暖包围下,陆斯恩渐渐放下心来,回握住莱安的手,心底负面的情绪像是冬日的溪水,撞在卵石上激起一小朵浪花后,便急匆匆地流向远方,再也不见。
凯丽的心思细腻,见到宝贝徒孙的样子后就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孩子,笑眯眯说道:“说到艾博,这可还真要好好表扬一下乌丽的那个徒弟,是叫……”
库克斯接上话:“叫霍伯特•劳伦。”
凯丽抚掌,笑道:“对,就是霍伯特。他可真是一个天才,研究出了这个魔法道具‘手机’,如果不是这个手机的话,我们也没办法那么快确定艾博就在精灵王国里。毕竟那个地方可是不会轻易让人进去的。”说着,凯丽从自己的空间戒指中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巧魔法道具,机身光滑轻盈,摁到某一处开关后,还会发光,手指在光面上滑动间,光面的图案一再变幻。
若是艾博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感慨一声:“霍伯特居然连触屏手机都研究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是个妖孽啊。”
凯丽把手机往陆斯恩的方向一递,空气中魔法元素微动,手机便已离开凯丽的手,悬空出现在了陆斯恩面前。
老妇人慈爱地看着陆斯恩,说道:“之前的那个手机只能在一个大陆之间联系,改良后也没办法间隔一个大陆之远,所以为了避免被发现艾博的行踪,才没办法让你们到阿弗尔大陆和艾博联系。现在的这个最新手机已经可以在不同大陆畅通联系了,等之后霍伯特炼制完成,我让他给你们和艾博一人一个,这样你们就可以说话了。”
怔怔望着眼前的手机后,陆斯恩才缓缓伸手握住,感恩地低声呢喃着:“谢谢师祖。”
凯丽满意看着自己徒孙乖巧的样子,说:“这是师祖该做的。”
“咳。”见场面有点跑偏,库克斯咳了一声,想把话题拉回来。谁知道,他这一声倒是把事情绕到了自己身上。
“库克斯啊,你终于愿意成为魔导师啦?我还以为你这一生就这么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不声不响的魔导士呢?唉,亏得当年我还指点过你,真不容易啊。”凯丽笑眯眯地看着库克斯,笑容慈祥,语气柔和,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赞美,隐隐约约还含着点让人坐立不安的指责,似乎在说我堂堂一个圣级都放话说你是一个好苗子了,最终你却就这么卡在一个等级卡了这么久?
库克斯干笑,“老师,这不是之前瓶颈么?”
凯丽嗤笑一声,但也没抓着不放。人各有志,凯丽实实在在地为他的天赋感到惋惜,但这是库克斯的选择,凯丽除了惋惜,也没办法过多干涉。
库克斯暗自擦汗。幸好今天谢医师有事,没来开会,否则今晚回去他又要好一顿自责了,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库克斯。可这怎么是拖累呢?库克斯想着,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不是现在世道太乱,库克斯也从没想过要再上一阶。
人呐,说到底活着不就是为了陪伴着想要陪伴的人么?库克斯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可以遇到这个人,所以,可以达到什么成就,又可以活多久什么的,和那人相比,真的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在这一场无形的点名战役中,作为与老妇人相处多年的经验,老者凯文维持着自己的担忧,丝毫没被凯丽打乱步骤,只是等到凯丽的点名告一段落了,才道:“乌丽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说到正事,库克斯收敛适才的苦笑,回道:“因为华都帝国的政策推行,以及瑞兹大陆摩兰敦公国的配合,目前精灵买卖已经几近消亡,乌丽目前依然游走在各大陆间,主要是解救一些之前被囚禁在暗处的精灵。”
凯丽笑道:“还有呢?老头子关心的应该不是乌丽最近又救了多少个精灵,对吧?”最后是对着凯文问的。
凯文颔首,“精灵王的回复还是没变吗?”
库克斯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很斟酌自己的说辞:“乌丽自十年前为了确定艾博的行踪而去了一趟阿弗尔大陆后,就再也没踏上阿弗尔大陆一步,所以……”
话到这里就没了,可后半段的意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理解。
凯丽叹了口气,“乌丽这个孩子啊,总是那么固执。”
当年的那件事,说到底根本就不是乌丽的错。可那孩子一直背着责任,这么些年来一个人坚持着,不曾放下一丝一毫。
但既然十年前精灵王允许并也只让乌丽一人进入精灵王国,这不就是和好的信号么?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让乌丽向精灵王提议联盟的事。
现在看来,乌丽根本就没跟精灵王提起过联盟这件事,又担心这边问起,干脆就两边都不回,两边都不应。
这孩子,怎么这么久了,依旧是怎么死脑筋呢?凯丽有点头疼,感觉这帮孩子每一个省心的。
“联盟的事暂且放着。和精灵之间这么多年来的纠葛,算起来是人类对不起他们,现在他们不跟着兽人结盟,矮人也与精灵保持一致,持中立立场,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拜伦淡淡地接过话题,轻描淡写就把联盟这件事盖过了。
从一开始,众人就知道联盟的可能性极低。兽人思维单纯,他们被人类夺走了生存之地,他们就紧盯着人类不放,这么久以来,他们从来只对人类发起战争,而对于一海之隔的阿弗尔大陆却从不曾侵犯一寸。所以即便最后人类输了,兽人赢了,最终结果也只是回到最初,兽人占据最肥沃的大陆,精灵和矮人快乐无忧地生活在阿弗尔大陆。
回头想想,若非最开始精灵教导了人类魔法,就不会导致之后精灵被人类囚为奴隶的惨痛教训了。
精灵王会愿意联盟吗?不,也许乌丽没有向他提起这个提议,就是最大的庆幸。
忽然,拜伦院长转头向东方的大海方向望去。在场中,老者凯文双眼微眯,老妇人凯丽收起嘴角的笑容,陆斯恩、莱安更是直接站起身来。
库克斯是唯一一个没察觉到异常的人,不过见到其他人的反应,他也明白了。
果然,拜伦说道:“库克斯,备战。”
库克斯不由得肌肉紧绷,肃然道:“是。”
海岸线上,平常时候常人难以见到一眼的高贵魔法师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土系魔法师建造的壁垒后方,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在下达的指令下,小型魔法汇集,盘结而成群体魔法飞向辽阔海面,一个呼吸时间,魔法在兽人军中炸开,收割了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海面,海水摇曳,红色血水融入碧蓝色的天空下,逐渐地飘远,还未消散,紧接着斗士们冲进敌军中,手起刀落,斗气闪烁,又是一道道血气冲天,再次浸染海水,仿佛红色是唯一的主色调,惨叫声、嘶吼声,刺耳地成为伴奏,完成了眼前这一幕惨烈的图像。
兽人军进攻,艾迪凯学院迎战。
一方,是艾迪凯学院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深厚底蕴,随手一抓,除了最常见的战斗人才之外,长居幕后的指挥人才、布阵之人更是不少。这是艾迪凯学院长久以来的择生标准所奠下的基础,因为深知面对的将会是如何沉重的责任,所以在最开始的选择上就抛弃了浅显粗暴的惯用标准,转而采用最麻烦的观察,不厌其烦地延续下来之后,便收获了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人才,这也是艾迪凯学院多年来面对兽人军却从不落於下风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进攻的兽人军气势汹汹,天生的体能优势造就了成片的强壮士兵,即便因客观的生存原因而变得与先祖有了明显的差距,可令人恐惧的繁殖能力依旧堆砌起了尖锐的进攻浪潮,更别说眼前的敌人是一个抢夺了自身立足之地的卑劣种族,是一个曾经弱小到连兽人孩童不如的低劣种族,兽人士兵不用任何鼓舞,就已经双目充血地往前冲去,挥舞着拳头与刀剑斧矛等武器拼死与人类厮杀。
若是普通的人类士兵,面对数量远胜己方又体格高大强壮的兽人军如此来势汹汹的攻击,大概首先精神上就会很快受不了,继而溃不成军,被一击就垮了。
可是,兽人军面对的却是艾迪凯学院,汇集了众多天赋惊人的魔法师和剑士、武士等斗士,以战力而言,面对未获得狂化的普通兽人,修炼有成的斗士以一对多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人类最擅长的便是谋略,在进退有度的指挥下,即使兽人军源源不断地进攻,人类依旧可以保持镇定,牢牢守住己方的阵线,不让敌方侵犯一丝一毫。
斗士在最前方迎战兽人军,一招一式间收放自如,虽然在人数上远远不及兽人军,但他们就像是最尖锐的箭矢般横插进这股进攻中,以无尽强硬的姿态抗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后方,魔法师们吟唱咒语,高低起伏的吟唱声富有音律,只一个眨眼,瞬间便让敌军空了一大片,连兽人所仰仗的地精制作出来的远航船也在威力巨大的攻击中摇摇欲坠,最终沉入海底,徒留残骸。
艾博抵达艾迪凯学院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番景象,海面辽阔,却被一派血腥地狱所覆盖,高空笼罩下,还掩盖着下方战士们所不清晰的另一处战场。
艾博骤停在战场远方,一言不发。
第二次身处战场,却是第一次直面战场。少了救人这种紧迫的遮掩之后,面临的就是赤裸裸的杀戮。
应该如何做?应该怎么做?
身后,费列罗搂着他的腰,顺从地带着艾博停在海面上,眼睛顺着艾博的视线从前方的残酷战场上扫过,紧接着向上移动,看向一般人看不到的半空战场。
虚空而立,这是踏入圣级后每一位圣级强者的基本能力,不论是魔法师还是斗士,任何一种族在踏入圣级后便拥有了虚空而立的能力,又因为圣级的破坏力过于强大,是以不知从何时开始,圣级之间交手时总会选择半空,已然成为了一种默契。
因为这个默契,从前的战役中,底下下方的大部分普通人从来不知道他们拼死拼活的结果很可能是徒劳。可他们又不可能不做,具有毁天灭地能力的人向来只是少数。强者一定就可以决定弱者的一切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祖先就已经通过兽人证明了这一道理。
也幸好,这里是艾迪凯学院,一个为了抵御兽人而建立的坚固堡垒。他们会衡量,会权衡,可他们从来不会后退。
“费列罗。”
“嗯?”
“老爹和爹……是不是在上面?”
费列罗眸光转深,但也没隐瞒,回道:“嗯,他们两人一起对上一个狂化的兽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打得有点辛苦,因为对方是中级,虽然看上去是兽人里最弱的,但陆斯恩和莱安在等级上就被压制了。”
艾博抬头看向天空,他能够模糊感受到上面的战况之激烈,可也仅此而已。看似已经近在咫尺的这一道坎,但艾博还没迈过去,就是还没过去。
抿紧唇,艾博攥紧拳,在看到眼前场景后,又得知了实际的战况,任谁站在他这个角度,都知道他应该怎么做。
可是……
喉咙因为脑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疯狂想法而极度干涸,口腔反射性分泌了唾液,但一点也没缓解这种干渴的燥热,反而沿着脊椎骨向上直冲而去,冲得他头皮发麻,好像连头发都要炸开来一般。
“费列罗。”艾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用了很多力气,可最后发出来的声音很微弱。
费列罗低头,在艾博的耳后蹭了蹭,声音里含着笑,回应了声:“嗯。”
“如果……如果我说,我……”艾博有点说不出来了,明明理智告诉他如何做是最正确的,可是灵魂深处的一丝底线还在抵抗,在拼命挣扎。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理智的分析强硬压制住某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艾博几乎快要把是人都会做的那个选择说出来了,但临到嘴巴了,他就是吐不出应该有的那个音节。
“我……”
“艾博。”倏然,费列罗截断了艾博的话。
“别着急。”他下巴靠在艾博的肩膀上,探头看着他,笑道,“做你想做的就好。”
海风在常有的湿润气息中夹带了血腥气,顺带来了远处充满戾气的嘶吼声以及充斥着不甘的悲鸣,魔法和斗气带着锐利的气势在扎堆的人群中炸开,掺着红色的血,染红了视线。
艾博看着这个从来都没想过要阻止自己的男人,这个一直都坚定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一瞬间,瞳孔感觉到酸涩。有些不符合事宜,可艾博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会到这里来,也许就是为了见到这个人吧?
真好。
艾博抬起手,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笑道:“空间。”
霎时间,海风消失了。
不,海风没有消失,只是进不来这里!
趁着半空上的人还来不及反应,艾博几乎是用上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在这个有限的时间里分割开兽人与人类。
“费列罗,我不想杀任何一个人。”
知道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无限纵容,艾博于是就很轻松地对他说出心里话。
“包括兽人。”声音还是很轻,但不再是艰涩地往外蹦字,而是理所当然地阐述着。
即便已经名为“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已经生活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逐渐变成了森特斯盖名副其实的居民,甚至将绝无仅有的全系魔法师、天才的斗士和奇怪的药剂师三个身份融为一体,但从本质上来说,艾博依旧还是喜欢漫画喜欢香菜酱的二点五次元居民。
因为是战争,所以他得杀人?这怎么可能!
也许这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幼稚的,不知疾苦的天真。
可他是一个御宅族啊。
怎么可能就这么扛着刀子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往前冲过去喊打喊杀呢?
当然,艾博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能够做出这么天真决定是因为自己尚且还有余力思考额外的东西。可既然尚有余地,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另外一种方式?
凭什么就一定只能选择跟大家一样的选项?
执拗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不服气地扎根在了心里,把尚有犹豫的“应该”挤走,肆无忌惮地促使着艾博做他想做的。
在费列罗的纵容下,艾博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情绪蓦地从胸口里炸开,战意一瞬间便蔓延至四肢百骸,把他冲击得头脑发热,豪情万丈,手下的动作更是快到看不清,在战场中心的人们杀红眼的时刻,一道道看不清的屏障突兀地拔地而起,竖在交战中央,生生将两军隔了开来。
越来越多的战士发现自己无法伤害到敌人,发现自己无法跨越某道界限,他们在惯性下抡到武器劈砍,被战斗本能激发斗气或魔法轰炸,用肉体冲撞,但所有冲击在这道界限面前统统都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那一道屏障依旧静静地矗立着,无声无息,却无人可动摇。
艾博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随着他指尖的指向,最后一道屏障在剩下的缺口上正要竖起,忽然,费列罗出手了。没有一丝过度痕迹,风的涌动倏地在这个隔离的空间里疯狂涌动起来,以无比匹敌的速度迅速聚拢并齐齐冲向一个方向,挡住了某道直冲艾博而来的攻击!
“哎,怎么可以以大欺小呢?”费列罗脸上笑眯眯的,风元素聚集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浮动银色发丝,带起一阵闪烁的光彩,美丽至极。然而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面容的亲和,反而充斥着寒冰一般的森冷,使人一听之下便不由得打个冷颤,大脑更是反射性得出一个极其直接的答案——他生气了,而且怒气滔天。
不过,有了费列罗这么一阻挡,艾博最后的动作也有惊无险地完成,至此,绵延了艾迪凯学院整个海岸线的大型魔法就已完成,且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个年轻的天才魔法师独立完成。
这甚至是一个在场无人认识的陌生魔法!
海岸上,众多艾迪凯学院的魔法师均以看妖孽的眼神望向艾博这一方向,脸上的表情有惊诧,有困惑,也有警惕,有沉思,但无一例外,全部人都停下了动作,沉默。
他们也许不都是名闻天下的魔法师,可他们全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他们穷尽己力钻研魔法,是以在艾博的这一魔法真正完成的那一刻,这些天才的心里不约而同出现了同一个想法。
只凭他们,是不可能打破这道屏障的。
幸好,还是有不少人认识艾博和费列罗这一对在艾迪凯学院出了名的魔法师与他的随从,十年前艾博在学院交流会上露了一手瞬发,惊艳了众多观战之人。
但人类这边停手了,兽人那边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思维一贯是单线路的兽人士兵认为这不过是类似土墙的奇怪魔法,只是看不见而已,多砸几次,又有什么打不破的?所以兽人们还在动手,就算所有的冲击都是泥牛入海,他们还是咬紧牙关地拼命砸。
高空上,另一道气势凌厉的偷袭倏然而至,等到下方的人心神终于因这攻击不经意泄露的一丝余威而颤抖的时候,锐利的气劲夹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道,已经冲到了艾博的跟前!
