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库 | 排行榜 | 新闻资讯 | 交流论坛
浪漫言情 | 耽美小说 | 同人小说 | 综合小说
最新公告: 由于网站近日持续遭受黑客的网络攻击,为避免大家出现经济损失,现将所有充值通道都暂时关闭!!望各位互相转告!
8——道阻且长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07-25 16:59      字数:22480
  小番外—劳保用品

  春节期间,自从小年开始到大年初五,谢蔚和叶成林就开始各自奔忙,两人之间只保持着通讯联络。春节放假这段时间里,叶成林要在商场值班,回家也闲不下来,要陪着爷爷父亲跟前会客、拜访。据悉,谢蔚这几天也清闲不了,要在研究所值班,顺带赶一批重要金属复检结果报告。

  终于熬到年初五下午,叶二少连破五饺子都没吃,一路哼着崔健的摇滚,开车逃回中关村。临出门前,他特意打电话想关照母亲晚上上多做出一个人的饭。意外竟是谢蔚接的电话;他刚从研究所回来,谢智璘方桐夫妇领着英飏去参加老校友聚会了。二少一听这话随机脚下加油提速。

  一进门就扑向硬木床,哀嚎着说他快要累吐血了。

  谢蔚被他正砸在肚子上,哎哟一声反弹起来,气急败坏地往他后脖子上拍了个响的:“兔崽子,你撞死我了!”——叶成林枕在软和的位置赖着装死,手上却不老实地到处乱钻:“咱俩包饺子,我从商场副食柜台拿的半成品。你调馅儿吧,我想吃你··调的口味儿。”

  “把贼手拿开,瞎摸什么!”——“小叔叔,就可怜可怜你侄儿,给我顿饱饭吃吧···我连着俩礼拜都没踏踏实实吃过饭了。”二世子破着声音‘哀求’道。

  等着醒面的功夫,谢蔚有条不紊地往肉馅里兑洒着调味粉,叶成林就在旁拿盐递油的打下手,捎带着插科打诨、诉苦道屈。

  叶成林说他觉得奇怪,老夫妇相携出门,的确需要有人随行关照;但同样都是座前得意门生,谢蔚为什么不跟着老两口子一起赴校友会?谢蔚施施然笑解,这次聚会中有侨居海外的人士,性质就相对敏感。英飏目前仅是研究人员不至于涉及行政,而他的行动要开始遵守纪律限定了。

  “听着意思是好事儿啊,终于听见确定任命的动静儿了。”成林将剥好的葱洗净码在盘中备用。——“参加团拜会接见时国相亲自批示的,限定两会召开之前要办妥,否则就要找某方面的人士说话。”谢蔚取碗倒出少许花椒,兑进清水,将晚放进蒸锅里点火蒸上。转回脸又问成林:“你商场那边呢?还算顺利吧。”

  二世子摆出一副望天凝噎的表情,学着样板戏的强调喝道:“嗨,八年啦,别提它啦!他妈的‘打炮服务送货上门—操蛋到家了’。”

  奶奶家那边儿的糟心不肖多表,有史以来就没踏实过。这回闹心的事情是搭档惹的。路建伟从中原商区订货会上进了一批工艺饰品,放在商场服饰专柜代销。厂商在货品报价单上写的模棱两可,叫个什么‘合成银、合成宝石’,报价和折扣给得都不低。路建伟认为这笔订单大有利润,就签了代销合同,厂家也很快发来了首批货品。

  叶成林好奇拿出一样试戴一上午,白衬衫袖子就黑了一圈,显然是质量低劣,金属涂层技术根本不过关。标价几十上百的东西,这么短时间就暴露质量问题,还怎么往货架上摆呢。

  路建伟一下就傻了。连忙致电给厂家看能否把价格压下来,否则就解除代销合约。厂家当然咬定自己的商品没有问题,是佩戴者不良使用等因素,造成的金属配件的涂层脱色。反正对厂家而言,已经拿到了首批部分订货款,哪怕这批东西被商场全扔了,也不用着急。但对于商场来说,无论货物是压在库存里耗到最后全部报损,还是压低价格甩货,都直接折损的销售净利···现在两边就这么僵持对峙着。

  叶二少到市中心几家工艺品旅游纪念品商店、专柜看了,人家也有类似商品,式样、质量都差不多,销量也不错。可海联的工艺品柜台上就一直门庭冷清、少人问津,眼瞧着这批货就砸手里了。

  谢蔚挑起一勺肉馅儿递到舌尖上舔了一下,还没放下就被旁边伸手捉过去,伸舌头吧唧一下,然后直眉瞪眼的说:“再来点儿糖。”——谢蔚白了他一眼,又撒进半勺糖:“把锅里蒸的花椒水拿来,别烫着手,顺便拿个鸡蛋给我。让我看一下你那合成银。”

  凑近看了叶成林递在眼前的样品,继续搅拌肉馅:“呵呵,合成银或者说是银合金什么的概念其实都是扯淡,这类工艺品基本都是镀上一层镍、铬或锡,也有镀银的,但价格不会这么低。镀层薄半身就容易氧化,再与汗液、日化用品接触,就会脱色发黑。再说这镶嵌物,根本达不到宝石级别,甚至连锆石级都够不上;最多是质地纯净的染色玻璃、染色树脂,更有甚者是塑料。这类物品颜色亮,成本低,必定会褪色掉色;做玩意儿还凑合,根本谈不到价值。我可以帮你出个检测报告,你拿着跟厂家砍一下价格;在这边专柜明确挂出工艺品标签 ,工商来追查制假贩假的话,你属于如实标注货品质量,也没有责任。”——叶二少咧出个兔八哥的笑容:“咱亲兄弟明算账,我给你发报告检验费。”

  诸事具备开始包饺子,谢蔚垂着眼光取皮填馅,动作连贯秩序;闻言之后嘻嘻一笑:“提钱就太俗了吧!?”——叶成林捏起一张饺子皮,学着样子捏了一个饺子:“怎么会呢。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及‘太上皇’都明确强调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咱把检验报告做一简一繁两份,简单的给我印成专柜用展板;检验费呢,我给你走一部分劳保用品的账;这不春节之后还有元宵节吗,你给手下人谋点福利。复杂的写成知识性杂谈小文或论文,你和英飏谁愿意署名都行,交给学术专刊发表挣点稿费呗。”

  谢蔚努着嘴支使叶成林开火坐上水,预备煮饺子:“好像我没什么理由拒绝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哈!?你们经营范围内还有劳保用品吗?”——“那必须得有啊!我都跟劳保组打好招呼了,年后你要是在奉命进关,办公用品、生活用品,除了媳妇,所有用品我都能操办。”说着话,成林从挎包里摸出一张工行存折放到谢蔚眼前,“保福寺那房子,我租出去了;租户家是山西的煤老板,老婆在北京陪孩子上大学,开口就订了三年。这是预交的一年房租。我躺在商场里吃喝穿用都不用花钱,这钱给你做零用吧。”

  谢蔚含笑摇摇头:“我也没有什么用钱的事情,还是你管着吧,我相信你!”——成林望着那迅速晃过的笑脸,有种无以言表描摹的感动,在心间嘭地一下爆开,汩汩翻涌而起:“真的··相信我?”

  “嗯~~你作了那么长时间商业管理,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再说了,若日后你要帮我采购东西,可以从这里出,也省得你总是垫钱。”——“嘁··我妈在这家里,我往这家里花钱有什么不对的吗?”

