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知叶的身份未明,秦骓有心提醒,但又架不住他武功高强,不敢明言,越想越气,越气越不待见他。
他衣袖一甩,说:“反正今日不出门,我回去午睡了。”
万俟言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正要上前细问,却被梅知叶拉着衣袖。
“为什么今日不出门?”
罢了。其实万俟言能猜到秦骓的忧虑,既然暂且辩解不清,还是随得他走吧。
他一回头,就对上梅知叶明亮的桃花眼,心神微乱,却又移不开视线。
冬日阳光温暖,越过光秃的枝丫,洒在梅知叶的脸上。
他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父亲离世,他临危受命,要炼制出今年的言品。他来不及悲伤就闭关在炼器房内,与一室冷冰冰的武器同吃同卧。却在一个早上,一支寒梅从窗外探进来。
就像眼前的人,是唯一的亮色。
“为什么今日不出门?”梅知叶得不到回答,心底焦急,又问了一遍。
万俟言回过神来,答道:“赵国太子晚些会来,但不知道具体时辰,只能在府中等候。”
“这个太子与那个太子为什么不能一起来?”
“因为他们不是同一国。”
“为什么他们不是同一国?”
“要是同一国的话,就不会有两个太子了。”
“那还是一国好,要是一国的话,你只需要见他们一次。”
万俟言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要是想出去逛逛,我可以让子辉陪着你。你们带上银两,喜欢什么买什么。”
梅知叶的双颊染上红霞,有些难为情,“你刚才说要教我写字,还作准吗?”
“当然作准。”
万俟言带着梅知叶到了书房。
依然是万俟言把火炉烧热,梅知叶脱下白狐帽子和黑貂皮,挂到桁架上,又弯身脱鞋,跪坐在书案前,拿起一支毛笔敲来敲去。
闻声,万俟言回过头去,就看到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上拿着的还是自己最爱的兔毫。
换了别个,万俟言心里肯定会有芥蒂。但当他看着梅知叶笑得灿烂,顿时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珍品都奉上。
他在案面铺了一张麻纸,亲自磨墨。
“你会执笔吗?”
梅知叶拿着笔,握成一个拳头,像个小孩一样。万俟言忍俊不禁,拿起另一支狼毫,让梅知叶模仿他二指执笔的动作。
“这样对吗?”
“不错。”万俟言笑道:“来,你想写什么字?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梅知叶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麻纸,等着万俟言下笔。
墨水沾落纸上,缓缓出现了三个方正的字。梅知叶双目睁圆,转脸看向万俟言。
“这些字与那个大转小转不同。”
“知叶真聪明。
万俟言又写下了“梅知叶”三字的篆体,线条圆润,与刚刚平直的笔画很不一样。
梅知叶指着中间的“知”字,说:“这一边像个人,我写给你看看。这一笔下去是头和身躯,然后是垂下的双手,肩膀要连着脖子,再写一横腰,腰以下就是两条腿了。”
“的确像个人。那右边呢,右边像什么?”见梅知叶摇头,他便说:“这是口字,应该是像嘴巴。”
“像嘴巴吗?我倒是觉得像舌头。”他抬头对着万俟言微张开嘴,伸出舌头,用上齿轻咬着舌面。
他舌尖粉嫩,齿如齐贝,美得像被甘露滋养。
他嘴巴里肯定是甜的——万俟言匆匆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只能糊里糊涂地点头,说:“像舌头啊。”
“你的名字呢?让我看看你的名字怎样写。”
万俟言定住心神,将名字写在纸上。看他写完了,梅知叶就举起手指,指着那三个字念道:“万俟言。”又指着自己的名字,念道:“梅知叶。”
万俟言,梅知叶。
念着念着,他就笑了出声,“你叫万俟言,我刻在心里了。很多年以后,阿言,我依然会记得你。”
万俟言低头一笑,夹杂着喜和悲。
他说:“那我这一个月都要对你好,要你一想起我,全都是好的。”
“我也会对你好!”
“我一辈子都会记着你的好,等我老了,你还是这般年少美好。”
“可我们是不一样的。我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后还会记得你,你却下辈子就把我忘了。”梅知叶偏头一想,“要么到了你下辈子,我再下山找你玩,到时候我来教你写字。”
万俟言还是把这些话当作童言童语,大概是梅父在知叶幼时给他说的故事吧。
他顺着话问:“要是我下辈子不再是好人呢?”
“你这辈子对我好,下辈子也定然会对我好。”
“那你记得来找我,只要你找到我,在我的身边,我就生生世世都对你好。”
梅知叶点点头,向天竖起三指,道:“我以父亲之名发愿,不论万俟言生在何处,我梅知叶都会找到他,为此我甘愿付出——”
万俟言连忙捂着他的嘴巴,“谁教你胡乱发愿的?”
“父亲教的。”
“知叶,我与你认识不过两日。有些话口上说完,两相欢喜,就足矣。不用发愿,不用承诺。”
“若你活得够长,就知道一日的欢喜已经抵得过千年。”
梅知叶直勾勾地盯着万俟言,似乎万俟言不让他发愿,他就会继续纠缠在这件事情上。但他们各不退让,最后竟是梅知叶退了一步。
梅知叶指着万俟言的“俟”字,弯起眼睛,“这个字里面也有个小人。”
“是啊。”万俟言重新拿起笔,又用楷体写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圈起中间的“矢”部件,“这个字念‘矢’,有箭的意思。”
梅知叶圈起“知”和“言”的口部件,笑道:“我知道,这是口字。”
“聪明。”
梅知叶笑了几声,就执笔写起他们的名字来。万俟言在一旁安静地看,虽字迹稚嫩潦草,但却是一片赤心,满纸都是他和他。
他这辈子大概将在炼器中度过,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炼出一根属于自己的红线。
看着梅知叶俊丽的侧脸,他终于生出一点贪念来。
他想索取一个月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