没有人怀疑这道袭击的威力,海岸上的魔法师更因为敏锐的精神力而深刻体会到这攻击的致命危险,只是余威,就已让每一个人呼吸困难,做不出任何反应,有的甚至还气血上涌,嘴角溢出血来!
艾博没动,因为他有费列罗。
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往前一伸,动作轻柔,仿若清风。
这道气劲就这么被卡在费列罗的指尖处,再也进不得一分一毫。
“哎呀呀,还真是要以大欺小到底么?”费列罗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气势慢慢从他自身向四周散开来。因为有了刻意控制,人类一方只是感觉胸口沉闷,眼露骇然地望着这个陡然出现的圣魔法师。但兽人那边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实力较差又离得近的,在这股尽情释放的气势下心神剧颤,肝脏破裂,直接命悬一线!
这就是圣级,还未出手,只是气势,就已是致命利器。
蓦地,高空上再次传来动静,这一回不再是攻击,而是同样属于圣级的气场从头顶蔓延而下,覆盖住兽人军队,与费列罗形成对抗。
费列罗嗤笑一声,柔韧的木枝忽的顺着手腕盘延而上,弯曲出一个自然的弧度,而原本抵在指尖的气劲如一个圆润玩具一般顺着这弯曲的弧度滑动,随着手腕一个抖动,攻击就被这么还了回去。
“轰——”的炸响,攻击在半空时就炸开了,在气流的冲击下,盘旋在高空上的雾气四下消散,将被遮掩起来的圣级战场赤裸裸地撕开来,暴露在两军面前。
人类一方,两位老者,男的威严肃穆,女的是慈眉善目,是凯文和凯丽;两位面容出色的青年,仅凭容貌即可知这两位的年纪比起老者来绝对差了不止一截,可凭空而立就证实了他们的实力,不消说,这两位就是艾博的父亲,莱安,陆斯恩。
而比起人类,兽人一边的人数直接少了一倍,只有两人!虽然对于估算兽人的实际年龄,人类并不拿手,可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每个人也可以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兽人绝对不是垂暮之年。
无论是对兽人了解或不了解,见到高空上的对峙场面,许多人类士兵的心都不由得往下一沉。
四对二,人类的圣级数量多于兽人,可这显然不是占据上风的表现。
“呵。”只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在这空间里回荡,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重重击打在心头上。费列罗的这声笑里满含讽刺,用一种极度蔑视的视线看着那两位圣级兽人,高傲得仿佛是在俯视,丝毫没有限于抬头看的局促。
兽人不善于谋略,习惯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此时此刻,面对人类突然间出现的一位圣级以及另外一个有点棘手的魔法师,他们面上的怒容毫无遮掩地摆在众人面前。可这种愤怒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怜悯,看向费列罗及艾博的视线除了生气之外,又像是在看笑话一般。
确实,他们是在生气,他们的正义之战被阻止了,阻止他们的人还是一个还未达到圣级的毛头小子,这是对他们的挑衅。然而,这又如何呢?多一个圣级,再多一个有点棘手的魔法师,能改变什么?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在兽人绝对的强大面前,什么都一样,只是多花费些功夫而已。兽人会在意这点功夫吗?不会的,在他们已经熬过的数不尽的年岁面前,这点时间他们不在乎,他们要夺回自己的大陆!
于是,就在费列罗笑声落下,兽人不屑又怜悯看着这一方的时候,半空的雾气轻轻翻卷,在舒展的姿态中,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砰!”当第一声爆破声刺入鼓膜的时候,兽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诧异地看着手臂的肌肉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攻击而瞬间紧绷,上面多了几道细小伤口。
紧接着,雾气继续涌动,爆鸣声接二连三响起,声声炸在高空上的两个兽人身上,接连不断,声响连成一片,听在众人耳里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圣级毕竟是圣级,在最开始的惊诧过后,两个兽人就已经快速做出反应,谁知即便他们驱散了雾气,这奇怪的袭击还是停不下来。虽然以兽人的圣级体格,这种攻击不可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兽人圣级被如此偷袭,这种心理上造成的屈辱比身体上的伤口更加令人愤怒。
在发现雾气不是主要的攻击手段后,其中一位兽人蓦地察觉到这片空间的异常。
风,是风!
所谓的爆炸不过是夹杂在风中,肉眼看不清的种子罢了!
费列罗借助雾气的掩盖,将种子通过风送到这两人面前,瞬间生长,又瞬间炸开。威力不大,但这是费列罗的回敬。
高傲?没关系,我就让你丢脸。
兽人没有魔法,没有斗气,他们天生的强壮体格如同精灵的魔法天赋,从出生起就以具备了修炼的优势,同时也如同精灵天生体能偏弱一样,兽人的缺陷也很明显,他们在感知方面向来比不上拥有精神力的魔法师,就算随着修炼,他们能够以肉体抗衡下魔法师的魔法攻击,敏捷的身手也拥有先发制人的实力,近乎预知般的直觉帮助他们在战斗中闪躲偷袭,但在面对魔法师的时候,兽人在感知这一项上就是处于劣势。
所以,费列罗利用兽人这一特点,让他们在两军面前丢脸。
敢企图伤害艾博,我就把你们最看重的无聊自傲心踩在脚下。
不得不说,费列罗的这一脚踩得极狠,又极准。两个兽人圣级哪里还有适才的留有余力,他们眼底满是升腾而起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就这么把这个胆敢戏耍他们的魔法师挫骨扬灰,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人类的四位圣级往前一步,没有多说一个字,但这站立在无边高空上的笔挺身姿凛然而坚毅,以行动在向兽人证明一件事。
休想踏进人类大陆一步!
人类这种无声的战意仿佛沸水入热油锅,瞬间炸起兽人沸腾的杀戮之心,他们情绪高昂,无论是站在远航船上的兽人士兵还是高空上的圣级兽人,激烈的怒火让他们眼眶发红,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杀!杀!杀杀杀!
人类顿时严阵以待,然而……
无论兽人士兵多么激烈地攻击,那道屏障还是存在,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将两军从中间隔开,受限于天生不善于远距离攻击,兽人攻击的范围内只有那一片,向上,或是向下,均无法将攻击扔向对方。而人类一方,却在命令下,默契停下了反击。
这屏障有多高,又有多长?圣级的攻击可以突破而来,是因为等级原因,还是因为距离,又或者是刻意为之?这些问题霎时间没有人可以回答。
两个圣级兽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他们看到了同一个意思。
屏障是吧?砸!这屏障再怎么离奇,也只是一个还没到圣级的毛头小子弄出来了,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强大的兽人?
这世上没有兽人破坏不了的屏障!
凯文四人察觉到面前两个兽人的气息变化,也察觉到他们不同寻常的高昂战意与体力,在身后就是守护的大陆的情况下,四人不能退后一步!
战斗一触即发,气氛紧绷,令人胆寒的战意弥漫在整个空间,仿佛下一刻就算发生再可怕的情形都不奇怪。
就在这时,兽人突然后退!
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有的还不服输地继续以拳头、以武器企图破坏这屏障,但随着越来越多兽人后退,渐渐的,远航船向后驶去,就连那两个心高气傲的圣级兽人,也回到了兽人军中,离开了这个战场。
艾博倏然抬头看向兽人军后方。就在刚才,妖精波动,这是魔法的痕迹,可这怎么可能?
费列罗也发现了这丝痕迹,他向艾博说道:“应该是魔法道具。”所以兽人才后退,他们是听到了用魔法传递而来的命令。
听了解释,艾博还是微微蹙眉。心里骤然冒出的怪异熟悉感让他有点不安。
这种波动很熟悉,艾博曾经见过,就好像,好像……
好像当年被硬生生塞了雷元素进体内的费列罗一般!
一场来势汹汹,原本已经做好伤亡惨痛准备的战役,突然就被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等到人员清点完成,战场清理完毕,艾迪凯学院塔楼上的会议室灯火通明,魔法灯具里的光芒如同火焰般微微闪动,给在场的所有人镀上一层薄薄的浅色光辉。
会议桌上,依旧是拜伦院长坐于上座,左右两边是凯文和凯丽,库克斯、陆斯恩和莱安位于下方,谢瓀云还是缺席。除此以外,另有两个人站在会议桌前。
艾博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他眼眸微垂,柔顺的白色头发顺着身体前倾的动作有一绺滑到了身前,轻轻贴在衣服上,似乎如同主人一般云淡风轻。
然而,费列罗瞄了一眼艾博的手,他悄悄地将手掌覆在艾博的背上,无声给予艾博支持。
“外面的那个是什么魔法?”拜伦问道。
艾博回道:“是空间魔法。”
精灵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最精于魔法的种族,在所有人类都以为只有光、暗、风、木、水、火、土、雷八系魔法的时候,精灵早已发现了空间魔法的存在,并逐渐发展为一个新的体系,还发现了不少具有空间魔法天赋的精灵,其中最出色、最强大的空间魔法师,便是如今享有盛誉,深受众精灵拥戴的精灵王。在过去的十年间,艾博一边等待费列罗醒来,一边就在安格尔森林中跟随精灵钻研这个空间魔法,饶是以艾博这妖孽般的天赋,在学习空间魔法上也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凯文蹙眉,疑惑说道:“空间魔法?有这个魔法?”
“有。应该说关于这个魔法,你们也不陌生。”说着,艾博抬高手腕,露出手上戴着的空间手镯。
本来,这个新系魔法是在人类与精灵产生隔阂之后发现的,原不应该在人类社会上出现一点痕迹,毕竟就算人类中出现了拥有修炼空间魔法的魔法师,在不知道有这项魔法的情况下,这所谓的魔法师也不过是普通人,永远不得其道。
可是,人类大陆却偏偏出现了空间的魔法道具。
至于原因……
在很多年前,有一位人类闯入了安格尔森林,与一位那时还只是王子的精灵结下深厚情谊,两人经常互相谈天说地,因为彼此欣赏,双方在交流时几乎从不藏私,人类也就从精灵王子口中知道了空间魔法的存在。而这位得到精灵王子青睐的人类聪慧绝伦,虽说自身的魔法天赋一般,却能够凭借精灵王子口述的魔法感悟,硬生生研究出了利用空间元素的空间魔法道具,这份非凡的天分更是惊艳了魔法道具的始祖矮人,得到了他们的称赞。凭借这一项创造,这位人类一举成名,时至今日,被誉为尤亚维大陆最厉害的魔法道具师,无人能出其右。
艾博手腕的这个手镯,独特的歌罗蕾花纹表明这个空间魔法道具就是出自这个天才魔法道具师——乌丽之手。
这也是为什么实力仅有高级魔法师的乌丽在人类大陆上处处备受尊崇的原因。少了精灵的带领,加上乌丽的沉默,人类根本就不知道空间魔法的存在;感知不到空间元素,就更不可能制作得了空间魔法道具。
所以,整个森特斯盖只有乌丽一人能够制作空间魔法道具,只要有人有求于他,就没有人动得了乌丽。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谁可以动得了他?
这么多年乌丽都在外行走,在艾迪凯学院的老朋友们也曾担心过,可无论过了多久,乌丽从来都安然无恙,好几次学院里的人收到消息有人企图绑走这位仅有高级魔法师实力的天才魔法道具师,可还没等老朋友们出门,乌丽就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到最后,没有人敢轻易招惹这位魔法道具师,贩卖或者私藏精灵奴隶的人也都谨慎避开他。
艾博猜,这也许跟那个在安格尔森林的某个精灵有关,确切地说,与他赠与乌丽的生命之叶有关。
陆斯恩是最早发现艾博惊人天赋的魔法师,他也知道艾博曾经说过,除了八系魔法之外,他还发现了额外两种不知名的魔法,所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艾博的意思,莱安也立刻明白艾博想要表达的意思。而在场的其他人一个比一个的聪明绝顶,在刹那的迷茫后,瞬间意识到艾博所说的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深刻含义。
“你是说……”库克斯不想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表现得那么见识浅薄,可是他无法控制地心跳加快,嘴角想要像以往那般扯出一个混混式的笑,却因为艾博说的话太惊悚了,变得要翘不翘的,很是搞笑,“你发现了新魔法?”
艾博淡淡说道:“也不算,最先发现的是精灵,人类第一个知道的应该是乌丽老师。我只是发现自己能够学习这种魔法而已。”
顿时,在场的几个人就像是以前面对小不点艾博的陆斯恩一样,一阵阵无力感争先恐后地涌上身,另一边,又感觉到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两股不同的情绪在体内纠缠,令他们不知道是该先训斥艾博这孩子不慎重,这种事都敢随随便便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出来,还是赞赏他,为他的天赋喝彩。
可转念一想,这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全新的魔法,无论是否是人类第一个发现,至少精灵与兽人向来不对付,既然人类完全没听说过这个魔法,那兽人必定也不清楚这所谓的空间魔法。
那么,利用好了,这便是绝佳的机会。
想通之后,凯文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倒不是说他对艾博有什么不满,可在战场上,艾博不打招呼就突然放出了这么一招,确实惹得他不高兴。
凯丽也是同样的想法,笑眯眯地说:“看来我们的艾博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天才。”
艾博看了看这两位老者,从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上来看,感觉似乎也与自己有所联系,但艾博又不认识他们,那应该是和陆斯恩、莱安两人有关了。艾博便望向自己的两位父亲,等待他们的解答。
陆斯恩见艾博望向自己,反射性温柔一笑,看出了艾博眼底的疑惑,正想介绍的时候,莱安忽然握住他的手,摁住了他。
陆斯恩困惑地看向莱安,可莱安只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走到艾博身边,莱安领着艾博,恭恭敬敬地向长辈问候。
“艾博,这位是凯文•怀特,艾迪凯学院的长老之一,守护尤亚维大陆的剑圣,同时是我的老师。”不等艾博向凯文问好,莱安又面向凯丽,说道,“这位是凯丽•怀特,艾迪凯学院的长老之一,守护尤亚维大陆的水、土双系圣魔法师,是陆斯恩的师祖,拜伦院长的老师,同时也是凯文老师的妻子。”紧接着,又转向正前方的拜伦院长,“这位你应该不陌生,艾迪凯学院的院长拜伦•阿加莎,守护尤亚维大陆的水、土双系圣魔法师,是陆斯恩的养父及老师。”
艾博:“……”等会,貌似关系图有点乱,那我要怎么叫人?