  饺子出锅装盘端上桌,成林抱着盘子捏着饺子蘸醋,一口一个吃着,好像都不带换气的。等谢蔚端着第二盘饺子来到桌前,成林推开空盘子就伸手要。谢蔚嘟囔着什么,往自己碗里拨了五六个饺子,连盘子一起都搁在成林手里。

  直到碗里的醋没了,叶成林才放筷子,直起身倒醋的功夫问:“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我说:半大儿郎吃死爹娘。”

  叶成林一听这话可来劲了,把醋瓶子往桌上一墩,扭身扎进谢蔚怀里,撒泼耍赖道:“妈,我要吃奶!”谢蔚闻言登时就笑喷了,随后小叔侄俩哈哈大笑着直接滚倒在沙发里。

  年初九上班,叶成林给谢蔚打了电话,告诉他安排人在单位等着接收劳保用品,路建伟亲自押车送过去。为了方便前期接受和后期发放领取,这次是按照人头份儿搭配分装成袋的。谢蔚在电话那边呵呵笑着直夸成林服务周到用心。

  午休时路建伟回来了,带着商品检验报告连同一提袋劳保用品都放在叶成林桌上。叶成林盯着提袋问怎么意思?路建伟说他是亲自把袋子送到谢处办公室的;谢处对桌那位同志看了一眼提袋里的东西就直皱眉;谢处看了没说话,只把报告往袋子里一插,让全拿回去交小叶经理。瞧那表情似乎是嫌劳保用品档次低。

  成林心里说小叔叔不是那种挑肥拣瘦的人。他够过提袋捯出里面物件儿逐一查看,不禁恨得咬牙跺脚,;一个电话拽过去把劳保组组长拎了过来,敲着桌面上摊放的物品开骂。

  “你丫手下这帮他妈缺心眼儿的,只长肉不长脑子啊!把事儿交给你们时我千叮咛万嘱咐,我好不容易牵上的关系,务必把活儿做漂亮点儿,这下儿真好,都他妈漂亮死我了。动脑子想想,研究所的劳保用品,办公文具、工作服,哪怕多放袋儿元宵、塞瓶洗发水都错不了;丫给放两盒保险套是他妈什么意思,还带长胶粒儿的···窝草!”

  路建伟周了一口水抹嘴解劝:“估计劳保组是按照习惯,差点儿钱就拿点价格差不多的凑数儿了。叶子你也犯不着急眼的,谢处他们单位里总有已婚职工吧,保险套也属劳保用品范畴,发两盒儿也不足为奇。”

  叶成林一听更火大,抓着后脑急不得骂不得的掰扯:“操的嘞,你们真是‘追着出殡队伍放二踢脚—生怕动静小了’。照你这么说,丫没放里面两瓶印度神油,我还得谢谢他了!?拜托多动动脑子行吗!大路你该知道的,谢处工作忙一直没找对象,不然怎么就能拿到正经八百副高级别呢;他对桌那哥儿们也是副高级,离婚一年多了。给他俩发避孕套不是骂人吗?再说了,虽然我管他叫小叔叔,人家好歹是一所之长,正处级;我给他送避孕套,我找抽呢吧!?”

  劳保组长被骂的有点找不着北,连忙套近乎:“那叶经理您看,要不我单备份儿劳保用品,给咱家小叔叔送去?”——“那是我家的小叔叔;跟你搭搁的着嘛。”你再给我塞点不着调的玩意儿,我还不得被他剁吧剁吧扔到炉里炼丹了?

  【番外-完】

  幸亏了杜建功那股撞塌南墙的死倔秉性,才使得包括辛杰在内三个枉死鬼最终得以安息。为了提供足够详细的参数对照凭据,杜建功截取了该厂库存9309系~9312系的全部库存铸锭作为复检备选样品,送到了检验处。以致于谢蔚和英飏几乎是在谢智璘的监督下,连续奋战五天得出全部样本参数对照结果,将全部春节假都耗在了检验室里。

  将复检结果的参数与前后两批样品铸锭逐一比照校对后,证明谢蔚、英飏的前一次结论没有错误。并且据此得出结论,两次送检的标的样品质量完全不符。

  首批送检样品与第二批复检样品提取物的数据不符,却近似第二批备选品提取数据;而这批备选品正是钱松根活体祭炉的那一批次熔浆。亦即是说;一号参选和三号备选参数近似,液态金属中掺有动物脂肪类的杂质,肯定影响到了该金属的纯净性,因此必须出局。二号复检品即使属于合格品,但对于本次课题立项指定制造单位参选活动中也没有意义了。

  事情到此谢蔚等人的工作宣告圆满,杜建功直接拿着结论报告去公安刑侦部门报案。屠建兴坐在审讯室里拖着扣着手铐的双手,拔火罐似的冒了几颗烟后就把事情全撂了。

  盛东厂拟定首批下岗名单是原车间书记蒋延顺操办的,屠建兴认定蒋某人是从一开始就存着公报私仇的心思。细论起来,屠建兴的老婆和蒋言顺家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可惜在十年前,蒋家大宗长子蒋延宗冤死,家族成员内忙着重新析产分财,蒋延顺家和屠建兴家的女人都有贪小的毛病,为了多挣些家产闹得不可开交,一致到最后竟搅合闹事折腾出了人命。因此时隔多年后,蒋延顺与屠建兴及其所带班次的几个人,干群关系一直都不和。

  厂长看了拟定名单之后还夸蒋延顺严以律己不徇私情,就一事不烦二主的都交给蒋延顺办了。蒋延顺得了命令之后,也没仔细筹谋个工作方式的,就直接下到一线车间休息室,挨个扒拉脑袋通知正准备上岗的工人,次日直接到劳资科去,结算工资和买断工龄的钱,办下岗手续。

  屠建兴和其他几个被念到名字的人当时都气炸了肺,这明摆着是公报私仇,一刀砍了人家吃饭的家伙。往后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怎么活?!几个人很快达成共识,既然他姓蒋的先断别人的活路,那就让他先上路!

  后来屠建兴挑头攒了个办法,趁着熔浆包里液态熔浆正处于最高持恒状态,把蒋延顺用榔头砸死,铺盖一裹直接扔进了熔浆炉包里化了。恰好那批钢材是发给某省的民用钢,根本不要求什么绝对纯度。于是蒋延顺就这么魂飞魄散了。

  辛杰到任后直接就把蒋延顺的工作全盘接手过来。当时正是将近高密金属立项筛选定点铸造车间的时候,辛杰急于理清手上挤压的琐碎工作,集中精力投入定点厂竞标工序。为此向厂长建议,这个时期选拔工人的标准,首选在于稳当踏实,对于所谓的‘刺儿头、是非精’,哪怕再有能力都不能留。厂长对于这套大刀阔斧的精简建议不置可否,屠建兴及其所带的班组,又因为素日口碑不良、风评欠佳,再次进入了下岗名单中。

  厂长送参选品进京期间,辛杰留在办公室加班代行管理。屠建兴跟手下人合计,反正是干顺了手走顺了道;就在厂锅炉房的澡堂子里把人做了。然后用防雨苫布兜着直接往钢水包里一倒完事,连渣子都没了。

  至于钱松根应该说是活该倒霉,只要他闷头不响一口咬定不知道,也不至于送掉性命。而所有这些事只要是参与的人咬死牙关,永远都破不了案。因为以当前的检验技术、设备质量水平来讲,顶多是检测出金属物理数据以及合成配比数值差异,就算是把成型铸块再次溶解为液态,也不可能分析出其中有骨肉组织成分。何况是有多少器物能够耐得住上万度高温的金属溶液?

  撞上杜建功这个大海里寻针的死倔脾气,可算是箭搭金钱眼的凑巧,再遇见谢蔚、英飏这两位专门研究高端金属分析制造的业内精英,简直就是狗尾草压断骆驼腰的几率。

  处于两会即将闭幕前夕,该案定性为重大案件并得以彻底告破;盛东铸造厂改制,转产做起了民用金属生意;屠建兴等案犯也都相继伏法,其家人背着遗臭万年的罪名纷纷搬离盛东厂家属区远走异地。

  谢蔚在接到田胖子转交给他的奖状时,看着上面“精神文明标兵”的字样,真是哭笑不得的,还以为正赶上阳历4月1号愚人节,田胖子在拿他打岔呢。

  老田说话之前先把下垂的肚子端到桌面上架好,然后朝着谢蔚合十作揖说,再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拿局长大人开涮呢!找您核实情况细节的整个阶段,从头到尾,我对您可都是抱着十二万分的敬仰之心。

  谢蔚赶快抬手拦:“劳驾把‘副’字带上;你一张嘴就给扶正了,差这一块工资你给补啊?”——“提钱就见外了吧?没听人念叨么,吃饭要吃素,穿衣要穿布,喝酒要喝度,当官要当副。”

  谢蔚垂着眼皮把奖状折成了彩色纸鹤戳在桌案上,重新抄起刚才放下的錾子,在被支架固定住的物件上仔细錾刻着,凉飕飕的问:“老田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明白。”——老田猛然意识到说顺嘴跑了题,哼唧一声咽了下面的词儿:“··咳咳,不是这段儿···”

  英飏从谢蔚手里捏过纸鹤搁在老田手上:“您拿着小鸟儿一边儿玩去,别在这儿了;我和领导还有工作要谈。”

