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该掉叶子的树也都差不多秃了，剩下那些忍着不掉的，反而绿得更深。小年将至，南山城今年更是喜庆，只因为城中已经出了史上第三位状元爷了，这几十年来的科举考试，不论是三甲第几，总有来自南山城的学子踏入殿试。

  “啧啧，这南山城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说完，缕一缕胡子，在好事簿上记下一笔。掐着指头算一算，离今年去天庭报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拾掇了天南地北不少琐碎小事，需要理个顺序出来好在上头给的有限时间里全都说明白才行。

  所是所示，都是琐事。踩在云上，这是第多少个年头了，他没算过，就连自己是哪天开始接这个劳什子的民间视差任务的都记不清了。只不过民间贡品大多都是些个甜品甜汤什么的，上一届的那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汤圆伤害了，竟然还定下了绝对不能吃汤圆的规定……走了一路，却没能吃饱，唉，瞧他这神仙做得……

  “啊！闪开！——哎哟喂呀！”对面一声大叫，苏吉利闻言转身，只见一颗闭着眼睛直飞的虎头被放大在眼前。

  那人显然刹不住脚下坐骑，碰一声还是冲着苏吉利撞了上来，“啊！有坐骑的，我恨你们！啊———————————！！！”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自己的云上掉下来了，尖叫声响彻云霄，惊起鸟飞一片。

  呼，还好刚从南山城拔地而起，这里不算很高……苏吉利一边面朝下坠落，一名边摸着自己的胸口。

  “小黑，刚才撞的那是谁啊？”财神爷拍拍坐骑黑虎的脑袋，使劲揉揉眼眯起往下看，也没能看到个一星半点，下落的速度太快了嘛。

  “不知道，”黑虎摇摇头，“我刚才在睡觉。”

  “啊呸呸呸，有坐骑的了不起啊！我已经飞得那么那么那么低了还要被你们撞，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苏吉利爬起身，吐着口中草屑，还好他是神仙，摔碎了也摔不死，就用那种狗吃X的姿势趴了快三个时辰，天都快黑了，他总算是能走了，也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灌木还郁郁葱葱，虽然有些冷风，却感觉是不会飘雪的地界。

  咕噜噜噜噜噜噜~肚子抗议了，唉，苏吉利摸摸肚子……做神仙也吃不饱饭啊……真悲催……

  咚咚咚咚，大刀阔斧，将几根比手臂还粗的萝卜砍成大块儿堆成萝卜块儿小山，再将洗净的鹿腱子肉切成大块儿，入滚水加黄酒焯上一遍撇去血沫。

  这边，一把沙果拍散，整根桂皮掰碎，大料三枚，花椒三……想了想，上次小狸说吃完了肉舌头有些麻，于是花椒两勺，香叶一把，干辣椒一碗，茶油下铁锅，炒。

  要小心香叶和辣椒不能炒糊，然后一旁的紫砂大锅里放上切成粗条的鹿肉，撒上冰糖一碗，茶叶半碗，将炒好的香料倒入，再来是四碗酱油，半缸黄酒，再铺上一层萝卜，盖上盖儿，起火，开炖。

  将手洗净，坐在灶前拉拉风箱，偶尔扔几根柴火，等再过两个时辰，太阳西斜的时候，就可以吃饭了。

  要问，南山何时有了厨子？

  这要从两百年前阿平化成人形开始说起——其实也就是因为这头呆狼除了心思单纯，戾气浅薄之外，就只有耳朵与味觉比一般的狼要灵敏一些，他真是独眼狼口中的大废物了。他抓猎物的水平其实比小狸稍优，前提是他是狼来小狸是猫，已经升天的父母此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惭愧啊惭愧。可就是因为他呆，没有什么心思，反而比一般的狼更早得道。

  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吧，南山村已经化作了南山镇了，人口万余，小狸去了一趟北山反而迷上了人类的饮食，再不愿意单过茹毛饮血的生活了，整天下山去觅食。叶落担心自己的宝贝被人类骗了去，便在自己没空抽身的时候叫阿平跟着去，结果阿平比小狸更呆外貌也比小狸修得更美，在一次将两妖从人家帮派里领出来之后啊，叶落再不许小狸下山了。开玩笑，这次好歹是人家好心把他们给捡了，要是他家小狸也和当年红云一样被绑到妓馆去，就凭着他那小脑袋和阿平的自然呆，别说南山没笋那样的猛禽，就是有也救不了啊！

  就在禁足的这些时间里，小狸总是闷闷不乐的，虽然他不讨厌吃生食，但是他更喜欢美味的熟肉啊……

  不久后，北山的蛇妖青兰为了找一颗路上丢失的蛇蛋到了南山地界，在南山的这段时间，她意外的发掘了阿平的厨艺天赋，这下是一石二鸟，阿平不再是南山最闲最没用的狼妖，小狸也可以被叶落藏在山里不用去出去抛头露面啦。

  要知道，阿平除了耳朵，就只有舌头最灵了，学起做菜来啊可是弯刀对着瓢切菜——对路了。青兰还教他认字读书，看各路食谱，在青兰走了没多久，他便平出于兰而胜于兰，总算满足了小狸和南山一干妖精的胃口，叶落还请人给他打造了专门的厨具，还给他建了专门的厨房。

  于是这“南山大厨”，一做也就做了百年余。

  也不知道青兰找了这么许多年，她的蛋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眼看肉香弥漫马上就可以出锅了，阿平赶紧去溪边淘米煮饭。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阿平竖起耳朵，他怎么听到有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不好！他的肉！

  苏吉利完全是被肉香牵着过来的，喝，荒山漫野的竟然凭空出了个厨房！眼睛透过照妖镜一看，乖乖，还就真是个厨房！那灶台上不知是煮着什么东西，香成那样，满肚子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掉了一脸哈喇子他也没自觉。

  “等等！”一个青年拍掉了苏吉利伸向锅盖的手，呃，被抓了。

  “火候不够，还没到开锅的时间，得再等一等，现在开锅就不好吃了。”青年抓了苏吉利的手扯到桌边，让他坐下，还替他擦干净了嘴边的哈喇子，“你要是饿得受不了了，我去热些东西给你吃，这肉要是味道不够好，小狸是要伤心的。”

  苏吉利点点头，饿的饿的，都快饿死了！不吃白不吃啊！反正只要有厨房就是他管辖的地界，他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又是一阵空想，苏吉利窘了，捂着肚子，红着一张小脸转到一边。阿平的白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并不是取笑他，而是走过去打开碗柜最下层从网罩下面捞出一个盘子，上面躺着几张煎饼。拿出一个圆形铁板，烧着了另一个煤炉灶头，挑了一小块猪油膏，用长筷子在铁盘上画了一圈又挑出来剩余没化的。煎饼放上去，两面煎热，抓了一把熏肉末又抓了一把香菜末细细撒上，用勺子舀了一勺肉酱，浇上一遍，再一裹，成了一个卷饼，又做了另一个卷饼，抓了一双筷子，放到苏吉利面前。

  苏吉利刚才还有些看不起这些个凉煎饼的，结果阿平煎第一个的时候他就没能忍住哈喇子，又是挂了一嘴巴。

  “用筷子吧，小心烫。”阿平见他直接用手去抓，有些担心。

  那饼其实是千层煎饼，饼皮酥香，内里软糯有嚼劲，加上花椒、肉酱、香菜末、熏肉末的香味，又香又够味，一口一口简直是欲罢不能。不一会儿，两个饼卷被苏吉利干掉了。

  “你……还饿吗？”阿平见他吃得很急，倒上一杯茶水递给他。

  “饿，不过比刚才好太多了。”苏吉利心想，我还等着吃你那锅肉呢，怎么能就这么吃饱了。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在南山里迷了路？”阿平问苏吉利。

  孩子？苏吉利偏头，他刚才在阿平热饼的时候用照妖镜看了看他的真身，果然，在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人家嘛，分明是只漂亮的白狼么。可怎么说呢，这狼不太像狼，简直比狗还温顺善良，不由得对他产生更多好感。不过说他是孩子，这……伸手缕一缕胡子……嘎……胡子没了……

  肯定是刚才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被扯掉了！该死的一定要去找那骑黑虎的财神爷没完！

  看着那少年脸上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白，阿平有些纳闷，难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

  “那……那个，肉好了，你要吃吗？”

  “当然要吃！”想到那肉香，苏吉利好像也不是那么恨那财神了。

  锅盖一开，萝卜和肉都已经煮软，完全没有加水，只是萝卜本身的甜水加上黄酒构成的汤汁，浓郁却又甘醇。

  阿平给苏吉利盛了一碗，撒上几点细葱花，端到他的面前，他早就哈喇子下地了，阿平忍不住想，这人这样流口水难道不会口渴吗？想着又给他的杯里加了一些茶水。

  “其实我……不是谁家的孩子。”吃完肉，喝完汤，吧唧吧唧嘴，苏吉利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剔牙，“我是天上的神仙，路过这里的时候被财神爷的坐骑给撞下来了。”

  哦，这样，阿平点点头，神仙下凡也有这么狼狈的啊，果然大王他们说做神仙不好。

  “这个……我该走了。”那狼的饭煮好了，也炒了几个小菜，看来他口中的王啊什么的是要回来吃饭了，苏吉利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叶冰。”阿平稍稍迟疑，没错，他的姓氏是大王赐予的，至于名，则是来自他那张万年难变的白板脸，虽然漂亮，但像冰一样，于是就由叶平变成了叶冰。

  “我叫苏吉利，谢谢你请我吃饭，这个给你。”苏吉利拿出一块乳白丰润的羊脂玉佩，圆圆的玉面上雕着一圈细致的水纹，等阿平接过去，苏吉利给了他一个大笑脸，“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阿平也没多想，玉佩放进怀里。

  过了不一会儿，阿平回头，却发现苏吉利从门外冒了个头，两只大眼眨巴眨巴望着他，“那……那个，腊月二十三，我要上天庭去，能……能来你这里吃晚饭吗？”

  “好啊。”阿平淡淡的笑了，其实真不容易，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笑了两次，苏吉利真是赚大了，一溜烟飞上了天，不行不行，要先去找胡子，不然去了别家厨房被人家说是勾引良家妇女就不好了……

  “其实……我是……灶神爷……”不是苏吉利想狼吞虎咽，其实就怪他没有坐骑，自己的脚程不够快，到了阿平这里的时候，已经离上天的时间不远了，有时候差点吃到气管子里，还要阿平给他拍拍背才咽得下去。

  嗯嗯，阿平点头，说知道了，看到苏吉利粘着一脸假胡子进来，他险些没认出来。他倒是不担心苏吉利的消化能力，只是……穿着朝服吃得这么快不会弄脏朝服么？

  “在其他地方……吃甜的……都快……吃傻了。”苏吉利使劲嚼着，还是阿平做的东西好吃，其实他虽然说是腊月二十三来吃饭，实则天天都来报到，阿平也不诧异，见了他，也只说一句“来了，一会儿吃饭。”

  “呼……终于吃饱了，嗝——”

  “等你除夕下来，还可以来找我。”阿平收拾碗筷，挽起袖子洗碗。看着他的背影，苏吉利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这个……你们南山人杰地灵，仙山一座，就没有妖想入仙籍做神仙么？”

  听到他这么一说，阿平想了想，摇摇头，如果说仙，大王叶落和小狸还有北山的各位和狐山的火狐们，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了，可是大家都不愿意登仙，说是做仙人被关在天上，没意思。至于为什么没意思，阿平也不知道。

  “那……你呢？想不想做神仙？”

  说到这个，阿平沉默了，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了。“我们狼族从没出过神仙……”

  “那如果有机会，你会去吧？”

  阿平想了想独眼狼曾和他说过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小吉利，小吉利~别不理人啊，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哼！贱人，来道歉还骑着黑虎追，简直不要脸！苏吉偏头不理来仙。

  “哎呀，那天撞你完全都是小黑在打盹，真的不怪我嘛……”黑虎很是无奈，人家主人都是帮坐骑求情的，哪有把责任推到坐骑身上的，真是……他只能耷拉着耳朵和尾巴，放慢速度。

  苏吉利狠狠剜了黑虎一眼，其实他是羡慕的，明明自己就是诸神里少有的小个子小胳膊小短腿，却又是公务最忙的一个，整天自己跑来跑去，都快累死了也没人心疼。

  “来来来，你坐上来，我们一起上去好吧？”赵公明之后晓得自己撞到的是这个小冤家，真是悔得肠子都青掉了，拧了这么许多天，总算让他在二十三这天截到人了。

  苏吉利在听到赵公明说要他骑上黑虎的时候就心中一动，只是拉不下那个面子，其实要不是他撞了自己，哪里会碰到阿平呢……他应该也是早就原谅他了。

  赵公明见他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伸手拉了那小人到怀里，粘了一脸的假胡子，但眼睛还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赵公明圈住苏吉利的腰身，一阵怪笑。

  苏吉利手下摸着黑虎的皮毛，心想，你笑，再让你笑！等我也有了坐骑，哼！定天天离你远远的！

  其实玉帝之类的一行上仙已经早早就在大殿里等着苏吉利了，这些上仙不随意下界，却对下界的故事充满了兴趣。唉，用赵公明的话来说就是太高了，高处不胜寒，寒透了，反而尊贵，但其实他们都世俗着呢，只是不愿承认也不愿苟同。整个天庭就他财神与那小灶神是最世俗的，所以他们活得最快活，虽然那些尊贵的上仙眼底揉不进他们这两粒小沙子，但其实藏在不屑的下面都是羡慕的。

  苏吉利翻开手上的好事坏事簿，故事整整从腊月二十三说到了人间的除夕，终于又是他下界的时候了。兴许是吃饱了的关系，今年苏吉利的嘴巴特别甜，说的的故事玉帝老儿非常满意，决定给予苏吉利一些赏赐。

  “说吧，你……想要什么。”玉帝摸着他的真胡子，看苏吉利捋着他的假胡子，大眼睛转一转。

  “回玉帝，臣……只想要一头坐骑。”

  要问玉帝究竟答应了苏吉利的要求没有，那自然是答应了，其实他要的东西啊那简直太不过分了，你说吧，他搜天搜地搜人家灶台，每年那是要跑多少地方啊，却连个坐骑都没有，确实说不过去。可你要说他真的答应了他吧，那也不尽然，因为……因为这些年来，天庭人比兽多，根本就连匹天马都派不出来了。但是他苏吉利是多聪明的神仙啊，办法他早就在上天之前想好了，只要玉帝一点头，他就给阿平讨个仙籍空位，明年上天的时候带他一起前来走个过场，就万事大成。

  可是玉帝这关好过，管仙籍的那里可不好过，虽然这点苏吉利当然想到了，他的确……想到了。

  “小小苏，今天胡子粘得很稳哈？用的何种粘剂？”太白金星脸上挂着看起来还算善良的笑容。

  苏吉利心想，你的白胡子白眉毛还不是粘上去的……但脸上依然是憨态可掬，“哪里哪里，都是星君您带领得好。”丝毫不含谄媚，这是事实啊。

  太白金星的脸色小小得难看了一下，接着又笑了，“小小苏，今年牙疾否？”

  可算是踩到伤口了，疼得苏吉利一抽一抽的，可他还是忍住了，一躬身，双手作揖，“既然玉帝已经答应了，您就别再为难在下了吧？”

  “那就说正经的。”太白金星回到了桌案旁，苏吉利则是耷拉下了肩膀，你也知道刚才说的那些不是正经话啊……

  “你是要为一只狼登仙籍？”

  “不错，漂亮的白狼~”想到叶冰的真身，虽然除了自己偷偷在照妖镜内看之外只看过一两次，但和变成人的漂亮白板脸不一样，巨狼形态的叶冰是非常非常有高傲气质的仙貌品相。

  “至于仙劫……”

  苏吉利赶紧打断他的话，“玉帝同意的，仙劫当然是可以省了！”开玩笑，要是被那些个紫雷劈几下，就算不死，白狼成了黑狼那可怎么办……

  太白金星倒也知道是玉帝赐了这小灶神坐骑却没有仙兽可以指派，本来就是个丢面子的烂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他就是不想让他这么的就轻易如愿……

  “好吧，雷劈不用了，但是考验还是要的。”终于提笔在仙籍册的空页上写下叶冰的名字、籍贯、原型、来历，苏吉利呆呆看着他大笔一挥一气呵成，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被绕进了一个不大却又不小的阴谋。最后，拂开袖口，在页脚盖下一枚朱红印章，苏吉利不太理解，俯身去看，就看见那印章内的字样是——“待审！？星君！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然而他抢在苏吉利伸手之前已经将册子收入袖中，除了他，那是谁也摸不到了，“不，我们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好，那都是你自己想的。”

  的确，苏吉利无话可说，只是咬住下唇，一脸憋屈。

  “你的狼，他是山中的兽类吧，如果以后要让他在你这个最世俗的小仙身边呆着，就必须让他熟悉世俗的生活，所以他必须去个世俗之地锻炼一年。”转身点点苏吉利的小鼻子，“然后明年的大年三十，再带他来见我。”

  “那他可以去山脚下的南山城啊。”叶落一身皮袄，坐在山口吹冷风。

  “不行不行不行。”苏吉利一边抖啊抖，摆摆手，太白星君说了，南山城就在那南山脚下，怕是已经被那小狼熟遍了，失去考验意义。

  “那……北山城如何？”他是不太想让自己的手下离开到完全掌握不了的地方的。

  “也不行不行不行。”苏吉利手摆了，头低了，他不敢看叶落的眼睛了。不愧是在天上挂了籍的兽仙，虽然外貌温文尔雅，压迫力也不是一般……

  “唉……”叶落转眼看身边的阿平，他却没有抱怨什么，还是那张白板脸，遂起身问道，“那请问星君给叶冰指了一个什么去处呢？”

  “东湖城。”

  叶落与阿平对望一眼，竟然也不是那西海……这真正的是个陌生地方了。

  “仙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叶落走到苏吉利面前，的确替他挡了多半冷风。

  “大王请讲。”苏吉利听他语气缓和了，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要知道我那小狸最离不得叶冰离去，自打知道他要登仙途，已经郁郁多天了，如果他最终不能登入仙籍，也请把他好好的带还给我们，可以吗？”苏吉利仰头，只见叶落的眼中满是心痛与诚恳，竟然不自觉红了眼眶，点点头，应了。

  叶落回洞里去哄小狸了，终于是在人间的年夜饭桌上把他请了来，一想到这可能是自己吃阿平煮的最后一餐，他就边吃边掉眼泪，可是把叶落心疼死了。

  各个得道化为人形的狼精狼妖也是纷纷前来吃这最后一顿送别酒，气氛有些萧条，就连白板脸的阿平也弯上了一抹淡淡的苦笑，生活了几百年的家，说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得下的。

  连着夜，阿平照苏吉利说的挖空了那块羊脂玉佩，戴在胸前，将那南山厨房中自己舍不得丢下的东西统统都带走。

  东湖，是一座地处东方的巨大淡水湖泊，至于有多大，去过西海的东湖人都说，哼，西海有啥了不起，就是浪头比我们东湖大一些，水比我们东湖咸苦一些，皆是一望不到对岸的大水泡子。那东湖有多深？东湖人告诉不了你，那湖深得他们根本下不去多少，就算是几根竹子接起来的十数丈竹竿，也是一捅不到底。

  倒是还有一人可问，不，不能称他作人，他会生气。他乃是那东湖养成的妖王，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你若问他东湖之中最深之处水有多深，他便撇你一眼，说，也就比他的身长的三倍还长了那么一点点吧。

  入春了，桃花正艳，墨岚终于愿意出门散散心，春寒未散，对于普通族类来说还是冬眠正好时节，而作为王者，他除了每天近七个时辰的睡眠，生活作息还是较常人无异的。

  小枚化了原型还在好睡，墨岚请她不起，也就不带她了，谁说睡觉一定要在家里睡闷头觉？今日阳光正好，找根树干晒太阳来才是正事。

  “这个地方好！”虽是林子深处，却靠湖，一般的人类是不会来到这地方的，他们早被那外面一层的桃花林迷花了眼，迷住了心。那棵大树发了新芽，叶子稀疏挡不住阳光落下，树冠微侧，却够到水面上方，墨岚目测那树干粗细，算了算承重能力，化小作五丈碗粗巨蚺，缠了上去。

  偶尔清风拂面，墨岚伸出信子嗅着风中那抹似有若无的桃花香，一个哈欠，露出满嘴倒钩尖牙，午后阳光正好，什么也不想，先睡上一觉。

  东湖真正是大呀……拖着残破的身体沿这湖边走了两天，阿平没能见到人家，这东湖陆上灵气不盛，也没曾碰过什么妖仙精怪，在普通的动物口中根本问不出东湖城的去路，眼看天色又是不早，扔下口中的那两只山鸡，颤颤巍巍变成人形，唉，果真是还是伤得太深吗？不知道这次又能维持多久。

  取一碗，鸡脖子用刀划开，还好，因为死得不久鸡血还未有凝固，不太会影响味道。自从学会料理菜肴，他就再没让兄弟们口中的鸡皮鸭皮带过毛，拔掉羽毛这种事情用用法术还可以完成，可是现如今，虽然人形都快维持不住，阿平却还是坚持着，他手拿一个镊子，细细捡挑起来。

  待鸡皮滑溜如常，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呼，收起镊子长出一口气，明天或是后天，至少还是捕只兔子来的好。

  从鸡脖子扯出会破坏味道的软筋，用指甲划开鸡腹，掏出一干心肝肠肚，除了心肝，别的都被丢弃了，拔完细毛之后，再没精力去清洗这些，接着又在鸡腿鸡胸上割开几个小洞，将拌了味道的香菜塞了进去，酱料细细刷了鸡皮鸡肚，放在木盆里让它渐渐入味。而另一只，则是砍成了大块，炖汤。

  腿伤了，就连挖灶也得坐着来，可是阿平不急，鸡肉要慢慢入味，半个时辰差不多了。从胸前掏出一块块方砖，阿平淡淡笑了，还好记得带这些，不然，自己这样的身体怎么四下去寻。灶坑挖了半尺深，留了个入风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行囊中掏出一个小瓦罐，里面正是那年改建灶台的时候挖出的地底稀泥，经过煮沸调味，用纱布过滤保留，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了。

  腌好的整鸡用味泥细细裹好，放入挖了半尺的灶坑，埋上土，放上路上拾掇的柴禾，摸出汽锅，注上半锅水，哎呀，问题来了，响指打不出火来。果然自己不是火狐，学来的本事在身体羸弱的时候便不好使了，偏偏又在路上丢失了红云送给自己的狐火火种，阿平有些气馁。

  哔哔啵啵，在阿平苦恼之际，炉灶下的枯枝干叶却着火了，他不由惊喜的想竖起耳朵。

  没错，这是墨岚干的。

  风中夹带了陌生的气味，他便从睡梦中醒来，只是，这气味不算难闻，他等着那物体慢慢接近。

  东湖，并不产狼，所以，他的接近，调起了墨岚一些警觉性。只是，他似乎因为拖着一条伤腿，速度不快。那家伙个头不算小，虽然小如现在的自己也能轻易将其杀死。信子一吐一收，喝，有妖气，原来是只妖狼。墨岚来了些兴致，虽然天色不早，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果然，不出一会儿，那狼化作了人形，脸色有些苍白，十分好看的脸孔，只是面无表情。但让墨岚感到疑惑的是他接下来做的事情，他既然不打算以狼型生吞了那两只野鸡，也没有立即生火起来烧烤。而是坐在那细细拔毛，还挖灶搭锅，俨然一副野炊的架势，这让世俗惯了的墨岚真真来了兴趣，他早早收了妖气，只是卷在树上看他如何这样那样。

  如果能化作人形，就算受了伤，也不至于燃火不起吧，这让树上的墨岚有些愕然，终于，在差不多一个半时辰的准备之后，看到青年脸上露出气馁的表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还是尾尖一摆，替他生起了那个火堆。只是那小狼在高兴之余似乎根本没发现，那舔着锅底的火舌，是蓝绿色的。

  好像是个笨蛋，墨岚对他摇了摇头，看看他都能做出什么，要是不好，还是准备回去罢。

  这边的木柴好生奇怪，生出的火苗蓝绿色，烧了好久也不需要阿平添许多木柴，但水开得很快，揭开锅盖，他已经忘却了这些细节。

  鸡块与两只鸡的心肝一起投入滚水中，再切一片老姜入水，细细撇去浮沫，倒入黄酒一碗，接下来只是等了，那火焰虽说不是暖色，却温度很高，阿平化作原型，趴在地上，舔舔自己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只是清汤……不，尝遍人间珍馐的墨岚清楚，是那炉灶下烤鸡的香味。竟然……让他有些不想回家了，反正小枚一定还在酣睡不想起身，还是……放她一天假吧，他无论如何都想尝尝那鸡肉的味道。

  身前对着蓝绿色的火光，却很暖，背后有些凉，不对，又没有刮风，何来的凉意？白狼回过头去，喝，这一看不好，他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扯到伤口。

  好大的一条巨蚺，浑身漆黑发亮，鳞片间缀着成片金色花纹，蛇眼是十分亮眼的金色，尤其突出了蛇眼中心的针形瞳孔。看清了蛇貌，阿平反而冷静了，他多日来没有碰到过的得道妖精，却自己来找他了。对他来说，那蛇十分巨大，却看不出年纪，不要怪他经验不够吧，是那南山，不产蛇，除了这尾巨蚺，他活了这几百年见过的蛇也只有青兰和之前救过自己的小庙僮而已。

  突然想到了什么，阿平化作人类模样，从胸口抓了一把枸杞红枣，丢入汤锅，端起一旁已经凝固的鸡血，伸长一只指甲在碗边刮上一圈，又切了几下，倒入锅中，闷上锅盖，刚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瞬间瓦解。

  “呼，险些忘了。”阿平拍拍胸口。

  墨岚有些失笑，虽然负伤在身，但这小狼似乎根本不怕他，还是他感觉太迟钝，觉得自己不足为惧？

  “你……要一起吃吗？”阿平见那蛇身并未隆起鼓包，猜他应该还没吃过，而且好像……是被香味引过来的。

  墨岚眼中带了笑意，点点头，尾端指指炉灶下方。

  “哦，对，还有一只烤鸡，汤好了我就挖出来给你。”

  墨岚心想，看在为他点的那把火的份上，也值了，遂盘作一团，和阿平一起等。

  “你能说话吗？”

  墨岚点点头，但是依旧不说。阿平看他，金色眼睛里印着蓝绿色的火苗，依旧带着笑意。他是比青兰来得小些，可也化不作人吗？或许又是一个不屑人类的妖精吧……看看自己，阿平叹气。

  “好了。”

  夜依然凉，阿平有些舍不得扑灭那堆火焰，但当他话音未落，火焰还是灭了，阿平转头看看那条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巨蚺，眨眨眼，没说什么。

  将炉子上的汽锅拿下来，飞快揭开锅盖撒了一把盐和胡椒粉又盖上，拨开灶壁中的柴禾，除了焦黑，却没怎么烧毁，看来一会儿还能再起一堆火，他将那些柴禾放置在一边，没有丢弃的意思。

  再从玉中摸出一把小铁锹挖那灶底已经焦黑的泥土，渐渐碰到一个脆硬的东西，他因伤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墨岚看着他，伤腿在左边，虽然被裤子盖住，但他只是坐着完成所有动作，根本不敢屈伸，也就是说，还是变作人形更轻松吧……那他为什么又老是变回狼去？墨岚不解。

  一阵香味和着热气扑面而来，他无暇想他，吞吐着信子，只等阿平挖出的东西露出庐山真面目。

  已经烧成一个黑硬的土块，由于埋得不深不紧，用铁锹抠出来并不费力，只是很烫，迅速用手扔进一旁干净的木桶中，发出咚的一声。

  墨蚺靠了过来，敲着土块的阿平偏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整只吞下去他会烫伤吧……所以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你别急，这壳很咸，等我去干净它再给你。”阿平知道他不和自己说话，巨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耐心等待。

  刚刚剥开第一片黑壳，便露出黄澄澄的鸡皮，看来是成功了，阿平还是那张白板脸，但眉眼却放松下来。墨岚瞪大了眼睛，他分辨不出鸡身上的香味来自何种香料，他现在只想再尝尝味道。

  当鸡整只都被剥出来，阿平眼疾手快扯下一个小腿，“我只是尝尝味道，如果不好下次再改进。”他怕巨蚺嫌弃，把鸡推了过去，“还有点烫，你……小心。”

  说完摸出一个碗，一个瓷汤勺，喝汤去也，墨蚺立刻扑上去。

  焖了这一小会儿，鸡血和汤都入了盐味，胃里终于有了暖暖的东西，阿平长舒一口气，端着汤碗转过头去看那巨蚺吃东西。

  有些奇怪，他所知道的蛇类吃东西不该是整个囫囵吞下的吗？那巨蚺却用尾尖压着那只鸡，一点一点撕扯，一边吞咽眼中还滑过一抹惊喜。

  “好……好吃？”阿平试探的问，巨蚺竟然对他点点头。

  明明只是陌生的巨蛇说了自己做的东西好吃，阿平一直吊着的心回了肚子里，突然觉得很开心，还好他不讨厌自己，至少……不讨厌自己做的东西。

  “那个……我，最近可能要呆在这里养伤，如果你喜欢，可以天天过来，我再做别的给你吃。”

  墨岚听他这么说，突然有了一点小期待，点点头，阿平一直目送他游到暗处，才开始想办法在剩下的柴禾上点火，啪啪几个响指，还是没有用，但还没等他泄气，嘭一声，柴禾自己燃了，还是那蓝绿色的火苗，很暖。

  阿平看着巨蚺游去的方向，他走很远了吧？

  又喝了一碗汤，吃了一点肉，没什么食欲，腿上的伤还疼得很，真的不想赶路了，东湖城什么的，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阿平变回狼身，侧躺在火边，真暖……闭上眼，他想起那不愿与自己说话的巨蚺，好久没和不怕自己的动物说话了，真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小枚这一日一夜可算睡了一个好觉，阳光落入窗格晒在她的鳞片上，才终于舍得下了床。刚刚化形梳洗完毕，就听到门外经过的小仆两个聊天。

  “今天这早起床是为了什么啊？天都没亮！”

  “你就别抱怨了，漠然楼的大厨可是昨个三更就被老爷从床上抖落到厨房去做菜了，那一个两个才是叫苦不迭！”

  小枚一听，梳子都拿不住了，卷起裙角就跑到了饭厅。

  “哎哟我的爷啊，你昨个晚上是不是没吃晚饭饿着了？”看着尹默然半夜就到自家的漠然楼叫上来的一桌子大菜，着实吓了一跳，宴客用的八仙桌布了一个满又一个满，非得变成蛇身才吃得完这么两大桌吧！

  “十日不吃也饿不着我。”尹默然伸手夹了一筷子梅酱烧鸭，根本及不上昨晚那只烧鸡的万一，又尝了尝酒酿木桶鸡，这个这个，正经的没有味道。

  “不吃了。”半刻钟的功夫，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尹默然决定今天还是要外出。

  “啊？！那这一大桌子菜怎么办？”小枚在背后大叫。

  “赏你们了，大家今天起得早，怕是都在怪我了，今天府内放假，我外出有事，你也放假不用跟着。”

  “……是。”小枚看看那一大桌子菜，啧啧啧啧，怕是那漠然楼里的大厨，真是辛苦，不过是不是也苦不久了？

  依旧是那竿树枝，墨岚今天特意变得更小了些，他收起身上的妖味，隐在这树杈之上，那小狼究竟是多少年道行啊，竟然真的发现不了他。

  阿平第三次竖起耳朵，他好像真的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声音，可是不见那巨蚺的身影。突然，湖面上波光一闪，引起了他的注意。喝，好大的鱼。

  揭开昨晚炖汤的锅盖，里面还剩了不少鸡肉块，只是汤被自己喝了个干净。阿平眨了眨眼，从玉佩中捞出一支竹扎的钓竿，这是早先时候在狐山，红焰送他用来冬钓的，钓线是那天蚕丝，吊钩则是用铁棒磨尖弯成的，还有一个鼓鼓的红色鱼泡绑在上面。拿出一块带油皮的鸡腹，串在那钩子上，走到岸边向下望，这湖水其实清冽的很，只是不知道有多深，便呈了森绿色。

  他要钓鱼？墨岚有些想发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呆小狼，不知道他变作狼身够不够里面那些家伙吃上几口的。但他依旧隐着，没有出现。