莱安轻轻扯了扯艾博,艾博立刻从有点凌乱的关系中挣脱出来,想不出应该怎么称呼,情急之下居然对三位长辈胡乱喊了一声一通“爷爷”“祖爷爷”“祖奶奶”,却没想到把凯丽逗得眉开眼笑,应了下来,凯文的表情也舒缓了好多。至于拜伦,因为戴着兜帽,看不清表情,但似乎也是心情愉悦,颔首应了。
作为在座中实力估计是最弱的人,库克斯忽然有点坐立不安。他是魔导师,前不久之前还是魔导士,虽说这种实力在整个森特斯盖里也是不弱的,可艾迪凯学院的魔导师还会少么?他能够从众多天资聪颖的学员中脱颖而出,参与到这场会议中,还是托了年少时在艾迪凯学院求学,被凯丽指点了几句的福,若非如此,他也那么容易就被拜伦院长看中,成为他的亲近下属。
对于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这人,库克斯是又爱又恨。他眼力不差,在艾博选择他作魔法导师后不久,他就发现了艾博在藏拙。
亨是一个狡猾的人,也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如果不是他故意在自己面前露馅,表现出自己妖孽一般的智谋,库克斯也不会收下他;卡尔则较为单纯,但在他的脑袋瓜里也是藏了一堆有趣的念头,是一个绝佳的后勤人选。可这两人再优秀,也掩盖不了这两人在魔法这件事上的普通资质。所以在这三个学生中,其实库克斯最看重的便是艾博了。
可恨的是,这个小家伙耐不住性子,整天折腾来折腾去的,一会儿要去做魔法道具师,一会儿又捣鼓魔法药剂,还偷跑出学院,不好好修炼,简直让人想一巴掌拍死他。
原本库克斯已经打定主意了,这回这小子回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乖乖听话,若是他身边这个神经质的魔法师随从捣乱,大不了库克斯就找来凯丽老师帮助。
谁知,混小子艾博还没回来,陆斯恩•阿加莎和莱安•爱德拉却回来了。
也许现在的艾迪凯学院的学生都不认识这两人,可在库克斯求学那些年,这两人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后来两人突然从学院里消失,有人猜测两人是外出历练死了,也有人猜测这两人应该是踏入圣级了。库克斯因为凯丽老师的赏识,比普通学员更加近距离地接触过拜伦院长,从拜伦院长的表现来看,库克斯认为第一种可能性不大,但第二种说法又有点夸张,偏偏他还不能直接开口询问院长,所以疑问一直没解开。
不过,现在两人既然回来了,那不管是不是因为第二种猜测而外出,至少第一种可能就不成立了。
然后,库克斯就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
陆斯恩•阿加莎。
莱安•爱德拉。
这……
不不不,陆斯恩是拜伦院长的学生及养子,要真是猜想的那样的话,拜伦院长就是艾博的爷爷了。可在学院时,这两人从来就没接触过。
库克斯抱着这种想法,还跟谢瓀云念叨过等艾博回来了,一定要让这小子好好吃一顿教训。
结果,今天,就在这严肃的会议室里,库克斯发现自己教训不了这小子了。先不说这群实力凶残的圣级长辈,单单艾博那一手全新的魔法,库克斯就不觉得自己有办法教训得了他。
库克斯觉得自己应该是学院最惨的导师了。
然而,不管库克斯内心如何凄风苦雨,长辈们倒是和乐融融。可是,莱安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放松的,他介绍完之后,转头面向艾博,问道:“外面的那个,是你用空间魔法做的屏障?”
艾博回道:“是。”
莱安:“作用是什么?”
艾博:“隔开而已。”
莱安:“隔开什么?”
艾博感觉到莱安的问题似乎在引导什么,但出于对父亲的信任,他老老实实回道:“隔开人类和兽人。”
莱安又问:“所以,兽人没办法通过那道屏障,包括攻击?”
艾博:“除非圣级。我的实力还没办法做出可以挡住圣级的空间屏障。”
莱安:“那我们的人可以过去吗?或者是可以用魔法攻击吗?”
艾博:“不能。”
众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莱安没去理会脸色逐渐变了的三位长辈,继续问道:“那么,你弄出那道屏障,是为了什么?当时的战况我们并没有落于下风,至少还没危险到让你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的地步。”
艾博明白莱安想要问什么了,或者说,他明白莱安想要自己说什么了。
眼眸微垂,艾博表情淡淡的,口吻也淡淡的,说:“我不想看到两方杀来杀去的,所以就弄出这个魔法,想让双方冷静下来。”
果然。莱安无声叹了口气。
陆斯恩很高兴可以见到安然无恙的儿子。曾经因为计划,他们带着艾博一直在外生活,从没回来过,是以今天见到这情节,虽然时机不对,可在这里的都是陆斯恩的家人,他想把他们介绍给艾博,心里是快要漫出来的喜悦。
但莱安比陆斯恩察觉到更多细节,也想到了更多。
艾博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从小到大,他们宠着他,爱着他,发现他的天赋后更是万分珍惜他。正因如此,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艾博的人,莱安更是清楚地明白,他们的孩子是一个多么有主见的人。
同时还是一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乖孩子。
别人寻找魔宠,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提升战力的工具,有些人可能会把自己的魔宠当做自己的伙伴,可没有人像艾博一样,把魔宠当做自己的朋友,把它放在与自己同样的位置,而不曾因为种族的问题而轻视于他的魔宠。
艾迪凯学院独立于人类大陆,超然物外,是因为这里是守护人类种族的堡垒。在这里,拜伦院长也好,凯丽、凯文也好,他们从来考虑的只有如何打败兽人,守卫人类的领土。至于兽人?那是入侵者,是敌人,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人类甚至从不曾认真考虑过,兽人与魔兽的区别。
陆斯恩欣喜于家人团聚,莱安却敏锐察觉到两方不同意见即将碰撞出的激烈火花。
塔楼的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两位长老无法理解艾博的想法,凯文当场脸色变得很难看,凯丽虽说勉强维持住了和蔼的笑容,可眼底也写满了不同意以及疑惑。
为什么艾博会这么想?
“兽人企图想要掠夺我们人类的大陆,我们需要将他们打回去。”
“可要真追究起来的话,这个大陆原本应该兽人的。”
“难道你是想让兽人占领这里,然后让人类退到贫瘠的温特大陆?”
“不,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而不是依靠战争,依靠杀人这种粗暴的手段。”
“艾博,你是害怕吗?”
“对,我就是害怕!我不喜欢战争,我非常讨厌杀人!”
“艾博,你还小,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不会强迫你上战场。”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那你还想有什么方式?让兽人也住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兽人在以前是如何对待人类的?你能有今天这么安稳地学习魔法,是以前的人类用战斗的方式争取下来的!”
“所以过了这么久了,到今天你们还只会战斗这一种单线条方式吗?”
“艾博!”陆斯恩呵斥住了越说越过分的艾博。
拜伦没有参与进这场争论中,藏在兜帽下的脸没有显露出太多情绪,可最后他说道:“陆斯恩,莱安,你们照顾艾博和费列罗。”
照顾,也就是看管了。
艾博生生被这群顽固的老人家给气到了,直接冷着一张脸就离开了,作为唯一一个没被这气氛激烈而凝固的场面影响到的人,费列罗见艾博离开,笑嘻嘻地跟在后头一起走了。
莱安拉着有点恍惚的陆斯恩,匆匆对在场的几位行礼,便追着艾博出去。
凯文揉眉头,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凯丽叹气,望向艾迪凯学院如今的掌权者,问道:“你怎么看?”
怎么看艾博,怎么看他弄出来的屏障?
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孩子,作为长辈,他们无疑是欣喜的,看见后辈如此有出息,他们很是高兴。
可是当这个备受瞩目的后辈说出,甚至做出这么不像话的事情来时,长辈们又是另外一番心情了。
要拿这个小家伙怎么办呢?
拜伦沉吟了会儿,忽然对库克斯说道:“帮我写封信。”
另一边,艾博气呼呼地冲了出来,没走多远,就被莱安拦下来。
“过来。”莱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手牵着他的魔法师,另一只手拉过艾博,直直往住处去。
“唉,我呢?”费列罗在后面问道。
莱安头也不回,语气冷硬地回道:“你可以不用来。”
费列罗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再逗他这两位好友了,老老实实地跟在后边。
到了住所后,陆斯恩渐渐回过神了,他看着还冷着一张脸的艾博,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艾博刚刚的言行很不合适吗?但回头认真想想,这确实是艾博会做出来的事情,陆斯恩养了他十几年,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
那要说艾博刚刚的做法是正确的吗?陆斯恩说不出口。他自小无父无母,是拜伦院长带他回来,收养他,教导他。陆斯恩在艾迪凯学院长大,深知艾迪凯学院的使命,这样子的他,怎么认同艾博的说法?
陆斯恩突然慌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该怎么办?
一边是自己的孩子,一边是自己迟来许久的使命,他该站在哪边?
越想,陆斯恩心里就越乱,乱糟糟一团,像火在烧一样,非常煎熬。
蓦地,冰凉的指尖传来了熟悉的温热触感。陆斯恩低头一看,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沿着手腕向上看去,是莱安略带安抚的担忧神情。
是了,所以刚刚在会议室里,莱安才会拦住自己,他知道我会难做。意识到这一点,陆斯恩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身体深处因为温暖的安抚而涌出一股暖融融的感动,眨眼间就遍布四肢百骸,令他不再盲目的慌里慌乱。
“艾博。”陆斯恩顺从心里的渴望,轻轻叫唤着他心爱的孩子。
艾博抿紧唇,低声应道:“嗯。”
陆斯恩温柔笑了,他没有在意艾博的抵抗,只是抬起一只手,柔柔地抚摸孩子的脸,“我好想你。”
一句话,艾博眼底所有的不满、戒备全部消失,脸上表情不再是淡淡的。稍稍倾头,艾博在陆斯恩的掌心里蹭了蹭,无意识地露出幼鸟眷巢的表情,轻声说道:“抱歉,我……”顿了顿,艾博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也好想你们。”
陆斯恩嘴角的笑容又柔软了三分,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但视线在触及到艾博的白发时,又忍不住心疼,“你平安回来就好,我和莱安都很想你。”
艾博垂眸,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明白,我知道的。”陆斯恩及时打断了艾博的自责,“我家艾博是个好孩子,不会乱来的。都是……”斜了某个笑嘻嘻黏在艾博身后的不正经家伙一眼,“别人的错。”
艾博倒也不是会把错误全都推到别人身上的人,何况真的追究起来,那场混乱里自己估计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于是艾博就老老实实把情况都跟自己的两位父亲说了。叙述过程中,也包含了一些对家长汇报的小心思,艾博就从下山遇到卡尔开始,一路说到了入学后的那场对抗赛上伤了一个高傲的年幼魔法师,顺便抱怨了下在学院时厄里经常战斗力旺盛地找自己决斗,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在摩兰敦公国发现亨的真面目后心里的不满以及对那个阴险小人的敬而远之,期间随意穿插着说了那个在智谋上跟亨不相上下的万木王跟自己的几次会面,接着说了在哈斯魔境遇到了围剿,见到一个眼神毒辣的魔法师,最后说了出了精灵王国后自己的去向。
至于在精灵王国的事……艾博见到了陆斯恩适才眼底的心疼,他就只是简单说了一两句后就略过了。
艾博还是第一次这么描述自己的事情,详细到唠叨。可在经历了这一次的十年阔别,经历了险些失去后,他忽然就放下了很久以前的最后一丝负担,内心深处对亲人的最后一点怀疑全部消失不见。如今面对着关心自己的两位父亲,他尽力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也努力学习对长辈的依恋。
很不习惯,也很陌生,可艾博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了。
陆斯恩和莱安也能感受到艾博的改变,不再是从前那种即便亲近,却还是隔阂着一段看不见摸不着距离的客气。
现在的艾博,是完全属于他们的孩子了。
所以,孩子嘛,再宠一点也没关系吧?况且艾博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做事有分寸……应该是有分寸的。
陆斯恩内心里对孩子的疼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让他忽然间就下定了决心。
“艾博,学院外面的那道屏障,可以坚持多久?”
艾博愣了下,接着回道:“在我不补充元素又没有圣级干扰的情况下,可以维持至少30天。”
陆斯恩笑了,为他的孩子而骄傲。
“那么,你至少还有30天的时间。”
“什么?”艾博疑惑地问道,他有些跟不上陆斯恩的想法。
陆斯恩说道:“你不是想要寻找其他解决的方法吗?依照我对义父的了解,至少那道屏障不会是人类这边故意打破,否则就是拆自家人的台,他不会这么做的。所以,如果你想要找其他解决方法的话,在这道屏障被打破之前,你还有30天左右的时间。”
听懂了陆斯恩的话后,艾博面露惊讶,“可,可是……”可是,这里是艾迪凯学院啊。
是陆斯恩长大,又赋予他使命的地方啊。
他……
陆斯恩温柔笑着,说:“你不用想太多,虽然我不准备拦你,可我也没办法帮你。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这里,守护着人类。”忍不住摸了摸艾博的头,就像是艾博还小的时候那样安抚他,“但你的动作要快,兽人那边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也许他们会打破你设下的屏障,提早开战。”
这已经足够了。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
艾博知道自己是他孩子这一身份能够让陆斯恩为自己放弃许多,可多的是不把孩子放在眼里的人,不是吗?
而陆斯恩在这一刻放弃的,不仅仅是时间、物质这么简单的东西,而是自己自小就树立的世界。
哪怕只是这么一句“不拦”,就已经打破了陆斯恩的坚持了。
艾博想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出口,眼眶就忽的酸涩,瞬间湿润。
“爹……”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什么都说不清,千言万语的,最后就喊了一声,轻轻的,带了点颤音,却是艾博所有想说的话里最能表达心情的。
陆斯恩很开心、很温柔地应了。
知晓艾博的个性,陆斯恩体贴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从自己的空间道具里拿了一瓶药剂出来,递给艾博,说:“这是易容丹,你和费列罗如果要去温特大陆的话,应该用得上。”
易容丹?
原本渐渐有点不好意思的艾博一听到这,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看着手里的瓶子。
陆斯恩正要解释,被忽略好久的费列罗突然跳了出来,抢着说道:“对呀,易容丹,吃下药剂后,脑海里想着你想要变成的样子,一分钟后就会变成那样子了,十天后容貌就会自动恢复。”当初这瓶药剂还是陆斯恩为了帮助费列罗而研究出来的,若不是这个易容丹,恐怕当初三人也没办法在那么密集的围捕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
也正因为这易容丹出现的原因不能够对外透露,是以直到现在陆斯恩也从未向别人介绍过这瓶药剂的效果。以前费列罗常常在外行走的时候,偶尔情况不妙的时候也会使用,这也导致了某些怀疑并在追查的人弄不清费列罗的行踪。
果然,艾博非常感兴趣,他很兴奋地拉着陆斯恩问这问那,在他还想再继续进一步问清楚的时候,费列罗又靠了过来,说:“艾博,你不要忘记我们来艾迪凯学院的目的哦。”
“啊。”艾博顿了下,接着就想了起来,然后随手在身侧一个挥动,一道肉眼可见的空间裂缝骤然出现,艾博伸手一扯,原本空荡荡的地板上立刻出现了三个被绑住又昏迷的人。
“这……”陆斯恩、莱安两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艾博的动作,虽然现如今费列罗的空间手镯被戴在了艾博手上,但是两人知道空间手镯是无法储存活物的,而这三个人明显还活着!
所以,艾博又创造了什么奇特的能力吗?
大概是见到两位父亲脸上过于震惊的神色,艾博解释道:“这是我的随身空间,人可以进去。”
精灵是森特斯盖最精于魔法的种族,也是他们最先发现了空间魔法,并将其发展为一个新的魔法体系。然而,世界上最早的空间魔法师却不是精灵,而是独角兽。
独角兽,美丽而圣洁的生物,历史上有许多人曾经想过要抓捕独角兽,却从未有人成功过。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独角兽有自己的随身空间,这是独角兽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们是天生的空间魔法师。
也正因如此,聪明而具有空间魔法天赋的精灵从独角兽身上发现了空间魔法的存在,进而才创造了一个体系的空间魔法。
说起来,所谓的魔宠空间其实也是空间魔法的一种,但因为魔宠空间出现的年代太久远,又因为无论是魔法师或者是斗士,均可借由与魔宠之间的契约触发魔宠空间,习以为常又理所当然,以至于至今没人察觉到魔宠空间的真实意义。
温特大陆,一个在森特斯盖众所周知的贫瘠大陆,气候,温度,空气,等等条件都不适宜居住,特殊的土地性质导致只能栽种少量的植物,其中可供食用的食物种类稀缺,产量又低,饶是兽人的生命力是所有种族中最为强悍的,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也被逼迫到苦不堪言,新生儿的存活率逐年减少,身体资质在这种代代积累的劣势中衰弱,别说觉醒血脉天赋成为狂战士了,连成为高级战士都已经变得极为困难。
在进入到温特大陆前,艾博就被陆斯恩、莱安抓着科普了下这个大陆的一些情况。但目前的他无暇去仔细看一看这个大陆,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眼角抽搐,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暴揍这人一顿。
毛茸茸的大耳朵乖巧地在头部上方抖动,耳背黑褐色的细小绒毛随着摆动的动作而轻轻颤动,惹得人手心发痒,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身后,蓬松的长尾巴悠悠甩动着,尾梢的一抹白色在根部的红棕色尾毛映衬下干净得仿佛初雪,纯洁而透澈,特别是当尾巴的主人睁着一双琉璃似的水汪汪大眼睛看着自己时,一股浓浓的“萌”气息扑面而来。
艾博拼命催眠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费、列、罗!”努力忍住伸手抚摸那一看就很好摸的耳朵和尾巴的冲动,艾博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喊着这个又搞事的不艾死,“你、为、什、么、要、这、副、样、子!”