  待工作室房门关闭,英飏凑近工作台看谢蔚手中的物件,原来是一只银光闪亮的合金葫芦,两个鼓肚上錾刻着精致的篆体寿字和元宝图案。

  英飏不觉失笑:“这是那批样品的下脚料?从来见你都是手不释卷,很少会这么有兴致的摆弄个玩意儿。”——谢蔚扶了下脸上的护目镜,用小皮囊吹吹錾刻花纹上的金属屑:“是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着这段时间闲在,权当练手了,以后未见得还能有这份心思。那批样品余料已经全部回炉的,我提前捡了几个锡含量稍高的小块,让车床师傅给削几个小玩意儿。这种金属投作民用钢会有很不错的发展前景,若想迈进高端类金属范畴还不够。哦,还有几个小葫芦穿成串儿收在抽屉里呢,你看看,要喜欢就送你。”

  谢蔚是在两会闭幕后接到升职任命的,级别待遇是副局级,毕竟该专业的性质及直属监管部门级别都在那摆着,主管本来年轻,若职位级别太低了难免镇不住下属。所以多少都有点火线入党的味道。但所谓物极必反,升职太快必定就会喜忧参半。

  自古以来天子脚下就是冠盖如云之地,一抬胳膊都能蹭到几顶纱帽;各类院校所处的研究学科头衔多得能拿簸萁搓。先前的处级待遇职称或许可以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在实权人士眼中,只是大厦明窗前刚长出翅膀小苍蝇,没人理会那一丁点的嗡嗡动静儿。

  现在则不同了,由于专业性特殊,央级直属标明,在本领域内有足够的发言权、决策权;并且在接受任命同时就直接在‘总字号点将谱’上挂了编制。因此当真就应了‘萝卜虽小长在辈上’这句调侃。

  职务级别升了,对其行动约束监管也想当然的随之升格。如同是刀剑要经过淬炼开刃、反复捶打一样,升职趋快的人士也都免不了要经历各种层次段位的梳理磨炼,来考量其心性素质。

  有关方面很快就接到了‘群众检举信’,揭发检举新挂帅的高密金属研究所所长谢某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甚至连之前平淡分手的恋爱经历,也变质成为长期玩弄女青年感情,始乱终弃的生活作风问题,编的有鼻子有眼儿的。‘群众们’在检举信最后强烈要求上级派专案组给予查处。然而怪异的是,检举信最后是落在了总字首长的桌上。谢蔚也很快在办公室接到了专属门下纪委的电话,通知他安排好工作,随时准备前往某处述职报备。

  谢蔚放下电话后,从身后保险柜里拿出两份没有写结论的报告推给对面的英飏:“这次约谈结果难料,你把这两份报告润色一下改成成署名论文递交上去,这样可以先把你摘出来。”——英飏没有碰眼前一叠稿子,只是闲闲的捻着搪瓷水杯的盖子:“这才刚开工就有人下绊脚索?也太沉不住气了。”

  谢蔚摸起桌上的动能充电手电筒,试了下亮度又关闭,上下晃动手臂滑动着充电:“若按论资排辈的老规矩来讲,我升职速度的确是快了。高金研发早在十年前就呈断层状态了。阿哥眼看就奔70的人了,他身后除你我之外,还真没有人敢完全接承这个专业的发言权。某些人专业方面接不住、职位就相应地坐不稳,钱又没截住几个,要是能善罢甘休才怪呢。”——英飏蘸着水在谢蔚的桌面上写了个S,问:“是他吗?”沙成泗。

  “我觉得更像是有人在玩跑马占地,沙某人最多是开道猎兔犬的角色。要鲸吞下这个涉及到命脉的专业工程,得有足够大的胃口和消化能量,看来此人的野心不小。”说话间谢蔚把保险柜钥匙连同整串钥匙都递给英飏,“我不在时,你留心看看往来出入账,提防有人抄走办公账本篡改数字,拿咱们当了开刃用的三牲祭礼。”

  所谓约谈是后缀在一次公务性郊外出行之后,地点位于西北郊外某部旗下技术材料研究院,谢蔚受指示前往此处查看技术支持准备工作。验收结束后院长秘书将谢蔚引到研究院外招待所包间落座,有一位专项车间负责人、一位保卫科干部在座,听取并协商技术器材的调整意见。

  车间负责人拿到谢蔚开列的设备、物料清单,起身敬了杯啤酒就起身离开了。随着包间门一开一合,苏姓领导款款进来落座,邀请包间内的所有人包括谢蔚在内,一起观看一段录像,是关于东北某钢厂冶炼分厂发生喷爆恶性事故现场记录片。

  谢蔚至此连半点食欲都没了;虽说早就预感到,再次见到苏志恒时心中不会有太多欢喜感,但没料到竟至于到了翻江倒海的反胃程度。派这样一位级别相近的半熟人负责约谈,似乎是要表明约谈的份量以及某种不宜放在明面上的态度。

  随监管领导小组出现场的摄影师真是尽职尽责着眼点精确,将事故现场的全局惨景,及清理事故现场的局部情形,收拍的毫无遗漏细致仔细。某个年月日,某冶炼厂钢水包脱钩坠落,熔浆喷爆灌进工人交班室,导致室内交接班工人全部遇难。熔浆喷薄砸下,活人被瞬间融化、烧焦,甚至被飞溅而起挂到高处墙体、金属架上。搜寻收捡遇难者的工人,像是摘件破衣服、扯条旧标语,挑落烂布片似的,将支离破碎的焦骸残肢,轻而易举拎到露天空地上聚齐、点数···镜头晃动之间,仍然能看到警戒线外,遇难者家属哭天抢地匍匐悲恸的影像。

  保卫科干部看到一半,就捂着嘴跑进洗手间了;谢蔚自始至终握着自备水壶静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侧眼细看才发现他看着电视机上方的金属画正在神游天外。

  肩上拍了一下提示正在出神之人回魂,苏志恒的笑容间颇有些五味杂陈的味道:“看来我低估你的承受能力了。很少有人在看完录像之后,还能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处的。”象保卫科干部那样冲进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才属于很正常的反应。——“看了大概意思就可以了。我一直在默背正做的课题技术参数;通常在大脑工作的时候,我眼前都是空白的。”

  苏志恒将手上的夹子摊开,夹子里的纸张以及上面的字迹半隐半现:“这个时候还能有心思默背数据,看来你的心态调整能力不错。那么我们就直接进入问答环节吧。不久前上级领导接到署名为‘有良知的老党员’的举报信称:你贪污挪用课题费、收受贿赂数额巨大,主要表现为你个人生活质量与收入层次不符。其次有钱姓女同志举报,你长期玩弄她的感情,始乱终弃,要求上级领导予以严肃处理。

  上级首长安排这次约谈,是秉着对于年轻知识分子爱护的角度和良苦用心,以及帮助挽救的态度,希望你端正思想、知无不言。”

  陈述约见目的同时,苏志恒一直打量谢蔚“温润如玉”的面孔变化及其衣着打扮。谢蔚今日此时的装扮很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审美风格,淡紫色竖条纹小立领衬衫,干净又不失沉稳。夜空蓝休闲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手肘部位缝着两块细条绒装饰补丁,跳跃而又俏皮。利索整齐的短发将脸型拉伸得呈荣圆脸型,一对脉脉生情的桃花眼不笑自喜,笑纹勾起时嘴角后收使得那一丝笑不经意间带起些许讥诮顽皮。

  谢蔚的五官属于容易讨异性喜欢的类型,其本人履历婚姻栏中却至今标注的是未婚,连他单位传达室大爷都知道,谢所长和女友淡然交往几年,去年因其升职外调没成功而导致双方分手。再看他眼下的着装档次,可以并入时尚范畴,也符合他目前的薪资水准;若要踩到‘衣着光鲜时髦与工资水平不符’的界线还差着一些。

  苏志恒故意夸了谢蔚的外套式样很别致,谢蔚则失笑称:外套是借他侄子的衣服。那位少爷今早赶着出门抓错了衣服,他就只好套上少爷的外套出门上班。只不过两人穿衣尺码差一号,这件外套谢蔚穿着有点大。

  谢蔚翻着加在塑料封皮里的举报信看完交还给苏志恒,唇角上的讥诮又掺进些冷嘲:“从这封举报信字里行间,我实在没看出举报人自诩的良知表现在何处。稍有辨别力的人都明白一个原则——‘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但是这封信上满纸都是嫌疑、推断,开列的举报事项连具体数字、日期都没有;更有甚者,连课题经费下拨准确数字都不敢说,就一口咬定谢蔚有很大的贪污嫌疑,这诽谤的意图太过牵强明显了。