  坐定，伤腿依然直伸，鱼钩一甩，没入水中，在那偌大的湖面泛起一圈波纹，一直延伸到墨岚下方的水面。

  从水面下看，鱼眼能从波纹中看清青年的那张脸，虽然隔着水面，却隐隐传来妖气，人形很是美丽，不知他是何种妖物，银色大鱼尾鳍一摆，沉入水底。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鱼饵没有动静，手抓鱼竿的青年眼皮开始打架，他不时摇摇头，想赶走瞌睡虫，可，冬日阳光温暖，还是有些困倦。

  大鱼似乎逮到了机会，钩满利齿的双唇咬下那个诱饵，虽然唇上被鱼钩穿刺了，但那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而阿平这边的状况则是，喝，上钩了~好大的一尾鱼！南山产的韧性最好的细紫竹都被整个弯成弧形，看来……自己肯定拉不上来了的！阿平没有执拗，甚至只是伸直手拽了拽，就把鱼竿放掉了。看来东湖的鱼果然和狐山河里的不一样，只是可惜了他的紫竹鱼竿……

  墨岚没想到他会放弃得如此干脆，竟然就扬着脖子愣在了那。

  水底的大鱼却是被激怒了，自己拉扯的力道让他向着湖里弹了好几丈远，几乎碰到湖底，那小妖是来耍他的么！？他红了眼，直直向着水面往上冲。

  不好！这是墨岚的反应，此时阿平正转身往回走，伸长丈余的巨鱼跃出水面，发出巨大声响，鱼尾又狠又准，阿平刚一回头，就被它拍中。

  喝，真正好大一条鱼！幸好刚才没和他较劲，不然……“啪！”等阿平的脑袋反应过来，身子一歪，没有不然，好像他马上就要掉到水里了……鱼尾甩到伤腿上了，好疼……皱眉间，白板脸又白上几分。

  好歹……好歹也闪一下吧，也不是没看见……唉，笨蛋。墨岚用蛇尾扶了扶额头，只听那边又是哗啦一声，岸上已经狼影人影什么影都没有了，墨蚺认命的滑入树下的水中，瞬间，蛇身涨成了十余丈长。

  鱼，在水中便能清晰分辨出气味，原来是只小小狼妖，看来道行还不算浅，至少已经先自己化为人形了，所有精怪妖仙之间，冷血最为修行不易，他开始窥视那小妖腹中的内丹，若是能吞下……

  阿平可不知道那大鱼在想什么，虽然自己闭气能闭上一刻钟，但现在只是初春，这水好凉，他只想上岸。

  墨岚看出了银鱼眼中那抹凶色，他离开湖里不过几十年间，这湖中的水族已经开始这般暴戾了？就算是几百年前还是蛇形的自己眼中，那受了伤的小狼也不过是个可怜弱者，湖里并不缺少食物，那银鱼竟想要伤他性命？真正的不可饶恕！继续隐藏着妖气，墨岚游了过去。

  阿平的耳朵是极好的，他听到有什么向着他和这大鱼游过来，但，看不见。

  银鱼则是满眼将阿平看作了修为，直直冲了过去，阿平瞪大了双眼，只看见此时还钩在鱼唇间的鱼钩，还有后面那被拉着浮沉不定的……我的紫竹鱼竿！

  看那张全无血色的白板脸上难得睁大了眼睛，墨岚加快了速度，无形的蛇尾大力甩来，砸飞了银鱼的势头，银鱼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他这才发现不同于自己的那强大妖力所在，眼中已血色尽退，只剩懊悔。

  “……大王！”他与那没什么法力的小狼不同，已经被大王的妖力直逼至水底。阿平不明所以，哪家的大王连个影子都没有的，可是看着不复凶恶退到水底的银鱼，他明明感觉到了一条尾巴缠上他的腰间。

  “噗哈”在蛇尾的助力下离开水面，墨岚将他轻轻放到岸上，阿平依旧看不见那冰凉的蛇尾，只见水面有一圈被排开的水坑，只是那粗度，乖乖，比那墨蚺平时粗了可不止一倍……所以果真是“大王”啊……阿平脚落地，点点头。腰上的尾巴嗖地一声收回了水中。

  有风拂过，虽然太阳依旧，可阿平着实是冷了。翻个身变回狼型，忍着疼甩松身上的毛。

  要说墨岚去做什么了，本该他管理的东湖水族竟然出现了想要乘妖之危的败类，他自然是气不过，并且还是那只受了伤变做人类是一张漂亮白板脸的呆小狼，想想刚才尾部圈住的腰身较自己的人身是如此之细，啧啧，一想到如果自己此刻不在，他便会死在这银鱼口中，墨岚的脸色不由得阴冷了几分。

  “若是气他耍你，将他打下水来便是！你怎可想要伤他性命！”

  “大……大王……我……我……”银鱼倒是想逃，只是墨岚的出现让一干成精的水族都围了上来，再说，他小小鱼精哪里逃得过墨蚺的法眼，只能支支吾吾将自己缩成一团。

  “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哗啦一声，一条丈许大鱼被卷上岸，大嘴一张一合，“救……命……”虽然阿平谙水性，可那鱼精显然在陆地上不行。

  啊，是他，阿平果然发现了在穿在银鱼嘴上的鱼钩。他变作人身走过去，轻轻扯下鱼钩，收入怀中，总算没有弄丢。不知道这鱼为何被甩上岸来……鳃盖嘴巴一开一合，怪可怜的。

  “我……我推你下去，说好了不许咬我的手。”看看那鱼唇下倒钩似得尖牙，阿平用上最大的力气，也没能动了大鱼半分。

  “你要救他？”嗯？谁在说话？抬头，只见那条墨蚺的头钻出水面，眼睛阴冷冷扫过快要断气的大鱼。

  “啊，你真的会说话……这，救他是当然，他是鱼精，毫无还手之力死在岸上，浪费了近千年的道行，不应该。”

  “你可知道他刚才要杀你？”墨蚺整个钻出水面，头立到与人形的阿平一样高度，能清楚地看清他额前的金纹，在太阳下甚是美丽。

  “可我并没有死啊。”阿平眨眨眼，看着墨蚺。

  墨蚺蛇尾卷起鱼尾，噗通一声，银鱼已经砸回到水中，立刻使劲翻合着鳃盖，确认自己真实还活着。

  “你再修炼十许年间，就可修成人形，但若今日让我杀了……你可知错？”

  【谢……谢大王不杀之恩！】

  墨蚺转头定定看着眼前已经撑不住人形的落水白狼，道，“谢我？我可是要杀你，要救你的是他。”

  【……谢谢恩人。】

  十年对于银鱼来说并不算长，想到刚才窥视那小狼辛苦修炼几百年的道行，心中实在羞愧。

  “谢谢就不用了，我根本就是想救也救不动你，只是……我有一件事想问。”

  【请说。】

  “呃，你们东湖的水族都是不能吃的么？”

  银鱼没再答话，墨蚺也不开口，不过一会儿功夫，哗啦哗啦，三条一尺半长的鱼被甩上岸来，活跳跳，被阿平一爪按住。

  “谢谢。”

  唰唰唰，鱼鳞是阿平用洗好的爪子刮的，鱼肚也是用指甲拉开的，阿平总算庆幸自己有比刀锋利的爪子，这是除了耳朵与嗅觉味觉，他身上最值得称道的特长，照样与法力无关。

  刮着刮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扭头，墨蚺依旧立在那里，看着他。

  “你……也一起吃？”

  墨蚺好像他在说废话一样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处理完了所有三条鱼，将它们丢进木盆里，阿平有些喘，早知道就不要选这么远的地方钓鱼了……如果现在变成人把这些搬过去，一会儿难道要用狼型来做鱼吗？他抬头盯着昨天搭灶的位置，也不动作，就这么看着。

  墨岚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心里啧了一声，真麻烦。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平只觉着腰上又一紧，哎呀扯到伤口了，当四爪腾空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北山那红隼为了让自己用嗅觉和听力帮他找哥哥，而把还未曾修成人形的自己抓上天空的那次。

  就算是长度短了一半，墨岚卷起那小白狼还是轻而易举，除了扯到他伤口的时候听到了抽气声，直到再将他放下，他也再没有别的反应。

  莫不是疼傻了？凑过去瞧了瞧他的伤口，竟然从左后退的内侧一直爬上腰侧至后背，亏得他毛长盖掉一些。还说自己是来这里养伤的，照他这么个折腾法，伤怎么能好得了。

  其实，阿平只是十分认真的在想，那红隼的名字，究竟是叫什么来着？

  当然这点墨岚不知道，也幸好他不知道，尾尖弹了阿平一脑门儿。

  “发什么呆，做鱼。”

  “……哎。”阿平这才发现，装鱼的木盆也一并送到了。

清蒸说起来简单，但对鱼本身是有较高要求的。

  最主要，还是新鲜。这点毋庸置疑，这些鱼在被银鱼扔上来之后都还是心态乐观活跳跳的状态。

  其次是腥味淡，做起来才简单。这东湖虽然是面不连海的水泡，却好像真是一汪活水，里面的水族竟然没什么腥味，兴许是自己吃鱼较吃肉少吧，阿平也就没怀疑什么，能好吃，才是关键。

  阿平当然有菜刀，剁肉切鸡他可不用爪子，只是他今天就是拿刀都觉得累，维持人形坐在这里把鱼摆到锅里就更不容易了。

  用指甲在鱼身的一侧顺着背部的鱼骨横着一划，但为了保持完整并不把鱼肉切下。在鱼身表面与内里用盐与胡椒涂抹均匀，腌制一刻钟。

  在腌鱼的这一刻钟内，蒸锅放水上灶，盖上锅盖，根本不用阿平操心，蓝绿色火焰早已准备好，舔着锅底。将葱切丝，老姜切片，因为鱼大，葱姜都切了好些，一旁的墨岚看他不停从胸前的羊脂玉佩中摸出材料，心想，那里面该不会满满的都是这些个锅碗瓢盆和佐料吧？

  葱丝拿了一半铺在盘底，姜片则是全都平整码在鱼腹内，两条鱼，光是码姜片也都用完了这一刻钟，蒸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开，箅子入锅，准备摆鱼。

  这摆鱼就有讲究了，将背脊划过一刀的那面在蒸时摆在下方，这样鱼的两面便可以同时蒸熟，也可以节省时间。倒上小半碗豉油，盖上锅盖，不一会儿，蒸锅里传来悠悠鱼肉香气。

  啧，墨岚吐着信子，很是满意。

  刚蒸了不一会儿，阿平掀开锅盖，只见他将盘子里的积水倒入下面的滚水中，还没熟透吧？墨岚心想。果然，再补上小半碗豉油，锅盖再次盖上。只是，光是这样几个动作，都让他做得有些吃力，叹气，手背抹掉额上汗珠。

  待鱼蒸好了，阿平并不急着揭开锅盖，只是整个将锅拿了下来，摸出一个大炒勺与十几粒花椒，倒入油，放在火上加热。

  等花椒油热到了九成，再一举揭开蒸锅的盖子，先撒上剩下的一半葱丝，哗啦一声，热油整个浇上，香味瞬间散发开来。

  “就吃这两条可以么？”阿平望了望盆里剩下的那条，对墨岚说，“本来还想做条干烧，但……”

  “那明天做。”墨岚挑了条小些的鱼，抢伤者的食物本来是不怎么好，看在自己救了他命的份上，还是必须得吃。听说他明天还是会来，阿平怔了怔，心里没来由的安心。

  不知道这鱼叫什么，还好刺少，见墨蚺没有四肢只有尾巴，阿平先将他选的那条鱼用筷子分了几大块，才开始吃自己的。

  墨蚺吃东西照样比一般的蛇类要斯文很多，阿平食欲依旧不太好，吃了半条鱼就停了下来，化成白狼歪着头在一旁轻喘起来。

  “我……我叫阿平，也叫叶冰，你可以告诉我名字吗？”阿平淡淡道，却是鼓起了很大勇气。

  墨岚抬头看了看他，“为什么有两个名字？”

  “我来自南山，大王赐我的名字就是叶冰，大家……也都叫我叶冰。阿平是我成妖前生下来就有的名字，如今已经没有人这么叫了。其实……大王还交代说，下山之后要告诉别人我的名字是十二水。”阿平见墨蚺并不会不搭理自己，便一脸认真解释起来。

  十二水？墨蚺眼中带了笑意，这名字有意思，由他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来就更是有趣，不过和这小呆狼的呆相倒很是般配。

  吞下最后的鱼头，墨蚺饶有兴致地看他剩下的那半鱼。阿平推了推盘子，示意，如果不嫌弃，你吃吧。墨岚当然不给他客气。

  “既然大王让你隐姓埋名，为什么又将名字告诉我了？”

  “嗯……这……我没想过骗你。”

  墨岚停止吞咽，金色眸子对上阿平黑色狼眼，除了真实竟然没看出点别的什么来，这呆狼就是变作狼也是一张白板脸，不过倒是看着挺顺眼。低下头，继续吃。

  “墨岚，我的名字是墨岚。”

  “老爷，今天晚膳想吃什么？”今天尹府上上下下全体加餐，就是小枚也是吃得直打饱嗝。只是老爷应该还没吃饭吧？

  “哦，蒸条鱼来吃吃。”

  小枚又纳闷了，老爷不是曾说过，这猪头大厨虽然做鱼不好吃，可做别的还凑合才留下来的吗？看来……这明显的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大厨是真呆不久了，可怜，可怜。

  果然，那猪头大厨做鱼比做别的还差，鱼是上好的东湖鲳鱼，可刚端上来，只嗅了一下，尹默然就没打算弄脏筷子。“小枚，你吃了吧，还是不要浪费食物。”

  “谢老爷。”小枚伸手去把鱼端下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不好吃就不要点嘛，她也不是太喜欢那大厨做的鱼呢。

  墨岚在屋内设了结界，化为墨蚺盘在床上。虽然白天一样阳光普照，可初春的夜晚还是偏凉，并且今天还起了些北风，很是适合睡觉的天气。

  嗯？有风？湖边的风怕是更大吧？他……该不会真的就一直呆在那吧？

  墨岚化作人形，将一粒丹药放入怀中，算了，看在他做鱼比那漠然楼的猪头大厨好吃百倍的份上，还是让他活着的好。

  蛇身一圈一圈将狼身绕起，啧啧，真是烫得紧，也不知道他这发热是发到了一个什么温度。墨岚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来了，不然这呆狼没被银鱼咬死，也差不多就该在这东湖边烧死了。也是，这么重的外伤，法力不济成这样，再加上也没吃什么东西，烧不死也才是怪了。

  “墨……墨岚，你……卷在我身上做什么？”最让墨岚生气的还是，这呆狼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烧了！他这不是呆！是笨！

  “这湖边冷，卷在你身上比较暖和。”

  “是……是吗？”难怪身上的热气退了些去了，脑袋也清醒不少。

  “你即是有伤，为什么不找个避风的地方睡觉？”墨岚很想用尾尖狠狠地抽他的脑袋，看能清灵点没有。

  “这东湖水里有灵气，我不能下水，受受风对伤也是好的。”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得来？”

  阿平给墨岚道来了受伤的经过，原来是离开南山地界不久，在经过一个峡谷的时候，一条入魔的蜈蚣精拦住了他的去路。虽然那蜈蚣精并不是道行有多深，但阿平为了救一个出来打水的小庙僮，便被一块大石压了两天一夜，险些被压死。

  “无缘无故，救人做什么？”墨岚听着有些生气，人是最不值得救的，反正能力浅薄，死，也就死了吧。

  “是他先救我的，他将那蜈蚣精赶走，却差点被那山石砸中。”

  “莫非那小庙僮不是普通人？”

  “他和你一样，是蛇。”

  “他是蛇精，又如何能呆在庙里？要知道，菩萨是最不待见我们的。”墨岚一哼，其实还是不信。

  “是蛇妖，其实我也看不出来，但他说他是从方丈捡回去的蛋里破壳出来的，真身是一尾银环蛇。方丈见他初生，怕他出去学坏，就收留了他，为了不让上面发现，还不让他剃度，就做个小庙僮，在伙房工作。其实他是真救了我，我基本上不吃素，但他做的素鸡卷是极好吃，也教会我不少东西，我也是吃了他做的东西有了点力气才从山石下爬出来。”阿平虽然脑袋晕晕，说话却没打结。

  墨岚真正的沉默了，其实这方圆几百里，所有得道的蛇精蛇妖都被他收入了旗下，若是有座庙……他确实不曾想到。

  “你是不是不信那豆皮会好吃？那素鸡我也会做的，只是现在手上材料不够……”阿平抬着昏沉沉的脑袋看他，嘴里滔滔不绝。

  “好了，别说话了，睡觉。”

  “老爷，小枚要是修炼了千年，是不是也和你一样不会在冷天嗜睡了？”

  “那自然。”

  “您竟然还能在晚上出门，小枚真是佩服。”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去……帮我查一个人。”

  “谁？”莫非是要顶替那猪头的新大厨？小枚眼光一闪。

  “莲花寺的一个庙僮，若是蛇精，你见到就能嗅出来。”

  “是……那，老爷，不，大王，您今天还是出去吗？”

  “是，今日不回府吃饭了，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去为难漠然楼的那个猪头。”

  唉，小枚为那猪头……不那大厨擦了一把伤心泪。

  当一只刚被勒死不久的小山猪被丢在阿平面前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五花炖肉，只是身上没有粉条之类，可惜了。可墨岚偏偏不让他煮，冷着脸，“生的，给我全都吃了。”

  阿平不讨厌吃生肉，只是……有点可惜。

  “你说那小庙僮留你下来养伤，为何不留久一些？”

  “留不得，我会连累他。”

  “这有什么好怕？你也没做什么坏事。”

  “反正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阿平吧唧吧唧嘴，这个山猪好嫩，要是做炖肉都不用使劲炖，生吃还是可惜了。

  “哦？”墨岚一双金眸瞪过去，吃光！敢剩下就有你好看！

  阿平一五一十的将苏吉利要他历练满一年好上天报到登入仙籍的事情全都说给墨岚听了，墨岚可是法力高了这小狼不知道多少倍的千年蛇妖，他不是没被邀请过的，他是被邀请了数不清好多次的，当初太白金星那小上仙不知道磨破多少层嘴皮子都没能将他招安，所以无可奈何一来二去与他成了朋友。按理说，阿平告诉自己的事情，那应该是要保密的，这个他知道。

  “这些个事情和我说了就说了，再不能随便告诉其他人，妖精也不行，懂？”

  嗯嗯，阿平点点头。

  “所以说你为了不被上面发现，就跑了？”其实墨岚想讽刺他，你这点小妖气，放在那寺里，不用藏，人家指不定当你是只受了伤的大白犬，既然出家人，又慈悲，连个蛋都愿意收，你指定不能有现在这么惨。可……若他是不跑出来，自己倒也遇不到他，所以到嘴的讽刺又吞了回去，还是省省心，他或许根本听不懂。

  “我对那小庙僮还有恩要报的，等我先过了这关吧。”他指的是伤。

“果然是骗？”

  “应该是了，那一庙的和尚，我化作各种样貌各种身份去打探多日，也未曾打探出有一个在伙房帮工未剃度的小庙僮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老爷。”

  待小枚行礼走了，尹默然冷然的脸上两道俊眉几乎拧在一起，与那小狼相处了有半月余，如果他真是骗自己，还言辞拙略，半点花言巧语也不用，果然厉害的紧。

  哼，趁他身上还余伤未尽，留不得。

  上次墨岚抓了三只兔子，所以做了烤兔腿给他吃，结果自己却连着发烧三天，自那次之后，阿平连着好些天没有变作人形了，因为墨岚不让，说是这样伤能好得快些。墨岚捕来的各种猎物也是不烹生食，这样理由有二，一是生食下对兽形的消化更对路这样对伤势有利这是墨岚说的，二还是墨岚不让。

  今天阿平有些伤心，因为伤势果然变化了，那蜈蚣精真是阴狠，不仅给他留下这么一长条的伤口，竟然还下毒……好不容易伤口结痂完好了，却轮到毒发了么？

  因为接连发烧，热惯了，突然发起冷来一时半会儿真是受不住，白狼阿平缩成一团，细细抖着，使劲咬紧牙关，才终于听不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听到只会更冷，所以，在晕过去之前，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来咬紧牙关。

  一路上想了很多，若不是骗自己，那白狼的呆傻没有心眼的性子很是对自己的胃口，自从他说了是要去东湖城做那劳什子的历练，墨岚就一直在想等他伤好了要让他代替漠然楼那个猪头的位置。

  夜风依旧是凉，吹拂着岸边不远那白色一团，他躺在那，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接近。

  等那小狼死了，就把内丹给了银鱼吧。墨岚有些后悔，当初从银鱼手上救下他一命，如今却要自己亲手来杀，但……若是没有派小枚去查过……难怪人类说……难得糊涂。

  蛇头立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那在自己眼中小得不值一提的白狼，他此刻却双目紧闭，微微颤抖。好像不太对劲，墨岚这才发现，小狼好像并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尾尖从狼身体与草地的连接处伸入，一圈一圈将他卷起，并不是发烧了，他的体温几乎和自己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墨岚有些恼了，微微施力，阿平终究被他挤得喘不过气，醒过来。

  恢复一些意识，着眼处一片黑暗，身上被围得水泄不通，只余下一只前爪还可以动，阿平丝毫没有感觉到今晚的墨岚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自己，自己身上根本不暖和……

  见他终于睁开眼睛，墨岚竟松了一口气，全身肌理放松，还有一些话想问，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他在心里与自己这样说。

  低下头，发现他呼吸有些浅。阿平唯一能动的前爪挥了挥，竟按在墨岚额前，墨岚语塞。

  “我……法力不够，不能发热……今天不暖，你……还是别处避风去吧……”说完这句，爪子便滑了下去。

  “这……为什么？”

  “蜈蚣……有毒……”

  一枚药丸送入了阿平口中，“吞下去。”墨岚冷冷道。

  阿平没做多想，便听话得吞下去。那药丸极苦，滑入食道却是带来一阵清凉，引得阿平周身又是一阵抽搐，墨岚想皱眉，又将他圈紧了些。

  当药丸划入腹中，一道热气从内丹散发出来，渐渐驱走恶寒，不出一刻钟，头脑一片清灵，倒是不想睡了。

  “墨岚你让我吃了什么？”狼爪轻触墨岚冰凉的身躯，

  “我的蛇毒。”墨岚依旧冷冷道。

  “……是么？原来你的蛇毒还可以救命！”阿平的白板狼脸上漾出一抹从未见过的笑容。

  “蛇毒可以杀了你！”

  “但也可以救命吧？因为你用它来救我。”

  该死，看着那抹淡淡的笑，墨岚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好像现在杀了他的的话自己就该是个负了他的信任完全乘狼之危的自己都想骂自己的……这狼就偏生认定了自己是来救他的么！……对，自己不过是不想乘狼之危，被毒死和被自己杀死完全就是两码事，要杀就等他伤好了再杀也不迟！

  回到府中已是三更过后，墨岚还有些恼火，那呆狼若是装的，怎么反而让自己越是不肯杀他了！骗子就该有个骗子的样子，油嘴滑舌一些才对，这样杀起来心中才有些快意不是！

  算了，一切……待他伤好了，再说。若是真的跟上面扯上了关系，就这么杀了也不好，坚决不承认是因为舍不得下手，墨岚给自己绝无仅有的心慈手软找了个借口，盘起身，睡去。

  东湖城中，尹默然有三宗生意，城中最大酒楼漠然楼，城中最大染坊墨染坊，城中最大药店默然轩，皆是生意兴隆。其中最最有名的当属酒楼“漠然楼”了，达官显贵平头百姓，没有在漠然楼吃不起饭的人。只是，东湖城中尽人皆知，这漠然楼有四层，一层大厅，二层雅座，三层包间，唯独这第四层，只有一台楼梯一个房间，但却是多少银子都上不去的。

  “老爷，自打你踏上四层的楼梯，朱师傅在伙房就已经开始抖了。”小伍端来一品香茶，一语激得小枚噗一声险些笑出来。

  “抖什么？我向来不喜食人。”小伍的名字就叫小伍，也是一条五步蕲蛇，所以一家人不说二家话。

  “老爷，小伍最近听到一件趣事，可有兴趣一闻？”

  “说。”

  “你知道东湖城外有座莲花庙否？”闻言，尹默然与小枚对望一眼。

  “那庙如何了？”

  “听闻那庙里的方丈得罪了西海龙王呢！”

  “得罪他不如得罪我，我杀人，但只杀他一个，若是得罪了那厮，啧啧，那整庙的和尚怕是一个也跑不掉。”尹默然与那西海龙王年纪相当，几百年前相识，早就是旧识，关系不错。

  “可怪，就偏偏怪在这里。”

  “怎么说？难道那龙王放了那方丈？”尹默然想了想，不太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正月二十八那天……”

  “不可能！”急急打断了小伍的话，是小枚，“我二月初四到的他们庙里，明明就没有死过人！”

  “原来你是去过啊……”小伍挠挠后脑勺，“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等等，”尹默然叫住小伍，“你且说完，正月二十八又怎么了？”

  “小枚你不是都知道么？”小伍回头，望着小枚。

  “我该知道什么？”小枚也有些糊涂了。

  “他们庙里有个小庙僮，自愿做那贡品随那龙王而去，所以在正月二十八那天小庙僮便失踪了，方丈就再没梦到过龙王要来屠庙。”这些都是小伍用特殊方法从那个煮饭僧人那里套过来的，不会有假。

  听完小伍的话，尹默然与小枚主仆又是一对视，小枚有些尴尬，她知道老爷是最恨人骗他的了……

  但尹默然却心情却一瞬间开朗了不少，好像一块闷在胸口的大石轰然落地，又有点窃喜，果然那呆狼是真的呆，根本不会骗人……自己君子之心救了他果然是应该的。也没想过要怪罪小枚，毕竟之前就有些后悔让她去调查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她也确实尽了心。小伍的消息来源便是这漠然楼的客源，比她知道的杂知道的多是正常的。

  小枚则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物，她见老爷的表情根本就不是在怪罪自己，立刻想到他说有人骗他什么的那个人……是谁呢？开心禁不住的好奇。

  “老爷今日要吃些什么？”小伍问。

  “点不出了，照他拿手的，随意来几样吧。”反正下午还要去找那小呆狼。

  “好嘞——”

  小伍上来一盘菜，尹默然用筷子拨了拨，看不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排骨？”咬了咬，竟然嚼不动，尹默然皱眉。

  “椒盐排骨。”小伍答。

  “那不是干炸的么，为何有汤？”小枚问。

  “这小伍就不知道了，小伍只会布菜，不会炒菜呢。”

  很好，小伍和小枚都听到了老爷额头上青筋蹦出来的声音。

  “小伍，你去传我的话。”尹默然想起

  “那猪头，你就干到我的新大厨上任那天为止。”

  “是，小伍这就去传~”哎呀，朱老大，看你以后还欺压跑堂的！小伍一蹦三跳出了厢门。

  朱大厨觉得，虽然本命年未到，这命中太岁算是犯着了。漠然楼的大厨，那是几等的好差事啊！他敢说县太爷的俸禄都比他拿得少！加上那些个达官贵人或是乡绅富豪来吃饭打赏给的钱物，啧啧，简直肥的流油！

  虽然最近老板总是要不大清早的就考他布宴能力，要不就点他不擅长做的菜，但总是还没怪罪过他，还好还好……

  “朱大爷，老爷让我传话了。”

  当啷……最近听见小伍说老爷传话几个字，朱大就反射出了掉手上东西的反应，有一回是在剁肉，那大刀子掉下来，差点让自个儿成了残废……

  “你……你说，你说……”围裙上擦擦手，朱大已经忘了锅子里焖得是什么菜了。

  “老爷说，‘那猪头，你就干到我的新大厨上任那天为止。’”小伍乐得看朱大脸色由红转白，又补上一句，“朱大爷，小伍可是惋惜，让你死个明白吧，可晓得老爷点的什么菜？”

  “当……当然晓得！”又是开放性点菜，他锅里不焖着呢嘛！焖着什么来着？噢！酱肘子呐！

  “别忙乎了，老爷刚吃了你家朱晓爷做的椒盐排骨，已经饱了。还是别去烦他老人家消食的好，不然……没准新大厨没来，你也没得干了。”小伍头一转，腚一撅，挪出厨房去，丫的，能让那死肥猪吃瘪真是爽，还想把厨艺不精的儿子从跑堂的插进厨房？回家抱着老婆哭去吧！

  朱大的脸色这回是黑了，就像被五步蛇咬过一样，如果是自己做的菜还好……他儿子……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真正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是个死啊……

  送走了老爷和小枚，小伍心情格外好，哼着歌就到了三楼茶水间内堂，走着走着停下来，哎哟，这破皮相，他扭扭腰，都怪小枚姐说跑堂的都要机灵些，偏要自己变小好几号，正好四下无人，伸个懒腰。

  朱晓有些生气，小伍不待见他爹，那是他爹的不好老是大欺小，可……可也没必要拿自己练习做的菜去给老板吃啊！这下他爹还怎么翻身啊！越想越生气，小伍那个小精拐，不知道能受他一拳不能！

  跟着那个一蹦三跳的小背影上了三楼的茶水间，朱晓就挽起了袖子，可他看到了什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那个小背影伸了个懒腰，竟然就开始拉长……变宽……裤子瞬间短了，袖口瞬间后缩，就连头发都变长不少！

  “我还是比较喜欢本来的这副皮相~”男人的背影看看手，看看脚，虽然口气很像，但是声音明显低沉了嘛！朱晓想跑，但腿脚不听使唤，他想到小伍一定……一定是和娘一样被妖怪吃了，然后妖怪变成小伍的样子埋伏在店里，先才那一点怒气因为小伍的无故牺牲整个烟消云散，心中那是塞满了悲怆。

  小伍早就感觉到身后有人了，他怎么就不跑呢？猛地一回头，朱晓还是在那张先是诧异然后开始奸笑的脸上看到了小伍的影子，只是……小伍本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跑堂的，感觉这个人倒像是小伍的哥哥什么的，成熟英俊的多，眉眼也更英气逼人。其实被妖怪这么奸笑地盯着看，他早就应该跑了啊！楼下人多！

  可……这回是真的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怪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完了……可能要陪小伍一起到下面去见娘了……爹啊，孩儿不孝啊，这辈子的爹都没侍奉好就要去见下辈子的爹娘啦……

  想着想着，朱晓的眼底竟就这么红了。

  “朱晓爷，找小伍有事？”那张英俊的脸上，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闪得朱晓的眼泪愣是没绷住，哗啦一下就这么落了下来，接着，眼前一黑，晕了。

  不管他朱晓是不是人类，小伍都决定要鄙视他，你他奶奶的一个大男人，看到我英俊神武的小伍爷变大就被吓得哭天抢地了啊，有没有搞错！我哪里长得像会吃人的样子了？要是看到我变身岂不是被吓死了？娘的你哭就哭吧，还晕过去干嘛！这里三楼，现在饭点儿！害得他小伍爷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还专门变小了才能抗他下去，真他奶奶的不吉利！

  其实扛着朱晓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虽说小伍的原型是条五步蛇，但也是有四五丈长的，那力气也是几头水牛加起来比不上的。所以，那天，朱大厨要卷铺盖的消息，最终被小伍单肩扛着比他个子要大的朱晓从三楼下来，朱晓还一脸泪痕双目紧闭的传闻给完全盖过去了。

  至于朱晓这一号，虽然最终因为他的菜把他爹给踹了，可尹默然的眼中究竟没有这号人。

  “墨岚，你的蛇毒好厉害，我以前听青兰说过，蚺都是没有毒的，所以你的毒果然不是用来杀伤是用来救命的吧？”阿平今天一起身就觉得神清气爽，昨晚毒发的经历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在看到墨岚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毕竟还是得救了，墨岚第二次救了自己，“我的伤竟然也开始脱壳了，真是不可思议！”

  要是以前人家和他说他的毒杀伤不能，墨岚一定不狡辩，而是给他一口尝一尝味道，但那加了多味药材和自己的蛇毒做出的解毒药丸确实是救命的，所以对于阿平扑上来白板脸上挂着星星眼，他也心情愉快的照单全收了。

  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还好没杀掉他，不然他绝对不觉得自己死得冤枉啊。

  今天墨岚卷来一头小鹿，还是不让阿平煮，于是他放弃了一半，想说只是最简单的煎来吃，他身上带着现成的调味香料和油那些，这么好的肉，再生吃就真的是可惜了，墨岚拧不过他，也就答应了。

  “你伤好了是不是要去东湖城？”

  “……嗯。”其实自己伤好了可以捕食的话在哪里都是能够活下去的，所以这几天有墨岚在，他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很久了。