费列罗微微歪头,年轻了好几倍的容貌一如既往的美丽,头因为身高的变化而稍稍仰着,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望向艾博,声音软糯如少年。
“没办法呀,我是魔法师,不能像你一样伪装成兽人战士,所以我只好变成兽人中常见的依附种族啦。看,我是不是模仿得很像?狐族人经常会挑选他们认同的兽人跟随的,你不用担心,没人能看穿我的伪装啦。”
是啊,你连口吻都变成少年样了,估计也没什么人能看穿你的伪装。
但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居然变成狐耳娘……不,是居然变成狐耳郎,而且还很好看!
这才是全天底下最可怕的考验吧!
费列罗你个混蛋!
“艾博?”
不准你再眨眼睛!
“怎么了?”
也不准你歪头!
“不舒服吗?”
更不准你靠近我啊!
“嗯?”
艾博往后挪了一步。
费列罗灵巧地靠近。
艾博又往后退一步。
费列罗笑眯眯地跟进。
艾博再闪。
费列罗继续粘着。
“费列罗。”
“嗯?”
“你……”
“嗯,我怎么啦?”
“你离我远点。”
“为什么?我不好看吗?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听陆斯恩提起兽人时,不是特意问了下关于狐族的事情吗?”
“……”
“我变成这样子好不好看呀?”
“……”
“嗯?”
“你故意的。”
“什么?”
“……没事。”
“你还没说呢,我好不好看?”
“费列罗,你能变回正常样子吗?”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
“说嘛,到底喜不喜欢?”费列罗把脸凑得更近,以便艾博看得更清楚。
艾博头往后仰。
费列罗当然是再凑过去了。
艾博……
艾博完全没地方逃了好么!
“啪”的一声,伸手盖住这张简直可恶到极致的脸,艾博像是忍无可忍,又像是放弃一般,口吻颓丧地说道:“随便你了。”
费列罗哈哈大笑。
笑完后,费列罗也细细打量着自家艾博。
身高比原身高了,五官也更加凌厉,没有尾巴和毛茸茸的兽耳,但两颊各有两道红色斑纹,金眸璀璨,气势逼人,令人摸不清所属族类,却一眼就看清这是一位强大的兽人战士。
“艾博,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吗?”费列罗撞死不经意地问道。
艾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表情无辜的男人。
很想说是,但想一想这个人以往的作风……艾博选择沉默。
费列罗继续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那我以后就……”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弄个药剂,让你以后就长尼桑的样子。”
费列罗一听这话,眼睛微眯,“原来你还是比较喜欢艾斯呀……”
“你是不是以后都想顶着现在这副样子?”
“哈哈,艾博,那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艾博忍了一会儿,明知道这时候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是最好的做法,可是……
“哈哈哈费列罗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哈哈哈。”
这家伙平时就喜欢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做事又乱七八糟的,从不考虑后果,有时候艾博真的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就是这个从来都理所当然的人,今天居然……噗!这家伙也有今天呐,哈哈。
以为这家伙会生气的,起码会做个生气的样子,可艾博没想到等自己笑完抬头一看,却见到他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他说:“没办法呀,其实你最喜欢的是我原本的样子不是么?我当然要保持住你喜欢的样子来吸引你呀。”
艾博:“……”
转身,艾博语气硬邦邦的:“走了,时间不多,不要再浪费了。”
费列罗悄悄偷看艾博红红的侧脸,小小声笑了笑,然后应道:“好,我们走吧。”
艾博抿了抿嘴,到了嘴边的“谢谢”还是悄悄吞了回去。
费列罗体贴自己,担心自己会多想而特意逗笑自己,这份心意艾博感受到了,感激,感动,心里暖暖的,可以如今两人的关系还专门说“谢谢”的话,大概费列罗会生气。
所以,走吧,如陆斯恩所说,去做想做的。
但说是这么说,可到底要怎么做,艾博在温特大陆走得越久,见得越多,他就越发不知道。
这个大陆比想象中还要荒凉,植被稀疏,人迹罕见,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村子,但一眼望去都是老弱病残,地里耕种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身后跟着步子还没迈利索的孩子,全都瘦骨嶙峋,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都没见到。
是都上了战场吧?
看得越多,艾博越能感受到兽人那孤掷一注的拼命挣扎。
一直待在人类大陆上的话,大概只以为那源源不断的兽人战士是拜兽人强大的繁殖能力所赐吧?如果不曾来过温特大陆,就不知道现如今的兽人已经被逼到了什么地步了。
当年人类会反抗,现在的兽人也会反抗。
曾经的兽人多么辉煌,现在的兽人就多么悔恨,也就多么迫切想要追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了。
因为再不拼命,再不奋力地争取的话,这个种族就永远失去了光明。
“你在干什么?”蓦地,一道凄厉的叫声从村子最后边的一间土屋传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打骂及锅碗瓢盆等零碎物体被撞到在地的破碎声。
艾博隐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静静看着这出闹剧。
年老到近乎要入土的老妇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激烈地咒骂屋角的另一瘦弱妇人,边叫嚷着,边抓住什么就顺手往那个角落砸过去,屋里一片狼藉。
“你这个蠢货!居然把圣水给扔了!你这个不下蛋的石头母鸡!尽干些蠢事!白痴!有病的!你要傻就自己傻去!别拖我孙子下水!快把我孙子还我!”
瘦弱妇人在屋角尽全力蜷缩着,原该毛茸茸的尾巴此时此刻无力耷拉着,毛绒稀疏,毫无光泽,如同最酸涩的果子一般,令人一眼便略过,连“可惜”这种情绪都不再施舍。
她面无表情,对老妇的打骂逆来顺受,麻木而理所当然,兴不起一点质疑的念头。可就是这样子的瘦弱妇人,却在老妇又企图想要夺回怀里还不满三岁的孩子时,她顿时生出无穷的力气,死死护着,任凭老妇更加残忍地虐待自己,怎么也不肯让老妇把孩子抱回去。
“你把我孙子还给我!他是要成为大英雄的!快还我!”
“不……”颤颤巍巍的语气,轻弱到几乎是含在嘴里。
“你这个石头母鸡!等我孙子变强了,一定会变成伟大的狂战士!圣水呢?还有的,另外的圣水在哪?快拿来给我孙子喝!”
“不。”声音从颤抖到逐渐稳定,口吻慢慢坚定。
“你说什么?”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会被反对,老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妇人说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瘦弱妇人抬起头,面颊削瘦,可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妇。
“我说,不,我的孩子不会再喝那个什么鬼圣水!”
“反了反了反了,你这是反了啊!”老妇终于意识到妇人在说什么,她脸上的表情骤然间暴怒,嘶吼着破口大骂,“你这是反了啊!你是要害死我孙子啊!”
“你才是要害死我孩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瘦弱妇人比老妇更加愤怒地狂吼着,从来都是低调的声音因为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而被撕扯开来,尖锐到难听的地步,“已经死了三个孩子了啊!死了啊!他们喝了这个什么鬼圣水死了啊!为什么我要让我的孩子喝这个!你们是要害死我孩子啊!”
老妇却爆发出了仿若要刺破天空的斥责声:“这是考验!已经有孩子喝了圣水之后觉醒为狂战士了,我孙子也可以!他可以!快让他喝下去!”
“不——我绝对不会再让他喝!”刺耳的哀鸣回荡在这间屋子里,瘦弱妇人知道眼前的老妇疯了……不,不只是老妇,这个村子,这块大陆,所有的兽人都快疯了,他们明知道有那么多人因为这个所谓的圣水而死掉了,却还是寄渺茫的希望于可以成为狂战士。
不,不行,这是她的孩子!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绝对不能让他也变成这副样子!
突然冒出的念头,却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强烈。母亲的本能激发了巨大的潜力,瘦弱妇人一把抱起自己昏迷的孩子,猛地冲出屋子,奔向一望无际的贫瘠大陆。
老妇的嚎叫响彻村子上空,却没有一个人跑过来,只是麻木地看着一个母亲抱着自己孩子跑出村子,麻木地任由老妇的哀求与哭诉、咒骂充斥耳朵,麻木地端着一瓶药剂,对家里小到还走不稳的孩子说道:“喝下去。”
喝下去,就有可能活下去。
不喝下去,就永远都会困在这里。
只要在这块大陆,无论逃到哪里,都是绝望。
谁也没错,可谁也没做对。这是兽人的现状,谁都想改变,却谁都还改变不了。
“艾博。”费列罗从身后搂住艾博,下巴靠在艾博肩上,声音轻柔地问道,“要帮他们吗?”
在艾博身边久了,费列罗也对药剂方面有了不少认识。那个所谓的圣水,应该与艾博所提过的罂粟有关。
伤害精灵的囚灵药剂,摩兰敦公国的红香郁,到现在可以持续狂化的兽人,以及这个圣水。费列罗知道,他们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
可接近之后呢?怎么做?或者该问,要做什么?
费列罗眼眸含笑地看着艾博。
艾博垂眸,淡淡地回道:“不了。”
帮忙?帮什么?
帮了这一个之后,另一个呢?况且,这些人真的希望得到帮助吗?
艾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不是停留在这里,因为恻隐之心而帮助一两个兽人,一两个村子。
“走吧,继续找。”
找出兽人的秘密,找出这个圣水的来源,找出这块大陆的希望。
艾博不是无所不能的,但至少,他要找到那个该死藏在兽人背后的人,让他停止再继续伤害这块大陆了。
罂粟?红香郁?还是移种到了温特大陆后变异的品种?
艾博得把这个罪恶之源找到,找到之后,挖掘出唯一的希望。
这个大陆太贫瘠了,什么都没有,食物更是少得可怜,让人找不出什么优点,就连冒险者都很少涉足这里,除了不知天高地厚偷偷跑来练胆的傻小子之外,没有人类会愿意踏入温特大陆一步。
可现在,这块一无所有的大陆,似乎有了一个微弱的希望——罂粟,又或者称为红香郁。
红香郁是几十年前出现的新品种,培育极其困难,虽然花色美艳,可在尚武的森特斯盖,除了爱花的贵族之外,不会有人愿意投入那么大的力气就为了几朵花。
但在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中,若是红香郁真的那么难培育,那得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才能培育并做成如此多到足以兴风作浪的药剂。
那么,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答案了:红香郁真正适宜的生存之地并不在人类大陆,最可能的地方就是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大陆。
所以艾博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到在这块大陆上生长的红香郁,找到这块大陆可以种植的植物,找出适宜种植的秘密。
只要这块大陆不再是贫瘠到无法生存的可悲之陆,兽人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僵硬到不能缓和的地步了吧?
抱着这个念头,艾博在这块陌生的大陆上游历着,累,但幸好,身后还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陪伴着他,只是这份温度,艾博就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因为圣水的存在,艾博要找到红香郁的种植地,就沿着这条线索往下探查。平常的时候两人潜藏在暗处,不打算去惊动任何一个兽人,在如今众多能力稍出众的兽人都前往战场的温特大陆,艾博和费列罗两人仿佛鱼入了水,虽说是潜藏,但没有不方便的地方;若有需要探知消息,两人就假装外出至哈斯魔境磨练实力,与世隔绝,直至最近才归来的武痴,不着痕迹地找到想要的信息。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慢慢的,艾博逐渐顺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并且即将摸到那个他想要知道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比起身体的劳累,心里所承受的压力更加让人疲倦。艾博是在没有战争的地方长大,又重新在没有纷争的地方被宠爱着长大,对于战斗,他发自内心的厌恶,同时也是深刻入骨的无能为力。
自己的做法真的对吗?还是像他们所说,是自己太天真了?有时候脑子里念头一转,艾博也会怀疑自己。
但很快,他又会振作起来。
天真就天真吧。
要是没有第一个天真的人,难道就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吗?艾博做不到无动于衷。
因此,在将要抵达目的地时,艾博是以一种沉重并坚定的心态继续前进的。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
艾博用他冷淡到几乎是死水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三个人。
左边,黑发,细长黑色眼睛泛着亮棕色光芒,是艾博很熟悉的面容,他喊他“尼桑”。
右边,浅金色卷发,金色瞳孔,艾博曾经为了躲这个人躲到了董家村去,挑战狂厄里。
接着,站在这两人前边的,衣着质朴,体态得体,艾博见过他几次,他唤万木王为主子,忠犬青云。
艾博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三个人会聚在一起。
艾斯最先开口,不用艾博追问,自己就把所有事情托盘而出。
“离开瑞兹大陆后,我就跟在厄里身后,见他往东方去,以为他回了温特大陆,我也跟着过来了。这段时间我就在温特大陆找他,前天见到这片花田。我知道谢医师和你都在调查这个,原本在找机会带一些回去给你和谢医师研究,没想到昨天就遇到了厄里和青云大人。”
艾博想起了自家尼桑在躲避方面总是出现的莫名其妙好运气,从逃离华都帝国到在摩兰敦公国的经历,从来就没被人抓过现行。看看他披个斗篷就横穿温特大陆,再看看自己服了药剂伪了装还避开了人群,艾博决定不进行对比。
视线移向厄里,他的样子明显憔悴了许多,并且他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一眼,眼睛一直黏在艾斯身上,莫名让艾博想到捕捉猎物的野兽。
艾斯替他回答:“厄里是带青云大人来找这片花田的。”
艾博:“……”
青云不用艾博催促,语气沉稳,神情恭敬而从容,一如既往地令人觉得舒适。
“前些日子,主子将爱德拉少爷所提供的情报告知了皇上,皇上当即决定要找到和解的契机,恰好爱德拉少爷把厄里送回了艾迪凯学院,脱离了兽人的视线,所以主子和皇上便让我俩到这温特大陆来找一找这花田。”
艾博:“……”
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段话里藏的意思很多。
也就是说,万木王那个兄控最终还是把消息跟他的皇兄说了?
华都帝国的这个皇上真是一个心装天下的仁帝。
但是什么叫我恰好把厄里送回艾迪凯学院?我那是把他押回去的吧?你们就这么把他放出来了?
等等,我是不是漏了什么?
艾斯适时地补充道:“厄里昨天跟我解释了,他小时候被华都帝国的太子救了,后来到了艾迪凯学院学习。原本是准备毕业后回华都帝国太子手下的,但兽人入侵,他就利用他的血统潜入兽人,帮华都帝国打探消息。”
艾博:“……”
艾博:“…………”
“艾博?”费列罗轻轻叫了一声,“怎么了?”
艾博忍不住抬起手,指尖揉眉,语气带了点疲惫,说:“没,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
费列罗:“什么话?”
艾博放下手,眼神淡淡,口吻冷漠。
“你们这班玩儿战术的。”
心都脏!