  我当然相信上级领导不会仅凭这些臆断污蔑之词,就给我谢蔚定罪。更不至于因为一些人恶意诽谤而改变初衷,从而影响到国家重要项目的研发进程。”

  说至此处时,谢蔚起身走到包间工作柜旁拿起水壶往水杯里续水,为对方留出思考时间;少卿又款步回到原处落座,斜放着水杯盖子缓缓散热。苏志恒很快嗅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他记起进门时就看到谢蔚的餐位上没有放酒水杯具,而是一只自备的杯子。现在想来是正在服用中药期间,可以挡开谢绝掉所有应酬劝酒。

  “谢所长在吃中药?调理哪方面的?”——“托药店的朋友做的小袋代茶饮,主要是车前子、茵陈和冬葵子。”

  苏志恒脸上出现了然的笑容;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出生的男子,六七成左右的人都表现有营养不良,甚至在进入中年后出现功能障碍。那么谢蔚至今未婚的原因也就可以想见了。但苏志恒还是另找了个说辞:“是利尿作用的?冒昧问一句,你发觉有某种不良症状吗,比如尿频、膀胱结石··之类的。”

  谢蔚真想把热水扣到苏志恒头上,可惜了一副齐整的五官配置搭配了这么残缺猥琐的心思:“你领会错了。我和搭档每次进实验室,少说也要八到十个小时才能出来,试验期间不能有半点错漏失误。因此会在每次工作开始前几天,就有意服用利水利尿的药茶,使自身呈清空及轻微脱水状态,避免出现多余生理反应而打断工作。”

  苏志恒恍然,特意伸手做了个有请手势:请继续往下谈。谢蔚点头谢过,喝口水润了嗓子,依旧音色朗朗:“关于‘贪污、受贿’这两项指控,我想身为约谈人,苏处一定会有‘空口无凭要见真凭实据’的想法。可以派人到我办公室调看往来出入账。

  自课题费下拨之日起,所里每笔采购、进账,包括课题经费陆续下拨的几次进账,都有详细记录。究竟批下来多少钱,用在何处,是否不够用,上面列举一目了然。总而言之,身为项目主管人,我必须物尽其用量才使用,每一分钱都要用到适当的地方。”

  “最后谈到所谓的生活作风问题,我的答复是:纯属无稽之谈。简单直白的说,时间给予我的搭档英飏是24个小时,给予苏处您的也是24个小时,不可能给我谢蔚的就是28小时。换言之,当别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甚至是忙着‘乱’时,我和搭档英飏正在不厌其烦的核对校验数据。如果我把时间精力花在始乱终弃上,那么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坐在研究所所长位置上的人,绝对不是谢蔚。”

  “诚如鲁迅先生说: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了。”

  谢蔚抬手看了下夜光表,倾身取过杯子拧紧盖子:“苏处的赞许,谢蔚实在是不敢当,小弟才疏学浅不敢自比先贤,至少可以效仿先贤悉心求索谨慎治学的态度。苏处,如果你没有其他约谈提问,那么咱们今天的谈话先告一段落吧。我要赶回研究所,你如果还有其他的话,我们可以留到路上继续谈。”

  苏志恒听这个提议当即点头认同,将文件夹子收拢装进皮包,随着谢蔚一起走出招待所,钻进谢蔚乘坐的普桑。苏志恒在接到约谈委派任务时就在揣度领导用意何在;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有必要再约谈吗?亦或是说,暗示他利用私交关系套出更多的信息。

  并排坐进普桑后座上,安全距离被迫缩减,使得交流气氛也相对柔软了许多。苏志恒有意去掉职务改为直呼名:“谢蔚,我提议咱们就开门见山了吧;你们单位有外接检验工作的业务吗?”

  谢蔚依旧是笑靥融融:“有的。研究所工作范畴中就有金属检验、定性,出具报告的工作分项。身为主管人,我也有义务为职工创造福利。在政策许可和经营范围内接收有偿检验订单,为所里创收。这方面创收所得是按比例纳入奖金、劳保用品发放给员工。当然了,每一笔外接订单及相关报告,收支去向票据也都有专设账目可调查。

  话题到此就需要苏兄给予谅解,出于专业自律纪律规定,我不可能‘知无不言’因为这里(指太阳穴)存储九成以上,属于高级保密资料。即使你苏兄身为监察工作人士,于我而言也算是门外人士,涉及机密范畴,就绝对要禁口。”

  苏志恒哆嗦着嘴角差点没撑住笑容,心里暗骂:你他妈才有酥胸呢。真是低估此人的狡猾了,被他满脸笑容地用软刀子抹一下,光觉着疼却不见血。

  “小谢啊,忝为兄长身份好意提示你一下,你目前的职位级别特殊,言行举止务必要保持谨慎持正啊。”瞥见谢蔚又笑着要开口,苏志恒抢先截住:“叫我志恒兄,再念叨酥胸,当心我跟你急。”谢蔚捂着眼睛喷笑出来。

  约谈的几日后,谢智璘收到国外同专业领域内的学术交流邀请,出席专业学术会议。商讨研究决定,由英飏随导师同行,根据实际行程采购几项专业检验设备。谢蔚由于身份限制,留下继续主持研究所、实验室两方面的工作。

  今天下了早班,成林开车先去了进修学校取了几张单科结业证,然后直接回了奶奶家;日前他从厂家走出厂价买了几件羊绒衫,想着正好拿回去哄爷爷奶奶高兴。孰料车子刚进大院一道岗就有电话打进来,是叶成茂关照给他帮忙照看一眼的葛玲玲,那位曾冒名叶太太的小明星。电话一接通那边就向拧紧弦的马蹄表嘚嘚起来不停;为不至于挡路,成林把车贴在最右侧,压着油门慢慢往前溜。

  对面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中心意思无外乎就是想让成林念在叶成茂当面托负的面子,带她去三院找医生做输卵管疏通手术。另一个目的也想让叶成林做传话筒,给叶成茂带话。

  葛玲玲上次做宫外孕排除手术,切除了一侧坏死的输卵管。术后,医生告诉她说,她卵巢上有囊肿,目前很小。建议半年内再做卵巢疏通术并尽快受孕要孩子;若囊肿不影响胎儿生长,可以在分娩时摘除囊肿。如是类刚冒尖儿的小影星,最常祭出使用的理由就是“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很难兼顾个人问题”,以此来向对方探测待价而沽的标准。如果当真奇货可居,牺牲一把又有何妨?葛玲玲是故意把话反着说:要想顾及事业,就得把要孩子的事情往后推;既然决定了去做疏通手术,就说明她决心为“他”暂时放下事业生孩子。

  远远看见叶家小楼和一片汽车顶子时,叶成林截断了电话。这种“用着人时满面春风、用不着人时对面不识”的货色,叶成林是见得太多了,懒得搭理。老人们形容这类两只眼睛象带钩的货色是——典型的水性杨花。

  叶家小楼外的空地上,今天又是此起彼伏人头攒动的景象。成林只好把车拐到顾家院旁停驻,灭车拔钥匙拎着提袋往家溜达。

  远远就见祁家院前空场上,大少爷祁思源正插腰指挥着几辆堵了他家门口的车挪位腾地。大芦花公鸡鲁八斤雄赳赳的立在院墙上,拿的架势和少主一模一样都是昂首睥睨的姿态;连蹲在大少爷脚下那只黑贝狗崽,也在主子的气场倚仗下,朝着几个秘书模样正对主人指点吆喝的人,晃着软耳朵向前窜着,奶声奶气地汪汪着。

  祁思源也看到了叶成林,将制式马甲往肩上一甩,挥手打个招呼。转头又对刚跑出来忙着劝和的孟广清说话:“怎么样,我把鸡和狗栓好了跟你们一起去总部验明真身。”到了祁省三、萧正跟前,谁要还敢说不认识祁思源,那就真得赶快挖坑把自己埋了。

  孟广清紧跑几步来到对面一米位置定住步子:“思源公子说笑了,这些都是叶老的老朋友,来看望老爷子的。手下人不认识你也是免不了的,这不是吗,叶老已经派我出来关照他们赶快把车排好顺序。你们几位赶快把车挪一下吧。这也到下班时间了,祁老和萧老也快回来了,你们堵着人家门口也不像话的。不过思源公子,您家养的那只鸡还是···”

  祁思源正欲转身一听这话茬儿不对,又回正了身形:“我养的鸡怎么啦?看家护院比狗都灵。这帮子人不懂规矩堵了我的家门口,还不许我们看家的鸡出来提意见?”