  “东湖城有家漠然楼，他家招厨子，你去吧？”吞下阿平给自己切好的方块肉，墨岚心想要是能变成人形好好嚼一嚼的话，应该会更美味。

  “你怎么知道？”阿平偏头，因为墨岚从来没在他面前变成人过，对，即使一次也没有过，所以他也并没有把他和东湖城联想到一起去。

  “这……我刚才来的路上听到那些打渔的渔夫说的。”墨岚看了阿平一眼，怕他不相信，又加了句，“他们还说什么那个漠然楼还张了榜要公开招新的大厨，你就去试试吧，要在城里待一年，总要有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嗯嗯，阿平一边嚼着肉，一边觉得慢慢没有了味道，这些话当初苏吉利也和他说了，所以他赶快的就赶往东湖城了，墨岚是他没想过会交到的朋友，虽然阿平很呆，墨岚也很喜欢骂自己，但是他救过自己两次，是条非常好的大蛇。其实人类聚集的地方对于妖精来说还是很危险的，所以苏吉利说这是对自己的考验，以后……怕是没有墨岚了吧？

  吃完收拾完东西，阿平突然变成狼型，墨岚凑过去看了看他的伤口，对他的恢复情况很是满意。

  “墨……墨岚，我今天不会冷了。”墨岚抬起头看他，白狼匍匐在地上用前爪挠挠墨岚的尾巴，“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睡吧？”

  不知道这呆小狼在想什么，明明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大冰条，又没发烧，这晚上也还是很凉吧，可他还是在那双唯一有点表情的眼中看到点什么，点点头，应了。

  “好吧，但是你不能睡在湖边了，没准明天早上起来，你就冻死了。”

  “不会不会。”阿平说是说，却起身跟着墨岚走了，身后的大尾巴，还横着一摆一摆。

  找了一个背风的小坡，巨蚺将白狼细细缠起，心想着，不行就点把火吧，反正自己不怕热。其实，墨岚第一次在阿平意识清醒的时候缠住他，竟然有一点小紧张。

  “你盯着我干嘛？”尾尖拨了拨白狼的粗尾巴。

  阿平不说话，只是前爪抱住了墨岚那粗粗的分不出哪里是脖子的身子，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渐渐的，墨岚觉得他体温变高了。

  “难不成又发烧？”墨岚有些惊到，尾尖贴到阿平少毛的下腹。

  “好歹我也是狼妖啊，发热我还是懂的……”阿平无奈，尾巴将那条冰凉凉的尾尖从后腿间扫了出去。

  “你早说……”是嘛，墨岚有点尴尬，好歹也是成精两百多年的小狼妖，也不可过分看轻他。

  “墨岚，墨岚，我以后经常回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墨岚摇头，“你要是去了城里会很忙的，没空来看我。”

  “那我不去了……”墨岚听到小呆狼吸鼻子的声音，心说，喂喂，你是不是公狼啊……

  “听话，这里离城里太远了，你要想见我，总有办法的……”

  “……嗯。”

  “对了，你家大王叫你隐姓埋名你还记得不？到了东湖城，别人问你名字，你叫什么？”

  “……十二水。”

  “嗯，这才对，千万别忘了……”

  阿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自己醒过来，那条冰冰凉凉的巨蚺已经不在了，活了这么许多年的岁月，半个多月的相处对自己来说本来只是转瞬即逝的时间。

  虽然不比独眼狼去世的时候来得难过，但心里还是空空的，不过，听墨岚的话，东湖城，还是要去的。

  墨岚一大早回府是为了什么啊？小枚告诉你，这个……她有预感，那个新大厨要出现了。

  大家一起点点头，看着漠然楼不远处墙上贴着的招贤榜。

  “哎呀，这漠然楼好大手笔，公开招厨子！”

  “莫不是要换口味了？”

  “这好啊！他家什么都好吃，就是做鱼做不过城北的一嘉鲜，啧啧，换换好啊~我就不用两边跑了~”

  阿平混在人群中，看看告示，再看看漠然楼，转身走了过去。

  “我说，朱晓，你跑什么？”小伍满脸堆笑，朱晓却躲在柱子后面，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使劲摇头。

  “难道你嫌小伍哥哥我长得丑？”小伍的脸蛋本来就水灵，再媚眼一飞，险些没把朱晓的脸蛋都飞出血来。但是朱晓是谁啊，他老早知道小伍的真相了，只是……只是……

  “我说朱晓，到现在还跑啊？”

  “有不少客人来吃饭就是为了专程来看他们俩小跑堂的戏啊！”

  “名产，名产~”

  自打小伍那回把朱晓从三楼单肩扛到一楼，其间给二楼的五六桌客人加了茶水，给一楼的两桌结了帐之后，这两个眉清目秀的小跑堂追追跑跑就成了漠然楼的一大风景了，大家的主要看点还是——明明就是小伍比较矮比较瘦比较白长得比较水灵，但是为什么朱晓就偏偏被他吃得死死的？嗯？

  其实朱晓不容易了，他四岁就死了娘，他爹娶了个二房生了俩公的，他就在家里失宠了，其实不是他爹不爱他，偏偏就是伙夫在家说话没底气，爷俩一起受气，干脆他爹就把他一起带到漠然楼，做了个小跑堂。说他不容易还不是因为这个，看他爹肥头大耳膀健腰圆的，他可是真正一个红唇齿白的可人小生，知道他爹是他亲爹的人都在心里感叹，自古说红颜薄命，可见朱晓他娘得的的确确的是个大~美人吧！虽然那样貌和后天修出来的蛇妖小伍是逊色了那么一滴滴，嗯，但也绝是差不到哪里去。

  这下好了，朱大因为朱晓饭碗都快砸了，他爹倒也不怨，自认倒霉吧，顺着给小伍扛着那一闹，朱晓是不用被朱大给株连丢了饭碗，还能养活自己，也算安慰。

  其实阿平从刚一进漠然楼，就吸引了比小伍两人这边跟多的目光，啧啧，先说他的容貌，知道的都道他是天生的白板脸，表情少，都在眼睛里放着，不知道的都说他气质出尘，配上那如墨长发在背后扎成一股，还有那用眼睛看就知道吹弹可破的白皮肤，白衣白裤样式倒是简单，却是一尘不染，也没有多余的累赘，整一个男仙下凡呐！

  阿平对那些刺人的目光到不是不敏感，只不过……他感受到一种非人的气息，来自妖类的冷血气息，和墨岚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于是锁定了那个气息的来源，穿堂而过，步伐轻盈，绝不拖泥带水。

  一只手拍上小伍的肩，一回头，喝，妖气，还是暖的。朱晓嘛，乘机跑了。

  “客官，吃饭还是打尖？本店没有客房，打尖请到对面街~”小伍转身，唱开了。

  都不是，阿平摇头，手指指门口，“我是厨子，看了告示来的。”

  咦——————————？！厅堂不大，声音嘈杂，可阿平的声音不大，所有人却都听清了，顿时鸦雀无声。这这这这，这眼见手无缚鸡之力天仙样貌的男子是伙夫！？谁信？！

  小伍信啊，他咧嘴一笑，“好嘞，大厨这边请，等的可不就是您这样的人嘞~”

  尹默然今天哪儿也没去，就呆在家里，等。不一会儿，小伍托的报信人来了。

  “哦？他样貌得如何？”

  “美啊！倒也不女气，就是……太不像厨子了。”

  尹默然微笑，“他说了名字没有？”

  “说到名字那真是让人费解了，简直太不配，他说他叫什么，什么十二水！”

  尹默然笑开了，让小枚好生打赏报信人和小伍，又命人去揭了那只是专门为了贴给小呆狼一人看，才刚在墙上呆了不到三个时辰的告示。

  “小枚，叫你收拾出来的厢房收拾出来没有？”

  “回老爷，都收拾好了，就等厨子大人来住了。”小枚偷偷笑，她可要看一看那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不，妖。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尹默然也没否认，今天果然心情大好。

  “十二水，那个十二水先生？”小枚叫了三次了，对面的人也没反应，这和皮相不搭的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还是小伍机灵，推了正在望着别处发呆的阿平一下，“先生，叫你呢。”

  “哦，哦，是，那个，家里多叫昵称，名字用得少，生疏了。”阿平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双手作揖，他的嗓音平和有力，到让在场的大部分人倒都点点头，信了。其实这个说辞也是墨岚教给阿平的，尹默然扬起一边眉，只要收了妖气，坐在他对面也认不出来，这小狼就是天然呆。

  小枚忍笑忍得可是辛苦，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要是厨子，炒菜的时候难道不容易糊锅吗？

  “十先生可是姓十？我们就叫你二水师傅如何？”小枚话中带笑，却不是取笑，她是真觉得这人有意思。

  “可以。”阿平淡淡道，别说十二水，就是叶冰这个名字，他习惯了这么许多年也没能反应得快呢。

  “二水师傅这样的人东湖城里可藏不住，想您也不是本地人，可有地方落脚？”小枚问。

  “没有。”阿平老实摇头，他压根没想过这个……

  “那正好了~”小枚一拍手，与尹默然对望一眼，“我家老爷是这漠然楼的老板，我们尹府就在这漠然楼后面，家中人少房多，师傅您要是不嫌弃，与我们主仆做个伴可好？”

  阿平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但是不管是大王、苏吉利还是墨岚都和他说过，既然进了城里就不能再睡在外面了，既然有人给了个窝，那就住吧！很干脆，点点头，“叨扰府上了。”尹默然笑了，他真是听话啊。

  一直到尹默然和小枚退场，阿平也没发现个不对劲来，这尹默然是主子吧，怎么说话的都是旁边这个丫环呢？他不想那么多，反正他行李全都在胸口的羊脂玉佩里，他是一身轻松啊。

  其实朱大也没什么大错，只是做鱼不好吃，烤鸡没有阿平好吃，炒菜没有阿平好吃，但也比一般酒馆茶楼饭店的要好些，所以因为那么一盘子有汤水的椒盐排骨把他给踢咯，也不是太现实。人家毕竟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嘛。

  所以朱大厨还是被保留了，只是这主厨的位置，怕是要两厨来争一争才能让阿平，哦不十二水坐得让众人心服口服，尹默然这么想。

  阿平被小枚领回尹府去了，走之前，小伍一干人在门口送他，他回头看看小伍，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人类扎堆的城里，他们也算是同类了，好感倍增。

  在知道了小伍是五步蛇之后，阿平有些想念墨岚了。

  唉，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枚将阿平带到了东厢，给他介绍了小院和房间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因为之前问过，阿平说不需要丫头服侍，生活需要自理。

  不知怎的，阿平对小枚的感觉也不错，比之前打过交到的那些人类都要好，也许是性格问题。小枚收了妖气，这呆狼一看就不曾怎么在人堆里打滚，压根不会这一招。不过小枚是看出来了，这东厢离老爷的舍园可真是近啊……得好生照顾才行。

  阿平从羊脂玉里拿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摆在房里，他也没有多揶揄什么，就大大方方在这个东厢小院里住下了。摆完东西，他走出房外，却注意到了花圃里种着的几朵大紫花，这……这不是魔芋是什么？

  阿平笑了，呵呵，这家主人真正的奇怪，竟把这东西当观赏种着，也不怕他哪天就把他的魔芋都给偷挖了去。

  小枚说了，今天在厅堂里摆席给十二水师傅接风，师傅就到自家厨房做个菜来露一手吧。

  去了厨房，才发现，有上好的新鲜草鱼，还在盆子里吐泡泡呢。阿平想起了因为发烧没能做给墨岚吃的第三条鱼，最后被他逼着生吃了，有些可惜，就做那晚没精力做成的干烧鱼吧。

  挽起袖子，把鱼摆上砧板，一手刀下去，鱼就晕了，这厨房不大，工具不少，怕吓到不时过来瞄几眼的下人，刮鱼鳞和破鱼肚之类的阿平还是用了刀子。

  找到一块五花肉，切成小丁，放蔬菜的框子里竟然有新鲜香菇，这让阿平好生惊讶了一下，新鲜的，可是不多得，也和五花肉一起去把儿切了小丁。干辣椒是阿平从怀里摸出来的，自己在南山扎成串晒干的，掰了几个切碎，和葱末，姜末还有五花肉丁那些放在一起，一会儿炝锅用。

  鱼肚内用布巾轻轻去水，鱼身两侧为了图方便还是用指甲划了几下，再用干生分拍匀，锅中倒入茶油，手掌放在油面上方，待油温够了，将鱼放入油中，用炒勺浇油炸得两面金黄，再将鱼捞出放凉。

  留底油，阿平将碗中切丁切丝切片的材料一并倒入锅中炝锅，五花肉滋滋冒油，厨房里飘起一股子葱姜肉香味还和着香菇的味道，让阿平惊艳了一下，眉角放松弯起淡淡一抹轻笑。

  两勺酱油一勺陈醋与一勺料酒再加半勺糖调成一碗调味汁，煎好的鱼再次下锅，调味汁哗一声倒上去，接着给鱼轻轻翻一面，就等收汁入味了。

  尹府上下都在打开鼻孔嗅着，这是多久没有飘出过的上好鱼香味啊……

  唉，阿平只想，如果墨岚也能吃到多好。

  那条干烧鱼上桌的时候，坐在桌边的人眼睛都绿了，没错，就是尹默然和小枚还有小伍，他们眼睛都变成绿色了！阿平不谙世事，所以不清楚，这家人怎么这样啊，主仆一桌吃饭的……仆人还敢和主人抢鱼吃……还好尹默然一个斜眼威力巨大，他们只敢吃老爷没碰过的，老爷压在筷子下的他们是再不敢动了。

  只不过虽然吃相有些夸张，阿平还是挺开心的，毕竟喜欢吃的人比较对厨师的路子，而自己又好像挺对老板的胃口，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饭毕，小枚不让阿平动手，领着小伍和一干下人把碗筷收拾了，尹默然就坐在桌边，两眼盯着阿平发呆，是阿平在发呆，尹默然盯着。

  突然，阿平像想起什么，歪过头来对上了尹默然一双黑眸，先是一怔，“默然兄，我有一事想问。”

  “说。”

  这是尹默然吐给阿平的第一个字，他又是微微一怔。

  “有什么，直接说吧。”见他不说话，尹默然补上一句。

  “哦……哦，是这样，我住的东厢种有一些魔芋，我可以挖么？”

  魔芋？尹默然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既然不清楚也就是不重要了，“请便。”他对阿平笑笑。

  “谢谢。”魔芋魔芋，到手了。

  “啊，我该退席了，二水师傅，鱼，很美味，多谢。”

  阿平没有说话，但他的白板脸上一般不动的嘴唇线条奇迹般的弯出一个弧度，敛下眼帘对尹默然点点头。尹默然心中噗通一跳，竟将他惊起，这小狼，还是白板脸的好，若是这样一张脸上天天挂着笑，那得惹来多少麻烦真是不可估量。

  “二水师傅，默然告退。”

  嘿咻嘿咻，将长发用发绳扎成一个高髻，挽起袖子露出白臂，阿平很没形象地拿着铁锹蹲在地上挖魔芋，喝，这么大一片，可以吃好久。

  一条黑色身影慢慢靠近，阿平除了自己的喘息声，还听到一阵悉悉索索。

  有熟悉的冰凉近身，一颗头从后腰绕过来，从腋下钻出，阿平又笑了，虽然那笑在他的白板脸上淡淡的很难捕捉，不过墨岚看得出来，五丈长的巨大蛇身将他从地面绕起，阿平四下里望了望，这宅子果然宅大人稀，围墙也高，遂就不急着叫墨岚将自己放下。

  “你没骗我，你果然找得到我。”阿平左手右手都没空着，用头蹭了蹭墨岚的身体。

  “我说了，只要你想我，我就找得到你。”

  眼波流转，阿平的黑眼望进墨岚的金色眸子中，他突然啊一声，将手上捧着的东西现出来，“真没想到在这城中还能找到这个呢~”

  “这是什么？”墨岚将阿平放回地面，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一阵好奇。

  “魔芋，这是好东西。”

  最终还是怕人看见，阿平早早带墨岚进了屋子，落了门闩。

  阿平将挖出的几个魔芋放在一边，用清水洗去手上脸上沾到的泥土，擦净脸上的水，再一解发绳，哗一下，整个如黑瀑一般倾泻而下。墨岚在后面看着，有些痴了。

  “我好久没有在床上睡过了。”阿平解了鞋子爬上床。

  “你人形也能发热么？”墨岚问。

  见阿平点头，墨岚便也溜上床去。

  床有些小，至少比尹默然自己的床要小许多，所以墨岚左思右想，还是将自己又变小了些，绕啊绕啊一圈圈绕上阿平的身子，伸手，阿平将自己和墨岚用被子裹起来。

  “墨岚，我不习惯人家叫我十二水。”阿平抱墨岚的脖子，因为那里离头最近。

  “有我叫你阿平。”墨岚头靠在他胸前。

  “嗯。”大伤初愈，今日也算劳徒奔波了一整天，阿平有些倦，身上发了热气，只和墨岚叨叨了几句，便沉沉睡去了。墨岚失笑，信子吐在他颈间，汲取一抹似有若无的香气。

  “小伍，点菜！”一听就是熟客啊，这叫的不是小二，叫的是小伍的名儿~

  “张老板~吃饭还是打尖？”

  “你就开我玩笑呢吧~我是听说你家来的新厨子做鱼顶顶的好吃，人我那天可是瞥了一眼，啧啧~可比那芙蓉园的花魁还漂亮呐！这样的人儿做厨子不真正可惜了么？”只见这人嘴巴上胡子一翘一翘，表情很是遐想。

  “哦，张老板，合着您是想来找乐子，不是来尝我们二水师傅的手艺的？”小伍菜牌一放，啪一声响，“您可别弄错了，芙蓉园才是温乡玉软的地方，漠然楼可只卖吃的！您要吃什么？请点！光是喝茶就请将就别家小店吧，漠然楼的位置可从来不闲~”小伍脸上始终挂着他招牌的可爱笑容，他的脾气也的确和一般小店的跑堂不一样，可不是呢么，这是哪儿啊？漠然楼啊！奶奶的，今天忙成这样朱晓那傻子竟然染了风寒告假！是要忙死他么！

  张老板扑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摸摸鼻子，“那水煮鱼和豆瓣鲜鱼，一样一份？”

  “好嘞~”蹬蹬蹬，跑厨房去了。

  这边小伍走到大伙房门边，绕过，进了旁边一个比较小的伙房，“二水师傅，水煮和豆瓣，一样一份~”

  “知道了。”挽起袖子，入水池捞鱼，哗啦啦，一条草鱼上岸，拍晕。眼睛瞄到挂在窗边的干辣椒串，该找时间再做新的了，用得也太快。

  其实这个伙房是以前有家厨的时候给家厨专用的，但是尹家大宅哪里来的家宴嘛，就是一堆蛇妖的大大大大大胃口，所以一堆厨子挤在一个大厨房里比较有效率……家厨被取消，这个厨房被封掉。

  再次开封便是因为阿平的到来，没什么特殊原因，尹默然交代的，他应该有个自己的厨房。阿平他总是一个人做菜，习惯了，不用和人家一起挤来挤去，反而乐得轻松。从羊脂玉佩里拿出来自己的锅碗瓢盆调料香料，把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阿平挺欣慰的，有点像南山的那个小草棚了。

  并且，因为要做尹宅的晚饭，十二水师傅晚上是不当班的，还能有些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大厨房的师傅们最近白天都有点闲，就比如今天，朱大看着明明是大中午的，小伍不停拿着一盘一盘鱼肉从门前过，又有小丫头一个一个吃得光溜溜的盘子往回端，他怎么的就对隔壁那长得漂亮得不像厨子的那谁谁又忌恨了些。

  新师傅明明是中午时段才当班，可一嘉鲜吃河鲜的人群愣就是让漠然楼又抢了回去，就连东湖渔夫们的渔获，送到漠然楼的也比送到一嘉鲜的多了五成多。

  那一嘉鲜的大师傅是谁呢？这人名叫商函，他就是朱大老婆的亲弟弟，别看他名字背运，这人因为做鱼的手艺独好，一开始经了朱大的介绍是要进漠然楼的。只是当班的第一天，别看他人模狗样的，还就因为敢去调戏小伍，生生被他给打断了两根胸骨加一脑袋包，身上看不见的内伤那是更不计其数啊，险些连切菜抄勺的双手也都给废了，想他小伍是谁啊，要不是被闻讯而来的小枚给压住了，兴许还了原型扑上去给他一口，那也就交代了。

  所以，就算别的师傅做鱼不如他好，尹默然也还是把他给辞了，开玩笑，漠然楼除了几个师傅，就连打杂的小厮扫地的丫头都是个顶个的水当当，哪天随便谁被他给惹急了咬他一口，交代的可不只是他这条贱命，不值当不值当。

  不好的却是他上回来了漠然楼一趟，不小心从小伍的眼皮底下看到了那十二水一眼，只一眼啊！他就把羡慕嫉妒恨全都换成了……比看小伍的时候还惊艳的那种眼神，呆了，痴了，猥琐了，被小伍发现，险些又没丢了他那条小命。

  “姐夫，怎么的最近心情不好？”商函给朱大倒酒。

  “可不就是因为那个新厨子嘛……”嘎，酒也是苦的，朱大脸上更苦了。

  “怎么？姐夫看他不顺眼？”商函眯眯笑，想到明明是油里来烟里去，那袭一尘不染的白衣衬着黑发，他可是顺眼的紧，“要不，我替你整整他？”

  “怎么个整法？”朱大苦酒上头，半醉了。

  “这么的吧，我们在一嘉鲜摆酒，请他喝一杯……”再给朱大的空酒杯倒酒，食指点点那杯酒，“再下点料。”

  朱大端起那杯酒喝了，醉了，皱着眉头想也没想，“好！”

  “哐当！”有东西被碰下地。

  “你们这些个兔崽子！谁砸坏老娘的古董花瓶！”接着传来女人的尖叫骂声。

  “娘，娘，不是我干的！”朱砂躲到朱桦身后，不承认。

  “那是谁？！”好个母老虎啊，叉起腰瞪起眼就是河东狮一头，他瞪着谁，当然是刚好在场的朱晓啊。

  朱桦挡着弟弟，一指旁边脸色惨白的大哥，“他干的。”也不管他手上没空还一边端着一碗汤呐。

  “朱晓！”魔音穿耳，可是没手堵耳朵，啪一个巴掌甩过来，嘶，一旁本该幸灾乐祸的两兄弟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被打翻过去的白皙小脸上泛出一个红红巴掌印。朱晓低头瞧瞧手上要给舅舅和爹送去的汤，还好没洒出一滴来。

  “怎么？不服气？！”河东狮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长得比她还好看的儿子，“要不是你，你爹至于差点丢了饭碗吗？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们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朱晓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心说，你们？你们才是爹白养的米虫，可他心不狠，自然也不恨。似乎看不得他张脸上淡淡了然的表情，商氏一咬牙，啪，反手打得果然更疼些，朱晓轻轻皱了眉头。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朱大闻声跑过来就看到儿子脸上的两个大红印子，又看看他手上拿着的汤碗和地上已经成了碎片的花瓶，瞬间了然。

  “怎么了？心疼了？”母老虎对着朱大一瞪眼。

  “没有没有没有，你教训的是，我是来拿汤的……”朱大跑过来接过朱晓手中的汤碗，看到了爹眼中的那抹在乎与无奈，心想脸大概肿了吧，他有点想哭，忍住了。

  “姐姐，你打人怎么能打脸呢，啧啧，亏得这么一张好脸，打坏了可怎么好。”商函说着就要来摸朱晓的脸，被他一扭头躲开了。商函倒也不尴尬，收了手势，改为拉着朱晓的手腕，“他既然病了，就少打几下，我替你说说他便好。”

  朱晓年纪未及弱冠，早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就被这舅舅骚扰怕了，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个舅舅的癖好，当即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当下也不敢下大力气甩开来，再说身上还病着，他也确实挣不开。

  “哼，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商氏一扭头，便唤了丫环来收拾碎片。

  朱晓一回头，只对上弟弟们两双有些惊慌的眼，唉，希望他们长大了能比那后娘多一点良心……

  “你放开我！”到了后院，朱晓使劲想甩开手腕上的爪子，可谁知那人却按在了他的脉门之上，只这一下，手臂就麻了。

  “啧啧，真可怜呐，我有这么可怕么？”商函仗着自己比朱晓高壮许多，竟把他就这样按在院墙的一个角落里，一条腿卡在他的双腿之间，开始上下其手。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身上的病发了，朱晓的脸色又苍白几分，脸上的红印却是更红了，张开嘴，却只是眼泪无声的落下。

  “啧啧，哭起来就更好看了。”见他哭了，商函更是兴奋不已。

  不错，从这个角度看，那张秀气的小脸上挂着惊恐和泪水，的确给人一种想狠狠欺负他的感觉，绕在枝头上的某蛇点点头，同意。

  商函一手扣住朱晓的双手，另一手扣住他的下巴，那张满是猥琐的脸就要压过来，朱晓死死闭上眼睛咬住下唇，心里骂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如果一会儿他敢把舌头伸进来就死死咬下去。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预想的冲击没出现，那张脸也没有压过来，手上的力道也松了。朱晓缓缓睁开眼，却看到另一只大手的手背挡在自己和商函的面前，死死抓住他的下巴，咔一声，轻松卸下了商函的下颚。

  随着商函的身体向后倒下，朱晓脱力的身体慢慢往下滑落。

  那只大手的主人丢了晕过去的商函到一边，抢一步上前卡在朱晓的腋下，将他抱了一个满怀，朱晓没有挣扎，或许也是实在没有力气了。

  “你也太爱哭了~”那人轻笑，震动随着紧贴的胸腔传到自己身上，朱晓感受着，慢慢闭上眼睛。

  “你……想吃我……就吃吧……”我不会再跑了，晕过去的话就不会疼了吧……

  “喂……喂喂，搞什么啊，竟然又给我晕过去……”小伍是彻底无力了，将怀中人倘若无骨的软软身体打横抱起，“谁说过要吃你了，真是……就知道诬赖我。”

  本来只是想来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病，问问他明天能不能来店里的，想想一逗他就抖得和筛糠似的，小伍就好笑。却没想到，刚刚进了院墙，就看到这么档子事情。商函大概是小伍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类了，要说他不喜欢朱大，多多少少和这个人也有些关系。见他连自己的侄子都欺负，小伍当然是看不过去了，虽然大王说要少管人类的事情，但是……他就是不想看朱晓被自己以外的人欺负，还是他最最讨厌的那个人！

  小伍把鼻子埋进朱晓的颈间，嗅嗅，嗯？有妖气？

  先动动手，再动动脚，都能动，试着睁开眼睛，啊，是自己的房间没错。朱晓立起身，解开的长发从肩头披散而下，环顾四周，除了自己，房内空无一人。

  那个人，其实就是小伍吧……就算是妖又怎样？他没有吃自己甚至还救了自己，比起舅舅和后娘来，他是好了太多了，那个有些凉的胸膛和透过胸膛传来的心跳与震动，朱晓决定从今天起不再怕他。

  “你，你脸上还有印子，病真的好了吗？要不要在家休息一天？”

  朱晓抬头看看爹的脸，只有在后娘不在的时候，他才敢这么样的关心一下自己，朱晓摇摇头，“我没事了，小伍一个人跑堂太忙，我今天地去帮帮他。爹你快先走吧，我们别一块儿出门，免得被娘看见。”

  朱晓敛下眼帘，不看爹的脸，心说，她才不是我的娘，我娘只会轻轻摸我的脸叫我晓儿，才不会打我。

  其实卯时的时候就和爹一起出门，是不担心被后娘看见的，但朱晓去井边打水的时候看到舅舅了，看来小伍并没有真的把舅舅怎么样。只是知道舅舅会和爹一起出门，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个人的脸，也不想让爹为难。

  等爹他们走了一会儿了，朱晓才打开门走出去，这时候天才是蒙蒙亮。

  “你真打算顶着那两个巴掌印到大堂里跑来跑去？”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朱晓微微一怔。

  “你……你怎么在我家门口？”回头看，那人还是小伍平时的样子。

  小伍笑了，“我路过，刚好看到你出门。”朱晓心想，真当他是傻子啊……他就住在尹家大宅里，哪里需要路过自己家……

  “张嘴。”

  “啊？唔……”嘴里被塞了一个热热的小包子，这会儿的小伍比自己还矮上一些，他笑着把一个油纸包塞到朱晓手里，“这个是二水师傅做的，他手艺比茶楼里的点心师傅还好。”

  嗯嗯，小包子皮薄肉多，一嚼还有汤汁溢出来，确实一口大小，刚刚好，肉馅里嚓嚓的还能嚼到脆脆的不知道是马蹄还是藕，好吃得很。

  “哎呀，你要是这么样去跑堂，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对你不好呢~” 小伍空下来的两手摸上朱晓的脸，有些凉凉的，他突然忘了把嘴巴里的东西吞下去。

  “别愣着了，快点吃，一会儿凉了。”小伍放开手，朱晓一边吞咽着一边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他怕小伍笑他，只是跟在他的后面，往嘴里塞包子。

  但小伍没笑他，只是与他一前一后走着，没说话。等朱晓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漠然楼的大门已经在面前，进了门，小伍向前走了几步倒来一杯茶水递给朱晓，看着他弯弯的眼睛，朱晓的眼圈红了。

  “不准哭！”

  嗯嗯，朱晓点头笑着，把茶水喝干净。

  魔芋用水洗净表皮并不急着将皮削去，而是在手上抹了一层茶油再削，否则没有皮毛保护的人类的手会发痒，这是阿平以前吃过的亏，这回他可是记住了。

  削好皮的魔芋先切块，蒸熟，这样磨出的浆液更加醇厚。

  下午在做菜时烧了许多干净的草木灰，在空档的时候，用一个大碗上罩着两层纱布，铺上草木灰，将热水慢慢浇上去，浸透后过滤出的水装在白色大碗里便成了黄澄澄的透明色。

  “那是什么？酒吗？”背后突然冒出小枚的声音。

  “不，是碱水。”阿平将切块的魔芋放入上汽的蒸笼。

  “……碱水？用来做什么？”小枚好奇跑进来。

  “做……”

  “小枚！你不是来找老板的吗？在这里干嘛？”小伍插进来，大叫。

  “啊……是啦，谁叫他在做奇怪的东西……二水师傅，有见到我们老爷么？”小枚问着阿平，眼睛却还瞟着那一大碗清澄的碱水。

  “没，他没有来过。”

  小伍跑过来拉住小枚就往外拖，“走啦走啦，不要打扰二水师傅。”

  “可是……”小枚还没可是出来，就被小伍拉了出去。

  阿平目送两人出门，盖上蒸笼盖子，等魔芋块蒸熟。接着抓一点盐洗净手上剩余的茶油，突然想到小枚的出现，这几天吃饭尹默然都不在，连她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啊……等魔芋熟了，还是带回去磨好了。

  这几天，墨染坊接染了一宗染一批荧光锦缎的大生意，尹默然离家好几天，就是为了和云雾山的萤火仙子买染料，一回来就悄悄溜进东厢，阿平竟然不在，他索性溜进房间，盘在床上等他，不一会儿，竟就这么睡着了。

  轻轻推开门，就看到床上盘着的那如上好绸缎般黑亮的一堆，若是出现在普通人家里，会被吓破胆吧。见墨岚睡熟了，阿平并不想打扰他，放下手中的那盆魔芋块，只是搬出石磨和一个木盆，坐下，将蒸熟切成小块的魔芋放进顶上的洞里，用水瓢舀着等量的井水加入，这个石磨是当初叶落专门找人给阿平特制的，并没有很大的噪音，磨盘只是平稳的转着，将魔芋细细磨成浆液，渐渐在木盆中汇成满满一盆白浆。

  当手摸到最后剩下的几块魔芋时，左手手腕被一条冰凉的东西缠住。

  “这是什么？”同样冰凉的重量压在背上，脖子上被绕了一下，黑色的蛇头搁在右肩上，偏头就能看清他额上的金纹，墨岚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气息。

  “之前给你看过的魔芋，正好今天有空，就做成魔芋豆腐。”

  “豆腐？豆腐不是用豆子做的吗？”尾巴卷着阿平的手凑到自己面前，“这玩意也能做豆腐？”

  “等我磨完这些还要拿去蒸，你……想不想吃鸡蛋？”就着手腕被缠住的姿势，阿平将最后几块魔芋丢入磨中，加水，转磨。

  “今天还没吃过东西……”虽然完全不会饿，但是听到鸡蛋，墨岚金色的眼睛还是闪闪一亮。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去。”墨岚说完整个身子绕上阿平的身体，慢慢变细，变小，最后整条小蛇从胸口钻入，贴着皮肤绕着他的腰腹。阿平没有料想到是这么个状况，没有皮毛与衣服的阻隔，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滑动，让他脸上泛起一阵不知所措的潮红。

  “等……”