果然我真的太天真了!
还纠结了这么久!
结果人家无间道玩得溜到飞起!
我还是老老实实抱着我的御宅族人设,乖乖蹲着看热闹好了。
拯救世界什么的,就交给这些玩战术的好了!
厄里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被需要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则把他当做瘟疫,当做碍眼的垃圾,从不肯给予一丁点关心,偶尔两人不小心见了面,她就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魔鬼一样,以一种恨不得他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口吻尖叫着:“滚开!”
在最开始的时候,厄里万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不到母亲的爱,他懵懵懂懂地渴望着,却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大一点时候,厄里从欺负他的那群人中拼凑出了一点真相,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如此厌弃。
他是母亲的耻辱,是年少不知事的母亲自大地独自跑到温特大陆,在那里被兽人强暴后怀下的可耻烙印。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得到母亲的爱。
这个家族,施舍一般地给了他“泽莫拉”的姓氏,然后就从此吝啬起来,不给吃饱饭,不让穿暖,他是孩子们的玩具,是下人任由打骂的出气筒,是这个骄傲又自负家族最硌脚的石头,硬邦邦,但谁也能够踢两脚,踩两下。
因此,在确认了自己的存在后,在又一次被下人们当做解闷的乐子戏耍时,六岁的厄里骤然间爆发了,瘦弱的胳膊抡起来时刮起了疾风,干巴巴的五根手指攥成的小拳头在碰到那些人身体时硬生生砸出了一个肉坑,接着他们在惊诧中被打翻在地,等意识到时,已经连哀嚎都无法发出了。
厄里逃出了那个家……不,是逃出了那个吃人的地狱。
然后,厄里遇到了他一生的恩人。
“哎呀,这小家伙受伤了呢。”浅色的衣裳,柔和的五官,一派谦谦君子的风范,但在这个人身上却无声透出了华贵尊荣,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虽然态度温和,可没人敢认为这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即便厄里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也知道这不是普通人。
然而,有身份的人给他的从来就只有苦与痛。这让厄里对眼前这人保持了万分的警惕。
同样的,也有人对厄里保持了警惕的态度。
“殿下,这个人应该就是泽莫拉家那个被忽视的孩子,以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与这孩子接触。”身后,有人对这位温和的人劝说道。
被唤作殿下的人却微微一笑,说道:“可你看,他的眼神。他这么小,看样子应该也是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却依旧闪耀着光芒,跟柚儿一模一样。”
身后那人沉默了会儿,接着说道:“二殿下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如今在圣上面前也是越来越得宠,翡翠轩的生意已遍布众多大陆,据闻圣上有意今年赐予二殿下称号。殿下,您……”
“好了,你不用多说什么,我心里有数。”殿下浅笑着截断了那人的话。
但那人却咬着牙,继续冒死进谏:“殿下,属下知您宽容仁善,但有些事不得不防。昨日有消息,南方闻名仓田的才子青云已入二殿下门下。”
殿下依旧温和微笑,说道:“你知道吗,柚儿被赐称号这件事,是我替他讨来的。”
那人震惊,“这……”
浅叹口气,殿下说道:“都说皇室无情。可人心是肉长的,怎么可能全无感情?柚儿聪慧,以他的能力,又有什么做不到的?但他可曾做过什么?所以,你们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柚儿是我弟弟,我作为哥哥,便要尽到一个哥哥的本分。”
那人还想再劝。但见殿下心意已定,作为下属,他也只能把话咽下,心里暗暗决定,回去之后与其他幕僚共同再谋划一番。
而那人所想的那些事情,跟厄里没有关系,他是凭着一股气逃出了泽莫拉家,但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现如今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加上刚刚又陡然激发,停下来之后的疲惫更是让他痛苦不堪。
饶是如此,厄里还是没有吭一声。
殿下觉得这个小孩很有趣,就跟他的弟弟一样,倔强,但又坚强,并且具备无穷的潜力。
“小孩,你想不想学武?”
厄里开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等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后,厄里狐疑地看着他。
殿下坦荡荡地笑着看他。
厄里看着他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慢慢的,放下了心中的警惕,然后不假思索地点头了。
“想。”
有了本事的话,那些人就欺负不了自己了。六岁的厄里很是单纯地想到了这个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法。
殿下笑道:“那就学吧。”
然后,厄里就到了艾迪凯学院,得到了面试的机会并通过,正式成为这个名闻天下的艾迪凯学院学院一员。
在这里,厄里学到了变强的方法,见识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东西,结实了一群有趣的朋友,慢慢从一个懵懂的稚童成长为一个为武痴迷的战斗狂。
还很幸运地收获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一个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人。
厄里非常满意他的的生活,他完全抛弃了儿时的郁闷与悲伤,每日光是为了体验这份幸福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没办法分一丝丝注意力去回忆当年的往事。
但无论如何沉浸在这完美无缺的生活中,厄里依旧牢牢记住了他可以拥有如今这份安宁的原因。
因此,当那位殿下……不,如今要称为圣上了,当那位圣上派人来询问他是否愿意潜入兽人中打探消息时,厄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是债,他要去偿还。
这也是恩,他要去回报。
前期做了很多准备,按照圣上派来那人的安排,厄里表现出了对力量的渴望,对兽人的归属,然后在某一日,他叛出人类,到了兽人军的大门。
出乎意料的,潜入兽人轻而易举,甚至顺利到厄里觉得哪怕没有前期的演戏,他也能够以半身兽人的血统进入兽人的阵营。
后来,当厄里拿到所谓的“圣水”时,厄里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能够这么轻易就加入兽人。
他们需要实验品,大量的高质量实验品,而他正是最符合实验条件的人之一。
在接过圣水的瞬间,厄里便直觉这个药剂并不像兽人所描述的那么美好,甚至是非常危险的。然而,为了取得信任,也为了任务,厄里便流露出武痴渴求力量的兴奋,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实验品。
圣水的作用是显著的,普通的兽人战士喝下之后就已能够得到翻一倍的力量,而厄里喝下的这个改良版圣水更是直接刺激得他觉醒了隐藏在血脉中的狂化,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声势浩大地彰显了这被唤醒的血脉之强悍。
这份强悍更是直接刺激得兽人对所谓“圣水”更加推崇,连最被赋予期望的鲁道夫•纽里耶夫也在观察到服用了药剂的厄里身体状况没有异样后,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行觉醒狂化的可能性,转而寻求捷径地也服用药剂。
然后鲁道夫成为第二个狂化觉醒的人,声势比厄里觉醒时还要惊人,这让越来越多的兽人对圣水赋予了极高的期待。
如果我也喝下圣水的话,是不是我也可以觉醒狂化?
如果我的孩子喝下圣水的话,是不是有更大几率成为伟大的狂战士?
兽人们都疯了,为了一分希望,哪怕他们所喝的圣水与厄里、鲁道夫所使用的药剂不完全相同,他们也沉浸在美梦里,拼命抓住这根仅有的可能救命稻草。
然后真的出现了普通兽人因为长期饮用了普通的圣水而觉醒的奇迹,于是兽人越发信赖圣水的作用。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圣水的可靠性与有效性,刻写在兽人血脉里的直觉也隐隐警告着他们的贪婪。但这又如何?正如六岁的厄里选择对欺辱他的人出手一般,继续隐忍也许可以得到片刻安宁,然而前路是灰暗的,绝望结局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所以,兽人们一个接一个地长期服用圣水,欣喜自身实力提升的同时,羡慕别人狂化的觉醒,转头就拼命灌下再一瓶圣水。
厄里是在又一次定期地服用了圣水后,蓦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以前的厄里是个武痴,见到了有实力的都会忍不住手痒地上去挑战,但平常时候的厄里保持了小时候的习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最好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现在的厄里还是个武痴,却变得十分张狂,情绪外露,行事放肆,而且自己居然还对艾斯做出了那种事,若不是艾博即使赶到并阻止,厄里绝对无法控制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厄里清楚,这就是那个圣水的副作用。更糟糕的是,厄里现在已经习惯了定期饮用圣水,要是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喝一瓶药剂,他会觉得浑身难受,并且这个间隔期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短,从一开始的三天一瓶,变成了现在一天三瓶。
厄里明白情况开始失控了。但现在还不行,他还不能行动,他要忍耐,就算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妙,他依旧还不可以轻举妄动。
收集更多兽人的信息吧,把这些信息全都给传递出去,那位一定会有办法的。
很快,那位传来了消息。
“找机会脱离军队。”
恰好,那个一直在提供圣水的人对自己提出了一个要求。
“为我杀一个人。”
这人出现时总是穿着斗篷,将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风,拼命掩藏自己。只是这种伪装毫无意义,不愿意出现在兽人面前的只有人类。厄里试探了好几次,隐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但他宁可自己猜错。
直到这人提出要求,厄里随他出来时,他就收起了那套可笑的伪装,肆意地发泄自己的怨恨。厄里见状,低头,将所有情绪更加仔细小心地收好。
鲁道夫的同行是意外,只是刚好被他撞见厄里的外出。听到了厄里是为了要去杀人,这个也已经被淹没在圣水里的人几乎没有犹豫就要求一同出来。
休战真是非常无聊的一种战略,战争除了杀,还是杀,为什么要停下?鲁道夫想着。可作为战士,违抗军令又是绝对不允许的。
既然无法反抗最高指令,鲁道夫就自行寻找乐子了。报仇吗?反正杀的是人类,杀谁都无所谓。鲁道夫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当做既定事实来实行着。
厄里先是心脏一顿,不过在听到这个要求自己帮忙杀人的人所提出的要求时,他瞬间就放下心来。
想要动艾布特?
十年后,上次在战场上匆匆一瞥,厄里没见到那个以前经常跟在少年身后的男人。但厄里敢打赌,那个男人绝对就守护在他珍爱的魔法师身边。
无限接近圣级的次圣级又如何?两个狂战士又如何?在圣级的面前,再多一倍的人都是去送死。
况且这么久了,厄里还是没逼出艾布特这家伙的极限,他绝对不相信这个狡猾的小子手里会毫无底牌。
于是,厄里没有异议地跟着去了,结果也正如他所料那般,三个人全都折在了艾布特的手里。
然后,厄里就在艾迪凯学院醒来。
一位手持那位圣上信物的人出现在厄里面前,他说:“厄里•泽莫拉,皇上想要化解人类与兽人之间千年来的矛盾。我们知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但时机不等人,你能否提供你的力量,协助皇上?”
厄里笑了。
“可以。”
厄里是华都帝国那位连万木王都能完美收服的新任皇上早早安插在兽人军中的暗棋。
所以兽人的军事部署,军中情况,以及后备温特大陆的灾难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厄里透露给了华都帝国。
等同于,那些人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已经走了三四百步了。
也许在夜里找到华柚的时候,那个人也已经悄无声息地部署了什么。
甚至那个乖乖呆在瑞兹大陆的亨,那个不省心的家伙,也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并且一定也会做些什么。
最有可能的是这些人私底下绝对进行了“不为人知的交易”。
想通之后,艾博忍不住摆出面无表情的死鱼眼。
完全就是在下一盘好大的棋啊!
青云察言观色,极具眼力见地适时说道:“根据爱德拉少爷您所提供的信息以及温特大陆目前的情况,主子建议干脆利用厄里这段时间在兽人中建立起来的威望,作为人类与兽人和解的桥梁。若是兽人的诸位领导者有异议的话,就直接取而代之,同时……”
“咔。”艾博比了个打板的手势,虽然青云不懂这手势的来源,但这不妨碍他理解艾博的意思。
艾博说:“不管你们是决定在如今落魄的兽人中树立起一个精神领袖也好,还是说要插手兽人的统治也罢,这些我都不熟,你们来弄就好,不用什么都跟我说。”
青云眸光微暗。这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果然如主子说的一般,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魔法师,可实际上心里通透得很,要是可以拉拢的话,那……
艾博却仿佛看透了什么一般,非常冷淡地说:“喂,我说真的,不要拖我下水,我玩不起战术。”
青云:“……”这种这么嫌弃的口吻,听在耳边还真是莫名让人挺想反其道而行的。与此同时,过去好几次会面时这家伙对主子态度很是不恭敬的记忆也涌了上来,令这位一直都彬彬有礼的万木王得力属下难得冲动了一回,“那爱德拉少爷您是准备继续回到精灵王国吗?”
艾博:“……”哎呀,感觉自己扳回了一成呢。
心情变好了些,原本决定就这么离开的,最后艾博还是留下了一句:“你们玩你们的战术,我有我该做的。”
说完,艾博直接用空间魔法从那片罂粟花田里挖了一块出来,放进自己的空间里,然后与费列罗一同离开,十分干脆利落,仿佛只是路过而已。
离得远了,确定那三人没追上来,费列罗笑眯眯地看着艾博,晃了晃自己的耳朵,声音放软地问道:“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艾博顿了下,然后移开视线,声音稍微有点不自然地问:“那个人在不在这块大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在温特大陆到处迅游,一方面是在找那片罂粟花田,一方面也是在探查那个人的下落,查看他是否在这里。
费列罗见到艾博移开视线的刻意举动,好笑地说了声“没有”,知道正事要紧,没再继续闹艾博。
艾博:“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回到人类大陆了?”
费列罗:“按照目前的情况,这个可能性很高。他身上应该还有什么新的招数,我很难探查到他的准确位置。”
艾博:“人类大陆有万木王那几个人在,应该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并且还有艾迪凯学院,若是他真的在人类大陆,应该会留下痕迹,加上现在格雷格•内姆被关在艾迪凯学院,最得力的属下没了,他只要在人类大陆出现,就更不可能无迹可寻了。照这么分析的话,那个人最安全应该是混在兽人军中。”
费列罗:“毕竟兽人还在仰仗他所制作的圣水,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呆在兽人军的保护圈内,不用花费太多力气就可以保障自身的安全。”
一提到那个所谓的圣水,艾博刚提起的心情又忍不住低落下来。
“那个东西……怎么会有人把那玩意给人吃呢?”想到刚刚移植到空间手镯里的东西,顿时一股复杂的情绪就涌了上来,有悲愤,有不解,有厌恶,但在最后,无力是最深刻刻印在心底。
这种可以毫不在意地伤害别人的做法实在是匪夷所思;而最痛心的人那些被害的人还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
因为自私啊。费列罗却是想都不想就得出了艾博想要知道的答案,然而他没把这个答案告诉他的小魔法师。
与自己不一样,费列罗从小就见惯了那种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为所欲为的任性,所以对于那个人毫无责任感地在兽人中传播开圣水的行为见怪不怪。可是艾博不是,虽然他心思通透,处事又从一开始就似乎冷淡到近乎冷漠,还曾经遇到了糟糕的事情,但他的眼底映着的一直都是光明。
而且还很容易心软,非常可爱。费列罗想到这,心里就一片柔软。
见可爱的小魔法师突如其来又陷入消沉中,费列罗笑道:“关于这个圣水,上次你不是已经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华柚么?虽然那个药剂长期使用会危及生命,但以万木王和华都帝国的能力,只要想阻止,应该就不会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伸手拥着他,感受着变形后奇妙的身高差与触感,费列罗笑得更开了,“我们呢,就做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吗?”