  听到此处叶成林就猜出了大概齐:十之八九是来访人的专车为图家主方便随意泊车,堵住了周边邻居进出道路。妨碍到其他人的后果尚待商榷,侵入到祁家戒备范围内,必定引起院里大芦花公鸡的高度警惕,然后就是出门示威、人鸡混战地闹出了乱子。

  祁大少爷自小就是霸王似的人物,你堵了祁家的大门,惊动得人家院里鸡飞狗叫,还半点服软认错意思都没有,就休怪祁大少撂下脸子跟你耍混蛋了。

  成林懊恼的搓着下巴换上一堆笑纹:“嗳,小叔儿,您别逗了嘿。那些人是跟着上司来做客的,估计是真不认识您。瞧我的面子,行吧。我这儿跟您道声对不住。”

  祁思源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转眼就满面祥和,腾出一臂揽住成林肩头:“得!有你这句话就齐了。前些天我一直没见着你,今天赶巧,跟我进家坐坐吧。南边的战友送了我两箱雄狮酒庄波尔多;让那孟秘书帮你搬一箱回去给你爸尝尝。”叶成林当即爽快应声,跟着祁大少进了家门。

  由于诸多缘由,这群太子党们之间的辈分称呼杂乱无章,唯独祁、叶、顾三家之间的辈分绝错不了。祁思源是祁省三老来得子,思源与成林、成栋的年岁相差不太多,却和叶长天是同辈。再着祁大少从小就是豪爽性格,有好吃好玩的都会同伙伴们分享。彼此间你拿来瓶酒、我端盘肉的,是太稀松正常的事情。

  祁家老保姆也是看着这群孩子长大的,见是成林进门,乐呵呵的捧出水果来招待客人,并知会小林林说,稍后她做拿手菜鲤鱼两吃-酸菜鱼腩、浇茄汁煎鱼骨,留在祁爷爷家吃了晚饭再回去。成林脆声的答应着,笑口咧得小瓢儿似的。

  祁家大少之前在南方某特种连受训,是今年三月底回来的;据说是到岁数复员回原籍。但成林明白其中门道,就他亲爹和干爹在国府内及身居特职重位的老资格,祁家这匹千里驹是绝不可能‘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的。果然,谈到今后工作就位意向时,大少爷撇撇嘴回答得云山雾罩的。他不喜欢国属办公地的约束,也不看好“黄门待诏”的秘书差事。亲爹干爹的年纪都不小了,也不想让他外放出去;于是就被萧正扣在总字旗下某三产单位挂份闲差。

  祁思源捏开纸皮核桃,捏出核桃仁放进盘中:“五一之后我打算出去转一圈呢,你要是排的开时间就一起去?”——成林老实不客气的接着核桃仁吃着,晃头答道:“我走不了,下半年的进修课把所有休息都占满了。就算是没有课,我如今也是拉家带口的,真走不开了。”

  “哎呦~还拉家带口的,说这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看不出来哈,你现在又归入莘莘学子的行列了。怎么就重新动起就学深造的心思了?”——叶成林就着小吃碟里的核桃仁等干果品着红酒:“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真正干起事之后才知道,任何行业拼到最后,一定都是在较量学识底蕴。”

  随着一股鲜香扑鼻而至,老保姆拉着小推车回来,将准备的菜肴一一摆上桌。祁思源举起酒杯和成林碰了一下,微微点头:“自家人不来那些劝菜劝酒的虚套,吃什么直接动手。接着说啊。”

  叶成林静等着祁思源先动了筷子,才往自己碗中捞进一勺鱼腩:“我爷爷、我爸这边儿就不说了,几十年的老资格在那儿戳着,不开口就先被压住三分气势。可到我妈那边儿,气场就是完全不一样。我后爸和小叔叔都是做学问的人,和他们说话交流,心情特别放松,不自觉的就能被吸引过去的感觉,而且随时都能被点拨起灵感。哎,真不骗你。我这月初有几个单科考试,赶上单位工作忙,只能挤出值夜班的功夫看两眼书。临考前一周,我小叔叔拿过书和习题篇子翻了一遍,直接就把各章中心、知识点给我列出来,让我找着背。等拿着试卷我都惊了,窝草,太牛叉了,比主讲老师压题都准。”

  “要论学习成绩好的话,据我所知,小竞儿在咱们院儿这拨儿孩子里面绝对是拔头份的。”祁思源说罢往口中塞了块煎鱼骨,咯吱咯吱的嚼着。“你小叔叔是学什么专业的?”——“金属研发,在先前属于冷学科;近两年突然划进了国家直属研造工程范畴。”

  祁思源抄起长颈醒酒瓶为成林斟上红酒,适时截住了叙述:“这话题就此打住吧。别的专业不好说,对这方面的事情,我还真知道点儿皮毛。国家在这专科的工作人员一直处于稀缺状态。如今虽不象建国初期那会儿似的,神经过敏到‘上不传父母下不告妻儿兄弟’的程度;可是相关监管也的确到了国属监控项目级别了。打个比方说,你这位小叔叔最近的职位级别或者生活待遇最近都提高了吧?反之外出考察只要是出京,都必须报批才行了;安保监控,就这意思。”祁大少用筷子对着自己点了两下,他只能点到为止。

  成林缓缓咀嚼着口中的香菇,笑得眉眼弯弯:“我明白您的好意。不碍事儿,让上面查吧,我不怕的。万一要有人给他瞎造谣,也还有我给他作证呢。”

  祁思源舀起一勺酸菜鱼,勺子架着碗沿上停住了,颇有些讶异的看了叶成林半晌,遂即抄起酒杯敬过来:“成!就冲这份相互信重和敢于担当,我敬你一杯!”

  门口处兀然有了动静,伏在祁思源脚下的狗崽呼的立直身型,两只尖耳正对着前方,显然成了戒备状态。祁思源眼都不眨的低声喝道:“嘉木,坐!”狗崽哼了一声甩出长舌头舔舔嘴,重新趴在地板上。

  很快门廊中响起一冲一缓两个对话声:“这小狼羔子一回来,就满世界招猫逗狗的,第二天就开始有人找我告状说,老祁家那混小子真有尿性,一脚就把季秃子的办公室门给踹烂了··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啊,这孩子!”——“怎么左右都有理呢!?毛毛没回来时你说家里太清净,打个喷嚏都能出回音。那孩子不在家时哪来这份热闹儿啊。”随着话音、脚步声临近,祁省三和萧正先后出现在玄关门前,叶成林按下筷子起身见礼。

  祁老爷子见有小辈儿人来做客,和蔼欢喜的招呼他们归坐:“坐下接着吃,祁爷爷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啊~。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是一样的。”——叶成林归坐后仍将两手按在腿上保持着端正坐姿:“您家阿姨的手艺越来越好,我都等不到两位爷爷回来就动手先吃,不像话的···”

  萧正接了勤务员奉上的两份碗筷分别摆好,接言笑道:“哎~不碍事的,上年纪的人就爱看孩子们抢饭吃的情景,是个乐儿。我和你祁爷爷晚上的食谱都是软粥,疏肝养胃的。到了我们这岁数儿就不像你们年轻人有那么好的胃口。今晚做的是红豆薏米粥,补心祛湿的;你们俩也都喝一碗,别光顾着喝酒。”

  吃完饭老少四人纷纷起身离坐,萧正直截了当招呼叶成林换到客厅品茶,有些小事儿要问。

  消食淡茶奉上,温度正合适,萧正翘着水杯盖子箅着浮茶:“林林,你和谢蔚走动得挺近,交情很好啊。”——叶成林欠身从老保姆手上接过茶杯再次落座:“是啊。不过要形容‘交情’这字眼儿还不大准,可以用‘感情’。我小叔叔学问好;人品好;外形也好;性格以及处事方面么就更没得说,刚柔并济见识长远。我觉得吧,他这类型和萧爷爷您特别象,能够持正修身表率众人,更能够兢兢业业踏实做事。反正在我眼里他哪哪儿都好。”

  萧正脸上荡漾起和蔼了然的微笑,用手点了叶成林一下,意思是这小孩儿嘴真甜,拍马屁的火候拿捏得很准。“尝尝,这是我上个月去南方出差带回来的雀舌。听说你用年终奖金和去年承包分红钱,买下了谢蔚的房子,就是研究院分给小谢的一居室;有这回事吗?”