  “不然把我装进你那个玉佩里去，也可以，反正一起去。”蛇头的终点是脖子附近，阿平感觉身上在不由自主的发热，却摇摇头，可能这样墨岚会舒服吧，玉佩是装杂物的地方，怎么能让他钻进去。

  轻松端着满满一大盆魔芋浆，衣服里缠着墨岚，阿平再一次向就算打烊后也没上锁的他的小厨房走去，此时天已经全黑了。

  其实在阿平离开之后，放弃找老爷的小枚偷偷溜进厨房尝了尝让她好奇的碱水，哇啊，那个苦涩的味道，让她在心里骂了自己的手指一百遍……然后听到动静，躲起来。

  当然阿平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将碱水慢慢混合入魔芋浆中搅匀，再将拌好的魔芋浆盛满四个大碗，摆入已经上汽的蒸笼，盖上锅盖，等熟。

  这时候再来点起油灯放在灶台上照亮厨房，有夜视能力本来不用这么麻烦，但是除了要蒸好魔芋豆腐，他还没有忘记要做鸡蛋给墨岚吃。

  其实有蒸笼，做蒸菜是很方便的了，可是装在盘子里一整块软软嫩嫩又烫嘴的蛋羹，墨岚这个样子不方便吃，他又总是坚持自己吃不喜欢阿平喂他，所以还是决定做一个一个能单独吞下的东西给他。

  将早上捏包子剩下的馅料入油锅炒熟，再拿六枚鸡蛋打入碗中，加盐和胡椒粉调味用筷子打成蛋液，舀一勺蛋液放入炒好的馅料中拌匀。在听到筷子与碗撞击的声音时，墨岚的头就已经伸出来，眼睛完全跟着碗中的蛋液走。

  “墨岚能帮我点火吗？我想要那种集中的火焰可以吗？”墨岚抬头蹭蹭阿平的下巴，接着令人怀念的蓝绿色火苗从空着的炉灶中升起，阿平单手抄起两个大炒勺，先在勺底淋油一转，让油布满整个勺内面，蛋液倒入勺底慢慢转一圈，煎成蛋皮两张，馅料放在中心，蛋皮一面复折起，用筷子反转再煎另一面，夹出放入盘中。

  一手两勺，阿平的动作轻快平稳，不一会儿，盘中便叠了十数个半巴掌大的蛋饺。

  这时魔芋豆腐也蒸得差不多，阿平开了蒸笼盖子，用筷子插一下，能立住，点点头，好了，将蒸笼撤掉，每个大碗中划十字刀到底，将碗中从白色变为灰色的魔芋豆腐块倒出放入滚水中，煮熟透。

  “这东西不是白的？”

  “恩，不是。”

  “不管怎么样，我不喜欢吃素。”

  “这个不一样，下次做给你吃~”

  “嗯。”看阿平在另个灶头上坐锅热油，墨岚就知道蛋饺还不是吃的时候，再等等吧。

  一勺高汤下锅，加酱油和肉酱煮到咕嘟咕嘟冒浓稠泡泡，蛋饺下去，裹上厚厚一层酱汁，稍煮一会儿让蛋皮入味，本来想切一个新鲜青椒下去，想想墨岚大概不喜欢吃这个东西，也就没放。最后撒上胡椒，装盘，放入食盒中保温。

  魔芋豆腐完全煮熟，阿平用火钳播熄炉火，灰色豆腐块被装入盛了干净凉水的水桶中放凉，刚刚拿起装蛋饺的食盒转身，却被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形吓了一跳。

  “小……小枚姑娘。”墨岚的头轻轻靠在阿平胸口，感受到他的心跳加快，蹭蹭他，让他别那么紧张。

  “二水师傅这么晚还在忙啊~”小枚好奇地看看他手中的食盒，脸上幽然一笑，“我还是没找到老爷呢，只是明晚一嘉鲜那边请宴，想必二水师傅已经知道了，如果你碰到老爷的话，也帮我转告吧~时候不早，我先休息咯~”说完转身就走，阿平甚至觉得自己白被她吓了一跳。

  “人走了？”墨岚从领子处探出头来。

  “嗯，我们也回去吧。”拿起还温热的食盒，阿平吹熄油灯，走出门还拍拍胸口，心说无声无息的人真是比鬼还吓人……

  落地变大，墨岚没等阿平关上房门就自己翻开食盒。

  “好吃吗？”阿平扯过干净布巾过水拧干，不停给墨岚擦去嘴上沾到的酱汁。

  “其实我可以几月不进食也不太会饿，一两年不吃也饿不死。”墨岚心情很好的扬扬尾巴，“但是以后没有你的话我大概都不想吃熟食了。”

  阿平手上的动作一滞，是呢，离开……好像已经忘了终究是要离开的……

  “呐，吃一个。”墨岚咬着蛋饺一角递到阿平面前，他接过的时候脸上微妙的一热，还好周围够黑，墨岚大概没看清楚，嘴里的东西也忘了嚼出是什么味道。

  “刚才她说的那什么请宴，你也去？”

  “……嗯，我答应了。”阿平明明还是那张别人看不出喜恶的白板脸，墨岚却知道他显然对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界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他有些后悔尹默然没有早些回来，但是明天依旧很忙。

  “我昨天得手几枚鸭蛋。”

  看着墨岚亮起来的眼睛，阿平平声道，“现在还吃不了。”

大家都发现了，这两天漠然楼两个小跑堂气氛变了，表情变了，连着戏码也变了。

  “他们……感情进步了。”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小伍咧嘴一笑，朱晓赶紧红着脸往厨房跑。

  于是同样听到这些话的一干人都纷纷点头同意。

  “你们说，是不是这朱晓开窍了？”

  再点头同意。

  “哎，说说，他们俩，谁上谁下？”

  “这问题不要让小伍听见，质疑的人茶水里说不定都会被下点什么料。”

  可是他已经听见了怎么办……就在你背后啊……当然没人提醒他，大家都当作没看见。不过最终那个客人的茶水也没有被下了什么料，并不是因为小伍转性了，而是因为他的确没有质疑，加上小伍心情不错，自然也没有得罪一说。

  阿平起了个大早，墨岚依旧是和往常一样已经不在房里。

  梳洗过后来到厨房，给魔芋豆腐换了一道水，盖上个木头盖子防止落灰，把炉灶里的拆灰扒出来倒掉，又把地板灶台扫个干净，擦个干净。随即洗锅淘米，留下淘米水下午洗头要用，至于米……就用昨天剩下的高汤调个味，加上汆烫去油的肉片和发泡香菇煮个饭吧，反正都是昨天做菜剩下的脚料，也没人收回。

  唉……只是想到第一次赴那种所谓人类的宴席，阿平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他不擅长应付别人，人类都是些不能单纯处事的动物，应付起来的确很累。

  “二水师傅。”小枚在门口唤他。

  “小枚姑娘，这么早？”他嘴总是不甜的，说不出什么面子话，小枚心中一笑，却不拘谨了。

  “师傅可是休息得比小枚晚又起得比我早，我才是真正的惭愧。”提着裙角走进来，才发现这里就连地板都比大厨房真的干净了不知道多少倍，越发觉得心情好了，“老爷今天留在客商那边用饭，只是那家主人竟向老爷点了两道鹿肉菜，本来想推脱没有材料而不做，但人家却拿那东湖城第一楼的名号来压我们的价钱，鹿肉他们一会儿送过来，老爷让我来问师傅，你可做得？”

  “可以。”阿平心想，鹿肉你们人类吃的稀奇，换了我们在山上，隔三两天就得做一次，才真是家常。

  小枚见他应了，脸上绽出笑容，“师傅受累，肉一会儿就有人给你送过来。”听她这话就知道不是来问的，而是来传令的。阿平不为所动，如果真的做不了，他也是不会答应的，不管人家有什么心思，他参不透，就不会想。至少自己有用，不管人家是为讨好还是利用，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结果幸好是小枚来得早又来得巧，阿平这边除了做鱼，便是做尹家大宅的一顿晚饭，所以去腥的材料都用得快，罐子里的上好黄酒，捞一捞，也就将将够把他们送来的那些鹿肉肋条给炖了。

  鹿肉切大块洗净再过六成热油，后用纱布包成肉包扎紧，酱牛肉的老汤下锅前用少许滚水解开，顿时卤香味扑鼻而来，锅中倒入老汤与黄酒混合，鹿肉包放在中间，汆过滚水去净血沫的五花猪肉围在旁边，大料桂皮洗净，丢如锅中，浇下一勺酱油，半勺烧酒，丢下几粒冰糖，再下滚刀切条的葱段，盖上锅盖，只要在出过之前热好一勺花椒香油，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的，便是等。

  想起刚才小枚说，老爷晚上不去一嘉鲜，让阿平自己好生悠着点，他又是一阵发呆，有些烦。

  “哦~好香啊~”小伍本来在大厨房那边传菜，却终于被小厨房的香味吸引过来，刚好赶着阿平掀开锅盖，蒸汽卷着香味向门口袭来，小伍被扑了个正着。不用特意去嗅，那香气自然会钻入鼻腔，甚至是毛孔。

  “叶冰，你在煮什么？”的确，阿平和小伍相熟，连真名都告诉了他。阿平没什么心思，小伍也不拘谨，总是三五不时的来尝尝菜，品品汤，好不惬意~

  “是外面来向老板点的菜，小枚姑娘传的，说午时一到就来取。”阿平指指一边的大食盒，里外都包了锦缎，内里还填了棉花，保温的好家伙，盛菜的锅子也是有扣盖的，得保准一滴汤汁也撒不出来。

  “是什么东西？这个香味很少有呢~”这鼻子，怎么说呢，啧啧，果然不是人。

  “是鹿肉。”

  “喝~你真了不起~”小伍这可不是恭维，对于人类来说，鹿肉膻腥味重，去腥绝对是门功夫。可风味也很重要，鹿肉水煮容易柴，炒菜容易硬，但最最难的还是去腥。之前有一次猎户送来一头鹿，老爷除了留下生食的部分，还分了一条后腿让朱大他们料理，不是姜蒜就是醋酸，不是散烂就是硬柴，总之全都不如生肉来得好吃。

  “我煮了香菇饭，他们送来这些鹿肉很多，我留几块给你便是了。”阿平自己并不十分贪食，但是对于喜欢吃他做得菜的朋友，他就很私心很大方。对于瞪着那个装肉的沙包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的小伍，阿平是不会吝啬的。

  “啊~那你有什么事情可一定要找我帮忙！”小伍笑得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这样……那麻烦你去帮我买一坛加饭酒，谢谢。”坛子直接递到小伍手上，阿平是不会装样子的主儿，他绝对不是在整小伍。

  “小叶冰~你真实在~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伍接了坛子，笑盈盈的闪出厨房。他不会怪那个白板脸的自然呆，如果要怪，也只会怪自己多说话啦~吐吐舌头，想象一下鹿肉的味道，值当！再把坛子交给一个打杂小厮，“去东福来给我打一坛他们最上品的醉东风，二水师傅炒菜要用，快去快回，路上小心别洒了。”

  城中东福来的酒好，因为他占了一口好泉，那泉眼就在他家的作坊里，别的谁家也碰不见。当然，酒好，价钱也就高，东福来有条店规，好酒只送不赊，拿钱买酒那是生意，好酒送人那是知己，只是赊账的买卖不做，大小皆是。

  被小伍叫去买酒的小厮大概是不知道东福来的规矩，身上带的钱根本不够打这一坛子的醉东风，就算搬出漠然楼来，东福来的掌柜依旧是不愿挂账。这小厮心性懒惰，不愿再去取了足够的银子，索性拿着大半坛的酒就到了城东的一口水井边，兑了些水进去，心想反正是炒菜用的酒，这样应该觉不出什么。

  “伍爷，酒回来了。”小厮将酒交给小伍，擦擦额上汗珠。

  “行了，你去帐房报账领银子吧，我刚和帐房说过了。”小伍接过酒，转身走了，那小厮还在心里美呢，这么的他就能多赚了几两银子。

  “酒给你买回来了。”小伍把酒坛放在灶边。

  阿平解开封盖，一嗅，“这酒好是好，就是掺水了。”他脸上依然淡淡。

  “嗯！？不可能吧！那小子拿给我的时候就一直没开封啊！东福来是连赊账都不肯，更别说作假了！”小伍赶紧倾坛倒上半碗，黄澄澄的酒液很是迷人，他是嗅不出什么问题，赶紧灌上一口，到了嘴里倒是感觉有些问题……他脸上立刻阴暗下来，“我看他东福楼是信誉老店才总是光顾他家的生意，若是这酒里掺水的砸牌子买卖他们也做，我得找他们理论理论！”

  “哎，别急。”阿平拉了小伍，夺下他手中的那半碗酒液。

  他先是一嗅，再抿一口浅尝，让酒液在口腔里滚上一遍，入喉，转身对小伍道，“就说你太急了，酒里掺和的不是他们酿酒用的泉水，这水有杂味，是井水，一定不是东福来的作为。”

  小伍满脸惊讶，这……这掺和的是井水都能喝得出来？他又灌下一口，未果，赶紧放下碗找那小厮去了。

  “说！漠然楼是差了你这几两买酒的银子么？要做这砸别人牌子的事情！你腿脚比大爷还金贵，跑一跑就要断了不成？！”小伍双手环在胸前，对那小厮一阵狠骂，那小厮汗流浃背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都快跪不住了。

  “好，念你初犯，给我从店里跑到东福来再回来，一个时辰之内跑满十趟！跑一趟去柜上拿一折的酒钱，跑不完十趟买不回一坛醉东风，一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最后，那小厮到底跑了几个时辰大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确确实实跑了十趟没错，也确确实实给阿平搬回了一坛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醉东风。

  这事闹得不算大，只有伙房的几个伙夫和当时听到动静的几个打杂的知道缘由，大家都就看一个伙计跑来跑去，最后搬进一坛酒来，只觉得有趣。

  大厨房里，议论来议论去，只觉得那个二水师傅的嗅觉味觉确是厉害，人家是天才，比不上么，也就罢了。只是有一人白了脸，一语不发，那就是朱大。

  “哎呀哎呀这可不好……”朱大刚给告了病假，看他脸色惨白瓦绿的，竟然也就没人怀疑了。

  “爹！”朱晓嘴里还嚼着半块鹿肉，跑过来。

  “朱晓啊……你……我……你……”朱大换了衣服正准备回家呢，可巧了就在这时候碰到他这个不走一路的儿子，“我……我回家！”

  “爹……”朱晓赶紧把嘴里的肉吞了，拉着他爹的手，“你为什么就想帮着舅舅去害……”

  “啪！”别说朱大这手抖抖着，巴掌抽起来还真得了他家那个悍妇的真传，老气一喘一喘的，“管住你自己这张嘴！胳膊肘往外拐也要有个度！”骂完，踉踉跄跄头也不回的下楼走了。

  小伍是谁啊，他可不是阿平，朱大跑来和他告病假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扒饭都站在小厨房门口偷瞧呢。

  “啪！”一声过后，小伍的饭也扒完了，咂咂嘴，不错，以后还是都跟着叶冰吃饭有出息。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阿平抬头不明所以。

  “没事儿没事儿，猪头，哦不，朱大厨正在拍蚊子呢~”说完放下碗，一溜烟跑了。

  阿平看着小伍跑出门外，在后面想，这东湖城的蚊子真正的奇怪啊，还没到二月，就开始出来觅食了，无所谓，反正他皮毛厚，蚊子不爱找他下口。低头，继续做菜。

  小厨房听得到那声“啪”，不代表大厨房听得到，里面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小伍走到朱晓背面的时候，他还就那么维持着被闪翻半边脸的姿势站住没有动，白皙的小脸上浮现出的那个红印子，竟就这么大大方方占了他半边脸的光景。可是有件事让小伍挺惊讶，那小子他没哭。

  手把他的脸扶正，拉着他的手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嘿……这大晌午的……又是饭点儿……没人的地方……没有小伍找不到的，只有别人不知道的！废话，随便找个角落张个结界不就完了么~

  话说……三楼现在没客人，但是不代表就完全没有人！他们就这么走上来就算了，那个丫头在扫地呃……她过来了呃……

  “还疼不疼了？”小伍摸摸朱晓的脸蛋，他的手凉，一碰上去朱晓脸上的红肿就慢慢退了。朱晓摇头摇头，不要过来啊你……小伍一皱眉，顺着他的眼睛就望出去，啧，原来是在看后面，的人。

  遂摇摇头，那就不让他看见好了。

  小伍捉住朱晓的下巴，将他的脸摆正对着自己，然后朱晓就慢慢的慢慢的瞪大眼睛……盯住。眼前的小伍一点一点的拉长，变宽，下巴上的手指也慢慢变粗，变长，朱晓的眼睛跟着小伍的脸渐渐上扬，只见他的面部轮廓整个拉长，身量拉长，手脚拉长，肩膀变宽，头发变长……总之，那个五官长得和小伍有几分神似只是成熟了许多的男人再次站在了朱晓面前，这次还很识趣的连衣服也一起变了。上次的冲击来自于对小伍的改观，而这次的冲击来自于亲眼看到男人的变化，朱晓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幸好还有小伍的手给他接住。

  其实变身的速度是可以很快的，快到一阵白光闪过，但是相对于一个相熟的少年在你面前拉长变宽加厚，后面扫地的那个丫头也就真的不能再抢去哪怕一点点注意力了……小伍定定看着朱晓的眼睛，里面盛满的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没有看到什么类似于害怕啊厌恶啊之类的情绪，他很是受用。看来再过一段时间，让他看到自己的真身，大概也不会吓哭再晕掉了。

  “你到现在还以为你的小伍是被我吃了？”小伍笑着给朱晓把下巴归位。

  呆呆的摇头，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那为什么现在不怕我是妖了？”

  “你……你就是小伍啊，有什么可怕……”朱晓向下看，刚刚退掉红肿的脸颊，却染上一抹绯红。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先前会那么想？”小伍摇摇他的下巴，让他继续对着自己。

  “我娘……”朱晓顿了顿，又看看小伍的眼睛，“我爹说……我娘是被妖给吃掉了……”

  “你意思是说……你也见过别的妖变成你娘的样子？”

  “我……其实在我老家以前有一条很大很大的蛇……我爹不知道的，每年都有好几次，娘都会出门不在家，那时她就在我娘的小院子里溜达……然后蜕皮。”

  “你不怕？”

  朱晓摇摇头，“因为她很温柔，会说话，声音还和我娘一样呢，而且她会背着我玩，从来也不伤害我，不过……”说着朱晓的眼神暗淡下来，“在我五岁那年，我正在院子里和那蛇玩，结果被我爹发现了……之后他抱起我，那蛇……那蛇就在我眼前变成我娘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泪。我当时吃惊极了，我爹也是吓得脸色都发青了，我只听他骂‘你这个该死的蛇妖’，就把我抱出去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我娘，也没见过那条蛇。我问我爹娘去了哪里，他就和我说我娘是被那蛇妖吃掉了，带我搬到了东湖城，做了漠然楼的厨子，然后……然后就娶了我后娘。”

  “哦~~”听完朱晓的故事，小伍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那个尾音上扬绝对有问题，朱晓滚动喉结咽了口唾沫。小伍则是心想，看来这朱晓身上若有似无的阵阵妖气，并不是沾染而来啊……都是那朱大做的孽！

  “我想你娘，并没有死。”

  “啊？可是……”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你爹？你爹又没和那条蛇腻在一起过，要我是那条蛇，一定觉得五岁的你一定比你娘好吃，也不会跑掉，要吃也先吃掉你！”小伍眼睛一眯。

  “你你你你……”朱晓脸都白了，感觉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可是她连你也没吃，那她也就不会吃人了，我是妖，这个你必须相信我。”

  朱晓回想起了那条蛇身上漂亮的花纹，红色的信子，那蛇还会像娘一样叫自己晓儿，给自己讲很多故事……不由红了眼眶。

  “啧啧啧，我说你怎么这么爱哭！”小伍一把将朱晓捞进自己的胸膛，这会儿朱晓的眼睛只到他的肩膀了。朱晓没挣扎，只是将眼睛与泪水一起埋进小伍的颈窝。当泪水透过布料浸进来，小伍抖了抖肩膀，真他娘的烫！

  “好啦好啦，你要把自己哭成人干吗？”小伍抱着他，拍拍背，“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妖的名字可是不随便告诉人类的哦~”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随便告诉人类，但是能知道还是很高兴的，朱晓点点头。

  “我叫伍蕲，你要记住。”

  朱晓破涕而笑，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蕲字，但是这个名字好听，他觉得。说实话，朱晓的脸蛋的确上姿却还比不上自己，但小伍就是莫名其妙被他脸上挂泪的笑容晃了眼。

  其实有正经事，朱晓没有忘，他爹为什么打他，他还是清楚的。于是告诉了小伍，他爹和他后娘的那个弟弟，今晚是要做些什么。当然没有人想到他会知道，只是前几天打破花瓶的那个晚上，他爹和商函喝酒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句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不然，谁无缘无故拿个汤碗站在客厅那么久，难道是为了给那两个不亲的弟弟背黑锅吗？

  朱大回到家，恨不得脚都不落地的直奔商函所住的院子而去，要给以为他病了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他肚子疼急着回家上茅房呢。

  “可有这回事？”商函眉头一皱，说起来他今天是听到店里有人讨论着一个人从城中心跑到城东来回跑了好多次，最后去东福来搬了一坛酒回去，感情背后还有这么大的隐情。

  “那药，可是用不得嘞！”朱大一拍脑门，心里啊，还感谢起那个给酒掺水的小厮来了。

  商函脸上露出一丝可惜，但他是谁啊，对于美人儿他可是有使不完的诡计！

  “姐夫不用担心，那个药我们自然是用不得了，可酒，我可有一坛好的，保准能让他醉倒。”

  “这……”朱大还是有一丝担心，其实他只是想给那人一点颜色瞧瞧，并不想真的伤害了他，若老板怪罪下来……

  “姐夫，你就把心塞回肚子里吧，我这里一坛上好的芙蓉酿，包他满意。”

  那芙蓉酿又是什么酒呢？这芙蓉酿，又叫醉人酿，酿酒的过程并没什么特别，只是在蒸米之前让米泡了人参汁，这种米酿出来的酒，入口伴随清淡的人参香味，味道甘甜滑润，绵柔清香，十分顺口。而与普通成酒再泡人参的人参酒不同，这酒的酒力似乎被放大了数十倍之多，不论怎样个千杯不醉，喝了它都像是吃过什么醉酒的药一般，只得一杯，便能飘飘欲仙，也没有宿醉之苦。

  至于这酒从何而来，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芙蓉园的老板与商函可是旧友，两人关系十分不错，这芙蓉酿的酿造方法，就是他商函想出来的。据说不论多么烈性的女子，并不需要打骂，只要将春药混进了这芙蓉酿中让她们饮上一杯，就可乖乖听话，屡试不爽。春药嘛，商函是不敢用了，而对于芙蓉酿，他还是信心满满。

  阿平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中想着，如果尹默然他也在的话……

  “十兄，且尝尝我自家酿的人参酒。”商函一句话将阿平拉回现实，只见他拿着酒壶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酒，手嘛，还似碰非碰自己的手背，阿平赶紧地收回手来，当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谢过他。

  呵，商函只擅自将他提防的动作理解为生涩，近看更是貌美，几杯下肚，他已经有些心神荡漾心猿意马起来。当然，他喝的酒与阿平杯中的芙蓉酿更是有本质的区别，阴阳百转壶，下毒放药方便好用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必备之品，他商函自然也必备了一个。对于一个壶中两样酒，或许普通人的心思还比阿平更重些，他倒是毫不怀疑，只嗅得杯中酒有人参香气，没有别的什么杂味，便也仰头，一饮而尽。

  看他把酒喝了，商函心中又得意了几分，“十兄，我的酒可比得上那东福来的醉东风？”

  醉东风？阿平歪歪头，“这酒不错，人参味道浓醇，但与醉东风不好比，你这酒是用来佐餐，用菜下酒，而醉东风用来烧菜煮汤炖肉，却是几乎无酒能敌。”

  席间突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阿平那张美貌无双的白板脸上。心想，这人……竟然用如此上好的加饭酒来做菜……果真是个厨痴么……

  “哈哈哈哈哈，是我比错了，若是这么个比法的确不好比，来来来，我自罚一杯。”说完商函给自己倒上一杯普通的人参酒，仰头饮尽。

  “这个……十大厨，吃菜，吃菜……”朱大在一边惊了一把冷汗，猛地用公筷给阿平夹菜，阿平谢过，低头慢慢吃菜，不如自己做的好吃，但是凑合，他不挑食，填饱肚子便行。

  “我说，十大厨，你究竟是哪里的天仙下凡，却落到了漠然楼的地盘上，硬是将我们一嘉鲜的生意抢走了生生三成啊！”有人见阿平虽然板着脸，却很好说话，也大着胆子和他攀谈起来。

  天仙下凡？阿平突然想到了自己此行东湖城之行，好像也只是为了要上天……可，他现在真的有些不想去了。只见他敛下眼帘，摇头道，“不，我不是仙。”

  众人为他这神情眼呆，这好像说的……我就是仙……

  “该，你这说的什么话，十师傅分明是被漠然楼的招贤榜给招去的，哪里什么天仙下凡！”有人跳出来给阿平打圆场，“要是十师傅到了我们一嘉鲜，那我们还都不得滚蛋啦，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不，我不会来你们这里……”阿平再摇头，“……因为你们这里没有墨岚……”

  墨岚？这是谁？！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这……你说的是漠然楼的老板——尹默然吧？”有人说道。

  阿平低头看着酒杯，点点头。哦~大家只当他是喝多了些舌头打结，对墨岚这个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他的眼神中，多少都带了些玩味的打量。而商函，则是心中一紧，果然他们有关系！

  妖，对于酒，都是多少有些贪欲的，但妖大多都不容易醉，阿平也不例外。想他以前在南山与众妖喝酒，大家都是捧着坛子来灌，也没谁醉过，大家都不知道醉了是个什么感觉什么概念。但，在第四杯酒下肚的时候，阿平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头脑醺醺然的慢慢变成了浆糊状，不对啊，今晚夜还算凉，明明就没有特意发热……

  给阿平斟酒上第三杯的时候，商函就背地里有些啧啧称奇了，真正的看不出，这美人儿还有这般酒量，要知道，这阴阳壶中的芙蓉酿他可是酿好之后又泡过一整年人参的酒中之霸，酒力比那些个普通的芙蓉酿又要强上三分！直到……阿平的白板脸终于染上一抹红云，商函在心中笑开了，眼神不由自主上下打量起这个更似天仙的美人儿来，看着他的脖颈，雪白上也是染着淡淡粉红，拉开衣襟的景色一定也让他惊艳吧……

  即使是有些微醺，阿平还是感到了身旁那人让他不快的气息，轻轻皱眉，他斜眼对上商函赤裸裸的眼神。商函一下没有准备好，这一看不好，可是险些看痴了，美人的脸上因为酒力染上了色彩，本来没有表情的白板脸现在似怒非怒的皱眉，恰到好处的怨怼一眼，险些将他看穿了，脸竟然就这么红了起来。

  “十兄……喝酒，喝酒。”商函低下头给阿平的杯中斟酒，心中大叫你这个妖精，我今日一定不会放你走！

  阿平对他突然的脸红也是没有料到，心想这人好生奇怪，见他倒酒，也就拿起来喝。

  “朱大厨，”阿平只感觉头更晕了，脑袋里的浆糊被烧开冒泡， “小伍说了什么时候来接我？”

  “这……这……”朱大为难，偷偷看商函的脸色。

  “一会儿我的马车送您回去可好？先生家住何处？”商函看到阿平眼中的迟疑，感觉事情已经差不多了。

  “……尹家大宅。”阿平脸上依然淡淡。

  商函的心使劲一缩，想皱眉但是忍住了，脸上莞尔一笑，“来，若是想走，喝完这最后一杯，就送你回去。”

  果然，第六杯是极限，算算不过三四两的光景，他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下来，商函终于能够将美人抱个满怀，虽然并非他所自愿。

  “诸位，我与十兄先离席，慢用。”

  “路上……路上小心。”朱大没有跟着一起走，他怕自己动摇不定。

  “啧啧，就算我不近男色，若是怀中抱着这样一个美人，我倒也想试试。”

  “何况是他商函，想当年他为了漠然楼的小伍……哈哈哈哈~”

  “我看大家都是有色心无色胆，他漠然楼的人，我可不敢碰……”

  其实算算，喝下去的酒比吃下去的东西要少，所以尽数吸收没有留下什么在胃里占着空间。眼前一黑，觉得有人将自己打横抱起。好热，像发烧了一样，伤好之前，总有个冰凉的动物卷着自己降温，……墨岚……抱着自己的不是他，所以多少有些排斥。

  “竟然还能动？你真是好生的酒量！”说不惊讶是假，从没见过有人能喝下六杯之多的芙蓉酿，更别说还是泡过人参的，如果算上酒量上乘的自己，也两杯之内就该倒下了。

  “二爷，这……去哪？”马夫盯着商函手中双目紧闭满脸燥红的阿平，问。

  商函抱紧手中的人儿，不让他乱动，让马夫掀开帘子跳了上去，“回家。”

  帘子放下，马夫轻轻摇头，心想可惜了哦，“驾！”双马迈开八蹄。

  阿平或许是累了，或许是那酒的作用深了，他似乎渐渐挣不动，又或许是在蓄积体力，好一次性动作起来，反正暂是不动了，只是深深皱着眉。点亮车里那盏罩着琉璃灯罩的烛灯，火光随着车体的摇摆跃动着，商函解开阿平的发结，如墨的黑发披散下来，他突然感觉怀中的人儿是那天上神明般的不可亵渎。

  不，花了这么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才弄到手，怎么好在这个时候退缩了！就着那摇摆不定的昏暗灯光，手抖抖抖着向那修长的脖子伸过去，目的是他的前襟内面，慢慢，慢慢的摸索过去，商函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般紧张过。

  光用摸的就能感觉到是形状十分优美的锁骨，并不像有得少年那样过于突兀，胸口的骨突并不明显，正正好的分布着薄厚均匀的肌肉，皮肤若想象一般的柔滑细腻，带着高温几乎要烧伤他的手指。商函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想象着那美丽肌肤上的诱人两点，他深吸一口气摸了下去……

  “啊——————————！！”马车内的尖叫声本该惊动了马匹，可它们却跑得平稳，而马夫也在鸡啄米的状态下继续赶着马车前进。

  商函此刻脸上血色全无，急速从阿平胸口抽出手来，却带出了一条小小的黑蛇，就咬在自己的虎口处。他惊叫中抛开了手中的阿平，小黑蛇立刻放开他蹿到了阿平脖子下边。一阵金光闪过，马车里瞬时多装了一个人，他手掌垫着阿平的脖子，俯下身查看他的状况，而拉车的马儿们也渐渐的因为背后的无名压力而喘起粗气。

  “你……你……你……”商函看着自己手上还在冒血的两个牙洞，指着眼前的黑衣男人，男人先是替阿平整理好前襟，再抬眼一瞪，商函感觉自己瞬时被那双金色的眸子给定住了，动弹不得。

  商函当然认得这人，只是不曾知道他有一双金色眼眸，也不知道他可由黑色所变，“尹……默然……”手在不停的颤抖，就维持着那个姿势。

  “若不是我提前藏在他胸口的玉佩中，你可是还要再多做点什么多余的事情？”尹默然声音冷然，将阿平拉入怀中抱紧，他在玉佩中就感受到他身上烫人的温度，先前竟还听他在人前还叫到了自己的名字。本想，若是这商函真如口中所说送了他回尹宅，也就小予他点惩戒算是报复他将阿平灌醉，不想他是真正的小人。

  “哼，你竟敢碰他，那是你找死！”尹默然金眸一眯，“但人类死亡不过是去地域一趟转生轮回，我自然不会这么好心放过你。”

  一听到是比死还惨，商函吓得腿软，就这么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本王有毒，但不用来杀人。”拂开阿平颊边长发，观见他满面潮红，眉头一皱，还好他身上只有那芙蓉酿中的人参味道，不参杂其他，“我愿你……与吾同寿，嗅味全无，再加……终生不举……”

  最后这句一出，商函两眼瞪成了铜铃大小，若是现在叫他去死，也一定是死不瞑目的。而尹漠然话音刚落，他虎口处的两个血坑渐渐汇成一个青色光点，缓慢移入掌心，最终没入掌中，“……施咒者，墨岚，咒成。”

  拉车的马将车拉到了尹宅的后门外边，突然停了下来，马夫一个不小心从马车上直接摔了下来趴在地上，“哎哟喂呀！摔死我咯喂！”刚想起身，却有一双鞋子印入眼帘，顺着那鞋子往上看，哎哟，这……这……这不是漠然楼的大老板尹默然嘛！马夫瞬时吓得不清，他怎么把车赶到尹宅来了……被自家二爷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他呢……