被决定携手一生的人这么亲密地抱在怀中,舒适的温度让浮躁的心情慢慢被抚平,负面情绪渐渐像雪遇到阳光一样消融,心如同泡在了温泉中,每一个毛孔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温暖,这份温暖逐渐蔓延,到达眼底时,凝聚为坚毅,带着一往无前的信念。
“嗯,你说得对,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下定决心后的艾博目光坚定,不再彷徨不定。他反手抓住费列罗的手臂,并召唤空间魔法,“艾迪凯学院。”
就算是御宅族,也有御宅族可以做到的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技术宅拯救世界?当然,自己还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技术宅,可到底还是有些事是他们可以做的。
回去了。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艾迪凯学院那道屏障是否已经被打破?兽人看上去可是相当冲动。带着这个隐隐的担忧,艾博和费列罗一起回到了艾迪凯学校。
谁知道,现实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住了艾博的期待——屏障还在,完美隔离开人类与兽人军。
人类没有去破坏这道屏障。一是因为这屏障怎么说也是人类布下的,人类自己打脸什么的,看笑话的只有外人;再有一个是,人类其实也不是特别介意屏障的存在。
兽人在久远年代前原本就是屹立在大陆顶端的种族,他们骁勇善战,身体素质强悍到可以肉体抵抗高级魔法的程度,还有狂化这么一个棘手的能力,本就是不容易战胜的对手。而现在的兽人更是借用圣水把自身优势激发到淋漓尽致的地步,即便人类的总体实力强于兽人,但在这个侵略与反侵略的过程中也没讨得了好。所以艾博设下的这道屏障,刚好给了艾迪凯学院那些最直接面对兽人入侵脚步的人一个喘口气跟休整的机会。
至于兽人,他们也没有对屏障做什么,几乎是不符合他们个性的任由这道碍眼的屏障矗在那里,原因是……
“有大量兽人暴毙,剩下的那些身体也逐渐陷入虚弱状态。”陆斯恩向艾博解释道。
艾博低着头,沉默。
与莱安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陆斯恩向艾博靠近些,试图安慰他道:“艾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兽人的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解决的。上次你提过之后,华都帝国来人,拜伦阿父和对方谈过之后就开始联手,想办法解决这由来已久的矛盾。你看,你也做到了一些改变,不是么?师祖他们这一次没有反对了,并且一起在积极寻找解决的方式。”
感受到陆斯恩的心思,艾博抬起头来,表情明显柔和了。
“爹,你不用担心,我没事。”艾博宽慰陆斯恩道,“我只是在想,那个人在哪?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来缓解跟兽人之间的矛盾,•那个人是必须要解决的。”
说道这,莱安适时插进话来,说:“以现在所收集到的信息,结合华都帝国此次带来的消息,那个人最有可能的所在之地应该就是目前藏匿在海上的第三支兽人军。同盟军派出了好几次探子,但均没有找到有用的情报。”
“普通的探子是没办法找到那个人的。”费列罗忽然说道,“别忘了,那个人也是圣级,探子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过那个人。”
陆斯恩无声叹了口气。
这个道理他们又何尝不晓得?可是为了牵制住兽人突然出现的众多圣级狂战士,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探查这种事,也不敢随意去赌侥幸的可能性,连华都帝国据说从不曾离开过华都帝国一步的太上君都在这一次不同寻常的战争中破了戒。
而这个僵局终于有了破解的契机。
“我要出海。”艾博表情冷淡,口吻平静得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句话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陆斯恩温柔笑了,回道:“好。”
艾博略有点紧绷的心放了下来。可下一刻,他又把心提了起来。
“我们也一起去。”陆斯恩说。
“嗯,”莱安附和,“一起去。”
艾博皱眉,嘴巴微张,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费列罗给抢先了。
“就一起去呗。兽人目前这情况,少了两人关系应该不大。”
关系不大?关系大着吧!这可是两个圣级!
但实际情况其实也如同费列罗所说,敌人的此次骚动,兽人的圣级也不是完全盎然无恙。所以,陆斯恩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说:“要是这一次再不能好好解决的话,我努力成为圣级也没有太大意义。”时至今日,陆斯恩依旧对当年费列罗的那件事耿耿于怀。
艾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只是想问,如果我们一起出海,可以借到结实一些的船么?”
陆斯恩愣了下,接着笑了,肯定地说:“当然了。”
就这样,四人定下了出海的行程。艾博在离开之前,把从温特大陆带回来的罂粟给了谢瓀云,为他提供实验的材料。
库克斯也在谢瓀云那里,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想骂人,却又什么都骂不出来,最后叹道:“记得早点回来,你还没毕业呢。”
艾博:“……我应该达到毕业的标准了吧?”
库克斯翻个白眼,毫无魔法师形象地耍赖道:“但是你又没来毕业。记着,你可是让我丢脸了好几次,帮你报名了好几个比赛你都给我溜了。回来后,老老实实给我毕业,帮我挣回脸。”
艾博笑了,回道:“知道了。”这是他的关心吧?总觉得有点可爱呢。
然后到了出海的那一天,二狗就站在艾博等人要乘坐的船的甲板上。他双手恭敬地递过一封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话:
“我相信你们需要一个能干的船长。”
落款是霍承微。
艾博再把视线移向甲板上的另外一个人,身姿婀娜,亭亭玉立,穿着魔法师的袍子,同时透露着优雅与纯真,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爷爷说,那个人走的时候把公会里的一些人也带走了,所以公会也有责任与义务清理门户。还、还有,霍伯特还给了我很多道具,他说会很有用的。所、所以,”赛蒂握紧手里的魔法手杖,虽然长大后模样变化了许多,但是忐忑时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艾博哥哥,我,我想一起去。”
艾博还能说什么呢?他没办法拒绝这样子的小可爱。
可是接着,刚出了海,又一艘船从后方追来,一靠近,有一人从那艘船上跳了过来。
贾艾斯昂着头,火红色头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异常耀眼。
“我跟你们一起去。”
艾博:“……你是从华都帝国直接过来的?”
贾艾斯:“是,我听霍承微说你们出海之后就直接赶过来了。”
艾博:“……”也就是说,我担心会遇到库克斯,特意请你把东西交给谢医师,结果是我先见到人,并且东西还没送到收礼人的手上。
艾博直接掉头走人了。总觉得这种展开有点不对劲。
偏偏,这时候的费列罗还来凑热闹。
费列罗:“他应该就在海上了,我能感觉得到。”
艾博:“嗯。”
费列罗:“找到后,要杀了他吗?”
艾博:“……”
费列罗:“他很狡猾,而且说是要下手,但其实并不容易,你懂的吧?”
艾博:“嗯。”
费列罗:“那?”
“我下不了手。”艾博很老实地说了
“噗!”费列罗被逗笑了,“哈哈,艾博,你真可爱。”
出海寻人的路程比想象中远,但时间却没有预期的长。原因说到底,应该就是因为这艘船上光是圣级就不止一个。
“仔细回忆的话,其实当初那个强行把雷系魔法塞进我体内的人就是博格•洛克。”记忆中,那个应该被称为是自己父亲的人身后偶尔会出现一个人,只是小时候身高太矮,仰头看到的常常是逆光下的一片阴影,特别是在山谷的那段作为实验品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变得极其模糊,费列罗到现在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苦笑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初入魔法公会之后,他对我那么照顾,估计就是认出了我,诧异我这个原本应该死了的实验体居然还活着,并且想要找机会对我下手。若不是之后我在魔法公会的一次例行试炼中突然名声大噪,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大概我早就再次成为他的实验品之一了。”
艾博眼眸中寒光闪烁,见到费列罗嘴角的自嘲,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蠢货。”风声听着吓人,斗士的力气向来不小,但干爽温暖的掌心在接近脸颊时就减了力道,等到碰触到时,已经是温柔的抚摸了。
费列罗立刻抛开惆怅的心情,笑眯眯地握住艾博的手,捏捏手掌心,很是高兴的样子。
艾博“哼”了声偏过头去,却没把手收回来,任由费列罗握在手心里把玩。
“咳咳。”陆斯恩假装是不小心地咳嗽了几声,见艾博反射性甩开了费列罗之后,笑着问道,“费列罗,知道哪个人在哪了吗?”
费列罗撇了下嘴,但想想,还是能理解好友的心情,所以该回答的还是回答了。
“就在前面了。他应该也发现了我们,正要逃。”
当年那人强行将自己的雷系魔法放进了小小的费列罗体内,让费列罗诡异地拥有了雷系魔法。虽然后来因为艾博的帮忙,雷系魔法被从费列罗体内拔除了,但长年累月下来还是有了不小的影响,上次的交手正因为这个影响,让费列罗猝不及防之下一败涂地。
可也正因为这点影响,费列罗得以穿过那个人设下的招数,比其他人更为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那就一次性解决了吧。”艾博淡然地手扶栏杆,说道,“抓稳了,这次可不要再让他逃了。”
费列罗轻笑一声,然后伸手,将自己所感受的方位通过精神力与契约,共享给了艾博。
闭上眼,艾博借由费列罗捕捉到那个人的大概位置,确定了之后骤然睁眼,眼底眸光流转,空气中瞬间产生波动。在陆斯恩等不具备空间魔法修炼体质的人感知中,这股波动明显却又轻微,明明知道发生了变化,但又抓不准这丝变动的具体内容,微妙的失衡感令人感觉不舒服。
然后就在这种不适的失衡感中,陆斯恩等人蓦地发现面前的场景在眨眼间发生了变化。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巨大的战船!
然而,最精准的说法应该是在这艘巨大的战船前蓦地出现了艾博等人所乘坐的这艘为寻人而出海的船。
可无论究竟是谁突然出现在谁面前,最终的结果就是两艘船相遇。
战船的帆高高扬起,鼓足了劲地欲要乘着风浪飞速离开,猝不及防下却被另一艘船挡在了航行的路线上,两船正要相撞时,两艘船上均传来了骇人的魔法波动,伴随着掀起的巨大浪潮,战船停止了。
赛蒂挥一挥手里的魔法手杖,将覆盖在众人正上方的水幕撤下。脚下的船正随着波浪摇晃不定,但船上的众人却仿佛脚下生了根一般,稳稳当当地站立着,抬头看向这艘找寻多日的战船。
“唉。”忽地,战船上传来了一声叹息,气息悠远,满怀慈悲,仿若怜悯世人的神在惋惜似的,听在耳边就令人产生忏悔的冲动。
艾博眼神渐渐变冷,他的目光顺着精神力的感知,望向战船船头。
身上依旧是最正统的黑色魔法长袍,宛若星空的点点银色光芒点缀在黑色的衣袍上,充斥了一整个夜晚的光辉,将着衣者的从容气度尽显无遗。
所以又有谁能够把眼前这个睿智而温厚的老者与那个在森特斯盖掀起了多次动荡和腥风血雨的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
正因为结论过于骇人听闻,因此才花费了太多时间求证,却没料到就这么一耽误,又被酿出了这么一场大祸。
可过程再艰难,还是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那就不会再犹豫了。
“博格•洛克,你可真会躲啊。”费列罗似赞叹,似抱怨地说了这么一句。
在事情已经完全败露的情况下,博格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他说:“费列罗•斯托克,孩子,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费列罗笑道:“是高兴你还有机会研究我的身体?”
这是一句讽刺的话,却没想到博格居然点头了。
“是啊。当年你的父亲对我说实验失败了,我还可惜了好一阵子,虽然后来他通过研究亡灵魔法来挖掘魔法的极限,还弄出了红香郁这个不错的副产品,但我直到十年前都还是觉得你是最棒的研究对象。”
察觉到博格话里提到的时间界限,费列罗习惯性维持的笑容也消失了,眼底瞬间就被寒意侵袭,冷得可以将人冻伤。
而博格仿佛还嫌不够,继续说道:“知道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终于又出现了之后,我就默许了格雷格的决定。唉,要不是精灵王实在太棘手,我早就亲自去精灵王国把他带回来了。不过,虽然格雷格出手的话一定只会给我带回来一具尸体,但我还是高兴的。只是格雷格实在太没用了,带了帮手,却还是失败了。果然,费列罗你是很棒的研究对象,当年你父亲要是没那么快就丢弃你的话,大概会研究出更加有趣的东西来。”
语气悲悯,带着独特的韵律,明明应该是会让人信服的声音,但当理解了话里的含义后,刺骨的胆寒就从脚底陡然升起,直直冲进大脑,刺激得人不由自主地打颤。
这人疯了!
看见众人眼底不认同与恐惧交织的神色,博格笑道:“你们还太年轻了。”
艾博嗤笑,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是侮辱自己。对付这种神经病,方法向来很简单。
“费列罗,狠狠打。”
费列罗对他的魔法师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应道:“好。”
向前踏出一步,费列罗的笑声还萦绕在艾博耳边,人已经向博格出手。
朴素无华的风刃,简单到任何一个风系魔法师都能做到,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风刃,却让自出现后就淡定的博格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色,同时手下快速地布下屏障,就在屏障刚出现的刹那,风刃切割,空气凝结,眨眼后,山呼海啸一般的刺耳轰鸣爆发,魔法波动剧烈,海面震荡,风浪高达数十丈!
“高阶圣级?”博格不敢置信地看着费列罗,宽厚的表情出现了裂缝,从中泄露出了数不尽的……嫉妒,“你居然已经高阶了?”
高阶圣级,森特斯盖所有修炼的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等级,是每一个修行人的终极目标。
博格几乎是愤恨地怒瞪着费列罗。
“你怎么就高阶了?”
为了达到高阶,他是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慢慢地进入了高阶!
而费列罗•斯托克却已经高阶了?
他所花的时间还不到自己的一半!
这简直……简直……
简直是完美的研究对象!
博格•洛克终于撕扯下了他伪善的面具,好不掩饰他的贪婪,直直盯着费列罗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他的猎物,他的一件可以尽情利用的物品。
“你到底是怎么修炼的?如果我知道你修炼的秘密的话,我应该可以突破高阶,达到从来没有人可以做到的成就吧?我是不是可以永生?”他低声囔囔着,眼底充斥了越来越多的私欲,整个人的气质不再温和,变得极其可怕。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陆斯恩气到发抖,见这个罪人居然还用这么恶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好友,直接瞬发了一道魔法。莱安跟在自己的魔法师身后,多年的默契让他举起手中的大剑,配合着魔法密密麻麻地袭击敌人。
这一回他们一定要狠狠地出一口气!