  叶成林咬着一根雀舌细芽,心中暗笑:这就来了!“是有这回事。年前时我俩一起吃饭,小叔叔跟我诉苦说,手上的课题经费不够用;光是托人采购进口高标检测仪就十多万出去了。他说实在不行就把刚分给他的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我就劝他先别走这步呢;因为贷款手续审查严格,而且翻腾得太露了对他的工作也会造成不良影响。正好我当时刚拿了年终奖金,就让他拿走先应急。

  小叔叔说自古商场如战场,钢刀是钢刀,兄弟是兄弟;他想不欠人情帐。我就让手下法律顾问拟了房屋买卖合同,特别明确注明——三年之内房屋作为借款抵押标的;借款期满时,借款甲方不能一次结清本息,由我乙方全权处置这套房子。正式合同文本就锁在我的保险柜里,随时可以查看的。”

  萧正轻抿了一口茶继续问:“如果我没记差,你们开始近距离交往,好像是你单位竞标是时候,对吧?”

  成林学着样子,用茶杯盖遮着抿一口茶,再将杯盖扣住:“没错儿,那段时间的事儿赶得特别巧。我工作这边刚稳住脚,小叔叔他们单位就开始编织重组、年轻干部外放一线锻炼;尤其是单身职工宿舍区拆迁,他就交了宿舍搬回兄嫂家暂住。我那时在商场经常上晚班夜班,就在我妈那边住着,图个近便又能多睡儿。应该就是从那会儿起吧,小叔叔晚上出去和朋友聚会喝个小酒的,我只要赶上都会陪他去。因为他有夜盲症,没法走夜路。以前住宿舍时是同事、朋友带他走路,后来就由我接手,就便还能替他挡挡酒的。

  我这么跟您说吧,萧爷爷。假设真有哪个娘们儿张口乱咬,说我小叔下班之后跟她磨磨蹭蹭闹猫日狗的,那绝对是睁眼瞎扯淡呢。就他那工作节奏,出了单位进家门,基本就是抓紧时间补觉。要不怎么就算一家人呢,我们俩连‘护觉’这点儿习惯都一样。”说罢,还有意梗了下脖子,一副‘我有你没有,气死你活该’的得意。

  萧正轻笑一声不予置评,继续品茶。祁思源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狗崽,喷笑插话道:“你们这小叔侄俩还挺会捣鼓的。有个俏皮话怎么说来着,‘男厕所里扔炸弹—激起公愤’了。”——话音甫落,萧正扑哧一声将茶喷了出来,慌忙摸出手绢抹了嘴角,笑嗔喝止:“毛毛,谈正事呢,别胡扯。”

  祁思源轻轻揪扯的狗崽的软耳朵,笑解道:“萧叔,我就站在旁观角度上说句话。我觉得这事吧,没必要听旁边那些满嘴喷粪的家伙瞎吵吵;应该直接从发放这笔课题费的人开始调查。几十万块钱放在搞科研项目上来说不算多,可也不是小钱儿,我不信没有见钱眼开的人。上面批了多少钱,发下去多少钱,谢蔚这边花出去多少钱,实在不行可以调查采购商家的发票底票;几方面一对账就全明白了。”黑贝狗崽被主人揉搓得很舒服,干脆仰倒在地亮出肚皮,哈哧哈哧的哼喘着撒娇。

  冷不防的祁省三在旁边一拍巴掌:“嗯!这小子的主意不赖。直来直去,也必定立竿见影。其实不用逐一过筛子也能瞧出来,归了包堆就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兔崽子,看见别人吃肉、喝汤,他没捞到好处,不甘心的。索性往锅里倒一盆泔水;我分不着肉吃,那就谁也别想吃。就这种雁过拔毛事后还要搅混水的人最是可恶。他完全不考虑国家亟待发展高端科研的紧迫性严峻性,只要自己腰包里搂足了就行。”

  说话间老爷子招手示意叶成林移到眼前位置落座。“林林啊,关键时候仗义相助并且仗义执言,这点做的非常好,祁爷爷赞成你!不过呢,你小叔叔目前的工作非常重要,你涉足过多过频,就难免触及到安保监管界限,今后务必要把握好进退分寸。年轻人头脑灵活是好事,但也不要总玩擦边球的小动作,积毁销骨,对你们俩都如是,懂吗?”

  “爸,我不知道您和萧叔什么感觉,反正经林子这么一解说之后,我还真是对他这位小叔叔感兴趣了。林子,有机会介绍我和你小叔叔认识一下吧。”祁思源正在捏着皮球训练狗崽学捡拾、守护,玩得不亦乐乎。——叶成林悄悄把对面三位逐个审视一番,尤其朝着祁思源颇为感激的望了半晌,语音踌躇的应道:“我答应的意义好像不大吧;得看我小叔叔的工作怎么安排的。”

  追着捡球的狗崽嘉木忽然吐掉球,冲到门廊下两耳朝前直竖,再次摆出戒备状态。祁思源率先起身出门去查看,片刻后便未见来人先闻其声:“哎哟,长天大哥大驾光临,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快往里请。是哪阵东风把您吹回来了,等我把两只鞋倒过来穿,贵客登门必须倒履相迎以示诚意呀,哈哈··”

  “你这刺毛儿小子别跟我起哄打叉,老实交代,回家第二天你就把季宏图的办公室门给踹烂了,是因为什么?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嗯?”叶长天一身制服衬衣长裤的家常打扮,两手扳住祁思源的肩头,摆出一副拿捏的姿势。孰料祁思源腕子一翻转,两手分上下掏在叶长天腋下腰间,使劲一挠,叶长天登时就卸了劲,噗嗤一声笑出来,几乎挂在祁思源的环抱之间。“松手,你个臭孩子,别没大没小的。”

  祁思源伸双臂稳稳架住叶长天,插科打诨:“哎哟我那亲哥哥呀,这还当着我爸和我干爹的面,咱可不带这么告黑状的,你要活活冤枉死我了。我是踹了季秃子的门,但绝对不是办公室门,是商务会所的包房门。他在隔壁玩‘鸭子’喊得像杀猪似的,弄得我这边连说话都听不见了,还不许我提意见呐!?丫号称国安第一杆枪,枪硬活儿好,没皮没脸的到处显摆··”

  叶长天一听大少爷开口就奔着‘翻老底’的架势,真怕他道出更多牙碜的见闻,伸手捂住祁大少的嘴,打着哈哈把话题混了过去。

  叶成林在听到笑闹声之际,就来到门口迎接父亲。可是瞥见他爸和祁思源试手抻练,没走三招就被破了功;连忙低下身去翻狗崽的毛,假装没看见。

  稍后叶长天来之近前开始数叨:“我就知道,祁家的阿姨一做好吃的,你就能闻着味儿追过来解馋,恨不得连家都不回了。你可真给你老子争脸。”转而又朝迎出来的祁省三、萧正躬身问安道:“祁叔,萧叔,您二老身体都好啊。我们家林林又跑您这儿来造反了。”

  祁省三嗤了一声:“说的这么见外干嘛。这些孩子都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起来的,打小儿就吃喝不分家。搁早先挤一个筒子楼时比这还近便,家里不见孩子影儿,直接就在门口吼一嗓子,然后楼下某家搭茬儿:宝贝儿在我这儿睡呢,你们也歇着吧。现在长大了,还能彼此间多走动,这不挺好吗!”