  尹默然也没理他，只是绕过他走到马车前，一掀帘子，跳了上去。

  “喂，这么大晚上的，你趴在我们家门口这是要装死吗？”说话的人是小伍，虽说他小胳膊小腿，一只手也就把那马夫从地上提了起来。

  “没没没没……”那马夫刚刚站稳，头就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心想他家二爷怎么还不出来啊……

  这时尹默然怀里抱着一袭白衣的阿平过来了，只见他将大半张脸埋在尹默然的怀中，剩下的部分又被头发挡住，只余下脖子一截露在外面，就算只有月光照着，也看得出那是不正常的燥红。

  啧啧啧，那淫商真是好生的不要脸，小伍望了望已经放下帘子的马车，心中一阵厌恶。待尹默然绕过两人进了后门，小伍笑着将马夫拉到一边，向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笑道，“感谢小兄弟你仗义相救，这是我们老爷赏的，你就好生收下不要让你家主人看见了~”

  那马夫刹时就呆了，脑子里除了手上的重量什么东西也装不下了，刚刚还在摇个不停的脑袋又变成了点个不停，他才不会告诉小伍是马儿自己将他们拉来的呢……至于二爷……反正没有得罪到不该得罪的主儿，还得感谢他呢！

  “哎哟哟，这是怎么弄的，怎么烧成了这副模样！我刚没靠过来就感觉到热气了！”小枚看见尹默然手上抱着人呢，就迎了上来，也是就着走廊的灯笼，看清阿平脖子上的燥红。

  “嗅见了么？是那芙蓉酿的功劳。”尹默然没有收住脚步，径直想着东厢走去。

  “怎的是那邪酒……淫商就是淫商！”小枚闻言脸色一垮，跟上。

  “老爷不把他搬回房里么？这里位置太小，放个澡桶都挤得慌了。”小枚拧了条湿帕子，擦了擦阿平的手，喝，热得像烧着的碳条一样！

  尹默然截了她手中的帕子，“今晚我在这里，我会张结界，叫识趣点的不要来送死。”

  小枚点点头，应了，刚要出门，又折回来，“大王，你就告诉我，你怎么整了姓商的那小王八羔子吧？”

  “三年内无嗅无味，五年内人事不举。”

  “好！大王做得好！小枚退下了~”拍拍手，小枚转身就走，还不忘给他们带上门。

  走远了，小枚还对东厢回头一望，按着大王的性子，一定是告诉那淫商，一辈子嗅味全无啦，一辈子不举人事啦，再说他与他同寿这苦不知道要吃到几时，吓都能直接将他吓死了！唉，大王就是这样，总是外面刚强冰冷里内柔软的，那小呆狼……不知道几时能发现墨岚和尹默然是同一条蛇呢……

  阿平紧闭双眼，双手在半空抓啊抓，墨岚刚刚喂水的时候顺便渡了一口凉气想让他清醒过来，却意外得到这么个效果，真正让他哭笑不得。

  将床上人脱了外衣，自己化作五丈大蛇，墨岚从尾部开始将阿平的腿脚腰腹缠了个紧，这芙蓉酿真是该死，比这呆狼重伤那会儿发起烧来还热，若现在是真身躺着，他怕是已经烧熟了吧。就算隔着一层里衣与鳞片都能觉着烧到肉里，墨岚不由在心里又将那商函骂了百遍，心想是不是给他的惩罚太轻。

  “墨岚……墨岚……”阿平一遍一遍叫着墨岚的名字，似乎渐渐有了意识，又似乎是完全没有。

  “叫我做什么？”墨岚将声音放得冷冷的，对于这呆狼他也有些生气，气他在别人面前也摆出毫无防备的样子。

  “墨岚……我好热……”眉头微蹙，泪眼半睁，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下面，阿平本身生得貌美，白板不复，脸上有了神采，贴在一起的身子热到如此，不由让墨岚心中抽了一口凉气。

  “嗯……热……”似乎是与身上的冰凉物体贴合得不够，阿平下意识去扯了身上的衣服，只几下，衣襟大开露出锁骨，但也只是衣襟大开，胸口以上都被墨岚卷着，抽出不能。

  “唔……让开……”他双手乱挥，突然碰到墨岚扬起的身子，却挪不开手掌了，整张脸贴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说真的，这个状况多少有些出乎墨岚的预料，他不动作，也只是因为呆住。要是干些什么吧……怕是有些乘狼之危，不干吧……他却是自己贴了上来。

  “好……舒服……”回过神来，就发现阿平拂开自己的长发，将脖子与裸露出来的锁骨整个贴上了一截冰凉的身子，嘶，墨岚觉得自己的血也有些热了……见不得他总是撕扯自己的衣服，心中微叹，将半身从他身上解下，吹熄屋里的蜡烛，金光一闪，上半身化作人体，下半身依旧蛇尾缠住他的双腿。

  “别扯了，我给你脱掉。”单手制住阿平的双手向上拉起，解开里衣的盘扣，哗啦，大片的胸膛裸露出来，就算是黑暗，金色的眼眸也能看清那潮红满布的胸膛上粉色两点，微眯双眼，墨岚滚动喉结，刚刚放开了对他双手的禁制，他就整个胸膛毫不吝啬的贴过来，双手紧紧搂住墨岚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阿平……”墨岚无奈，只好一只一只手掰开再将袖子拿掉，冰凉的大手抚至光裸的肩胛，已是薄汗一层，“你到底……醒了没有？”

  “你叫我……什么？”双目似是无神，对上黑暗中的金眸，眼波流离间泛着波澜水光，直直看到墨岚的心坎里去。

  “我叫你阿平。”墨岚冰凉的大手抚上那潮红满布的脸颊，他却咧嘴一笑，眉眼间的僵硬线条皆被融化成了一汪春水，原来那除了说话就爱抿着的唇线勾起弧度来是这样好看，从未，从未在那张白板脸上见到过如此生动的笑容，墨岚看呆了，他并非是不会笑啊……

  “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眉头皱起，声音中染上哭腔，有泪光从眼角滑落，让墨岚心疼，指尖越发温柔的替他拭去泪水。

  “你若是不上天去做那神仙，我便留下天天这么叫你，如何？”低沉的嗓音传入耳朵，像是咒语一般，阿平沉默了，险些抛开理智点下头，但他终究没有点，只是止不住的流泪，将脸埋入墨岚的胸口。啧，那泪水比他的脸还要烫人。

  “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对于妖兽，凡间远比天上来得好的。”

  依旧得不到答案，只是沉默，墨岚再次怀疑他没有醉，只是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衣服已被他的泪水浸透，感觉皮肤都快要被烧穿。

  “啧，你想在烧死之前先闷死吗？”他叹着气挖出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冰冷的唇替他减轻一些燥热，从眼睛，脸颊，再到唇，就连伸入口腔的舌都是沁人心脾的冰凉，阿平舒服得哼出一声。双手摸索着搂上墨岚的脖子，发现皮肤比衣服更凉，双手从他的后襟摸了进去。

  良久，墨岚终于制住他那双不规矩的手，分开的双唇中喘息连连，泛着水光的双眼意犹未尽的看着他冰凉的双唇，满脸无辜的表情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来。

  “我是来给你降温的，不要给我点火。”吻便也是点到为止了，除了嘴唇哪里都没有去，墨岚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自制力。

  “为什么不让我抱着你？”阿平眉头一皱，双眸似乎又要挤出水来，“我想抱着你……”他这真是醉了吧，才能这么可爱的挣扎，刚刚放开他的双手却扯起自己的衣服来，墨岚也不阻止了，由他去扯。反正酒醒了，他应该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又挂上那张天然呆的白板脸来。

  精壮的胸膛腰身连终于显露在自己面前，阿平整个人贴了上去，发出舒服的叹息，墨岚无奈，感情他就是把自己当作了一块冰……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的身体大概受不了再热上一点……这酒引发的高温远比发烧来得猛烈持久，墨岚决定还是不要做些什么，只是将他裹紧，渐渐用法力将自己的体温又降下了一点。

  刚听说那人要给阿平下药的时候就决定了，若是毒，他不担心，蚺王可解万毒，吓吓那人再放过便是。若是别的劳什子的邪药，便说明他想要玷污阿平的身子，那人自然要让他生不如死。

  至于墨岚是怎么进入阿平的羊脂玉佩，除了他本蛇之外，也就只有帮了忙的小伍知道。

  “不准变成狼！”知道下意识化出真身本体是本能，蛇尾才会紧紧制住那双人腿。

  “……听话，人形可以出汗，散热快些……”拳头在宽厚的胸膛上砸了几下，又舒服的真个人贴上去，抱紧。

  “……不要再继续挑战我的忍耐力了，小心我用真身就上了你……”某人已经失去意识，手上的力道却好没放松的意思。

  一夜好眠又一夜无眠。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帮他们把我弟弟害成了那副样子！你这个害人精！败家子！”商氏简直疯了，没让朱晓逮着任意插话的空档，着手的东西几乎都向着他砸了过来，朱晓倒也懒得去躲，反正凡是大件的能砸死人的她都搬不起来或是舍不得砸，不过是些个茶壶茶杯鞋子之类，痛一痛，也就过去了，何况今天，似乎不太痛。

  “朱晓，你就老实说，是不是你说给老板听的……这……你舅舅他……唉……”爹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外，他从不认为自己做的哪件事情是错的，是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今天从起床开始头就很晕，额头上还出现一个小红点，小伍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反而很高兴的样子，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也不说，只是叫自己早点回家休息。可回家又能怎么休息呢……啊，眼看一只砚台上了后娘的手，那好像也是挺贵重的东西吧？不幸的是她好像不知道的样子，朱晓嘴上挂了一抹苦笑。

  “你去死吧！”砚台就这么直直飞了出来，很快，好像也挺准的对着他的脑袋，朱晓低下了头，心想挨完这一下不要直接死了才好……

  “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稍凉的温度从背后紧靠的胸膛传来，一只手越过肩膀挡在额前稳稳接住了那只砚台，“你果然……是个笨蛋。”

  朱晓脸上的苦笑没来得及褪去，转头只看见小伍那张比自己成熟俊美的侧脸，想说点什么，却在没来得及刚开口之前遁入了黑暗。

  伸手揽过怀中开始下滑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乖，这里不是你该呆着的地方，跟我回去。”一只手捞起他的脚弯将他抱起。刚刚转身，又一个笔洗飞过来，硬生生砸在小伍背上，几乎碎成粉末。

  “住手！”朱大一声大叫，商氏抖一抖停下手来。

  “你你你……你竟然骂我！？”商氏气得鼻子都歪了，但面色不善的小伍给了她一眼却让她退缩了。

  “你你你……你先进去！”朱大嗓门大了起来。

  “哼！”

  商氏扭头走了，朱大捏着的拳头突然放开，“你……你要带他走吗？他好歹也是我儿子，这……”

  “你没有资格阻止我，就算把他留在身边，被你误会的那个她，也不会再回来。”朱大被说中心事，从肩膀开始抖动起来，小伍摸了摸朱晓慢慢比自己更凉的脸蛋，眉头一皱，“你根本不敢将他当作人类来对待，何必留在身边整天担惊受怕？”

  朱大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没有两人的身影。不是人类……和她长得那么像的儿子，终究也不是人类……

  小伍最后瞟了朱大一眼，哼，凡人，她若是那蛇女，若不是为了报恩，也不会找个这样子的窝囊男人。

  “半妖也会蜕皮的吗？他的真身……”小枚歪歪头，伸手戳戳朱晓的脸蛋，“哗！脸上这么凉！该不会是蛇头人身吧？”

  小伍不言语，只是一瞪，你戳什么戳，谁准你戳了。

  “我是第一次见半妖嘛，我说呢，他爹长成那个样子还能生出这种品貌的儿子，他娘必定不是凡物咯~”小枚收回手，用手绢掩嘴笑着，“若是能脱出整张皮来，你一定要让我好生看看~”

  小伍依旧不语，他有些担心，万一这副躯体不会再回温怎么办。

  “那你留下陪他，别忘了张个结界，姐姐我，去和大王报备了。”小枚在门口转身，“你别太担心，别说是他一个，就是十来个半妖，我们也是收留得起的~”

  小伍心想，你们不收留，大不了我带他走好了。遂又抛了小枚一个白眼，她不怒，反而大笑着替他们关上了门。

  “唔……”床上的朱晓突然醒了，睁眼见到小伍，一下没反应过来，就那样呆住。

  “感觉如何？”小伍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朱晓一惊，他的手……竟然是热的……

  “不是我变热，是你变凉了。”小伍执起他的手，拇指在他稍嫌光滑的手背上摩挲起来，“你这样应该是进入蜕皮期了，以前……有过吗？”

  “蜕皮？”朱晓心里咯噔了一下，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初六，怎么？”

  “明天是我二十岁的生辰……”朱晓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拽紧小伍的衣袖，“十岁……十岁的时候也有过一次，那次后娘用竹条抽我，虽然手上皮开肉绽，却没流出一滴血来。”

  “用竹条抽……你犯了什么错她要抽你？”小伍握紧他的手，眉头几乎挨在一起。

  “因为是生辰，爹……爹他给我做了点心，后娘说那是要给弟弟的，所以……”眼角看到小伍面色不善，朱晓话锋一转，“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爹毕竟是我爹，他没打骂过我。”

  “怎么没打过，前天在漠然楼那不算打么？别说他是你爹，要他不是，我早就不让他活着。”小伍握住朱晓的手上不由用力。

  “疼……”朱晓皱眉，眉间的红点却突然泛出光来，小伍慌神，赶紧松了手，红光却不退，看来痛的不是那手。

  “还有哪里在痛？”小伍看得出他这是在蜕皮了，可自己五十年一次的蜕皮是化作真身去褪，近百来年又有别的蛇妖帮忙，更加轻松不少，他蜕皮却并不化蛇，这一下可怎么好，渐渐的，朱晓额上沁出汗珠，难耐的扭动起来。

  “小伍蕲，快给姐姐开门~”小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回还叫齐了小伍的名字，“我不是来坏你好事的，大王传了药，说帮你的小半妖化蛇，蜕皮便容易些。”

  小伍一挥手，门洞开，小枚走进来将一个锦盒递予他，“大王说了，他是半妖，不知道吃这药会不会出事。”小伍伸过来的手停在了半空，不知道接是不接。

  “是……什么？”朱晓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细膜，渐渐地看不清东西，他只是抓住小伍的手，用不出太多力气。

  小枚见小伍不拿，手一长将那盒子递到他的手里，“他如果他不吃这药，极可能蜕到一半就疼死了，不过你真身咬他一口也一样，选吧，这是大王说的。”

  小伍脸色一凛，他知道自己的毒液有多可怕，自从成妖之后，更是小小一滴就能让一块巨石烧穿一个大洞来。

  “啊……”朱晓双手死死扣住小伍右手，指节开始泛白紧绷，额上红点此时已经竖裂成了一条红色裂缝，被冷汗打湿的黑发贴在额边。

  “你先出去。”小伍左手死死捏着锦盒，背对小枚。

  小枚这次不笑了，从不知道蜕皮会痛苦的她，看到这样的朱晓不免感到心悸，点点头，出去不忘了给小伍带上门，又在他的结界外面加了一道自己的印，这样他们开门出来自己也能立刻晓得。

  褐色挑着金色花边的锦盒，打开内里，红色软缎面内嵌着一颗黑色泛绿的药丸，这是大王的毒丸……若是换做自己，只这一颗就能大大增加修为，只是……只是朱晓身体中混着一半的人血，不知道……

  “小伍……我好疼……好疼……”床上的人现在连扭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停摇头，额上的裂缝已经裂到鼻梁上面，似乎像是被刀切开一样，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衣服，抓着自己的手也渐渐颤抖着放松力道。

  小伍咬咬牙，将那药丸拿出来塞进朱晓嘴里，低下头渡一口气让他顺利吞进去。

  朱晓只觉得嘴唇贴上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口中一阵同样温热的气流滑过喉间到了腹中，接着向全身各处散发开来，那感觉鲜明得甚至盖过了额上的疼痛，直到对方的舌头轻舔齿列，才意识到唇上那个东西是小伍的嘴唇，呆住。

  “怎么了？”突然感觉到身下人的紧绷，小伍分开胶着的双唇，却看到的是朱晓原本苍白的脸染上一抹红晕，还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嘴唇。原来还会害羞，看来是不那么疼了，小伍嘴角勾出一抹淡笑，拿开他的手，再次低头吻住那虽然冰凉又甜美的柔软。

  “唔……”朱晓现在眼上覆盖着一层白膜，看不清小伍的脸，只是抓紧他的前襟，能感觉到他多少有些害怕，却也不躲，乖乖仰着头接受越来越黏腻的吻。

  “嗯……等……”稍稍一个空隙，朱晓突然推开小伍的脸，只见他脸上原先裂到鼻梁上的裂痕突然加快了分裂的速度，一道红光迅速的从他的脸上裂到脖子再到胸口向下延伸至腹部。

  随着布匹撕裂的声音，然出现在朱晓原本是腿的地方，用手帮他把破掉的布料拿开，小伍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能够成功的化出蛇尾说明大王的毒总算是起了作用，也没伤了他。

  蜕皮的过程正式开始，从裂开的地方，小伍轻轻将朱晓蛇尾上的旧皮慢慢揭下，与自己蜕皮时的旧皮差不多，只是少了许多鳞片的沟壑，是几乎平整的硬皮。

  “会痛吗？”撕下最后的尾端，小伍问。朱晓摇摇头，他的面部有一条缝从面部中间裂开，像一个坏掉的面具罩在脸上。

  上身撕下的旧皮不若蛇尾上的干硬，又薄又软，却很有韧性，小伍动作很轻，怕伤到下面初生的幼嫩皮肤。除掉旧皮的皮肤又细又白，滑若凝脂手感很好，摸上去就像把手掌吸住一般。小伍反而感觉是那蝶妖在破茧，不是蛇妖在蜕皮。这一撕，就撕去了一个时辰有余，其间两人都不说话，控制着呼吸。

  脸上的皮与上身蛇尾的皮质又有所不同，说它是皮，却不如说是壳来得贴切。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由额前的发迹延伸到脑后，看来头皮是不用现在脱去的，小伍了然着点点头。当手碰到最初裂开的那条裂缝，它却噼里啪啦的自己裂开了，这也是第一次见，小伍揭起一片，发现并没有身上的皮黏得那样紧，并不会扯到皮肉的样子，当揭开几片，便看出了差别——内里是白里透粉，外部还是普通人似的黄色皮肤，小伍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剥一颗比手掌还大些的水煮蛋。作为蛇，他十分喜欢这种感觉，想凑上去咬一口。

  连同耳朵沟里的壳都剥除，又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

  要说变化，全身上下最大的变化便非那条蛇尾莫属，与小伍他们半蛇时候不同，朱晓的蛇尾背部呈嫩黄色，点缀着红色花形纹，最特别的是没有明显的鳞片沟壑，摸起来毫无阻碍，有些接近于人类的皮肤，却又柔韧光滑无绒毛半点，腹鳞则与普通的蛇无异。朱晓的脸，细看了变化并不大，只是削尖了下巴的线条，鼻子原本就那样挺着，怎么看他还都是朱晓的样貌，变得是那双眼睛，他睁开眼的那一刹，小伍笑了，因为他在朱晓的双眼中看到了属于蛇类的针形瞳孔，那是他非人类的证明。

  “我带你去洗澡？”小伍指尖由发梢至发尾理顺自己的长发，看着他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朱晓虽然还是很想睡，但身上的黏腻很是难受，终于点点头。

  刚刚立起半身，看着自己那被蛇尾取代的双腿，朱晓咬了咬下唇，做了二十多年的人类，突然不会走路了似乎是一件应该悲哀的事情。

  “我……我以后都不能变回双腿了吗？”

  “怎么？不喜欢尾巴？”小伍用手勾起尾尖，让它绕在自己手臂上，“我觉得你的尾巴很漂亮。”

  “不是……”朱晓红着脸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爬？”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小伍在一边收拾那些蜕下来的旧皮，侧身给了他戏谑一笑。

  朱晓将尾尖从他手腕上摘下来，有些生气的蜷作一团，“我不去了，我要睡觉。”

  小伍只是径自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没有理他。朱晓有些委屈，他潜意识觉得是小伍把自己变成这种鬼样子……一想到可能要一辈子这么过下去，他的眼泪就不听话的想夺眶而出，但又不想这么没出息让该死的小伍看笑话，死死闭上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

  “唉，活了几百年，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爱哭的人了……”小伍的手顺着腰侧一直摸到了下面连接着的蛇尾前腹，摸着那些还软嫩的宽大腹鳞，“你的‘蛇脚’还不够硬，我抱你过去不行吗？”小伍说话时候气息喷在耳朵上，朱晓一阵脸红，侧过脸用双手抹尽脸上那些不听话的水珠。

  “你上次的蜕皮也这么严重吗？”小伍突然想起他说自己被竹条抽得皮开肉绽，心中一阵不快，“我真想杀了那个女人。”

  “别！”朱晓猛地翻身过来拽住小伍，“弟弟他们还小，他们不能没有母亲……嗯……”嘴唇又被吻住了，这次是小伍的体温比较低。

  “你能不能多为自己想一点？嗯？”说完将脸蛋已经从白煮蛋染成红鸡蛋的笨蛋从床上捞起来，将他的蛇尾抬起一部分，剩下的统统绕过背后缠在胸口直至腰间，有了这个助力，单手就能将他完全撑住，刚刚站起身想走，“等等！我……我没穿衣服……”

  小伍扬起一边眉毛，反正待会儿不是还要脱掉吗？真麻烦的人~

  “为什么我们不走门出去？”朱晓把衣服披上之后才猛地发现刚才一直是光着身子的，现在来害羞是不是稍嫌晚了，但是他脸上的红晕就是退不下去。

  “麻烦。”

  当然，因为感觉到结界外面有印而走窗户，小枚在知道后大发雷霆，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话说苏吉利下界已经三个多月，天下人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自己嘴巴会说，好些地方都风调雨顺，只是对于他的供奉还是老样子，大多是甜点，又很黏牙。那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坏话是用嘴说的，好话也是用嘴说的啊，要是牙齿被黏住，喉咙被堵住，坏话是说不出了，哪里还有好话说呢？真以为吃多了甜食就能嘴巴甜么，看他一脸的苦哈哈，穿得暖吃不饱的小日子还在继续……

  “哟，巧遇~”这个声音莫名的让苏吉利背脊发冷。

  “……不巧。”苏吉利低着头，又把飞行高度降了几分，早知道不要飞这么高了，碰到这个倒霉星……

  “小苏苏你怎么这么说，我难得出一趟远门，就碰到你，怎的个不巧法？”那仙乘着法器，不紧不慢的跟上来，

  苏吉利心说，我说不巧就是不巧，每次下凡都先找我的位置再落下来，上上次是被一脚踩到人家澡堂里，怎么逃出来的就不说了……上次是撞到人家棺材上，咚一声吓得那个死人的家人还以为诈尸了，结果把棺材压在他身上估计把他全身的骨头都压断了一回，动也不动的躺了半个时辰才算长好了……他是神仙不能随便死……但也不是完全死不了啊……本来就肚子饿，这下还委屈了，肚子咕噜咕噜慢慢叫起来，好像响应着他的坏心情。

  “啧啧，我说这荒山野境的怎么有人唱戏~原来唱得是空城记啊~”倒霉星手一捋白花花的长胡子，口气里掩不住的戏谑。

  苏吉利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脸整个涨成猪肝色，哼，他不知道自己生活辛苦，只知道幸灾乐祸，整天呆在天上他都知道什么……

  “怎的？你这逍遥神仙做得不快活么？”太白伸手过来，却被苏吉利躲开，他笑容僵在脸上，看着他越缩越小的背影，有一丝异样的情愫从心底升起，“你哭了？”

  苏吉利心想要是真被他看到自己脸上挂着的泪珠子还不被笑死，不理他，径直向前走着，突然身形一个不稳，就那么直直的从云端掉了下去。太白可算是惊到了，虽然他经常摔，可这里离地面……好像有点远啊……

  刚才……刚才是踩到下摆了吧……就说这身衣服不能按着上一代灶王爷的身材做啊……我个子比他小好多呢……死啦……就这么摔倒地上会不会变成肉泥啊……不知道肉泥还能不能拼回来……

  “你个杀千刀的倒霉星！你见死不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他这一叫，启明才反应过来，啧啧，他要是就这么死了……自己以后捉弄谁去？生活的乐趣本来就那么少了……“乌漓，追。”脚下的乌檀杖一声长啸，顺着苏吉利的身影追了过去。

  真的是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到底是有多高啊……怎么还不到底啊？脸上粘着的胡子眉毛都飞了，叫得嗓子都哑了……他都已经放弃被救的希望了，启明那个傻子，就这么放着他掉下来……如果就这么摔死了，他就是世上三界内第一个从天上下凡的时候被摔死的仙人……不管这些了，人们都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他肚子还饿着就这么死了是怎么回事啊……

  “嘭！”一声巨响，伴随着巨大水花，“呜呜呜呜……阿平……我好饿……”苏吉利昏过去之前，脑袋里除了阿平炖锅里的肉，没有其他……

  湖水深不可目测，显然苏吉利的砸入扰乱了湖水的平静，感受到震动的水族们纷纷四散逃去，只有一条鱼留了下来，阳光透过湖水上层照在他银色的鳞片上反射出波光粼粼。

  银鱼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他入水之后都不挣扎着上浮，只是呜呜呜的哭着向下沉，并且他口中还叫着恩人的名字……所以银鱼没有逃跑而停下来了，说不定他应该救这个人的命，于是跟着他一同沉了下去。

  “啧，掉到哪里去了，竟然看不见……”一袭白衣蹲在三寸宽的乌檀上，白启明伸手拂过脚下的湖水，一股灵气扑面而来，他始终看不清水中的状况，“乌漓，为何不下水？”

  【开玩笑，星君，下面是那墨蚺的地盘，我可不想再无缘无故和他打一架~】出乎意料，乌檀杖发出的竟是少年的嗓音，清冽动听。

  “只是下去救人，他现在不在，不会有事的。”说真的他就这么贸然进入没有主人的地盘也是不太好的，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但他那些手下不一定买账……他并不是怕那些小鱼，只是……算了，没有什么只是，那人要活着才好，从天上失足掉入水中摔死，这种死法太过于狼狈，何况是在自己面前，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星君不用急，他还活得好好的，只是……饿晕过去了。】乌檀杖看出了主人心思，边说边发出微微让人安心的震颤。

  “但还是得要下去把他捞上来啊，万一他就这么睡个一年半载也没醒不来，那岂不是直接饿死了？”白启明扯掉脸上的胡须长眉，露出刀削一般的下巴线条，配上他白眉黑眼，瞬间年轻几十岁的样貌依旧是那样英俊不凡，只是眼中带着那点惯有的轻佻此刻换成了坚定的神采。乌檀杖险些看痴了，他就是喜欢星君的这个样貌，才容忍他将自己这万年灵物踩在脚下。那人哪管身下法器的心思，挽了袖子就要下水，就在脚尖即将碰到水面之时，他却动作一顿收回了姿势，脚下乌檀杖也同时绷紧了身体，准备应付可能到来的攻击。

  一团灰黑色的东西撞破了水面的平静，一如他砸入水面一样，激出大团的水花，乌檀杖带着主人向后一退，白启明双手一伸，接住了那个东西，翻过身来一看，喝，这不是那小灶神是谁，胡子眉毛也是不见了，露出那张略嫌稚嫩的脸蛋，浑身湿透，嘴唇泛白。

  “请问是哪位救了我的朋友？”

  白启明开口，乌檀杖上突然出现一个十四五岁的美丽少年，额上印有一朵黑色六瓣花，白启明将手中的苏吉利交予他，向水中作下一揖。

  【我，我认识你~你的木杖和大王交过手，你是……是天上的星星~】白启明眯眼，总算看清水下那条大鱼的面貌，喝，果然不愧是灵气之地，随便一条大鱼竟然就有近千年的修为，照这架势看来，不到十年就可以化人了吧。

  “不错，我是你们大王墨岚的好友，你救来的这位也是我们天宫的上仙，既然你救了他一命，小仙我自当回报于你。”

  “小鱼，要什么你就直说吧~用不着和我们星君客气~”乌漓伸手解开苏吉利用红绳束起的长发，朝着白启明吐了吐舌头。

  银鱼心里美滋滋的，果然救人比杀人感觉好多了~当初没有因为一时贪念杀掉恩人真是对的。

  “你想要什么，且但说无妨。”见乌漓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启明也再不好意思推脱。

  银鱼游过来又游过去，想了想，吃的？他不缺，化人？十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之间好过得很，那么愿望……他真不知道要什么了，【星星，我什么也不缺……不知道该要什么。】

  白启会心一笑，果然是单纯得很，就算是这样多年修为的大鱼，也让他觉得可爱，顿时好感倍增。

  “那……你为何要救他呢？你并不认识他吧？据我所知，东湖常年淹死不少的人，甚至有水鬼作怪，可你们也是并不伸手援助的。”

  【不一样的，失足淹死的人都是命数已定，而水鬼并不是作怪，他们是索命而来的。这是凡人的因果报应，我们并不能插手，那些死在水鬼手上的人，并没有人是无辜的。】银鱼看了那个长相英俊的星星一眼，有些羞涩的转过头去，【我倒是有一个愿望，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化作人形……】

  “啊，那这样罢，我就许下你一个愿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又不伤天害理，我便替你实现可好？至于时限，就由你而定吧。”白启明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黑檀木，丢入水中，“你把这个收好，到时候你烧掉这个，我就能找到你的位置。”

  【好~】小银摆摆尾把那木片吞了，乌漓剜了主人一眼，切，那还不是我身上的东西，什么你能找到，还不是靠我这法器。

  “可问你的名字？”

  【大王与我赐名小银。】

  “噢~那么小银，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离开东湖水面向上飞了一会儿，白启明在乌檀杖上坐定，由乌漓手中接过半湿的苏吉利轻轻搂在怀中，啧啧，该不是真的整天饿肚子吧，身上简直没有半两肉，神仙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真是够惨了。

  【接下来去哪里呢？】乌漓隐去人形，问。

  “东湖城吧，去和那银鱼的大王给他报个功勋~顺便也蹭几天闲饭吃~”捏了捏苏吉利的小细胳膊，白启明笑了起来。

  听到吃，乌檀杖开心的震了一下，转向朝着东湖城的方向去了。

  最近漠然楼的话题是什么呢？堂下食客们没有不知道的——十二水师傅收了个小徒弟，那小徒弟不是别人，正是被朱大赶出家门的朱晓。至于朱晓为何被赶出家门，那说法太多了，有的说是因为他后娘太悍，他实在受不了的跑出来的，漠然楼收留了他；有的说是因为他父亲受不了儿子是被小伍压着的，觉得太丢脸，把他赶出来的；更有甚者是说他与小伍已经私定终身，更由漠然楼的老板尹默然出面提亲，没办法了，朱大反正三儿儿子，衣食父母都出面了，大儿子只能当作女儿嫁了……

  传成这样不是没道理的，熟客们常常打听这些消息，每个小厮丫头嘴里说出的版本都是不一样的，听起来却又各个合理。至于为何没有人出面澄清这些，小伍这边是觉得没有必要，反正到了最后谁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朱晓为了他离家，他很是受用，于是暧昧的笑着笑着，就每一个故事都像真的了一样。但凡要是谁敢骂朱晓一句，哼哼，不急，私下里封了那人的嘴便是。而朱晓，只要小伍不松口，店里自然没有人敢告诉他关于这些传言的点滴，包括小枚，她喜欢凑热闹但还不是嘴碎的人。而且朱晓现在也不做跑堂了，专心给比他更迟钝的师傅帮忙，学厨艺。

  至于老板这边么，用小枚的话来说，传言就像一道下饭小菜，如果因为一碟小菜而让食客恨不得天天来将店里的门槛踏平，只怕那些门可罗雀的饭店会嫉妒死漠然楼里有这么两个能产小菜的宝贝呢！哪里来的怪罪一说？

  至于阿平为什么会收朱晓做徒弟呢，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天豆腐坊的小伙计早上没有来送豆腐，小伍便把早餐给朱晓打包了，拿着钱拉着他一起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到了豆腐坊的后门，却发现虎子跪在地上哭鼻子，脸上还有几个巴掌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说，只是摇摇头，一个劲的哭。