博格脸上浮现不悦,袍袖一甩,魔法被挡,斗气攻击被驳回,在高阶圣级眼里,初阶圣级只是强壮一些的对手,却不足为惧。而现在的他也没有太多心思花费时间在应付这些普通人身上。
他的目标向来明确,一是高阶升级费列罗•斯托克,一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全系魔法师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
其他人?他没兴趣。
于是,博格对战船上的其他人说道:“杀了这些人。”
战船上,有兽人,有人类,他们外形不一样,但眼底的狂热却如出一辙。
“是!”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这是一场高级别的战斗,有高阶圣级、初阶圣级,有次圣级,战斗力就差的也有魔导士与大骑士,剑师与武师,如赛蒂和贾艾斯,以及跟随在博格身后的部分随从。
圣级之间的战斗旁人向来无法插手,其中可以对上博格•洛克的也就只有同为高阶的费列罗,即便陆斯恩、莱安已经屹立在森特斯盖顶端,他们依旧无法插入高阶之间的对决,只能一边应对博格的那群追随者,一边留意费列罗那边,一旦出现空隙,就会想尽办法地发动攻击,打不死,也给对方造成困扰,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艾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独自一个走上了那艘巨大的战船。
穿过甲板,进入船舱后就看到了一群地精,个子矮小,绿色皮肤,眼露仓皇,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嘴巴里因为恐惧发出细微的抽搐声,却又胆小地不敢乱动。
艾博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们一眼,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向驾驶台后,又望向那扇紧闭的门后。
从里面传出来的气息很直观地就令人觉得不舒服,还未走进去,艾博就知道里面的景象一定不会是自己想要见到的。
可是艾博也知道,想要了解全部的真相,这一步必不可少。
暗暗深呼吸,艾博沉下心,迈开脚步,直往前而去。
却被挡住了。
艾博徐徐低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地精。
在这个魔兽都可以修炼进阶的森特斯盖,地精却毫无一丝修炼的天赋,他们体能不强,寿命不长,群居在地穴中,虽然拥有强大的技术实力,但天性胆小又卑劣,喜欢坐享其成,在得势时会不可一世,情况不妙后又立刻四散而逃,没有一丝一毫的牺牲理念,同时羞愧等情绪淡薄,是以当兽人驾驶着精良的战船出现在人类面前时,艾迪凯学院很快就判断这是地精被兽人找到后依附在兽人之下,以协助兽人为筹码争取活下去的资格。
被精灵王科普过那段逐渐被淹没在时间里的历史,艾博对于地精的感情较为复杂,一是惭愧,二是恼怒,所以在刚刚见到他们时,艾博才会选择了无视。谁知道,艾博无视了他们,这些胆小的地精居然自己撞了上来。
“不、不可以进去。”磕磕巴巴地说出人类的语言,语调怪异,一听就知道刚学会没多久,“主人的,不可以。”
艾博垂眸,不反驳,只说道:“想活下去,就趁这个机会离开。”
地精瞪大了眼,相互之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神情激动,似乎是在争吵。
艾博不好奇他们争吵的结论,在地精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后就直接往那扇门去。
有眼尖的地精发现了艾博的举动,正要大叫,却被旁边的同伴给遮住了嘴巴,然后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就悄悄地往后甲板移动,在不起眼的地方捣鼓了一阵后,战船上就放下了一个圆柱形大物体。物体上方打开了一个缺口,地精们依次钻进去后,缺口闭合,再接着这个圆柱形物体忽的沉下水去,瞬间就消失,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而另一边,艾博则是毫无阻碍地打开了门。大概是那人太自信了,居然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可在打开门,见到里面场景的瞬间,艾博觉得就算是没有关卡阻挠,这个地方也不会有人愿意进来。
原该宽敞明亮的房间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铁笼子,仅留一条两人可并行通过的小道。小道两旁,笼子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就着顶端散射而下的光线往里看,每一个笼子里都关押了一个人。
人类,兽人,精灵,老人,小孩,青壮年,他们或躺或坐,但无一例外地全部昏迷着。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仔细一看,这里的每一个人所有的生存空间就是那个小小的笼子,有些人四肢怪异扭曲着,有些人少了胳膊,有些人面部有明显的永久性伤痕。在这个空间里,哪怕这些人全部都还活着,却透着浓浓的死气。
这是地狱。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直窜向头顶,艾博遍体生寒,手脚冰冷。
“畜、畜生……”咬着牙,艾博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压下了心底的暴怒。即便在开门前已有猜测,但一切的猜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是如此单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会儿后,艾博强迫自己慢慢放松紧绷的肌肉。接着,他不再把视线停留在这里,大跨步地向小道尽头走去。
再推开门,熟悉的器具与药草的味道让艾博在见到的那一刻就明白这是一间药剂实验室,其中红香郁的香味让艾博眼神冷了下来。但他依然没停下来,继续往前走,路过了充斥着刺鼻血腥味的房间,路过被当做病房的房间,也路过餐厅,路过正常的普通住房。
最终,艾博推开了一扇厚实的门制门,里面一眼望去,全都是书。
门“咿呀”作响,徐徐敞开,碰到墙壁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咚”。艾博迈开脚,目标明确地向书桌走去。
宽大的桌面凌乱,却又泾渭分明地分为了好几个不同的区域,艾博扫了一眼,拿起左手边的一个戒指,戒面上有含苞待放的歌罗蕾暗纹,这是乌丽所制作的空间道具,但已经遭到了破坏,无法再往里储存东西。艾博又拿起戒指旁的笔记,上面用黑色的墨水记录下了研究空间道具的一整个过程,而第一页上就写下了这研究的重要前提:
“空间的魔法。”
看来,人类也不是完全无视了空间魔法的可能性,只是这个发现者让人不怎么开心。艾博撇嘴。
笔记不厚,可供研究的道具也只有收集到的两个魔法道具,可以得出的结论有限。艾博原本要放下了,却没想在笔记的最后一页上记录着一个与他有关的信息。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在哈斯魔境与费列罗•斯托克突然从众人面前消失,可以猜测那是空间的魔法所引发的。费列罗•斯托克是风、木两系,那施法的就是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需要加以研究。”
“需要加以研究”这六个字笔锋很重,看得出记录者当时的心情很是亢奋。
艾博嗤笑一声,把笔记扔开,然后翻开另外一本厚度是前一本三倍不止的笔记。
与前一本一样,这本笔记的第一页也是所有研究的前提,而这个前提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开心。
“突破圣级,成神永生。”
并且在这一页的下方,还用相当优美的字体写了一个数字——六十三。
艾博抿紧唇,捧着笔记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手却稳稳地翻开第二页。
“魔法植入,将魔法植入不具备该系魔法的人体内,制作魔法师。”
“成功案例:费列罗•斯托克。”
“哧啦——”艾博手一抖,笔记柔软的纸张就被撕扯地留下了痕迹。
“案例分析:费列罗•斯托克幼时被植入雷系魔法,但在经过七天七夜的磨合后身体被破坏殆尽,生机渐失,出现自残、自杀现象,求生意念不强,是以当时判断实验失败,遗弃。”
“一百年后,费列罗•斯托克突然出现,并且具备了风、木、雷三系魔法。魔法植入成功。”
“之后进行数百次同样实验,却无一成功。”
“需要对费列罗•斯托克加以研究。”
再翻一页。
“费列罗•斯托克被亡灵魔法侵蚀,实验体死亡。”这句话被划掉了。下方,飞扬的笔触显示着记录者激动的心情。
“费列罗•斯托克没死!他活下来了!奇迹,这是奇迹!”
“据回报,费列罗•斯托克已失去雷系魔法,这是怎么回事?需要加以研究。”
“这次一定要找准机会,把实验体抓回来。”
结尾:“交手一次,实验体对雷系魔法极其敏感,并且很是容易被雷系魔法伤害,推测应该是曾经被雷系魔法植入过,身体记忆还在,并且是对我的雷系魔法最为敏感。判断:实验体不完整,但依然是珍贵的研究材料。”
“可惜,实验体又消失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语句,多么淡定从容的记录。
就是这份笔记,制作了最残酷的噩梦,将噩梦深深烙印在那个高傲的圣魔法师灵魂中,以至于时至今日,让他依旧保持着对自身实力的骄傲以及对自身生命的轻视的矛盾人生态度。
再往后继续翻。
“亡灵魔法的吞噬作用,利用亡灵魔法的霸道特性来克服魔法植入的障碍。”
“亡灵魔法吞噬生气,魔法元素是生气基础,是否可以将亡灵魔法作为桥梁,搭建身体与魔法的兼容?”
“实验案例:人类青年,水系高级魔法师。”
“亡灵魔法入体三天后,死亡。”
“实验案例二:人类青年,土系高级魔法师。”
“亡灵魔法入体四天后,死亡。”
“实验案例三:人类幼儿,雷系魔法。”
“亡灵魔法入体后,立刻死亡。”
“实验案例四……”
“实验案例五……”
……
“实验案例七十八……”
“实验案例一百三十……”
……
“亡灵魔法引起关注,实验暂停。”
艾博控制不住地捏紧笔记,若非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救人的关键,他简直无法压制内心的冲动而把它给毁了!
接着往下翻,还有很多不同的研究,如无意间培育成功的红香郁可以如何使用,如囚灵药剂对人体的作用,如精灵寿命不同于人类的理由是什么,还有目前关于兽人中激发狂战士能否作为魔法植入的参考等。
在这本笔记里记录了数不清的实验体,男女老少,不分种族地全部做过实验,大部分都失败了,却也在这过程中产生了无数个副产品,这些副产品的效果奇特,有一些还在森特斯盖上流传,例如囚灵药剂,例如温特大陆的圣水。而少许侥幸成功的实验体也非全无副作用,但就是这么一点接近于无的可能性,却吸引得他们继续留下来,或继续做实验体,或成为手下,甘心受驱使。
“呵。”艾博禁不住笑了出来,眼底流露出的不是与笑声相符的喜意,是愤怒到极致后沉淀下来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海面下汹涌着的不是温柔的暖流,而是轰轰喷发的连绵火山。
右手挥动,魔法袍袖喇喇,将房间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通通收入随身空间后,艾博转身,一步一步的,稳健地往来路回去。
走回甲板,战斗依旧继续。艾博将目光投向最关键的那一处。
虽然己方刚进阶,十年前还被对方的雷系魔法重创过,但在精灵王国的那段时间里得到了精心的照料,身体暗藏的伤口被抚慰,时至今日,屹立在前方的依然是森特斯盖骄傲的天才魔法师费列罗•斯托克。所以,就算对上的是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罪魁祸害,费列罗也不遑多让,双方依旧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艾博冷笑,抬手,轻声召唤妖精。
“时间。”
你很厉害是吧?
行,那就打吧。
我可不想当什么鬼君子,我就是要以多打少。
你既然那么有能耐,那就打吧。
我也不欺负你,我只是让费列罗的状态调回开打前而已,反正费列罗一定不会阻碍我在他身上施展魔法。
只要你能把我耗死,耗到我没办法对费列罗用时间魔法后又干掉费列罗,那你就赢了。
要不然,你就反过来,乖乖被我们耗死!
战斗持续得比想象中要久,却也比意料中要结束得利落。
费列罗绝对是个天才中的天才,只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进入高阶的时间比博格要短,时间上累积起来的实力差在时间越长的情况下就越明显,若无意外的话,哪怕加上陆斯恩、莱安这两个圣级,博格依旧会是胜利者。
可是谁让他们有一个叫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小名艾博的妖孽天才呢?
实力跟不上?没关系,以量取胜。
看到费列罗在精神力逐渐消耗到跟不上对方施法节奏时,艾博施施然地给他一个时间魔法,作用也没什么了不起,让费列罗的状态回到一个小时前。
于是,费列罗满血复活,继续跟对方杠上。
艾博就在不远处观望,发现有机会时,“咚”的一下丢个小空间魔法,作用依旧没什么了不起,就是把博格周围的某个小小的空间凝固起来,让人无法穿过去,必须像是绕过障碍一样地绕过这个空间。
不能伤害到对方,却能猝不及防地打乱对方节奏。
在费列罗第二次忽然又恢复状态时,博格“倏”的望向艾博,眼眸一眯,抽空就给了艾博一个魔法。
“轰。”木枝条悬空而起,虬结成墙,将博格的魔法挡了下来。
艾博趁机又凝固了个空间,这回体积大了些。对方嘴唇一抿,抬脚就把空间给踢爆,空间再次恢复原状。
艾博也不气馁,毕竟他现在还没到圣级这一阶段,能够以非圣级身份逼迫一个圣级认真出手,也算是了不得了。
所以他很愉快地又丢了几个空间魔法过去,顺带再次让费列罗恢复状态,儿戏得仿佛是在玩游戏。
陆斯恩打着打着,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停了手,冷漠地看了两眼后,拉着莱安去帮贾艾斯他们收拾博格那几个手下,然后就收手,在一边等着。
这两人既然都在玩儿了,那说明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事实证明,陆斯恩是对的,到目前为止,博格•洛克已经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当博格发现到对手的意图,并且察觉到费列罗和艾博两人之间的配合确确实实在消耗着自己时,他就谨慎地准备脱离这里了。
他的目标不是为了打赢这两个人,也不是为了活捉费列罗•斯托克和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这两个实验品。
他的目标更加伟大。
既然如此,为了目标的实现,所有手段都是可以运用的,包括撤离。
在人类世界里,还没有出现一个可以拦得住自己的人。博格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博格的认知没有任何问题,费列罗也许可以赢了他,可是要想活捉对方,这个难度太大了,即便有艾博的空间魔法帮忙,非圣级的空间魔法也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
可是,博格疏忽了一点,艾博他们曾经见过真正强大的空间魔法师。
精灵王。
他是以一己之力震慑了人类,保护种族的伟大精灵,是牺牲了自由,决意终生守护着精灵王国的君王,同时也是森特斯盖所有圣级默认的无冕之尊。
惹恼了这一位,会发生什么后果都是有可能的。因此,在离开精灵王国之前,当那位伟大的王者给了艾博一样东西时,艾博一点也不意外。
“胆敢对我族精灵做出如此卑劣事情,那就要有会被我族讨伐的觉悟。”
就这样,在察觉到博格有逃离的念头并作出实际行动时,先是费列罗默契地阻拦住对方,紧接着艾博从随身空间里独立小格子中掏出临走时精灵王所交予自己的东西,按照精灵王所教导的方式,朝着那个丧心病狂的始作俑者扔去。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金色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细小却璀璨的光芒,被艾博扔出去之后以肉眼可见的普通速度向前方移动着,普通得仿佛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躲开,可谁知在眨眼之后小方块就突然已到眼前,金色的光泽宛如要刺穿眼球一般快速闪烁着,令人不禁眼睛微眯。
所有的一切看似都是如此平常,连小方块光滑的平面出现裂缝并逐渐分解、向四方扩散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恍惚间心底还会产生这攻击简直是开玩笑的错觉。
就是在这种开玩笑一般的攻击下,博格•洛克发现自己骤然间动不了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动不了,手,脚,身体,连眼睛都维持在微眯的状态,丝毫没有变化。他变成了雕塑似的存在,精神力什么的也被一同凝固,进不了,退不得,属于他的一切都被囚禁在这不知何时已被金色碎片包围的空间中。
“精灵王•奥秘,空间囚牢。”艾博特意耍酷,凹了一个帅气的造型,以一种轻蔑又高傲的语气对着敌人念出了精灵王给他的这一东西的名称。
不是为了解释,单纯只是艾博突然御宅族魂发作,想说出来而已,顺便气一气这个森特斯盖最大的神经病。
费列罗被逗笑了,他来到艾博身边,将人往怀里抱了抱。
“艾博你真可爱。”
艾博咳了声,也没推开费列罗,左手一招,金色碎片向中心靠拢。
被围在中央的博格已经一根汗毛都动不了了,完全是束手就擒的任宰任割的样子,在金色碎片中间范围越缩越小时,他也跟着越变越小,像是魔法道具师们为了讨好贵族小姐而制作出来的魔法娃娃一样可以变小。
蓦地,金色碎片停止了移动,表面上闪烁的光突兀地明明灭灭,受到强大的阻力导致聚拢的趋势戛然而止。
而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手指轻颤,被凝固的精神力隐隐有喷发的征兆。
见状,陆斯恩担忧地眉头紧皱,正要与莱安一起过来时,却听到艾博不屑地“哼”了声。他左手抬起,再次轻轻一招,停止了的金色碎片就倏地再次向中心靠拢,无论中间被囚禁起来的那个人眼底流露出怎样的惊恐神色,碎片如同倒带一般地重新拼接在一起,光泽一闪而过,漂浮在半空中的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光滑表面流转着迷人的金色光芒。
“这,这就没事了?”以上的一切看似有波折,但结束得很是快速,陆斯恩还沉浸在如何将人镇压在那个空间囚牢中,却不料眉头刚刚皱起,事情就解决了。
艾博伸手抓过关押着博格•洛克的空间囚牢,随手就扔进了自己随身空间里特意开辟出来的独立小格子,然后拍着手掸掉手心里不存在的灰尘,轻松地回道:“嗯,搞定了。”
虽然这句话由自己问出来有些奇怪,但陆斯恩还是忍不住问了:“那我跟莱安跟着来的意义是什么?”
艾博眨了眨眼,难得露出了稚气的表情。他皱着眉沉吟了会儿,想了很多理由,却觉得每一个都站不住脚。费列罗见艾博苦恼的表情,十分理所当然地替他回答道:“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只要有精灵王给的空间囚牢,基本上博格•洛克就跑不掉了。”
陆斯恩、莱安:“……”
艾博不自然地又咳了声,扭头看向另外两个一起来的伙伴。
“贾艾斯,赛蒂,有受伤吗?”