  叶长天随着哈哈大笑应和着,回身示意跟着进门的孟广清把个素净包装的纸盒交在祁思源手上,解说是去开会时特意买的海参,就是给家里这几位老爷子预备的。祁思源见了也不推辞,接过盒子塞给保姆,回手拎着孟广清肩膀袖头,直接去搬出两箱红酒摞进座驾后备箱。

  叶长天见了忙伸手制止:“哎?这又吃又拿的,怎么好意思么。”——祁大少一脸不耐地挥手拦住叶长天的话:“哥哥吔,您可打住吧;这酒不是给您喝的,是我做兄弟的孝敬大嫂的;另一箱给林子留着喝。您要怕别人笑话戳点,我直接扛一箱送家去交给我嫂子,成吗。”

  真真假假打闹寒暄一阵热闹后,叶长天领着儿子信步返家,叶家坐车从祁家院里直接钻回自家地库。

  大门合闭之后,祁思源捡起皮球扔给狗崽自己玩,然后转向萧正有所指的问道:“他也太敏感了吧?”——“可以理解的。下届军委会有一批老人离休退下来。不出大的意外,几把副帅的交椅里会有一把属于叶长天。”萧正叠手捧着茶杯,淡淡然答道。“毛毛,你对于刚刚成林陈述的关于谢蔚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祁思源很自然的伸手托住祁老爷子后背,接他缓缓迈上台阶,细小的动作却令老人很受用。“我相信成林的话。如果我处在谢蔚的位置上,上面批准下拨多少课题费,我是无从插言的;即便是明知道有人截流,也无从追讨,他还没这个权利。而且以他知识分子特有的骄傲,做不来那种满处诉苦哭穷的姿态,最有可能也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自己筹集资金经费。把课题搞起来出了成绩,再凭借实力说话。否则拿钱不办事,得到就只能是‘无能’二字的评判。这个道理,成林也一定和谢蔚摆列交流过。”

  萧正抱着双臂在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哑然失笑:“分析的挺透的!原本想借这个时机检验此人的抗击能力,没想到真就没能压服住他。触类旁通而且不显山不漏水的就祸水东引,捅出一群臭虫来,让我给他清场,真是小瞧这位谢少帅了。”——“嗯,是个好苗子。虽说多少有些顽性,还是可堪栽培的。”祁老爷子撂下手杖,立在门廊下活动着胳膊腿,不经意间就溜达出一句点题结论。

  祁思源张着手将大芦花鲁八斤哄回窝里:“爸,我就不理解你们那套考察考验的作风。既然看好一个人,就让他放手干;三考两考的全烤糊了,还干个屁呀··”

  萧正突然截住祁思源的牢骚,异乎寻常的面沉似水:“毛毛,不许这么跟你爸说话。在这个问题上你是只见其然未见其所以然。谢蔚的长兄谢智璘先生是当前金属研发门前的牌坊;如果不是文革后期,总理亲自点名保存下来,现在该学科就是军工业开拓发展最致命的死穴。这实在是莫大庆幸之事。但即使如此,国内在该学科方面的研发人才仍旧处于断崖式稀缺状态,就因为它百难存一的澄纯率及其成巨大反差的流失率。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不是上下嘴唇一碰那么轻巧的事。

  谢蔚和他的搭档英飏,年轻有为、业务素质强,专业外语功底非常过硬,这样专业级别的人就算在整个研造领域内都是凤毛麟角。按照国家目前专业水准定级的话,评为高工是绰绰有余;可是论资排辈只给压成正工级别。自古就有皇帝不差饿兵之说;待遇跟不上,还要赶着人家搞课题出论文作成绩,简直就是杀鸡取卵涸泽求鱼。

  相隔不过十余年,旧创未复又添新伤,搞得信念难继人心不古。稍微能做庆幸的是,当今国相及一些领导终于是认清这一危险隐患了;否则不知还会有多少精英人才流失出去,为别国所用。也正是因为看好谢蔚的能力,才要用心考量他各方面的应变力、抗击打能力、自我恢复力。他若想继谢智璘之后,以新一代专业领军人角色站出来,立住这面旗帜,就务必要打炼出强劲的综合素质,乃至于不惧死的胆色。”

  祁思源坐在萧正面前,两臂支在膝盖上身形前倾,愕然问:“如此说来,叶成林卷进其中,恐怕叶长天会出手摘刺,那之后的事情焉知祸福啊。”——“叶长天不傻。出手截断业已立项开发的课题研究工作,对他现在、今后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眼光长远的话,他会大力支持,划拨为囊中政绩之一。即便不能为其所用,他也会谨慎拿捏尺度。”

  黑贝狗崽衔着皮球吧嗒吧嗒的跑回主人跟前,摇着尾巴哈嗤哈嗤喘着,求让主人继续和它玩。祁思源用鞋尖儿一勾一挑,将皮球挑飞出去,狗崽忽的一下追了出去。转回身甩着大长腿,笑盈盈的说:“萧叔,您主张的‘百炼成钢磨练意志’策略,用在我这类皮糙肉厚的人身上倒也无妨。可刚才林子跟我念叨说:谢蔚在他眼睛里快赶上林妹妹了,称不上倾国倾城貌,确也够得上多愁多病身。他禁得住您说的百炼成钢吗?

  就我在海招踹包房门那天,其实就是在季秃子隔壁,和郭永全、胡铁军、邵明远四个人喝酒呢。期间胡铁军跟邵明远以酒遮脸的逗咳嗽,说是季秃子交代狗腿子调500克粉给他有公用。

  邵明远后来跟我说:狗逼的公用啊,丫季秃子是想拿这批东西黑人用的,目的就是抓壮丁。这不是马上就是‘五年期’了,上面下来精神,要求各单位进行年轻干部层级的整顿梳理,严格剔除思想自由化倾向严重的人。有这几百定量的‘料’,塞在屋里在反手抄出来,无论是自用还是倒腾只要揪个现形儿,都够毙的过儿了。到时候再由老爷子出面演一把法场救险刀下留人,救命之恩堪比再生,最后就由不得那死里逃生的人不站队了。

  那好,咱就假设用这个套儿来套用谢蔚,您说最后是落个‘舍生取义’好呢,还是落个‘和光同尘’好呢?要我说呀,两害相权取其轻,先下手的遭殃,后下手的更遭殃。”

  经过祁思源一通荤素间杂插科打诨的拆解,萧正和祁省三都禁不住哈哈大笑。在基本认同了祁大少描摹的大方向之外,两人对于祁思源的辩查布控等方面的能力成长,也感到了非常欣喜。尤其把祁省三乐得不行,假如年轻十岁的话,老爷子能当场蹦起来:他祁省三的儿子有出息!文武并举、内外兼修,颇有将帅之风。

  拄着手杖在门廊下溜达两趟,祁省三招手把儿子叫到眼前,“你陆叔叔家抱养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儿来着?”——“叫双成。跟我上同一个中学,比我晚两年。”

  “对,小名叫双双。小萧你记得这丫头吧,89年底老陆走了,她回来参加追悼会,就出去上学了。我记得老陆生前私下里多次托付过,让咱们帮着照看一下。”——萧正从正在摆弄的兰花枝叶丛间抬起头,对着祁省三比划了三个手语:一、二,竖起拇指!(借陆双成一人完成两件事,妙!)

  叶家大门关闭之后,表情变化最大的就是叶长天,像点找火的二踢脚似的,叮当两声炸响了。随手抄起桌上的花瓶径直就砸向叶成林的腿。“不务正业的逆子,你是存心要让你老子好看呢你!你爷爷你爹是让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非得钻到祁家去吃饭。”

  叶成林没躲开被碎玻璃划了脚踝,蹲坐下来捂住创口,指下很快洇出血来。家里的保姆一见哪敢怠慢,连忙拎着急救箱跑回来处置。

  成林蜷腿坐在地上,扯过药棉捂在脚踝伤处,怒目反击:“爸,祁家和咱家是几十年老街坊,我跟祁思源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过去吃顿饭怎么了?吃的又不是龙肝凤胆奇异珍馐,能让你找上受贿结党的坏名声?!你不是常说-君子不党坦坦荡荡;不是常说不许我们自诩干部子弟,务必搞好上下团结吗?

  自从我跟爷爷回到这家,从上学到参军,复员回来上班、进修,都是爷爷奶奶和咱家警卫员照顾我的生活,您这当爹的除了顶个名义你管过我什么呀?哦,评上先进拿奖状时,是您教子有方的功劳;稍有不顺从你安排的时候,我就成忤逆反叛的败类了!?

  没错,今天萧爷爷叫我说话,是说了关于有人写诬告信诽谤我小叔叔贪污受贿的事,我已经如实和萧爷爷说明了,而且我也说了,今后相关调查只管来找我,跟您跟我爷爷都没关系,我问心无愧!”

  叶长天一听儿子高声反驳更加起急上火,几步冲上前抡拳又是几下砸在叶成林肩背上。保姆在旁左拦右护,忙得不可开交,忍不住失声呼救。叶军生和封令霜听到动静不对,先后出来探看。见到孙子蜷坐在地,脚边散落着带血的棉球,还要抬手护着头扛打,岂能容得下;叶军生狠狠地把手杖扔向儿子,喝骂道:“叶长天,你好大威风啊。当着我的面打孩子,你这是打我呢!向林林这样争气的孩子,在这个大院都没几个。你还想让他怎么着!?”