  朱晓看他脸上的巴掌印，顿起怜悯之心，想想他起得比自己还早，又犯了错，应该是跪到起来之前都吃不到东西了，于是把装着蒸饺油条的油纸包塞到他手里，那小伙计早上起得早，又跪了这许久，与朱晓也不是生人，便接过去吃了，这才止住抽泣，把事情与他们说了。

  “你们……你们漠然楼要的豆腐，压水的时间要比别的豆腐久，师傅今天是直接放在蒸笼里用石板去水的，我……我以为里面放得是早上要蒸的馒头，就把炉子给点了……结果……结果……”

  “就因为你把师傅早上做好的豆腐全给蒸熟了，所以他打你？”朱晓用怀里的手帕给小伙计擦眼泪，那个温柔劲，看得小伍一阵吃味。

  “你个小兔崽子！你！你还……”虎子听到师傅的声音，连忙爬起身往朱晓身后躲了，师傅一看到小伍两人，脸上的表情立刻翻个个儿，“是小伍先生啊，这……这豆腐我刚刚做好，还等沥水呢，今天因为虎子做错事情，浪费了不少时间……”

  “好说，还要多久，我们亲自带了钱来领的。”小伍打断他的话，接下来还不指定怎么把徒弟埋怨死呢。

  “不要多久不要多久，不到半个时辰便好……”说着眼睛还死死盯着朱晓身后只敢露出个头顶的虎子，心说小兔崽子，等他们走了我要你好看。

  朱晓看了看躲在身后的虎子，想了想，问道，“师傅那些被蒸过的豆腐呢？”

  “这……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只能扔掉。”

  “那不如这样吧……”

  阿平看了看放在面前满满两大筐脱水蒸熟的绵豆腐，“所以你们就多买了这么多回来？”

  “反正他们要扔掉，可能还把这帐算在虎子头上，这家伙看他可怜，就自己出钱买了下来了，大厨房留下一些，这些是剩下的，就找你想想办法。”小伍有些怨怼的瞟了朱晓一眼，摇摇头，不知道他哪里生出来这么多的同情心。

  阿平盯着那些豆腐，点点头，“我可以处理。”

  “真的？”朱晓笑了，眼中突然闪光，阿平定定看着他，原来他买下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可能来找自己也是小伍出的主意吧，那他便是人类口中的那个傻。

  “你……喜欢做菜吗？”阿平问朱晓。

  “嗯，可是我爹说我不行。”朱晓挠挠后脑勺，他比以前白了，所以脸红起来更加明显。

  “那跟我学吧。”

  “啊？”这声是小伍发出来的，他可还记得是自己拿了朱晓做的菜去给老板吃才让朱大险些丢了饭碗的。

  “真……真的？”

  “嗯。”阿平找来一个框子和一把刀，开始细心的将豆腐切成小方块。

  当小伍把这件事情告诉尹默然的时候，他先是沉默，难得自己有一次想不到那呆狼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样实在没什么不好，便点点头，应了。

  或许阿平不是千里马，他只是寿命够长，做得菜比一般厨师几辈子加起来都多，加上天生的条件不错，又是在南山那个地界养着一群比普通人嘴刁的兽与妖，造诣必然是普通人所不能比的。而朱晓不同，他或许是个好胚子，但是他爹看不上，觉得他手脚无力或许连大勺都抡不起，但至少他有颗善良的心，所以阿平难得当了一次顺水人情的伯乐，各为各的思想奔向同一个主题。

  朱晓，总是和小伍一起在十二水师傅的小厨房吃午饭，看着他摆在这边和别人不一样的厨具眼睛里闪闪发光，传菜的时候并不只是在外面等，而是盯着阿平手上的活计一动不动看得入神，就算是阿平这么迟钝的动物，也多少感觉出他对做菜那种不一样的热忱。其实他有想过，也和墨岚说过，自己对于这家店的责任感越来越深，他喜欢这种忙来忙去的充实，闲下来也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但是这样不好，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那次醉酒的经历，他记得的不过是倒下去之前和醒过来之后，要不是墨岚的鳞片在他身上留了印子，他兴许连墨岚来过也记不得了。感受到人类也分好恶，他们心思缜密多些心眼，虽然生命短暂，可活着却能这么多彩，或许就是这种并不单纯想要更多的世俗生活所致。

  明明在这里呆着的时间这样短，心里的那座天平，却已经慢慢向着留下来的那边倾斜，也许是因为墨岚的关系吧……可毕竟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是不能这么随便为了自己的心情抛弃的，别人的那些私心会给自己找借口，但是阿平不会，若是再能见到苏吉利，或许能与他商量一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将自己最后要走作为结果。

  “我让十二水来换了朱大做你们的主厨，可有人有异议？”小枚问，当然，这是尹默然的意思。

  众厨脸色一寒，有些人偷偷瞄着十二水的脸色，只见他低着头看别处，一副淡淡的样子，很是让人恼火。其实阿平根本连小枚说了什么话都没有听清，他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情，墨岚最近对他的魔芋豆腐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他在想做道什么样的菜色让墨岚吃才好呢……

  “十二水大厨虽然厨艺出众，但他对大厨房的事宜不如朱大厨来得详细，怕是管理起来多有不便……”

  “朱大厨他与我们感情深厚，十二水师傅他初来乍到……”

  “朱大厨他年资尚浅，这不符合规矩……”

  “朱大厨他……”

  小枚挑挑眉毛，果然，如果是老板在这里，你们谁敢说实话呢~

  “那不如这样，朱大你和十二水来比一场，他胜出便是他来做这主厨，你能胜出便是你来做，如何？”这也是老板交代好的，小枚指着发呆的阿平，问道。

  “我没有问题，还要看十二水师傅的意见如何。”朱大搓搓手，只比一场，那感情好。

  “别发呆了，问你意见呢？”小伍扯了扯阿平的衣袖，他反应过来，发现大家都在看他，望了小伍一眼像是在说我要答什么。

  “说好。”小伍轻声道。

  “好。”他点头。

  小枚笑了，“那好，老板说了，比试的题目他还没有想好，所以在他想好之前，你们先这样……”

  “师傅这对你不公平……”朱晓嘟起嘴，“条件是每天用大厨房剩下的材料来做自己吃的晚饭，就算剩下再多东西，他们也不会分给我们什么好的。”显然爹真的不会给自己一点点的面子，这他也是料到了的，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你是怕跟着我吃不好？”阿平抬眼，看看朱晓，瞟见窗外挂着的那几串辣椒，最近太阳很好，差不多可以收了。

  “不是不是，只是……还是觉得不公平。”

  “放心放心~”小伍走过来搂住朱晓比自己略高的肩膀，摇一摇，“就算他们什么也不给，你师傅也能让我们吃得饱饱的~这样也就更加显示出你师傅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来了，对吧？”

  也对，朱晓点点头。

  阿平倒不是认为自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他只是从来没做过那无米的巧厨而已，而那主厨什么的……唉，到底想在他身上装几把锁呢？尹默然……

  比赛什么的事宜，本来是要由老板尹默然亲自来说的，至于为什么他之后没有来，当然是因为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呃，贵客，好歹人家是上仙，多少要给他们一点面子才好。

  白启明把银鱼救了落水的苏吉利一事告诉了尹默然，当然，隐去了苏吉利是踩到自己衣服被绊倒摔下来，是饿晕过去而不是不谙水性等等的一些真相。

  “你不粘胡子了？”

  “不粘，这样多自然~”白启明一扬白眉，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

  “是因为床上那个吧？”尹默然眼一斜，只见那睡得天昏地暗的小神仙，嘴里还在吧唧吧唧。

  “不留我们住几天？”

  “可以，但恕我无暇作陪。”一天分饰两角，尹默然表示作为蛇王的自己精力有限。

  “哦~你不想知道他是谁？”指指床上的苏吉利，白启明笑得一脸奸诈。

  尹默然复瞟一眼，张嘴刚想说和我有何干系，却听得苏吉利一声大叫，“阿平！那块肉是我的！嗯嘛嗯嘛嗯嘛……”他先是一怔，聪明如他怎么能想不明白，脸色顿时阴暗下来。

  “你可别想杀了他了事，啊，我知道你不好杀戮，别激动别激动~”白启明将缩小后的乌檀木杖轻轻放在桌上，拍拍它，那个额上带着六瓣花图案的人形便出现在桌边，伸手抓起一块绿豆糕扔进嘴里。

  白启明抢上一步拉住尹默然的手臂，“走，我们出去说~”

  尹默然狠狠剜了床上的苏吉利一眼，起脚跨出门外。

  白启明走在后面，回头与眉开眼笑的乌漓交换一个眼神，下巴指了指床上的人儿，看好他。

  乌漓了然，绿豆糕好好吃，他咧嘴一笑，点点头，放心吧您嘞。

  两人前脚走出房门带上门，脚步声离房间远去，床上刚刚还闭着眼睛吧唧嘴的苏吉利突然睁眼了，乌黑瓦亮的大眼睛盯着旁边吃东西的乌漓看了半晌，猛地坐起身。

  “你你你你你……你是谁！”

  “你果真早就醒了啊~”乌漓将盘中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嘴巴，嚼嚼嚼，苏吉利又委屈了，他肚子还饿着呢，怎么不给他留一块儿……啊，不对，还不知道他是好人歹人呢……

  “你……你到底是谁？”

  乌漓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手指了指静静躺在桌上的小乌檀木杖，“星君把我留在你身边当护卫，那是你的福气啊~”苏吉利了然，是那法器。

  “找到阿平有东西吃了才是福气……”苏吉利嘟着嘴喃喃道，摸了摸他已经和后背紧紧贴在一起很久的肚子，随即眼中闪过一线狡黠，“是啊，我去找阿平~”随即看到了因为他变脸而一脸茫然的乌漓，挑挑眉，“你要不要一起来？阿平做的什么东西都好吃哦~”

  乌漓听到好吃两个字，眼中放出了无比亮丽的神采，那表情就像……一只看到食物的小狗，就差没摇尾巴了，“真的？”他眨眨可爱的大眼睛，让饿得已经半只脚掌踏入地域的苏吉利看到一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因为他是法器，所以跟着白启明那个恶神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吧……还真是和我有点同病相怜……

  “走吧，我们一起去找他。”即使就快饿昏了头，苏吉利也没有忘了拿走桌上乌漓的真身。原因嘛，自然有二，一是因为怕法器的精魄离真身太久了对其有什么负面影响，至于二嘛……则是即便法器在手，不怕他星君起火多烦忧。

  就着跳跃的昏黄火光，翻开最上层的稻草，只见内里铺垫满白色的小方块都起了一层漂亮的乳黄色毛毛，煞是可爱，阿平点点头，很满意。现在三月过半，桃树翻新叶，春意正浓时，要不是尹默然在宅里挖了这么大一口酒窖，说实在话，阿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处理掉这些豆腐。不过看来担心还是多余，加上新晒好的辣椒与花椒，不消一会儿，这些小东西就能装罐密封好。

  要说这酒窖里放着的陈年米酒，闻起来比自己带来的那些品质还要好，用一些应该没关系吧……还是去问问的好。

  “阿平？”并不是墨岚的声音，但也很是熟悉，只是地窖里实在暗得很，阿平猛地从灯光下望如黑暗中，竟一时看不清明。

  “你是……”

  “真的是你！”那声音随着一个撞击的力道向阿平袭来，他只想着他不要撞毁架子上的豆腐才好，遂一拉，将那小人带入怀中。

  “呜哇啊啊啊，我总算找到你了啊——————”阿平不由得好笑，渐渐恢复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小人埋在自己胸前的头顶，并没有扎起发髻，用手摸摸他的脸蛋，也只有泪水，没有胡须。

  “为什么你会饿着？民间的供奉不合口味？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苏吉利抬起泪眼，看着阿平的白板脸上印出担忧的神色，心中一暖，抽抽鼻子，“他们还是让我吃甜的，黏牙的，我吃不下……我是感觉到羊脂玉佩在这里才来碰碰运气的……阿平，我饿了……三天了。”

  阿平失笑，瞅瞅他可怜巴巴的三根手指，“跟我来吧。”

  唉，算了，那个……晚点再做也可以。

  “慢点吃，小心烫，还有很多……”阿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绢给边吹边塞的苏吉利擦着脸上。听说他三天没吃东西，本来打算泡了焖饭的米便拿来给他煮了粥，很简单的粥，只是加了焯过水的肉片，调了个清淡的高汤调味，出锅前再撒上一把胡椒与细葱末，配上几样阿平特制的小菜，其中当然包括苏吉利最喜欢的卤牛肉。

  “哦~比上面的上汤一品粥还好吃~”乌漓并不急饿，只是拿勺子轻轻挖着碗边稍凉的粥往嘴巴里送，再夹起一片牛肉，“哇啊~这个肉更好吃~”

  “什么上汤啊，其实就是天上面煮的汤，呼，和阿平煮的根本没法比吧？”吃粥的空档，苏吉利一边喘气一边对着乌漓扬扬眉。

  某上古神器瞬间被美味收买了，对着阿平点点头，“嗯，是没法比。”

  “谢谢，不过……”阿平也对乌漓点点头，“你是谁啊？”他表情淡然，竟看不出一点揣测，只是纯粹的疑问而已。

  “咳咳，咳咳咳咳……”苏吉利一个不注意呛到了，阿平赶紧给他拍拍背，擦嘴巴。

  乌漓则是笑了，心想这小狼真有意思~也不答他的话，只是专心吃着碗里的粥，随即放出身上的仙气，却迟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咳，咳咳，没用……”苏吉利一边咳嗽一边向乌漓摆摆手，“阿平他，咳咳，这方面，咳，钝感。”

  “啊？”乌漓偏头看着苏吉利，不解。

  苏吉利没有说错，阿平本就法力不强，又没有正式入了仙籍加了神位，感受不到仙气对于他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自由生长在长白山顶的乌漓不明白，倒也没有错。

  “总之他感觉不到的，咳咳，咳，你还是直接告诉他。”

  哦，是这样，乌漓点点头，“我是那……”

  “乌漓！”一个男声盖过少年的话语，只见苏吉利脸上一白，手上的勺子险些掉进碗里，阿平遁声望去，却见一个白发白眉的英俊男子站在门前面色不善，心说，这个男人好像也不认识啊……

  “十二水先生是么？在下是尹默然的朋友，我叫白启明。”白启明一改怒色，对阿平作下一揖，阿平赶紧起身，回礼，心说，他还真姓白啊，好白哈。

  “乌漓是我的家人，而他……”白启明眼睛一斜看向苏吉利，后者根本不敢看他的笑脸，“他饿晕了掉进东湖水中，被路过的我们给救了。”

  哦？阿平看苏吉利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同情，苏吉利不语，只是大口大口把碗里剩下的东西吃完，这次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不过他是神仙，死了能否真的变鬼还有待考证。

  “时候不早，先生还要忙主人的晚饭吧？我们虽说是客，好歹也是外人，就不便打扰了。”当然，白启明没有给苏吉利向阿平求救的机会，一把拉起他和乌漓挡在身后，“十先生，再会。”

  等他们前后离开阿平便开始收拾碗筷，这些仙人，真叫人捉摸不透。

  “你要是躲，也不该带着我的法器一起躲吧？带着他你躲在谁家灶台底下我可是都一清二楚。”离东厢有一段距离了，在回房的走廊上，白启明头也不回冷冷道。苏吉利一个激灵，抱住了身边乌漓的手臂，不敢上前。

  “乌漓，还不带着真身回来？”那人回头，虽说是在和乌漓说话，眼睛却盯着吃饱了等死的苏吉利。

  乌漓显然比两人都放松多了，他抹下手臂上的苏吉利，转而拍拍他的脑袋，“你和那个厨子那么熟，跟着你一定有好吃的东西对不对？”

  嗯嗯嗯嗯嗯，苏吉利猛点头。

  “那我要跟着你~”乌漓咧嘴一笑，手往苏吉利背后藏着他真身的地方一拍，一股暖流嵌进身体，让他一个激灵，再摸摸背后被拍的地方，哪里还有乌檀木杖的踪影。

  “你你你……”

  “乌漓你这是要做什么？”白启明的脸色刷一下暗了下来，眼睛微眯投出可怕的视线，虽说他是在说乌漓，怎么好像那视线竟是投在自己身上呢？苏吉利有些后怕，可是背后怎么摸……也还是摸不出乌漓的形状来……他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先拿了乌漓想来做筹码没错……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咬紧下唇摇摇头。

  “别急别急嘛~星君你如此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乌漓怎么舍得弃你而去呢~”说完少年跳上去一把抱住白启明的脖子，脸颊在他耳边蹭啊蹭，实则与他用苏吉利听不见的声音耳语道，“星君，你别看他傻，那狼妖比他更傻，两个傻子在一块儿，没准就是破锅配烂盖儿呢，那狼妖是墨蚺看上的，若是不小心被这小笨仙抢了去，还不直接被他给吞了？少了他你的人生乐趣可就少了大半啊，就像你说的，有乌漓在他身上你想找他还何须费那吹灰之力呢？”

  “哦？”白启明搂住乌漓的细腰让他整个贴在自己身上，“你确定自己是在‘帮我’？而不是在坏我的事？”

  “这个嘛~自然不是~”乌漓趴在白启明肩上，对上苏吉利的眼睛，笑容瞬间若一朵花儿般绽开。

  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苏吉利红透了一张小脸，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啊，那……自己站在这里看着应该不太合适……

  “待会儿，你去哪儿？”

  刚刚转身就被那白启明叫住，他稍稍放松了对乌漓的禁锢，乌漓趁机立刻隐去身形，苏吉利背后又是一阵暖流，他哪里敢回头看，拔腿就跑。

  “你跑什么？”那人抓住了苏吉利的手，甩，却越抓越紧。

  这家伙还想甩开自己？嗯？白启明挑起一边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既然乌漓在你身体里，那你现在就是我的‘法器’，必须跟着我，不准反抗！”

  被人夹在腋下，这这这这……这……拐角处有两个丫环从对面迈着小步走过来，见到白启明皆是停下行礼，走过之前还不忘抬眼看看被他夹在手中的苏吉利，圆扇遮嘴，满脸笑意。

  苏吉利脸本来就红得没法更红了，眼圈一红，突然哭出声来。

  “呜呜呜呜呜……你……不带……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心里委屈，反而不挣扎了。

  白启明脸上漾起一抹淡笑，停下身换了个姿势将他单手抱起，苏吉利惊讶呐惊讶，张大泪眼，吸吸鼻子，不敢再动弹了。虽然被人抱着也好丢脸，但是比被夹着好……待会儿下地就跑吧……

  “你一会儿别想跑，乌漓在你身上，掘地三百尺我也能找到你。擅自逃跑会被如何处置，哼哼，保证你不会想要。”

  切……苏吉利瘪嘴，手在暗处死死的向抱着自己的手臂掐下去，哗，着手之处全是肌肉……

  “嘶，怎么？妒忌我比你长得高大，肌肉比你结实？”

  “谁……谁妒忌……”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从自己的角度看去，白启明脸上挂着淡淡笑容，除了白眉白发之外，他的确有一张比自己棱角分明又英俊不凡的脸，不过他也没有胡子就是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他长得比自己高壮了许多。唉……好像自己的年纪比他还大上十几岁吧？现在自己还坐在他的……单臂，还是单臂……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还好阿平看不见自己这副窘样。

  墨岚吞吐着深红色的信子，今天他心情并不是太好，那个苏吉利实在是个碍眼的存在，他那样的小仙竟然想拿他的阿平当坐骑？简直不可理喻！

  最不爽的还是他也叫他作“阿平”，啧，要不是看在白启明的面子上，真想就那么把他一吞了结。可就像白启明说的，要是吞了他，阿平会很伤心，并且，要不是他的邀约，阿平也不会出现在东湖城里。

  至于登仙籍这回事，白启明并没有让他板子上钉钉子，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也不急这一会儿。

  “师傅，今天的东西又只有这些而已……”朱晓讪讪道，放下框子。

  “看了看今天没有米饭。”阿平看了一眼，果然又没有肉，但青菜是也是不多，只有些香菇萝卜炸豆腐方什么的，素色一片。

  “今天我朋友来过，他肚子饿，所以我拿焖饭的米煮了粥给他吃。”

  “那……今天晚上我们也吃粥么？”小伍问。

  “不。”阿平摇头，“米煮完了，他也吃干净了。”

  “啊！？”那米可是他们好几个人的量啊！那人难道好几天没吃饭么！？两人皆诧异。

  其实就算没有东西吃，小伍也是无所谓的，他只是爱吃，并不是餐餐都要吃，虽然比不上大王一年不吃不死，一月不吃不饿，几顿不吃还是没什么感觉的。可朱晓不一样，他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小伍微微皱眉。

  “我揉了面，今晚我们吃饼吧。”阿平走到橱柜边，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盆，揭开上面的纱布，是已经反复揉了四道，又快醒好的面团。

  再打开另一个柜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大盘子。

  “牛肉！？”两人一起惊呼，还是切好稍微腌好入味的牛肉大片呐！一看就是好货！还带肥肉的！

  “还有半条草鱼几个鸡蛋一些腐皮，再加上我之前做的魔芋豆腐和朱晓从大厨房拿来的这些。”对，其实就是想让墨岚吃得下魔芋豆腐他才将这些材料放进橱柜没让大厨房的人一并缴了去，“因为今天尹默然不在府里，所以小厨房剩下的东西较平常多。”

  小伍嘿嘿笑，看来今天的晚餐值得期待啊~

  小厨房的墙壁上总是挂了好几块大小不一两寸厚的木板，边角与面上都细细打磨过，最大的那块有三尺多长两尺多宽，今天小伍是第一次见阿平将它拿出来用。

  木板平稳地放在小桌面上，撒上一层散面，阿平将醒好的面团从木盆里拿出来，软软地砸在木板上，随即回头，“朱晓，你来擀面。”

  “啊？不是要做饼么？这么大一张？”小伍吃惊道。

  “不是啦，先要擀成大张涂上油盐撒上花椒粉，再卷起来分剂子，师傅的手昨天不小心扭伤了所以……”

  “不小心扭伤是怎么回事？”

  小伍刚一转头就僵住了，这这这这这……

  朱晓更是直接石化，虽然他见过小伍的原型啦……但是压迫感绝对没有这条来得大……

  “啊，墨岚，你来了。”阿平扬扬手，面粉随着他的动作刷刷往下掉落。

  “我问你手扭伤是怎么回事？”墨岚绕过小伍脚边，没忘了瞪他与朱晓一眼，啊咧，石化解除。墨岚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游到阿平身边，就当着两人的面缩小自己卷上阿平的身子，最后将他整只手臂直到手腕紧紧绕住。

  “你怎么知道是这只手的，墨岚真厉害！”阵阵清凉透过鳞片传过来，阿平很开心地用脸颊蹭蹭墨岚的脑袋，后者吐着信子心情大好，只是小伍的下巴直直砸在地上，这个画面这个画面……虽然阿平是白板脸，虽然大王缩到了幼蛇大小，虽然……莫名其妙的怎么就能如此和谐呢？

  “那……那个……叶冰，你知道今天老爷不在家吧？”小伍哪里敢看墨岚的眼睛。

  “对啊，尹默然今晚不在家里吃饭。”阿平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只是觉得，反正都是蛇妖，搞不好认识。

  “那……那就好……”小伍强挂住笑脸，走过去拉起朱晓的手，“我想起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这家伙就借给我了，面团麻烦你自己擀一会儿我们过来吃饭，先走~”

  说完一溜烟没影儿了。

  “墨岚你不认识小伍么？”阿平拿起四尺多长的擀面杖，将面团细细摊平，手已经完全不会痛了，墨岚则是转而绕在了他的身上。

  “当然认识。”墨岚想起小伍落荒而逃的样子，笑笑，果然心情好了不少，“还很熟。”

  “我们有什么事情要做？”朱晓荡荡小伍握着他的手。

  小伍停下身形，终于可以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了，“你知道那条蛇是谁么？”

  “你说过啊，身上有金的金瞳墨色巨蚺就是大王了么~”朱晓笑笑，接着好像又想起什么，“只是……你说大王是十多丈的巨蚺，可……”

  “这没关系，大小可以伸缩。我也可以啊。”朱晓眼睛闪闪亮，小伍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朱晓眼睛一转。

  “嗯？”

  “老爷不是出去了么，那么大王为……唔……”小伍赶紧抢上一步捂住朱晓的嘴，四下看看，这里确定是阿平是不会听到了，才将他拉到一旁耳语，“关于大王就是尹默然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都知，就是阿平不知……至于为什么大王不让他知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大王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就不能让他知道，如果你让他知道了大王不会原谅你的……大王是东湖蛇王，就连西海龙王也对他忌惮得很，到时候可能连我都保不住你，懂么？”

  “这……这么可怕……”朱晓被小伍严肃的表情吓得不清，“师傅会不会有事啊？”

  小伍拍拍他的肩膀，变大身形将他圈入怀里，“关于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大王对谁这么好过。”

  【不小心扭伤是怎么回事？】

  难怪自己和小枚劝说大王找条母蛇诞下子嗣，大王总说现世的蛇类都没有他看得上的……那时候他们还以为大王会找一条比自己小上几千岁的小蛇呢……没想到，到头来连条蛇都不是，还是个公的……算了，自己也没资格挖苦大王，自己这个还是半条公蛇呢哈哈。小伍抱着朱晓蹭啊，蹭啊，嘴就蹭到一起去了，他很喜欢睁眼看着那人闭着眼睛一脸红透，吻到他气喘吁吁也不会拒绝自己，正好开饭之前打发时间。

  面剂子排在案板上，一共二十四个，阿平自带的铁制平底大锅上灶，夹一块猪油在锅底划上一圈，捞出，取一个面剂子在手掌间压转三圈按扁，目的是转出饼层次增加韧劲，再在锅中用锅铲摊平。阿平手中动作不停，一锅可出三张面饼，不一会儿，案板上的面剂子都不见了踪影，只是多出了三大盘饼子，一盘正好八张。

  魔芋豆腐一出来，墨岚的眼睛一亮，他果然对这东西有兴趣，阿平想，那么一定要做得好吃一些了~

  魔芋豆腐切厚片用干纱布去表面一半水分，一个小锅下油烧热，魔芋豆腐片沾薄薄一层生粉下锅，阿平一边用长筷拨弄着油锅里的魔芋豆腐片，一边朝门口的方向看看，朱晓还没回来，本来还想教教他这道菜的做法呢……

  （现在市面上的魔芋豆腐这么炸大概不行，因为都是用魔芋粉直接拌水做的，水分太大啊……魔芋浆磨出来的还是OK的~不过现在根本就买不到那种了吧……题外话题外话……）

  不一会儿全部的魔芋豆腐片都过油晾凉，这个空档便把鱼肉去皮去骨剁成鱼肉糜，再加入一个鸡蛋少许黄酒盐与胡椒提味，再将拌好的鱼泥用勺子填入挖空的炸豆腐方中，挖出的豆腐心则一会儿用来与香菇拌炒。当鱼泥酿豆腐方进了上汽蒸笼，魔芋豆腐片也凉透了。

  这时拿出牛肉，一片牛肉裹起一片魔芋豆腐，细细裹好备用。准备一盘面粉半盘鸡蛋液，油锅再次上灶，看到鸡蛋，墨岚好像又想起什么，用头碰碰阿平的侧脸，“上回你和我说的鸭蛋呢？还在么？”

  “那个啊，我把它们做成咸鸭蛋了，就泡在上次尹默然给我的酒里。”

  “……”墨岚十分无语，他总不能说，那十分珍贵的桂花陈酿尹默然还以为你是要去喝的……

  缠好肉片的魔芋豆腐摇身一变成了厚厚的牛肉厚片，仿真程度可见一斑，墨岚不由得啧啧称奇，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牛肉片带着腌肉的酱汁裹上一层生粉，蛋液，再在面粉里滚上一圈，再下油锅，炸至金黄，再沥油，还是备用。将从豆腐方中挖出的豆腐心切成细丁，也下油锅过油备用。

  要说嘛，那菜果然不是炸过就好，还有最最一道工序——少许酱油加牛肉酱与少许红糖陈醋混合成调味汁，锅里下底油葱姜炝锅，再下炸好的“牛肉”，翻炒一会儿，下调味汁，收汁成菜，哪里还是什么魔芋豆腐呢？简直就是糖醋牛肉厚片么！

  只是在装盘的时候并不把酱汁全都倒出来，而是留下一些，加水，勾薄芡，鱼泥酿豆腐出蒸笼，芡汁浇上，那亮晶晶的模样也煞是诱人。

  当阿平将晾凉的豆腐丁与香菇丁放入锅中的时候，手上一震险些撒出锅去，因为他余光扫到门后露出的一白两黑三颗人头……

  “你们也没吃晚饭么？”阿平一边偏头问苏吉利两人，手上动作一边如行云流水般向锅中加入高汤、白糖、酱油、料酒与芝麻盐调味。

  “嗯，没吃。”看阿平手上的动作还有案板上冒着热气的饼子和菜，两人一同默契摇头。

  “我知道了，你们也进来等吧。”阿平拿起香油撒了几滴，这道菜也出锅。

  再用豆腐皮做一道素鸡，就差不多了，幸好虽然种类不多，但量还着实挺大的。

  墨岚没有说话，只是与白启明对视，后者笑笑，将苏吉利拉向自己身后，表示，我不会让他妨碍你们的，放心吧。苏吉利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一条巨蚺恨上了，他只是不太想让白启明拉着，可是一拽，两拽，愣是没把手拽出来，“别闹！”白启明硬声。

  直到苏吉利感觉到一道寒光逼来，他才发现阿平身上绕着一条大黑蛇，那蛇金色的眸子正瞪着自己。虽然蛇的眼睛不会眨动，但他就是在瞪自己没错！苏吉利害怕了，也不挣动手上的大手，自动缩到了白启明背后，他的背脊还是蛮宽厚，看起来满可靠的……

  “那条蛇……他是？”苏吉利自然不敢问阿平，他问的是白启明。

  “是连我都惹不起的东湖蛇王。”

  苏吉利不说话了，连白启明都惹不起，自己就更惹不起了吧……那蛇怎么看起来很讨厌自己啊……

  当阿平手上的豆腐皮素鸡出了锅，小伍便带着唇红齿白一脸潮红的朱晓回来了，也没管多出的那两人，径直走到碗柜边拿出一个大盘子，将每样菜分出一些，道了声“那小子好像有点病了，我们去别处吃~”说完，将饼和菜塞进一个大食盒里，接过被阿平塞了小半碗牛肉酱，经过白启明他们身边拉着朱晓一起走出门去。

  墨岚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瞪着白启明，白启明笑笑，也效仿，走了。苏吉利虽然也想留下来和阿平一起吃，可当看到他身上绕着的巨蚺，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向阿平摆摆手，乖乖任他拉着走了。

  回房的路上，苏吉利摇摇被白启明拉着的手，“那蛇王他很讨厌我么？”

  “相当讨厌。”

  “为……为什么？”苏吉利十分打击，握着白启明的手紧了紧。

  “你没看他多黏他的宝贝小狼么？就快要被你拐到天上去了，能不恨你？”白启明很满意看到苏吉利吓白了小脸，喉结滚动猛咽唾沫，拇指安慰似的抹过他的手背，“所以就好好跟着我，不要想跑，除了我，没人能帮得了你的。”

  “我……我好歹是神仙，为什么要怕一条蛇？”

  “我怎么知道，你就是怕啊~哈哈哈哈哈~”

  阿平将饼子撕开，夹了一块沾满酱汁的牛肉放在中间卷好，递给墨岚，墨岚伸头接过来，嚼一嚼，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之前看阿平挖出来的魔芋茎，又想想从那个圆溜溜的泥土块变成现在这样所经过的过程……不禁打一个寒颤。

  “墨岚，你说，我想再问尹默然要一小坛他放在酒窖里的陈年米酒，他还会给我么？”半个鱼泥酿豆腐塞入口中，墨岚看阿平的脸，脸上还是淡淡。

  “又用来泡什么？”墨岚吞下，问。

  “做腐乳。”

  “……”墨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就知道，那酒可是九十年的陈酿啊，都快和这店年纪差不多了……“我想他会给你的，就算你用来浇花，他也是会给的。”

  “他要是给，我怎么会用来浇花……太浪费了。”阿平脸上还是淡淡，可渐渐红透的耳朵出卖了他的心情，墨岚吐出信子碰了碰他的耳朵，心想，就是真用来浇花，也不就是一坛酒吗~别说一小坛，一大缸都行啊~

  阿平将最后一块饼塞入口中，日子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真是不错，心想花圃里的魔芋还剩下不老少，看来还可以吃很多次的样子，下次，换个方法再做给墨岚吃吧。