捂着手臂流血伤口的贾艾斯和因精神力透支而脸色发白的赛蒂:“……”
既然陆斯恩和莱安两个圣级都没必要出现在这里,同理可证,他们两个出现在这里更加没意义了。
赛蒂还好一些,至少还把几个背叛魔法公会的人抓住了。而对于仅凭心中正义就赶过来的贾艾斯而言,他对于艾博的担忧几乎快变成尴尬了。
亏得贾艾斯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艾博跟他的魔法师随从费列罗是多么不靠谱的人,否则分分钟会恼羞成怒,反目成仇。
最后,还是莱安收的场。
“回去吧。”莱安说道,“这场战争是时候解决了。”
想到那艘巨大战船上的可怖场景,艾博眼眸微暗,心里刚刚涌出一丝无法言状的负面情绪时,手就被温柔牵起。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陆斯恩拉着他的孩子,柔柔笑道。
环着腰的手臂一紧,身后靠着的熟悉躯体传来舒适的温度,耳边是费列罗轻轻的呢喃:“回去之后,咱们把那个人交给艾迪凯学院吧。之后的事,他们会接手的。”
艾博笑了,嘴角弯弯,愉悦的情绪蔓延上眼里,将他的五官柔和成了孩童时的安心。
“嗯,走了。”
“动作快点,门外已经来了好多报名的人了。”
“喂,你是哪位老师的学生?没什么事去门口维持秩序,人手不够。”
“还有哪位老师还没就位?还有半个小时就开门了,快去催!”
学院内闹哄哄的,一群被派来帮忙的学生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他们的老师却悠哉悠哉地坐在了指定位置后面,全都没想过搭把手,任由这群新接手学院开学日各种事务的自家学生忙到四脚朝天。
门外是这么一派忙碌,门外是一片喧闹,空气中飘浮着躁动,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忐忑。
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是二月十九,传说中招生规则最难参透的艾迪凯学院的开学日。
“哎,今天听说来了不少有天分的。”有位武士老师斜倚在靠背椅里,口吻里是对报名的人的好奇。
坐在他旁边的骑士老师拿着一块洁白的绢布细腻地擦拭自己的佩剑,语气有点漫不经心:“正常,原本艾迪凯学院就很容易招收天才,更别说之前因为战争招生停止。现在有了森特斯盖律法,难不保也会有其他种族的人报名。”
森特斯盖律法,由华都帝国尊荣的帝皇和艾迪凯学院牵头,在瑞兹大陆联盟国七大核心国摩兰敦公国与委拉蒂莎公国配合的情况下,与兽人共同协商决定,并以此为截点,人类与兽人签订休战协议。此后,在华都帝国、艾迪凯学院、瑞兹大陆联盟国的积极推动下,该律法全面向人类大陆推广,得到了广泛认可。甚至在乌丽的牵线下,律法传入阿弗尔大陆,获得精灵王与矮人的联合签署。
至此,森特斯盖律法正式生效,成为约束所有种族的条约。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促进该律法产生的第一条戒律。
“任何种族均不可进行任何以生命为代价的实验、研究等行动。”
一个为了长生为目的的实验,把亡灵魔法作为手段,又催生了红香郁,这简略的三言两语却造成了毁灭般的破坏,还差点让一个种族从这世界上消失。所以,当森特斯盖律法正式生效,成为森特斯盖所有种族均需遵守的法则之后,那个引起各大陆动荡的罪魁祸首便成为第一个依循森特斯盖律法而被公开审判的罪人,被处以死刑。
此外,华都帝国与艾迪凯学院联手,在与兽人签订了休战协议的下一刻,便着手协助兽人治疗族人,尤其是艾迪凯学院主导研究的种植实验,解决了温特大陆难以种植粮食的难题,并由华都帝国与兽人沟通,逐步向温特大陆推进,从根源上解决了战争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虽说目前依旧有不少人私底下在嘀咕着,可在森特斯盖律法的推动下,各大陆之间、种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消弭。
武士老师说道:“诶,你说会不会真有可能有兽人来报名?院长的孙子那边,那个逆天的天才,不就已经收了一个兽人小孩么?”
从海上回来后,在人类盟军派人到温特大陆进行治疗时,艾博作为对圣水有了解的药剂师,也跟着谢瓀云一起再次拜访温特大陆。在那时,艾博意外遇到了第一次到温特大陆时见到的那位因为不愿让自己孩子喝生水而带着孩子逃跑的兽人母亲。
温特大陆过于贫瘠,非居住聚集区地方根本没有任何食物,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这位瘦弱的兽人母亲居然带着她的孩子活了下来,只是在再次见到她时,艾博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兽人是那时候有勇气反抗的妇人,她已经虚弱到下一刻就失去生命也不奇怪的可怕程度。与之相反,在她怀里睡着的兽人小孩虽然体重偏轻,但依旧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她一直在兽人居住地之外的地方躲藏,若非艾博与费列罗外出寻找博格•洛克可能依旧还存在这片大陆上的手下或实验场地,估计她躲到死都不知道目前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太虚弱了,骤然间见到外人时反射性逃跑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在艾博和费列罗共同的说明下,看着眼前这两个明明有实力可以轻而易举碾碎自己却依然保持友善的人类,妇人相信了他们。可接踵而来的,是安心下来后快速消失的生命力。
艾博探测她的身体,已经损耗到连生命树汁都无法挽救的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求、求你们,孩、孩子……”在死之前,她的眼睛还在看着她的孩子,她竭尽全力地乞求着帮忙,卑微地为她的孩子求取生存机会。
艾博抿紧唇,黑色的瞳孔泛着水光,闪烁着不忍与不知所措。
最后是费列罗把孩子抱了起来,说:“我们会照顾他。”
得到了保证,兽人母亲笑着永远躺在这片荒凉的大陆里。
“费列罗……”
费列罗笑笑,看着他的艾博,温柔说道:“上次在委拉蒂莎公国,你误以为那个被火系魔法困扰的孩子是莱安和陆斯恩的孩子,虽然最后误会澄清了,但我见到你脸上有些失望。其实你对于陆斯恩、莱安两人再给你一个弟弟是很渴望的对不对?”见艾博正要开口说话,他立刻补充道,“不可以说谎哦,你知道我可以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的。”
艾博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反复了几次后,他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不是渴望,只是……”
只是,希望有个热闹的家。
这个家里,有疼爱我的长辈,我可以对他们任性;也有我可以疼爱的孩子,我会对他很好,给他哥哥的担当。
这是我想象了好久的场景,因为想象太久了,被深深藏着,差点以为自己没有想过。
费列罗轻轻抚摸他白色的柔软长发,眼底满是深情。
“嘘,我懂,你不用勉强自己说。”手指滑过艾博的脸庞,费列罗顺着他的眉眼,一路眷恋着描绘他的五官,“不过我先说好哦,只可以就这么一个。他是你的弟弟,也可以是你的徒弟,身份随你,但除此以外,我不想让太多人占据你的注意力了。”
艾博噗嗤就笑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费列罗狂妄笑道:“我已经很克制了。”
艾博低头微笑,看着那个兽人孩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这样,艾博把那个孩子带回了尤亚维大陆,带进了艾迪凯学院,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人类收养的兽人孩子,也是艾迪凯学院第一个纯血种的兽人学生。
骑士收起绢布,将佩剑收入剑鞘,看着一脸好奇的同事,提醒道:“艾迪凯学院已经有过兽人学生了。你忘了么,厄里•泽莫拉,他是人类和兽人的混血。”
武士一时间有些没记起那个人,后来恍然大悟。
“啊,你是说那个叛徒啊。”
叛出人类,投入兽人阵营,还成为了狂战士。
骑士很谨慎地纠正自己同伴的说辞:“不是叛徒,他是艾迪凯学院的学生,也是人类和兽人的孩子。”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那个原本投入兽人阵营的人又回来了。有人说他是被抓回来的,因为愧对曾经精心培养他的艾迪凯学院,所以就留了下来,在森特斯盖律法推进过程中,作为兽人与人类的共同孩子而担任两方沟通的桥梁,并成为前往温特大陆的人类盟军的先锋。
但也有人说,他是被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神奇火系魔法师给感化了,所以他才会回到人类中来,最明显的证据是他常常以很是痴迷的眼神望着那个人类朗诵,且从来都是极其维护那个魔法师。
但无论理由是什么,厄里•泽莫拉已不再是叛徒,他是促进人类与兽人之间交流的重要因素之一,经常在尤亚维大陆和温特大陆之间往返。
武士笑道:“是,他不是叛徒了。”伸了个懒腰,“说实话,我还是挺期待的。兽人的体格天生优秀,我挺想见识下。”
骑士想了想,还是提醒他道:“兽人的修炼与人类不同,所以会过来参与招生,应该也是比较倾向于药剂学之类。你可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就跑去找学生们的麻烦。”
武士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同事,回道:“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好战到这种地步。只是兽人真会来学药剂学?”
会的,怎么不会?
曾经称霸森特斯盖的种族威武强壮,经过几千年的时间洗礼,还在顽强以实力抵抗时,却输给了小小的药剂,还差点带来灭族之灾。即便兽人再如何自大,他们也已懂的学习的重要性。
骑士说:“谢医师在温特大陆期间就发现了几个适合学习的兽人。虽然天赋尚且比不上艾迪凯学院的学生,但也不差。”
武士:“说到谢医师,我记得他以前是剑士?记忆中实力从来都不突出,但现在已经次圣级了?库克斯也跟着突破好几级,你知道么?”
骑士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不过你是不是说太多了?”
武士愣了下,然后又笑了。
“这不是说话的人是你么?算了,不说了,准备吧,时间快到了。”
不久之后,艾迪凯学院开启大门,新的开始在众多等待的学生面前展开。负责招生的人也好,渴望被选中的人也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生动的表情,或忐忑,或焦躁,或冷静,或自信,不一而足,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对未来的期待。
就在艾迪凯学院新一年招生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学院后方,艾博靠着树干,慵懒地摆弄着手里的药剂材料,琢磨着要不要弄新的搞怪药剂出来。旁边,费列罗笑吟吟地看着他,间或喂艾博吃些点心或喝点水,明明是伺候人的事情,他却做得无比惬意。屋内,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微张着嘴巴熟睡着,在他的身后,无意识轻轻晃动的尾巴蓬松而油光水滑,一派宁静的悠然。
然后有人突然闯了进来,不顾主人鄙视的目光,强势干扰这个恬淡的生活画卷。
“艾布特,好久不见。”优雅的万木王一如既往的器宇轩昂,神情闲适,可一个眼神就给人威严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可惜,他找的人是艾博,无论你身份如何高贵,气质如何高雅,在他不想给面子的时候,他还是不给。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去呢尔拜翡翠轩找青云,有事的话也一样。”
跟在华柚身后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惊讶地看着艾博,他们还从来没见过除了他们之外敢这么跟皇叔说话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古怪的笑容。
有趣!
华柚哈哈大笑,也没计较艾博无礼的态度,指着两个正双眼亮晶晶打量艾博的小孩说道:“这是皇兄的两个孩子。这一次我带他们过来是让他们两个来向你拜师。”
艾博:“……”我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
华柚又说道:“他们的天赋还不错,我想还是达到了让你指导的标准的。”
艾博:“华柚,伟大的万木王,招生的话请往前走,我不负责。”
华柚诧异道:“我记得你现在也是艾迪凯学院老师了,不是吗?”
艾博:“……”
对的,他现在也是艾迪凯学院的老师了。
说到这个坑爹的职位,还是库克斯给他安排的。他说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啊,应该是:
“你已经达到毕业标准了。既然都毕业了,那就留下来做老师吧。”
于是,艾博稀里糊涂就被库克斯安排在了老师的位置上。
事后每次想起来,艾博都很怀疑那个人是为了从老师的职位中解脱出来,好有充足的时间修炼,以求赶紧追上谢瓀云,所以才塞了这么个职位给他。
但说实话,艾博本身的学习就是一个不可复制的过程,让他教别人,分分钟会误人子弟,连名义上是他徒弟的兽人,实际上都是跟着莱安和厄里在学习的,他又怎么可能向库克斯一样去教别人?所以他还是处于闲职状态。
可就是有人看不惯他的闲散,硬是要给他塞点事情做。
华柚:“既然艾迪凯学院现在公开招生,你作为艾迪凯学院的老师,当然也要负责了,我说的对不对?”
艾博:“……”很想说不对,但以他对万木王这个阴险家伙的了解,他绝对会有不少后招。
“呵。”一声轻笑突然响起,费列罗看着华柚,说道,“华都帝国的瀚文学院在森特斯盖也不差,既然是华都帝国皇室之人,按照惯例,不应该是留在瀚文学院学习吗?”
说得好!艾博在心里给费列罗鼓掌。
但华柚不是这样子就会退缩的人。
“长期局限一地的话,视野会越变越窄。目前艾迪凯学院正在成为各种族学习、交流的汇集之地,作为华都帝国皇室之人,有必要,也有需要,到这里好好学习。况且,”望向艾博,华柚神情诚恳地说道,“艾布特的实力有目共睹,我相信着两个孩子在你这里可以学习到很多,也相信你会教好这两个孩子。我相信艾迪凯学院。”
艾博:“……”
卑鄙啊……好好的,突然上升到种族和学院名誉的问题,这不是存心给人找难题么?艾博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正想要不管不顾拒绝了,不料此时华柚给两个孩子使了个眼色,然后……
“艾布特老师,你就收下我们嘛。”
“对呀对呀,我们会很听话的。”
“并且我们还会很孝顺你的。”
“听说你会瞬发魔法诶?教我好不好?”
“还有还有,听说你做了好多有趣的药剂出来,可以借我看看么?”
“艾布特老师。”
“艾布特老师。”
“艾……”
“好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艾博简直是被这两个孩子的魔音给穿耳了,可怕!
然后这两孩子还眨巴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说:“艾布特老师,收下我们做学生吧。”
艾博看了看左边这个眼泪汪汪,再看了看右边那个委屈巴拉,最后抬头看向依旧从容尊贵的万木王,说:“导师是在对抗赛之后才会收学生。你们首先要去前面,通过入学测试后,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学生。”
一般流程确实如艾博所说,但要是导师自身收学生的话,前面的步骤还是可以省略的。两个孩子也是人精,一听就想要继续耍赖,企图让艾博烦不胜烦地收下他们两个学生,就跟他们往常对付父皇跟皇叔一样,大人们总会不愿意拒绝“天真”的孩子的请求的。
幸好,华柚及时拉住了这两个孩子,让已经觉得要跑的艾博停止了动作。
“那我们先去报名了。艾布特,入学后见。”不愧是皇家的人,别人忐忑不安的入学测试,他已经说得跟囊中之物一般。
不过这确实也难不倒他。这个万木王,肚子里的计谋多到看不清。
“艾——博——”蓦地,身后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叫得艾博禁不住抖了抖。
回头,是费列罗幽怨的面孔。
“你要收学生?”
艾博看着他,良久后,拍了他脑袋一下,说道:“你想什么呢?不是你说的只可以收一个么?”
费列罗瞬间笑逐颜开。
“那现在?”
“现在?”艾博起身,拍拍衣服下摆的尘土,说道,“当然是赶紧跑啦。”
反正,兽人的事有华都帝国和艾迪凯学院,他不用插手。
陆斯恩,莱安,库克斯,谢瓀云,艾斯,厄里,还有乌丽,赛蒂,贾艾斯等等,他们全都生活在他们的时间里。
大家都很好,每一个人都能够笑着。
连屋里的那个孩子都有人可以帮忙照顾。
所以,他什么都不用管。
“走呗,之前说好的,陪我在森特斯盖无聊。”
(正文完)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
网站版权所有:前路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