  封令霜已看出叶长天发怒缘由,他一贯自诩持身清正,今天却因为儿子陷入彀中,而要公开授受财物、授人以柄。问题关键在于对方不仅是老邻居、老世交,而是总字帮正印人物,连眼睫毛都能当哨子吹的角色,动动眼眉都由不得人不会多想。区区一顿饭、两箱酒,的确合不上多少价值,但裹挟其中的阴鸷信号能有多少真是无从预料。想到此,封令霜沉着脸关照把车开出来,送成林去医务所包扎拍片子。

  叶成林抓出药用纱布往脚踝上潦草裹了两层,寒着脸说:“不用送,我又没被砸断腿,自己能走。”说罢抓起手包推门走了。

  封令霜连着叫了两声不见成林再应声,转而对叶长天斥责:“一盒海参值几个钱,让你过去露个脸儿,只当是对长辈客气两句,能有多大点事儿啊?简直像让你去刀山火海里闯了一回似的。草木皆兵!”

  祁思源正在顾家门外,和周雅誉一起领着顾乐乐玩。见叶成林满脸愠怒的走近,借助路灯光亮可见,穿的还是刚才那身衣服,一条裤腿略绾起露出底下的纱布。

  “林子,这么晚了还出去?腿上怎么了?”——“啊?噢,在家跟警卫员开玩笑练手儿,剐破点儿皮。”

  就在叶成林摸到车门之际,祁思源也抓住他的小臂:“林子,刚才咱俩都没少喝,那酒后劲儿时间长,你别动车了。雅誉姐去叫顾叔家的警卫了,连人带车把你送到地儿。你刚还念叨说自己现在拉家带口,那就别玩悬的。”

  叶成林看着祁思源,瞬间涌起泪意。刚才在祁家谈话,祁思源在言辞之间对他多有帮衬回护,他是听得出来的。也正是因为有如此对照,叶成林回想起父亲的表现,就越发难以容忍。眼睛余光瞥见顾家的警卫快步过来,他低头将怆感狠狠压回去,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祁思源,“我··回我妈那边儿,离单位近,事儿也少得多···您也知道我护觉,在那儿能多睡会儿。··这上有我手持电话、呼机和办公室电话,有事儿您说话。”

  中关村家属楼的门厅处,隔壁新邻居家房门大敞着,妻子忙着用床单捆包衣服,然后蚂蚁搬家似的,一趟趟往外运送着。丈夫要留下看门,还要负责做晚饭照看小女儿。丈夫进厨房忙活饭食,谢蔚受托帮着照看一下孩子,此时正饶有兴趣的哄着小姑娘玩钓鱼转盘。

  小姑娘梳着三齐短发,满脸稚态,把她爸的大背心当吊带裙穿着,跪在凉席上,手举着小鱼竿追着每个张开嘴的塑料鱼等着咬钩。与之相反的,谢蔚拿着塑料棍鱼竿,只要有小鱼张嘴,就被他手疾眼快的挑了出来。女孩爸爸回来站在旁边看了两分钟,就被这一大一小逗得前仰后合的笑着。

  叶成林开门时动作幅度大,穿堂风把室内几条门帘都掀了起来。小姑娘被风扫到了,很快就把嘴缓缓张大酝酿着喷嚏;女孩爸爸一见忙把女儿的头掰向一边,连声“啊啤”的喷嚏,吹着鼻涕泡,全喷在她爸手上。女孩爸爸连忙勾过闺女,抱去卫生间擦鼻涕洗脸。

  成林稍微缓了缓情绪和邻居寒暄了两句,原来这家人搬进借助的房子没多久,就幸运地分配到了单独住房。两口子学历级别都不高,分房机会几近于渺茫,都怕错过了领导一时心软,于是抓紧时间收理东西搬家。

  谢蔚收拢好塑料玩具放在折叠桌上,上下扫视了叶成林一番,起身推开屋门撩门帘放他先进屋。

  “你不是说今天住在奶奶那边儿吗?”——“碍眼,被哄回来了。幸亏我还有妈,不然真要睡值班室去了。”

  谢蔚闻言眉毛一挑张开双臂搂住成林,却操着一口吴侬软音嬉笑解劝道:“啊呦,阿拉小囡咭畏缺哉,来哈,酿阿苏宝宝好伐啦··法库法库哈。”(矮油,我家小孩吃委屈了,来啊,让阿叔抱抱好吧,不哭不哭啊)成林扎在小叔叔胸前一听此言噗嗤笑喷了,手上却反而加劲将那清瘦的身躯搂得更紧。

  叔侄俩分坐在床头椅上,面对面的泡脚闲聊。

  成立闲极扭身翻着案上的书册杂物:“那天你说又要预备进关了,日子定了吗?”——“计划有变,不走了。这回选定的地方就在市内,周边有居民商场,用不着收拾行李。而且这次是我和英飏轮流替换,目的是防止出现危险事故,两个人都陷在里面。”

  叶成林把脚支在床沿上重新缠纱布,谢蔚顺手接了过来。于是他腾出手摸起书堆上的一个木盒摆弄:“是因为职务监管限定,还是因为诬告信··?”

  “你还真是在总字大院耳濡目染长大的人,凡事都杯弓蛇影的,时刻绷紧无产阶级斗争的弦儿。没那么复杂。”谢蔚捏着棉签蘸了紫药水往创口上抹了两遍,然后把纱布松紧适度的缠了一层:“先前那家铸造厂在技术安全审评方面不达标,发生过发生恶性伤亡事故,遵照上面命令,试验场地改在海淀西北郊,航天部旗下的一处冶炼厂。”

  叶成林从盒中捏出个精美的金属葫芦翻来覆去看着,顺嘴赞成道:“既然是正常工作安排,能不走当然更好!就怕是不教而诛。”——“英飏劝我说要善解人家的好意。可你这句‘不教而诛’拽得未免太吓人了,咱说话别这么酸,行吗!”

  谢蔚洗漱完转回来,成林正在用放大镜对着金属葫芦仔细赏玩着,一边看一边夸好:“这物件儿真地道,哪买的?”——“是我做的。技术室白师傅老家是云南石屏的,有一手乌金走银的绝活;上面的錾铜丝工序是跟他学着做的。”眼看叶成林两眼发光的样子,谢蔚知道他对东西感兴趣,于是倚在近旁故意逗话问:“怎么,瞧上眼了?”

  “嗯。真漂亮,而且拿着特别趁手。”——“要真喜欢就送给你。”

  “真哒!?”叶成林刷的抬起头眉开眼笑的追问道。——“真的。过年时你跟我抱怨说路建伟进的玩意儿工艺槽,在手里拿不住。这一去一回预计就到7月了,本想做好当生日礼物送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翻出来了。”

  “那我就今天过生日!谢谢!”叶成林满脸跑眉毛的耍赖笑着,将葫芦攥在两手中间。“除了我妈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特意给我做过什么物件儿呢,尤其还做得这么可心。”——谢蔚撇嘴摇着头哂道:“咿,这话说的比刚才那段儿还酸。”

  叶成林自记事起,家里的衣食住行用都是配发的,在他的字典里关于‘生活需求’类的词汇早就被潜移默化的剔除掉了。即使他对于母亲会特意动手为他制作做玩具这个情景还有些残存记忆,但随着成长迈进,叶成林也很快就忽略掉类似约等于奢望的事。此外他更有清醒的认识,谢蔚脑子灵活、手巧,但专业使然他的技术是不可能成为私属的。

  而现在,手上工艺精致的物件就明明白白、沉甸甸的向他宣布,是特意为他做的。他的确念叨过想有个趁手的玩意儿,既耐得住磋磨又禁得住把玩;小叔叔居然全都记在心里了。这份爆迸发而出的惊喜是绝对没法拿数字价值来衡量交换的,也越发的令他感动。

  叶成林最后还是没忍住,把萧正询问的经过向谢蔚复述了一遍。之后他如实坦白说,本来也不希望这件事情牵扯到父亲那边,但是父亲变现出来的情绪状态,让他实在消化不了,就好像被他打着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给他惹上塌天大祸似的。

  谢蔚静静听到最后,捂着嘴打个哈欠,宛然浅笑道:“这位萧老官级类似于在汉代时的廷尉;在唐代依据职权细分演变为御史台,也称作霜台;是专司百官监管约束的机构。我父亲生前曾有诗讽刺过这类衙门,读起来字字生寒——‘雪覆霜台麒麟瓦,粒粒碧血走彤珠’。意思是说霜台冷酷堪比雪上加霜,热血落下还未着地就冻成红色的冰珠滚动不停。我猜是萧老爷子身份太过特殊,使得你爸不自觉间反应过激了。好了不多说了,睡吧,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