  就算他总是冷冷的，在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也鲜少不露出笑容，就如同墨岚一样，金色眼眸中总带着那份不属于嘲笑的笑意。就算骂自己是傻瓜，可他多是无奈与好笑的口气，没有恼怒或者是责怪，仿佛这样很好，非常好一般。原以为他和墨岚一样，可以相信，原以为他和墨岚一样，相信自己……可是不然。

  绕过桌子上的两道菜，尹默然走到十二水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就那样甩出四楼的大门，在场的所有人都静止了，包括显然已经“名正言顺”赢得主厨职位的朱大与他身后那一行人，除了小伍与小枚，就连朱晓也是细细地打着颤。

  “滚。”打破平静的终究只是这么一个字，他吝啬得连骂都懒得。

  阿平有些懵懂，他只是在摔下地的时候疼得皱了眉，他手上的温度很熟悉，脖子上有些凉。

  “为……唔……”朱晓想出头，但小伍是不会让的，他只是捂了他的嘴，拉他离开了现场。

  桌上有两个碗，白玉碗里一块肉饼上坐着几颗黄澄澄的咸蛋黄，另一个黑金碗里羹汤还在飘着热气，没有被尝过一口，都随着这人情冷暖，渐渐失了温度。

  尹默然离场，在场的人却不敢散去，小枚上去扶起阿平，不知道该给他一些什么安慰。

  “我还可以去东厢和厨房收拾我的东西么？”阿平想，至少要把南山带来的那些工具都带走，这么一来天上也是不留了，至少还要南山的弟兄们肯收留他才好。

  他脸上还是那样淡淡，小枚有些心急，“你就这么走么？你和老爷解释，他会听的！”

  阿平越过小枚的头顶看了看摆在桌上的两道菜，摇摇头，“罢了，他本就不愿信我。”

  “别……他……”

  “我要走了，他叫我滚。”小枚心中一阵凄凉，倘若他脸上不是那么淡淡，自己或许还能说出些宽慰的话来，可他偏偏就是那样。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老爷闻了那碗汤就要叫师傅滚？”朱晓大声叫，终于扯着小伍停下来。

  “你知道那碗……是什么汤么？”朱晓摇头。

  “是蛇羹。”那味道……虽然香甜，却残忍得紧。

  “不可能！那不可能是师傅做的！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朱晓急了，眼泪哗啦哗啦掉下来，就连他都不信，老爷怎么可能就这么断定。

  “我也不信，可……可朱大他们哪里敢呢？只要叶冰他解释……可他偏偏不解释。”小伍皱眉，将哭得稀里哗啦的朱晓纳入怀里，任凭他的拳头砸在自己背上，“让我查出来是谁做的，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今天的比赛是这么个样，只要做一道菜，放入规定颜色的碗或碟中，至于自己用的是什么颜色里，在菜做好之前，厨子是不知道的。小丫头给了阿平那套白玉碗碟，他便把自己最最简单的咸蛋蒸肉饼移了进去，他并不是为了赢得什么职位，他只是想让尹默然尝尝他新做好的咸鸭蛋而已。

  可尹默然却先端起了黑金色碗里的汤羹，嗅了一口便过来掐住自己的脖子，看来对方是煮了蛇羹，显然那装蛇羹的碗碟本来该是自己的。

  本是个不想要的职位，只因为尹默然想让他去做，他便应了。将石磨收入玉佩中，不知道再挖他几棵魔芋，他会不会生气。

  “师傅……”朱晓抽抽搭搭，师傅说是明年开年才要走的，他还不相信这个事实。

  阿平拿出手绢给他擦去眼泪，将一本书放入他的手中，“我本想教你个大半年，你也能出师顶我的位置，看来，是我要食言了。这本是我的笔记，你拿去看看，你悟性不差，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阿平将一锭银子塞到朱晓手里，“豆腐乳我还没来得及做完，你去买一坛好酒，将那些起好毛的豆腐块小心夹到酒里一滚，再滚上干辣椒末与炒好的花椒盐，辣椒我一会儿给你，花椒盐就用上次我教你的做法。”

  “我不要……”

  “这是我最后能留给尹默然的东西了，豆腐乳能吃很久，所以你要帮我尽量做得好吃些。”朱晓第一次看到师傅笑，本来么，那样美丽的脸上，要是有笑容，就更是锦上添花的一件事。

  朱晓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如何？姐夫？可是成功了？”朱大点点头，不语，径直绕过商函走了过去，可见他赢得并不开心。

  最近商函的精神特别好，前段时间，遇到一个江湖郎中给他把脉，说他嗅味全无与人事不举并不至于终身，只不过是被下咒要挨个三五年，他连自己如何会到此地步都不晓得，只知道自己把十二水带上马车，再醒来，怀中已经空荡荡，车夫只说半路被尹默然把人带走，不想第二天自己却嗅味全无，去那芙蓉园找乐子，却是不举人事……那郎中说他能解这咒，并且要价也不高，便让他给自己治了，结果没想到不出三天天就药到病除。这会儿刚好赶上朱大要做菜与那十二水拼主厨，他就想到了这狸猫换太子的一招。

  对于蛇肉，尹默然是不让做的，在厨子刚进漠然楼的那天就被警戒过，所以漠然楼自然没有这种东西，全靠商函在一嘉鲜的人脉，才是弄来了那上好的蛇肉干，用来煮蛇肉羹最好不过。

  这天，阿平被赶出漠然楼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多有不舍，去漠然楼的客人也渐渐少了几分，可是便宜了别家店里，只不过，刚刚恢复嗅觉味觉的一嘉鲜大厨商函离奇死在自己家里，则是第二天早上才传出来的又一件异事了。

  “小银，我要走了。”

  【咦？恩人不是年末才要离开么？】小银不解地摇摇尾巴。

  “我被尹默然赶出来了。”

  【……】

  “小银我走之前烤鸡给你吃好不好？”

  【……好。】

  将鸡处理好，还是细细地用镊子拔毛，腌好，这次是从漠然楼带出来的两只火鸡，很肥，肉也不少。当两只鸡都被细细裹好，剩下的味泥已经不多了，阿平将罐子小心收入怀中。挖了一个坑，将两只鸡放好，上面铺上薄薄一层土，压实，再搭起木材，一个响指，暖色火焰升起，阿平在心中苦笑，果然，墨岚燃起的火焰，才是蓝绿色的。

  “小银，你可知道，你家大王也曾想要杀我。”

  【怎么会，大王待恩人很好。】小银不信。

  “那晚我毒发，他的蛇身绕在我脖子上，险些……我就说不出话了。”阿平眉毛一皱，“但墨岚的确对我很好。”

  【……】小银吐了吐泡泡，【可是大王让你叫他的名字，换做是我，他就不会让。】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赶我走？”阿平声音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就因为我不是蛇吗？他就咬定了我会煮他的同类拿给他吃……”

  小银有些难过，因为他从水里看到阿平的白板脸上挂着难过的表情，那表情，渐渐被他脸上落下的水滴砸出的涟漪破碎成一片一片。

  看不见蛇身，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蛇腹并不贴着地面游动，所以也看不见草地上的压痕，当熟悉的冰凉触感绕在身上，阿平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觉得那蛇身……似乎比平时粗大了许多……

  小银有些担心，因为他听说大王曾经差点想杀了恩人，但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大王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退却了，摆摆鱼尾，潜入水中。

  “你为什么知道？”墨岚的身影随着声音现形，那是它本来的体形，被整整十多丈的巨蚺绕在身上，只有阿平才会觉得有安全感，看到他扬起的脸上挂着泪珠，墨岚心中一紧，“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尹默然？”

  “我从没说过我不知道。”阿平眨落一滴泪水，“只是你自己以为。”

  金光闪过，尹默然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抱住他，与墨岚绕在身上有所不同，人类的怀抱多少让阿平生出些不自在的羞涩感，微微挣动了下。尹默然真不愧是墨岚，反而箍得更紧，他本就比怀中人儿高大许多，这下阿平是真的动不了了，只能任他交颈抱着，满脸的泪水与红晕尽数埋入他的颈侧，只留那对红透了的耳朵。

  “不要走，和我回去。”胸腔震动随着说话的声音传来，阿平几乎就要答应，但他究竟没有言语。

  “我最终还是要走的……”

  “你就这么回了南山也同样做不了神仙。”第三人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阿平听出是那个白发男人的嗓音。

  “你说是不是？小小苏？”白启明将躲在乌漓身后的苏吉利一把拎出来，只见他呆呆望着被尹默然紧抱在怀中的阿平，下巴都险些掉在地上。

  阿平将自己的手挤到自己与尹默然之间，使劲推拒，终于是拉开了距离，只是那满脸的血红，不知道在场的人看了都做何感想。

  总之，苏吉利最后还是躲在了白启明身后，妈呀，尹默然的眼光可以弑仙的！白启明只是笑笑，与背后的苏吉利交换一个眼神，怎么样，他们也是这种关系，你要拆散别人吗？

  苏吉利呆住，阿平啊……看不出你这么有本事啊……不仅厨艺好嘛……还被这么大头的妖王看上……你哪里是南山最没用的狼妖啊……你没用别的狼妖不都该集体自尽了么？

  与此同时，南山众狼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此起彼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失笑，也许是夏日还没有到吧……

  总之，阿平还是跟着尹默然一道回了尹家大宅，不得不说那两只烤鸡，阿平并没忘了挖出来带回去。

  敲开味泥的那刻，苏吉利的哈喇子再次失禁……白启明扶额，这神仙……神格神面神型都被他丢光了……墨岚就是独占欲很强，不止阿平，还有阿平做给他吃的东西，不过这次的鸡本来是阿平做给自己吃来怀念的，所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苏吉利还是分得了……半只，其实也不够半只，他只是勉强分到一只鸡翅膀，白启明手上的鸡腿刚啃了一口，还在赞叹阿平的手艺，突然瞄见苏吉利怨念的眼神，唉，罢了罢了，他也不是吃不饱供奉的神仙，于是又多了大半个鸡腿，才勉强凑够了半只。

  漠然楼的主厨却依旧是朱大没有改变，既然阿平没有要做的意思，尹默然便不勉强他。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只不过窗户纸被捅破之后，更多的东西露了出来，阿平与朱晓吃晚饭的地方已经从厨房转到了尹家的饭桌上，当然，小伍也顺势回归。

  墨岚偶尔还是会游到阿平房里，反正不以蛇形的话阿平就不留他过夜，但夏日将近，夜晚闷热的时候，阿平还是很愿意搂着一条冰凉的大蛇睡觉的，只不过某蛇在看着他微开的前襟，却总在懊悔上回醉酒时没有将他压了……那时只是怕自己是尹默然的事情露馅，现在看来完全就是自己太笨，放弃了机会。

  “师傅，这是老爷吩咐送来的酒，说是你要来做豆腐乳的。”朱晓放下一个酒坛，手上的袖子挽起，脸蛋红扑扑。阿平扯了快毛巾给他擦汗，倒杯茶给他，“豆腐乳我们一起做。”

  豆腐坯从酒窖里拿来了，味道很熏人，但知道的人都闻得出，这雪白霉丝包裹着正是发酵得刚刚好，在这种夏日将近的天气，豆腐乳坯是容易直接坏掉的，多亏了对阿平完全开放的酒窖。

  酒坛一开，那酒的味道却压过了不少豆腐乳坯的味道，阿平问，“墨岚说了是什么酒没有？”

  朱晓反应了一小会儿，猛地想起自从师傅回来那天开始就叫老爷作墨岚的，看来师傅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不知道，只是小伍刚才尝了一点，说是比那酒窖里的九十年陈酿更好的酒。”

  “……”阿平很无言，用那九十年的陈酿来做豆腐乳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了，实在是因为那几个酒缸很大，装得很满，才想要讨一坛来。若是比那酒还好，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怎么了？师傅？这酒不对？”朱晓眨眨眼，不明白师傅在想什么。

  “不，没有。”阿平微叹，“你去拿两个碗来，我们用多少就是多少，这酒不要浪费了。”

  “好~”

  豆腐坯用开水煮过的新竹筷轻轻夹起在酒里滚一下，再均匀沾上辣椒花椒盐，放入开水煮过洗净又晾干的坛子里细细一层层码好，最后封坛入酒窖中等待入味。

  阿平事后知道那酒是东福来百年店庆时，酒店老板送给墨岚的同年酒，上好的泉水加上上好的米再加上百年陈酿……爱酒之人要是知道这酒被用来做豆腐乳，想必会心痛得晕过去吧……墨岚想也没想就给了自己，剩下的那些，哪天与他一起喝了吧，也算是不辱没了它存放百年的心意。

  苏吉利总是时常来找阿平玩，这时候一起到来的就还有白启明，之所以让他跟着是有理由的。

  只要苏吉利单独来找阿平，墨岚就会让阿平多做糯米的东西或是甜点，他自己也不太吃，但他饿不着，显然，不让苏吉利吃饱才是关键。

  白启明一起来就不一样了，墨岚多少给他一些面子，吃得东西也会正常许多，所以就算是白启明要他求，他也照求不误，肚子空空便没有挺直的腰杆，连神仙，也是一样的。

  本来以为剩下的时间会这么样平淡的就过下去了，墨岚也不急着劝阿平放弃上天做神仙，日子临近中秋，谁知道一条蛇的到来还是打破了平静。

  “阿平，大王找你过去。”小枚也改了称谓，想也是嘛，长相这么脱俗的一个人儿，名叫十二水是怎么一回事呢。

  “现在找我？”刚刚早上而已，阿平刚刚做好小厨房的准备工作，其实在墨岚的吩咐与小伍的暗箱操纵之下，小厨房的出菜达到一定数量便会“缺货”，阿平的工作也不似以前那般忙碌了，多了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墨岚鲜少在下午之前出现，阿平有了许多自己的时间。

  小枚回头，看出阿平眉间的困惑，或许是在一起久了，就算是他那张依然的白板脸上，眉目间的情绪也能被大家所察觉。

  “有一位蛇妖前来找大王帮忙，那蛇妖似乎是你的旧识。”

  “……青兰？”除了她，阿平再想不到其他。

  “阿平！你真的在这里！”青兰扑上来给了阿平一个拥抱，或许是以前在青楼采集男人精元修炼的关系，她对于男女有别之类的总是不太在意，只是小枚在惊讶之余看到了两人身后的大王眉头一皱，心里不由笑出声来，而阿平则是很自然的回抱了她一下，看来真是旧识了。

  “这位姐姐，阿平刚刚准备好厨房的工作，身上脏着呢。”小枚将两人分开，将阿平塞到了大王旁边，自己则是拉着青兰到一旁坐下，“阿平也是来了，你有求于大王的事情也就请说吧。”

  “哦？”青兰大眼一闪，“难道姑娘是这蛇王的蛇后？”似乎是被打扰的不爽，青兰说话有些带刺。

  小枚仍是笑，“蛇女不才，只是这大宅的管家，但……大王的蛇后确实在这里，只不是我罢了。”

  阿平竟然没有反驳，墨岚桌下拉了他的手，他也没有甩开，这让他心情大好，对于刚才那个拥抱的印象也渐渐淡了些。

  阿平难得的没有脸红，他只是还在思考，蛇后……应该不是在说自己吧？自己是狼，又是公狼……

  青兰挑了挑眉毛，这小呆狼……离开南山之后反而是大放异彩了，比那小狸傍上的靠山还要牢靠，东湖蛇王，可是能与西海龙王对等的妖王了呢。

  “蛇王，青兰没有骗你吧，我确实是那北山的青蛇，那枚蛇蛋……我已经找了近三百年……”青兰拭泪，阿平想起，两百年前青兰之所以会游历到南山地界，也是因为在找一枚蛇蛋，事情已经过去两百多年，原来还是没有结果的。

  “你知道这事情？”墨岚捏了捏阿平的手。

  “嗯，知道的。”阿平点头，找蛋么，从北山找到南山，才是终于收了他这么一个读书认字厨艺入门的徒弟。

  墨岚点点头，他顾虑的事情比阿平多，或许阿平钝感，可他总觉得这青蛇妖身上带着股邪气，不过既然与阿平相熟，他也就不做多想。

  “要是没有半点下落，相信你也不会来找我。”墨岚转脸对着青兰。

  青兰看了阿平一眼，更加增强了信心，“那蛇蛋早已经孵化出一条银环小蛇，不久之前还在那莲花寺中，我顺着莲花寺找去了西海龙王府，只是龙王他不放人……”

  墨岚手被猛地攥紧，小枚也是一惊，墨岚与小枚交换眼神，看向身边的阿平，他眼帘敛下，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不错，那银环蛇……也是同阿平有些关系的。

  “可巧，那小蛇，我本来也想收入门下，”墨岚回握阿平的手，在青兰小枚看不见的地方，“可不巧，被西海龙王苍凛收了去，就不再是我能左右的了。”

  墨岚交代小枚安排青兰住下，拉了阿平的手，离开正厅，阿平回头望了青兰一眼，终究没有留下一句话。他或许明白了，青兰不似往日那个青兰。

  “你感觉出了什么。”

  “那蛋……”阿平想起青兰说到那蛋的神色，似乎是在说一样食物，“她早就知道蛋在莲花寺，却不敢自己去要，他要是云倪的母亲，方丈一定会还给他。”

  “她一定是去过了。”墨岚冷笑，“就连孵出的是银环蛇，她都清楚的知道。”

  “你要帮她？”

  “为了不让你失了面子，我自然会去和那青龙打上一架。”

  “……”阿平无言，他欠墨岚的，只会越来越多。

  “怎么？觉得我打不赢？”墨岚搂住阿平细腰，在他唇上一点，后者又是红了一张小脸，却不反抗，罢了，反正越欠越多，还一点也是应该。

  阿平主动贴上来，墨岚倒反应不及，等阿平再让开的时候，他却又后悔没能加深这个吻。阿平果断甩开他的手，现在还是早上，店里还要开工，他得要赶厨房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中秋过后再去吧，咸蛋还剩一些，我做月饼给你吃。”

  青兰远远将一切看在眼里，咬紧下唇，都说蛇王城府多疑，最不相信外族，今日一见……却怎的与传闻相背。

  阿平只是南山一只普通狼，不过他的确心灵纯净，修得美貌……蛇王青睐的为什么不是自己，至少……自己还是条蛇啊，她心中猛然魔障腾起，猛地攥住胸口轻纱，不行，在小蛇到手之前……还不行……

  月饼是起酥皮，红豆煮熟沥水揉沙，为了一群不嗜甜的妖，红糖特意少放了一半，还做了火腿肉馅，用猪油将面粉炒熟拌入肉馅里，然而，不论是哪一种月饼，中心都包着一颗咸蛋黄。

  人只有半个，一群妖在夜空下坐定，半空飘着蓝绿色火焰，多少有些诡异。

  朱晓是一群妖中最喜甜的，月盘还没当空，豆沙月饼便被他一人扫掉了好几个，身为母蛇的小枚摇摇头，果真是半妖啊，是人是妖都没见过这么喜欢吃甜的雄性。

  天上也是大节，嫦娥献舞，各路神仙月宫大聚，宴席一直摆出了门外，好么，世俗的神仙便是门外落座了。赵公明坐在苏吉利隔壁，他再往下便只是各大山神的席位了，空了不少，天山昆仑泰山齐云的位置统统空着，话说天下逍遥，可见一斑。

  黑虎化作黑发男子坐定赵公明身边，身上一身黑金铠甲，很是英俊威武，只是哈欠连天眼神呆滞，失了不少气质。而苏吉利身边则是坐着同是黑发的少年，额上一枚黑色六瓣花，苏吉利一桌几乎未动的甜点，就连他也吃得很少，果然，天上的东西越来越没有味道。

  “怎么？又不合胃口？”白启明荡了过来，手上端着几个酥皮月饼几盘小食，苏吉利哀怨，望了他一眼，没理，身旁的乌漓倒是替他点点头。

  白启明拨弄自己雪白胡须，手一挥收了苏吉利桌上的东西，乾坤袖原来还可以这么个用法……一旁的黑虎与赵公明算是见识了。

  放下手中的月饼与小食，除了一盘酱牛肉与一碗咸蛋清蒸皮蛋豆腐鱼，别的都是点心，南乳散、酱汁凤爪、鱼泥烧麦、还有一碗双皮奶，白启明掰开一个月饼，送到苏吉利嘴边，“喏，尝尝，和月宫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苏吉利半信半疑嗅嗅，嗯？火腿的味道？

  “这南乳散的豆腐乳可是用百年桂花陈酿所制，双皮奶么，可是你唯一愿意吃的甜食了，没有错吧？”白启明一笑，苏吉利的眼眶湿了，是阿平……赶紧接过那半个月饼，嚼起来，火腿油而不腻，咸蛋黄特别的香，饼皮酥软适中，最主要的，它是咸的……

  “乌漓留下陪你，我这趟跑得可是累极，不谢我？”拿起另外半个月饼，白启明一口咬下。

  “嗯，嗯……谢谢……”苏吉利几乎掉下泪来。

  白启明掏出手绢给他拭去泪水，笑道，“我可不要你的泪水，又不甜。”

  说到这里苏吉利脸上一红，一旁的赵公明却是傻了眼，小灶神什么时候和上仙这么熟悉了……难不成是要升职了？尤其是当白启明拉着苏吉利的手离开座位的时候，赵公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这个……什么情况啊这个？！

  “乌漓，我可不可以吃你们桌上的东西？”小黑脸上一笑。

  乌漓点点头，“但是不能给你主人吃，我家星君说的。”

  “为什么！？”赵公明大骇，原来他的地位还比不上自己的坐骑！？

  “不知道，星君走之前专门交代的。”乌漓摇摇头，一脸呆相，不过只要赵公明敢把哪只手伸过来，大概就留不住了吧……

  “……”赵公明眼睛扫过隔壁桌上的小菜，撇撇嘴……果然还是地上的人，才有些个人情味儿。

  小伍又来找阿平讨酒，他是识货的主，知道摆在阿平身旁的这坛是东福来的百年陈酿。

  据朱晓说，宅里吃的新豆腐乳之所以特别香，都是用上次他发善心买来的蒸豆腐滚这种酒做成的……尝过一口酒之后，小伍啧啧道，可着那豆腐乳是留在府里自己吃的，若是拿去做生意，定价还真是个问题。

  小伍在旁一边王往酒壶里装酒一面感叹，阿平则是眼盯着手中的镜子，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墨岚显然认出来，阿平手上拿的不是白启明的无双镜还能是什么，说是无双镜，其实却是一对，只是分开了，才显出它们的用处来。

  “嫦娥，开始跳舞了。”阿平并未抬头，只是盯着镜子不放。

  “哦？”见他如此认真，墨岚心中不快，放下酒杯凑过脸来，果真，镜中映出一位女子身段婀娜，脚不着地在半空中翩然舞动身姿，月光温纯，白纱印称下她脱俗不凡……让人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真是仙，不凡。

  墨岚看看阿平认真的侧脸，挑眉，“你真觉得好看？”

  阿平终于回望他，“小苏说，让我提前体验天上的生活。”

  “我觉得她没有你好看。”小伍突然从旁插了进来，“不是说样貌，只是让人记不住的美貌，过于虚华，先不说阿平你了，就连我家朱晓，她都比不上~”

  “谁……谁是你家的！”朱晓抓了一个酒杯砸过来，被小伍险险让开，眼看就要上了阿平的身，他也不躲。只见一只手伸过来将酒杯拿下，其中酒液点滴未撒，墨岚将酒杯放在桌上，笑道，“这里的酒没有一坛年限是下了几十的，可不要浪费才好。”

  朱晓被说得满面通红，乖乖低头道歉，转身跑了，小伍拿了那壶百年陈酿，赶紧跟上。

  墨岚回到座位上坐下，掰开半个月饼，吃起来，果真，不是不能接受的甜。阿平或许将他们的话听进去了，又或许没有，他眼睛只是又回了那镜面，不动。

  灶神，世俗至极的神位，并不在天宫司职，一年只去几天报备，做他的手下本也没有什么不行，反正闲差一个，累不着也伤不着。可让墨岚愤怒的是让阿平去做那小仙的坐骑！？他也配！？一想到阿平化作美丽白狼让那个小仙坐在身上撒野，墨岚就眉头深陷，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它发生！

  然而生生阻断对阿平来说并不是良方，让他自己放弃才是根本，这无双镜也是白启明的法器，既然灶神不在天上当差，何来“体验天上生活”一说，看来朋友也不是白交的，他是在帮自己啊，墨岚心笑。

  貌美，却没有人气，浮华，却不亲近，没有世俗，便少了许多乐趣。阿平并不是第一次疑惑，我去做仙，是为了什么？

  阿平，你竟然比我还早化成人！太不公平了！你这只呆狼！

  阿平，我和你不一样吧，活不了你那么长，什么什么？你不信？

  阿平，果然和大王说的一样，傻瓜和呆子都是心灵纯良的典范，所以你说不定还能成仙吧？

  阿平，看吧……我大限就快到了，骂了你那么许多年……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干脆成仙吧，我们狼族，从未出过神仙呐……

  这是你的愿望么？阿平问独眼，但他已经永远闭上另一只眼睛，如果是你的愿望……我就去努力试试……毕竟，除了你，没有谁再叫我阿平……

  “阿平……阿平？”墨岚拍他的肩膀，他却吓了一跳。

  “怎么了？”

  “……没什么。”阿平将镜子反放在桌上，拿起酒杯，“墨岚，不觉得‘叶冰’比‘阿平’好听么？”

  “不觉得。”

  阿平嘴角一弯，给了他一个毫无预兆的笑容。

  墨岚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为谁的笑容而心脏停跳的时候，拍拍阿平的脸，微叹，这样的阿平……怎么能让他跟着那小神仙的背后跑呢？绝对不可能！

  “这些东西都是谁做的？”天上，小黑问乌漓。

  “一条名叫阿平的狼。”乌漓照实答他。

  “狼！？是妖？”小黑两眼放光。

  “嗯。”乌漓点头，“很漂亮的白狼。”

  “哦？介绍给我认识？”小黑摇摇尾巴，狼么，不错~

  “不行，”乌漓摇头，“东湖蛇王……就是那条墨蚺，你知道吧？”

  “……自然。”小黑耳朵一趴，当年白启明使诈把蛇王骗到天上来大闹了一场，结果收尾却丢给它们一众兽仙，那可是几千年的蛇妖……可苦了他们了。

  “阿平是他的东西，连小小苏，都要不到。”

  “……”

  说到小小苏，已经过了这么许久了他怎么还不回来，肚子饿了还可以吃东西解闷，吃饱了才发现四周静谧得很，那些仙人说话都用脑中声腹中语，生怕被旁仙听了去，乌漓摇摇头，憋闷。闭上眼，感受了一下本体的位置，啊，不远，乌漓起身，决定去找小小苏玩。

  【等等！带我一起走！】

  乌漓闻声止步，啊……是那精魄还未化成人型的无双镜，此刻正插在桌角上镜面对着半空中。

  “你哥哥呢？”乌漓将镜子从桌角拔出，喝，还挺沉。

  【我是哥哥！他才是弟弟！哼！】

  “……”脾气还挺大，要不是怕丢了你星君生气，还懒得理你了呢，乌漓无语。

  很快，乌漓找到了小小苏的确切位置，星君也在，只不过……白发白须，黑发黑须……飘来飘去……

  【他们在干什么？】

  “接吻。”乌漓扶额，怎么连胡子都懒得扯掉，真影响画面……

  很不巧，就在这时，阿平也拿起了身边的另一面无双镜……

  【小狼，那是不是白白和小小苏？】

  “……好像是。”阿平盯着看，点点头。

  【他们在做什么？】

  “……我看不清。”阿平给他擦擦镜面，声音平静。

  【哥哥说，乌漓说的，他们在接吻，对不对！】

  “……”阿平只好默认，环顾四周，还好三尺之内，四下无妖，也无人。

  小小苏事后当然知道了这回事，只怪堵不住那两面镜子的嘴，当然，它们连嘴都还没生成嘛，去哪里堵呢。

  “来，尝尝这个。”小伍将酒杯伸到朱晓鼻子下面，纵使多大的火气，也能被这酒香绕没了。

  “……这酒……”好不容易，怀来朱晓正眼一枚。

  “东福来百年店庆藏酒，不卖只送，总共一缸，漠然楼一坛，我这里一壶，你眼前一杯。”小伍亮亮手上酒壶，都说妖类嗜酒，原来半妖总是更胜一筹。

  其实生气的缘由来自被小伍折腾了一晚，早晨爬不起来帮师傅的忙，又漏学了好些东西的做法，朱晓更恨自己没定力，耳根子连心，软到一块儿去。只是气……生了一个白天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刚才因为冲动还险些用酒杯砸到师傅，真是不该。

  “不气了？”

  “……我要喝酒。”

  “好~只要你喜欢，整壶都是你的。”小伍将酒壶塞到朱晓手里，他却不接。

  “怎么？”

  “一起喝。”

  小伍笑了，将人圈入怀里，他也没有再反抗。

  中秋一过，还有所谓“正事”缠身，因为阿平，墨岚并没有忘记。

  “主上。”龙女低身行礼，“那妖女……又来了，还……”

  “区区一条蛇妖你们都挡不住？身为神龙，还要我教你怎么对付入魔之妖不成！”苍凛额头爆出青筋，几乎将手中筷子捏断。

  “不……不是……主上恕罪……”龙女赶紧伏地，哪里还敢抬头说话，自从他们的龙王解除身上最后一道枷锁恢复了五爪龙身，已经许久没有对她们发过脾气，虽然只是例行通报就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得罪这位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对她发什么脾气！”龙王对面的小人将筷子重重砸在碗上，“看不惯直接把我交出去不就好了！省得碍你的眼！”

  “休想！”这厮也将筷子砸在桌上，喝，玄石做的八仙桌竟然出现了细微裂痕。

  见苍凛转回过身，云倪赶紧使眼色让龙女离开战场，龙女会意，悄悄起身退去，是啊……有这条小蛇在，龙王的锐气必然大减。

  “你究竟想怎么样……”云倪率先软下口气，“我不就是煮筒骨汤时忘了放桂皮么……你罢喝也就算了，用不用发这么大的脾气。”说完嘟起小嘴，哀哀看着饭桌对面的人，这招无论何时都是非常有用。

  被小蛇这么一说，再被他那么一瞧，苍凛面子上突然挂不住了，龙宫里明明就有顶尖的厨子，是自己偏偏要这小蛇每天至少做一顿饭来……想来对面的小鬼也是个就连年龄都只有十七岁的小妖，自己也未免太以大欺小。

  “吃饭吧，桂皮……我下次会注意的。”云倪拿起筷子，向对面碗中夹菜，台阶铺好，他不得不下。

  墨岚带了小伍小枚与一定要来见见朋友的阿平，跟着青兰一道，来到了西海岸边。

  只是……通报的龙女去了半晌，也不见反响，除了阿平的无所谓与青兰的紧张外，另外三人皆是摸不着头脑——通报即是在府中没错，可什么事情用得了这么许久，想来墨岚与苍凛的交情向来不错，也用不着开着门请吃闭门羹吧？这下好，留也无果，走也不是。

  墨岚眼角扫了青兰一眼，或许问题并不在自己身上，倒看看她待会儿如何自圆其说。

  这时，通报去的龙女出水，身后竟跟了一麻溜的侍女。

  龙女张罗着放下了桌椅茶盏点心，又插上两杆遮阳布伞，走到墨岚身前拘礼，“秋日烈阳乏身，恕我对蛇王多有怠慢，您来得不巧，我家龙王正在用饭，您与各位且坐下休息一会儿，他该不久就来。”

  “费心。”墨岚还她一笑，这苍龙……真不知道他做的什么打算。张罗完毕，龙女便又领着各位侍女离席前去，只留下岸上的桌椅茶点伞和一位倒茶侍女，知道的晓得他们在等龙王露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为了观海景而来呢。只是……真要坐下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不论是桌椅还是茶店，都只有整整四份，不知道是故意少了谁那一份。

  墨岚首先在最左边坐下，剩下的四位却不止如何安排，只见青兰脸色煞白，那龙女走前瞥她一眼，若是被拆穿意图……

  “青兰你是不是身体不适？”阿平走到她身边，试试她额上温度，墨岚虽未看这边，却是眉头一皱，剩下小伍小枚两蛇心中大叫不好……阿平，你这个呆子，你是故意要害死谁不成么？

  可是阿平手上哪里试得出什么温度呢，他只觉得手上一片冰凉，“你身上好凉……”

  小伍小枚一起翻了两对白眼，这是自然的吧……我们可是蛇啊！但是眼看大王的脸色快要比青兰更加难看，他们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不出所料，阿平将青兰拉到了最右的位置坐下，“你好好休息。”位置还剩下两个，小伍小枚对视一眼，小枚笑，我可是母蛇，小伍点头，这个我知道。

  “那我……”小伍刚要站出来，却见阿平蹲下身，白光闪过，一条白狼……的缩小版，出现在众蛇面前——白毛黑眼尖尖耳，枕头大小，毛茸茸的小狼抖松毛发，从耳朵直颤到尾尖，可爱得不可方物，难怪阿平化成人型能有如此美貌，直看得小枚的眼睛都快冒出星星，尖叫快要冲破嗓门。

  小白狼倒是没有注意两蛇的目光，挥动四条小爪直直向着墨岚跑去，到了面前，眨眨眼，立起身，绒绒前爪按在墨岚腿上，小尾巴横着一扫，“没有位置剩下了，墨岚你抱我吧。”

  噗，小动物的杀伤力是无穷的，除了心事重重的青兰之外，剩余三蛇都有不同程度想喷鼻血的冲动……墨岚尤其心情大好，俯身将小狼暖暖一团抱在臂弯中，抚摸他的额头直到耳背，小白狼下巴搁在他手臂上，抖抖耳朵，舒服得眯起眼睛，合着这夹杂着海风的清朗日光，波浪声此起彼伏，蛇王周身泛出的温柔，险些将身侧两蛇都一同化了去。

  小伍与小枚在中间剩余两个空位坐下，很有默契得端起杯子喝茶。小枚现在算是明白，究竟为什么大王怎么都不肯放手让阿平跟着小小苏走了，这这这……我有这样一只人形貌美兽形可爱还会做得一手好菜的宠物……不，是爱妖，我也舍不得他去做了人家的坐骑啊，还是抱在怀里有满足感~改天，改天要是有机会，她也一定要抱一抱阿平的小兽形！

  小伍则是羡慕啊……瞄一眼毛球状享受抚摸的小狼，心中摇头，朱晓啊朱晓，不论是厨艺性格还是撒娇装可爱……阿平果然各方面都是你的师傅啊……

  “你是说墨岚也一同来了？”

  “是……主上……不知为何，蛇王也一同前来……”

  “怎么不早说！”龙王怒喝，只不过要晾着那条青蛇，让蛇王也一同等着，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也没时间怪罪下属，苍凛绕过龙女而去，云倪跟上，与龙女对上一眼，后者挤眉怨怼，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吧……云倪一笑，他就那个臭脾气，过不一会儿也就好了。

  于是，当急匆匆冲出水面的苍凛看到的是抱着盹已经打了半个的小白狼的墨岚时，他呆住了。

  “你这……这……”

  “哦，你来了。”总共等了半个时辰有了，可是看得出，墨岚心情还是相当不错，拿起刚刚倒好的茶水，笑着饮下一口，身旁的另外三蛇则是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龙王。”

  “不必多礼。”龙王踩着一朵水花落下沙地，身后跟着的小人则是眼盯着墨岚臂弯中的小白狼不动窝，墨岚起身，双眼微眯，看出那小蛇本质，是天生的蛇妖没错，内丹力量醇厚，险些为了他而失去阿平……墨岚皱眉。

  云倪则是继续盯着小白狼，上下左右地打量，苍凛发现了蛇王的眼神不善，心中叫到不好，也对，在他的眼皮底下带走蛇族之妖，或许是自己太欠考虑，这蛇王最重同族，即便是那已经入魔的青蛇，他竟也应邀前来。

  “啊！是阿平！”云倪总算认出来，那呆狼，当初自己为了救他的伤还背了他那么许久，他原来是能化小的！

  嗯？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阿平这下是全醒了，睡眼半睁找到叫声来源，耳朵一抖一抖，认出他来。

  “墨岚墨岚~”小狼激动得跳起，扒住墨岚胸前衣服，舔舔他的下巴，“是那小银环蛇~我没有骗你~”

  除了龙王苍凛，所有的妖都沉默了，就连墨岚也是一怔，原来兽形的阿平与人形的阿平……差异是有这么大的么？青兰则是咬住下唇，自己，竟是真的比不上他的……

  “来找我，所为何事？”问是这么问，可龙王的眼睛却瞄着一旁面色不善的青兰。

  “龙王……请把孩子还给我。”青兰连嗓音都在发抖，她越来越不确定蛇王是否会帮自己的忙，而苍凛看起来给足了蛇王面子，并没有如先前般驳斥自己。

  “唉——”出声的却是云倪，“我就连种类也和你不一样吧，要说你是我的母亲怎么都太过牵强了不是吗？”他不知道青蛇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可是，那看自己的眼神绝对不是什么母亲在看孩子，那种赤裸裸的欲望，靠眼泪也是藏不住的，阿姨……

  这时小白狼跳下墨岚的手，化作人形，只不过，这次随海风飘扬的不再是黑发，而是连墨岚都没有见过的白色长发，想想也对，他本体就是一只白毛野狼。

  青兰眼中擎满泪水，在看到阿平人形的那一刻，统统奔流而下。

  对，这是阿平刚刚化人时的样子，在南山一众修炼的狼妖之中，他的各种能力本属最下，但却因为戾气淡薄而早早化人，用叶落的话来说，这便是造化。那年青兰第一次寻着自己的蛇蛋到了南山，遇到这只人形美得不可方物的狼妖，便与他结缘。第二次再见，他已经化为黑发常人模样，同样是美，还有了俗气，自己教他厨艺，教他做人……是啊，做人……

  “青兰，你为什么入魔了？”白发遮掩半面，阿平淡淡，小伍和小枚倒是一惊，就连阿平都发现的事情，他们却没有！？

  “你……你知道……”青兰用丝帕拭泪，却拭不尽，“我……我无意……我需要他的内丹……”也许是白发的冲击过大，她竟倒出真心，不由掩嘴，面如死灰。

  哼，终于说出实话，墨岚心想，留她不得！单手握住拳头，渐渐蓄功。

  “他的内丹，可是你能窥视！”苍凛先一步发力，一道金光顺着他的右手射出，小伍却拉着青兰闪到一边，“她已魔障，你们还要救么？！”他本就心情不太好，自己的小蛇还被一条入魔的蛇妖盯上，叫他的怒气怎能平息。

  金光闪过，哪里还有龙王的人影，一条五爪白龙盘入云端，五爪，五爪……就算曾经带罪，他终究还是龙神，自己几千年的道行，不知道能不能拼过去。

  又一阵金光，墨岚化作十丈墨蚺，也入云端。

  “我要杀了那条青蛇！”

  “她虽入魔，却是我族，交由我来处置，你有什么不妥！”

  “天知道你是不是偏袒呢！”

  “他骗我家小狼的同情，我偏袒谁！？”

  一黑一白，一龙一蚺，两条巨物在云间穿行，本来晴好的天气突然阴暗起来，海风作浪，吹得海面波澜四起，终于引得不少海族跑出来看起热闹。

  “不公平，”小伍没来由一句，“要是他们在东湖面上打，不是显得我们比较有面子么？”

  “你在想什么啊……”小枚给他一个白眼，要是大王在东湖面上打输了，哪里还来的面子……呸呸呸，输不得输不得，在哪里都输不得。

  云倪年纪小，又在清静的地方住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原来那条整天只会喷火的龙发起威来还真正挺威风的嘛，遂揽了阿平的臂弯，“阿平，你说是你家的黑蛇赢了还是我家的白龙赢了？”

  听到“我家”两字，阿平脸上一红，摇摇头，“不知道。”

  “阿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伍一手制住青兰，另只手空出来拍拍阿平肩膀，“既然是‘你家’的我们大王，那他当然希望你说他不会输~对吧~”也不直接说龙王会输，小伍才是精拐，云倪对他笑笑，并不恼，阿平是天然呆不错，可他心地纯良到了一个让谁都无法错怪的地步，就算龙王输了又如何，他有五爪，又死不了。

  可就是天上的两条巨物吸引了无数目光，偏偏无人在意一切事情的始因所在，似乎是小伍的力道过于疏忽，让青兰终于逮着空闲。

  于是，当化小的青蛇闪电般向着云倪扑去，终究只有离他最近的阿平做出了反应——用手挡住了青蛇的攻击，小伍脸色一变，大叫不好，将青蛇从阿平手上扯下，伤口却冒出黑色血点，阿平怔怔看着手上的伤口，却想起了大王以前的话，“不要太轻视自己，也莫太相信别人。”对，他不曾相信，青兰的眼泪都是假的，他不信……

  “阿平！”小枚狠狠剜了小伍一眼，谁知道事态会发展得这样快，在场的只有阿平不是蛇类，中了蛇毒会死的也只能有他。

  “你怎么还是那么傻啊……”云倪大概是最后一个醒过味儿来的，当阿平的手臂开始带着他向后倒去，他才发现青蛇差点袭击了自己，只不过是蛇毒，他是不怕的……“你擅自救了我两次，你可不准死……”

  天上的墨岚发现事态不对，转头却发现阿平向后倒去，“小伍，发生什么事？”

  “大……大王，青兰把阿平给咬了！”

  “什么！？”

  “哼！还不让我杀了她！”白龙甩开墨蚺的束缚，第五爪向着小伍手上的青兰伸去，小伍没有准备，那一爪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墨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本体没有爪原来是件这么费劲的事情，龙之五爪，斩妖除魔，万一让他抓到了附近的阿平他们……咬咬牙，只得垫着他的爪下而去。

  阿平手上很疼，这没什么，自小而来，自己受过的伤就很多，比如遇到墨岚之前受到的那道伤口，几乎流干了他的血去，还落下毒发，若不是靠了墨岚的蛇毒，估计也能要了他的命去。所以，遇到墨岚，是他没有想过的幸运和福气，其实他并不清楚墨岚为什么如此的看重自己，就连天生对感情愚钝的自己都能感受得到。有些晕，但是不会死，因为……有墨岚在。

  “吼，墨岚，你干什么！”白龙的爪下得又狠又准，这是五爪回到身上第一次用到，难免力道重些，但是还不至于爪偏啊！

  “大王！！”小枚撑住阿平，花容失色。

  “大王！！”小伍下了狠力，让青兰彻底昏死过去，只是……大王挡在自己身前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白龙的吼声与小伍他们的叫声，阿平再次张开眼睛，他看到了血……墨岚的血……

  “你……该死……也不知道抓得偏些……”墨岚变作人形，这样摔下去不重。蛇破七寸，必死无疑，何况还是那专门斩妖除魔的龙之五爪。

  “你冲出来作甚，你这的墨蚺，就不愿意信我一次么！”白龙也急了，化作人形接住墨岚下落的身形，他身着黑衣，却被血染了也看不出伤势轻重。

  “墨……岚……”阿平不想遁入黑暗，他不信，他的墨岚，怎么会有事……怎么可能……他还没有告诉墨岚，他已经不要上天去了啊……

  “墨岚……墨岚！”

  阿平突然起身，直惊得拧着布巾的朱晓掉了手上的东西，他这才发现荡在眼前的头发还是白色……

  “师傅……师傅……你……你……”朱晓长大眼睛，泪水就那样大滴大滴落下，“你睡了……一个多月，总算是醒了……”他就是这样容易哭的人，没有办法。

  “现在是几月了？”

  “呜……呜呜……十月……了……呜……”

  竟然已经十月了……只不过是中了蛇毒，有这么严重吗？

  “我又没死，别哭了。”阿平拿起床沿上的布巾，翻折过来，给朱晓擦掉眼泪。

  后来进屋叫朱晓吃饭的小伍，看到床上立起半身的阿平也是一脸的惊喜，但他并没有喜了太久，因为阿平会问他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墨岚怎么样了？”

  血，墨岚身上的血，阿平没有忘记。

  “大王……龙王给了他续颜丸，但被龙之五爪伤了七寸可不是开玩笑的，还睡着呢……今年之内醒不醒得过来……还不清楚。”

  听到小伍的回答，阿平没有出声，也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他本就给人淡淡的感觉，但小伍不敢揣测他的心思，怕伤了自己的心。

  阿平还是一袭白发，他好了，却不下厨，因为墨岚不吃，他便不想做。

  小厨房俨然成了朱晓的天下，阿平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告诉他一些对，与错。朱晓进步很是神速，大概他也是个心思纯良的厨呆，这点和阿平相似，所以学得快，又加上店里生意好，练得多，不久，便挑起漠然楼半边大梁来。

  坐在墨岚床边，阿平伸手去探，还有鼻息，他便放心了，他还好好活着，只是不醒。头枕在他的胸膛，不敢太重，那下面有被撕裂的伤口，据说，还没有完全长好。

  一般的妖魔，被那一爪下去，早就魂飞魄散，又是被伤了七寸，只能说他不愧是那东湖蛇王。

  阿平开始想，想墨岚的笑，那条墨蚺，已经许久没有缠在自己身上。又想起九月不久，他将手伸进衣服被自己打断那次，究竟是自己羞红的脸蛋还是坚决的态度使他让了步，他只是有些怕，怕自己真的再也不敢离开他。

  “你醒过来，就给了你吧。”

  我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愿意醒么？还要我怎么样呢？嗯？抬起头，手拂过他紧闭的双眼，面色苍白冰凉，再探，还是有鼻息的，平稳绵长，他是蛇，冰凉也是正常。

  白发落在墨岚脸上，阿平俯身，在他唇上印了自己的唇，辗转，凉透了心。我说过不走了哦，我要为你留下来，你是不信么？为什么还是不醒……

  泪，从眼角划过，墨岚他是不醒，这泪，足以烧透他的眼，他的心。

  阿平本来没有什么笑容，但小伍见不得他那份没落，好几次都快要将大王的秘密当他的面说出来，只是被小枚狠狠瞪回去。

  “大王受伤本来就是你的错，再敢坏了大王的事，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小枚狠狠点了小伍的太阳穴，他的头被点歪在一边，不服。

  “阿平呢？你们就见得阿平那么难过！？”最主要的是他家朱晓也三天两头没事跟着落泪，自己光哄着都快累死了，这这这，难道真要拖到过年去么！

  “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小枚放下叉腰的手，皱眉，“阿平不发现还好，要是发现了……”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如果大王这辈子以后都臭着一张脸过日子……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小伍重重一叹，算了，赶紧安慰好小小苏才是他的正经事……至于大王其实伤早就好了，只不过是施了点法术打算让自己直接睡到过完年的事情……还是让大王醒过来自己和阿平解释吧……

  “虽然早就知道你不和我上天了，可是听你自己说出来我还是伤心……”苏吉利一脸哀相，阿平白头发，白头发，让他直接想到另一个谁……“那我以后……还可以来吃东西吗？”

  “只要我在这里，你随时来都可以。”

  就是因为小小苏的到来，阿平才下了厨，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小伍在身后苦笑，要不因为是妖，阿平已经饿死了吧……大王，你真的能这么安心得睡到过完年吗？

  阿平不笑，却也不哭，这种不悲不喜的中间状态让他看起来像一抹游魂一样不可琢磨，明明好好的，这都是在干什么啊……大约是在十一月的某一天，小枚终于忍不住用药把大王催醒。

  “……”睁开眼睛的墨岚显然发现了现在并不是正月，眼角瞄上还端着药碗一脸阴沉的小枚，“……发生什么事情？”

  “大王你觉得这样折磨阿平很好玩吗？”小枚大概这辈子是第一次这样和大王说话，这是她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但真的完全不会害怕，是因为大王做错了吧。

  “折磨？”墨岚坐起身，扭扭脖子上的骨头。

  “大王你想一想！如果换做是阿平躺在这里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你还会吃得好睡得香全身舒畅吗？”小枚声音不经意大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每天不吃不喝不下厨，只是坐在你身边从早到晚，就因为阿平是条呆狼，你就可以利用他对你的感情在这里装睡吗？还打算睡到正月？等你醒过来没准阿平就被那阎罗殿收了去了！看你还去哪里留他！”

  “当啷啷啷啷啷……”搪瓷盆落在地上晃荡，水与布巾掉了一地，两蛇纷纷朝门口看去，只捉到一丝白色发尾。

  是阿平……

  “大……大王……”小枚回头，完全没了先才的气势，但出乎意料的不仅是被阿平听到事实，而是大王的反应。

  望着地上反扣的搪瓷盆，不难想象阿平进来是要做什么，不吃不喝不睡吗……若不是妖，怕是都撑不了这么许久吧……墨岚执起自己身上一丝黑亮发尾，甚至还有新鲜的皂荚味，连小枚都看不下去了，那么信誓旦旦的说过不再骗他，自己到底都做些什么……

  “不……不追吗？”小枚咽一口唾沫，不知道大王何来沉默，自己是死是活还很难辨清。

  “追？呵呵……”墨岚眉头一挤，苦笑爬上眉梢，苦水盈满心头，追……也追不回了吧……

  “阿平你这是要走？”看着阿平收拾东西全都塞进那块羊脂玉佩，小伍左眼皮直跳，预感不好。

  “……师傅？”朱晓又是急了，他不知道这么许久没有进食的师傅为什么那么着急吃着东西。

  “小伍你也知道吧？”放下空碗，阿平擦擦嘴巴，“墨岚的伤，早就好了。”

  “啊……”小伍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果然小枚在关键时候比自己更加冲动，这……该不会就是最糟糕的状况了吧，眼看大王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快要付诸东流，小伍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改善现状……但是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回南山去了，叫墨岚不要来找我。”阿平口气还是淡淡，小伍真的听不出来他到底生气没有。

  “那个……路上小心。”

  “阿蕲，师傅到底为什么要走？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吗？”朱晓窝在小伍身上，他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状况。

  “乖，以后我带你去看师傅……”南山嘛……至少不是天上，还不至于爬不上去。

  转眼，十二月末尾，小伍从更早便裹上厚衣，一到冷天，在热热闹闹的大堂里跑来跑去反而暖和得让他很是开心。一到晚上，抱着他家不怕冷的朱晓滚床单也很惬意，所以说，活得长是有好处的，遇到的另一半，总值得你去等那之前孤单的几百年。

  当然，也有等了几千年才等到，结果却……

  “大王变了。”小伍手里搂着个暖炉，脚下踩着两个碳盆，桌面一盏细灯三支蜡烛，与小枚对面坐着。

  “的确……我整整提心吊胆了半个来月呢，总以为哪天早晨起来就会发现自己魂不附体的……”小枚手里捧的是朱晓煮好放着的红糖姜茶，这房间已经不只是春似的暖意荣荣，今年是个暖冬，东湖城里没有雪，两位将冷当作仇人似的恨着，怎么看都不是常人。

  “你们……”凉风从门缝透入一丝，一个少年双颊酡红只入脸，不愿进来，“哪有这么冷……连小窗也不开，不怕闷死么……”

  “你进来进来，把门带上，快快。”小伍催着。

  “里面太热了，都比得上我烤肉用的窑了……”朱晓怨怼，眼睛扫过哔哔啵啵的壁炉和他们暖桌上盖住碳盆的棉被，他也是半妖啊，为什么没有他们这么夸张的怕冷。

  “往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去睡了，哪里还醒着。”小枚手一挥，小伍那面的小窗开了半扇。

  小伍瞪过去，怎么不开你自己那边！

  小枚轻叹，我是没人抱我也没人可抱，不能可怜可怜我？

  ……，小伍转脸面对朱晓，后者看看他身后的窗户，总算嵌身进来，关门。

  小伍后颈嗖嗖的冷，小枚在场，朱晓本不好意思上他的身，小枚瞄他，弯了嘴角，“你真是可爱，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在意我做什么，你是他的暖炉第一号，你不在他才抱那第二号呢。”说完下巴一挑，看见没有，窗可开在他那边。

  反正房里还是热得很，朱晓脸上的酡红只会蔓延开了越来越深，他慢慢脱了厚外衣，钻到小伍怀里，想想，右手还是揽过他的脖颈，替他挡了后面的风去，小伍笑得开心。

  小枚吹一吹姜茶，饮下一口，“阿平真的不回来了啊……”

  朱晓眼神一暗，小伍摸摸他红彤彤的脸，“眼看都一个多月了，没有消息不是……你上回去了趟南山，他们怎么说来着？”

  “……”小枚动作一滞，“我都不敢告诉大王我去过了……那些狼妖一个比一个精拐，阿平究竟是如何生得那么纯良的，真正让我不明白。”

  “结果呢？”朱晓问。

  “别说南山大王，就是阿平的面我也没见到，只不过那只狸猫小妖给了我句宽慰，说是等到过年，就有分晓了。”

  小伍点点头，这对大王……的确算不上是安慰。

  一个多月，对于墨岚来说只不过是滴水过境的时间。

  化妖之前，他也才两丈不出，是条除了长相美丽之外再普通不过的墨蚺，出窝前倒也有些兄弟，可大多夭折或是远游而去。只有一条忘记了名字不知道长幼的小蛇喜欢跟在自己身边，即便过了千年又千年，模糊再模糊的印象中却还是忘记不得他。

  墨岚，你去睡吧，我等你出来。

  只不过是在成妖之时睡了几天，那蛇却笨到被人拉去煮了蛇羹，香味飘渺长远，蛇肉的味道其实很是香甜，都怪自己把他养得太肥吧，才会被那些人类所盯上了。

  “骗子，你说过要等……”

  墨岚只找到他的皮，那些人竟是弃之不顾，只是那时的心情，现如今竟然淡了。墨岚没想过报仇，恨会让妖成魔，他想正道活着，长远活下去。

  化人的头几年，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一家乐器铺，用这蛇皮蒙了一把上好的二胡，那是几百年前了吧，东湖城还不是东湖城的时候。

  自己是如何回到东湖成了那东湖之王，又如何搜罗了众妖进驻东湖城中，这些记忆都渐渐的淡了……但阿平，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究竟能够在自己心里代替多少的过往，多少的东西……

  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久，若是遗憾，也只能忘了吧……

  马尾抹上松香，端坐，左手虎口固住琴身，这琴许久不用，大概音也不准了。指腹上弦，揉弄间，悲喜离合婉转而乐，流水浮动带着风吹入耳边。

  “这……什么声音？”朱晓抬头，问。

  “二胡……”小伍皱眉。

  “不觉得二胡很悲伤吗？生前是条蛇，死后是把琴……”小枚打了个寒颤，大王啊……这种声音是夏日用来解暑用的吧，现在可是真冷啊……

  又至小年，绿树成荫，暖冬暖冬，南山更是暖得不似冬。

  小狐狸耳朵一颤一颤，白爪抱着大尾巴趴在太阳投下的光斑里犯困，光斑不大，管他正好够。北山还是冷的，哪里都不下雪，北山也是不会被放过，所以既然是小年，就在南山过了，王烈没有阻止，红云想着，是不是大年把他和一众大鸟都打包带了来，反正……吃几顿饭而已，大不了付银子么。

  “阿平……”苏吉利腮帮子满满，看着阿平给食盒里布菜，不解，“你……装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这不是给你的，拿去给星君和乌漓他们吃。”手上说着没停，光是酱鹿肉都装了好几斤，“我不跟你上天，也得要感谢星君照顾你才是。”

  “……”苏吉利没有忘了，是哦，吃完晚饭又该上天去了，驾着云，还要提着这么重的食盒子……想着想着，嘴里的东西渐渐没了味道。

  “小小苏，有人找你。”小狸眨眨大眼，在厨房门前叫着。

  “嗯？……谁？”苏吉利赶紧咽了口中的食物，满头问号。

  “不认识，不过那人也是一头白发，和阿平现在一样一样~”

  “呃！？”他怎么会来的！？

  “我是闻着食物香味来的。”白启明凤眼一眯，“你身上嵌着乌漓的本体，还指望我找不到你么？”

  “你你你你……你来干什么！”

  “真是，”白启明嘴角一歪，“你不是叫没有坐骑么，我和乌漓专程接你上天，还看不起你了？”

  “太好了。”阿平拍了苏吉利的肩膀，“食盒再重也不用你自己扛了，快谢谢星君。”

  “不谢。”白启明下巴一扬，乌漓蹦着过来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拉着小小苏，走~

  “阿————————平！我不要跟他走！”苏吉利还想抓过阿平的手，被抹掉。

  “好走，路上顺风。”阿平最近常笑，嘴角一扬，眉目一弯，挥手。

  “原来小小苏真的是神仙啊……”

  小狸人形靠在巨大猞猁身上，看着乌檀木杖乘着两仙腾云而去，叶落总说神仙不好不理为妙，可是小小苏很可爱啊，那个白发人也很有意思的样子。

  “不要随便对天上改观。”猞猁回头，舌头在小狸粉嫩嫩小脸上一舔，“他们不过是特例而已。”

  “……嗯。”小狸点点头，要不然为什么阿平也不愿意去了，叶落说什么都是对的~

  阿平也在一旁目送他们远走，乌漓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已经踪影不见。脸上的笑容被卸下，恢复往日的白板脸颊，白发，指尖绕过一丝，黑色渐渐从发根蔓延。乌丝被挽起，扎成一个发髻，今日是小年夜，转转而视，已是一年到期。铺纸，执笔，研墨，阿平挽起袖笼开始写字，小半时辰过后，一滴墨汁入水，染起层层墨迹，如一幅黑纱翩翩舞动，阿平敛下眼帘，心中不由一悸。

  “晚饭吃什么？”叶落摸摸小狸后脑勺，他的小猫还是短发可爱。

  “……阿平把晚饭准备好了放在厨房……”小狸瘪瘪嘴，“还有这封信，一起……”

  赶到的时候是凌晨，就连开张准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阿平摸到厨房，很顺利的就进了去，看来朱晓和自己一样，没有给小厨房上锁的习惯。面粉……香料……都还放在老地方没有变动，阿平突然惊觉，时间，也才是过去了一个多月而已，却怎的好像离开了几年之长呢……

  总之还能找到一些猪肉和一只挂在窗格上的鸡，做那个和那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肉是一大块上好五花，不过妖数的确不少……这些肉也不知道够不够……厨房里四下环顾，啊，竟然还有山药，都是些几根手指粗的上品，不过有一根是洗净皮又断了一半的，断面还很新。阿平松口一笑，大概是自己忘了教他刮山药皮之前要在手上抹油吧，也没有告诉过他如果之前没有抹油，可以在之后用醋来擦手，这样手就不会氧，说是要把自己的厨艺统统都教给他，结果却仅仅是在教他做鱼，好填补自己不在时漠然楼的空缺而已……怎么看都是自己太过自私。

  唉，算了，以后，时间还长。

  先切肉糜，留下做馅儿的猪肉不多，于是阿平想起了之前几乎用了整整一头鹿做的酱肉，正好带了几块回来，白菜切碎加盐脱水，炒勺中，花椒桂皮大料加一点水煮开放凉。再来揉面，面粉中放一点盐，冷水缓慢兑入，用筷子搅散，揉成光滑面团，放在一边木盆中盖上湿纱布醒大约两刻钟。

  再把肉糜中慢慢兑入放凉过滤好的花椒水，搅拌至上劲，加入切碎的酱鹿肉，酱油调味，白菜脱水后用手拧干加入，统统拌匀，便是酱肉白菜馅儿。

  醒面剩下的时间，先将五花肉洗净，整块用棉线扎紧放入锅中，肉皮朝上再码上切好的姜片，沙果拍碎下锅，再掰碎桂皮，放入八角一粒，再倒入一碗用黄酒加上酱油、匙盐、红糖混合均匀的调味汁，加水让汤汁刚好没过肉，再盖上锅盖，上火煮熟。

  羊脂玉佩中摸出晒好的干香菇和干辣椒摘下几朵，其余挂上窗沿，干香菇洗净与自制的红薯粉条一同冷水下锅煮开，分开泡软备用，鸡则是洗净后切成适口大小，下滚水焯过撇尽血沫，再捞出。

  空锅下油，油温刚够，倒下切好的干椒与桂皮大料葱姜炝锅，香味刚刚飘散，便是主角鸡块混入，酱油上色，接着将泡香菇的水加入黄酒一同倒入，盖锅焖上一刻钟。

  面团终于醒好，案板上桌，取一块面揉成棒状，分剂子压扁，撒上薄薄干面粉，用小擀面杖擀成薄厚大小都均匀的饺子皮，不一会儿，饺子皮便堆了一堆。

  这时五花肉煮好了，山药与五花肉一同切成厚片，分层码在一个大碗里，煮肉的汤汁拌上酱油与肉酱，倒入碗中与肉平齐，那一大块五花肉整整弄了两大碗，一起上蒸锅，需要蒸上三刻钟左右。

  鸡块也已经焖得差不多，开锅加入香菇和水，盐与酱油调味，小火慢慢炖。

  余下的时间，便只是包饺子。

  今天已是年三十，尹家大宅近百年来头一次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氛，大家都被大王身上带着的那点淡淡悠然的哀默所感染，一群冷血之妖，更是个个热不起来。

  小枚虽说是一同跟了墨岚近五百年的蛇妖，化人的经过却不是那么顺遂，她只是一条小猪鼻蛇，前几百年光是活下来就花了她几乎所有精力，谁知道化人的关头上却被一只貘精所纠缠。

  貘精或许真的很喜欢她，但毕竟是天敌，在化人的睡眠期险些让自己魂飞魄散，刚好经过的大王救了小枚，而她则得到了貘精的内丹作为成功度过难关的保障。

  终其一生，小枚也许都忘不了大王杀掉那只貘精时的冷酷，虽然几乎害死自己，但自己对于貘精并没有多么厌恶，他的作为只是说明他不够懂事，只要自己还没有死，都是可以原谅的……显然不愿意相信外族的大王并不这么想，果断的杀掉他，毫不留情，而救自己，最初也只因为自己也是冷血蛇类而已。

  只是一年，可……大王变了吧？他变成大蛇缠在阿平身上，让自己与小伍一同咋舌，为什么呢，明明……就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唉……”小枚将披风的帽子戴上，去问问大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好了，不论如何，明日开始又是新一年了啊。

  “大王，好歹，也吃一点吧，今天过年呢。”小枚忍着不要叹气。

  “过年了？”

  “……嗯。”

  “那就饺子吧。”

  “好。”大王终于不是那么淡漠，小枚转身露出久违的笑容。

  漠然楼今日年假，只接一些大户外定的大菜，厨子们不用赶早，朱晓被小伍压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杆。走上楼梯的时候，小伍只感到一阵热气夹杂着香气飘来，不知道是哪个勤奋的厨子，竟然如此的早，手却突然被朱晓伸过来抓紧，他抖抖这，小伍回头，“冷了？”不对啊，就连自己都没有抖呢。只见朱晓大张的眼睛里盛满泪水，“是……是师傅……”

  小枚从小厨房内探出头来，笑容一脸灿烂，“你们也来尝尝，今天吃饺子哦~”

  朱晓只是哭，小伍笑着给他擦眼泪，塞吃的，喂水，阿平在一旁笑了，说真的，小狸的悟性都没有他这么高，学了一个多月，也没能学穿自己的皮毛，所以，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徒弟。

  揭开锅，煮好的饺子圆滚滚在水里翻腾，网勺捞出来放在盛好的香菇鸡肉汤里，放在食盒第一层，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山药五花扣，连碗一同倒扣在一个大盘中，放在食盒第二层，为了保温，食盒外面裹上厚厚的夹棉包袱布，与小枚一起送去给本只点了饺子的墨岚。

  到了门外，小枚眼珠一转，突然夺过阿平手上的食盒，“我端进去给大王，阿平你在门外等我。”说完整理好面部，挂上淡淡的面无表情。

  阿平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站在门外，里面向外看不见的地方，仔细收起妖气，屏住呼吸。

  见到小枚端来两层大食盒，墨岚眼中有一点意外，小枚去得不久，也就是包个饺子煮出来的时间，两层食盒……还需要装什么？

  小枚眼角看到大王脸上的讶异，心中好笑，面上却无光，只是打开食盒上裹着的加棉包袱，打开第一层，拿出飘着鸡油花的汤饺一碗，墨岚偏着脸看小枚，本来想让她放下就出去，却没有说话。

  第二层更是精彩，大碗连着盘子一起端出，轻轻敲了碗底，再将大碗整个揭开，肉汁奔流而出，香味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哦，看起来真好吃，就连小枚也眼前一亮。

  “这……是昨晚就准备好的？”墨岚看着桌上一盘一碗，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小枚摇头，“是早上刚刚做好的。”

  墨岚话不多说，拿起勺子咬起一个冒热气的饺子放进嘴里，嚼了许久。

  “大王，慢用。”小枚行了礼，拿起桌上剩下的空食盒转身要走。

  “等等！”却被墨岚一声喝住，“这……是谁做的！”

  小枚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

  “阿平！他……在哪里？！”

  “刚才……还在厨房，现在……不知道。”小枚吸吸鼻子，转过头来眸中带泪。

  墨岚动作比小枚想得还要快，站在门外边上的阿平显然也吓到了，因为墨岚完全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冲了出去，小枚蹦蹦跳跳跑出来，拍拍他的肩膀，“阿平你留下来等大王吧，我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阿平看看墨岚消失的方向，低头一笑，推开身边没有关上的门，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