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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独少年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05-13 14:55      字数:19026
  愁人白发自生早,我独少年能几何。—长安即事·唐,李频

  元旦过后不久,经国府决定,原国科工委系统学部委员正式更名为院士;并将于当年正式成立央属级工程院。谢蔚领军主持的高密金属研造项目,当然而然地被划定在学部领域之一。甚至在几天后就接到院领导通知,要他和英飏准备参加国科委春节团拜会后的首长接见,聆听重要批示,可望于春节后准备再次进关。

  临到准备服装,谢蔚想当然首选了海联商场。值班经理很有眼色,一见重要顾客登门,就立刻上楼通知了“叶子经理”。

  在服装区域,谢蔚习惯性地挑了中山装,试穿上身连扣子都没扣全就转手脱了,叶成林在对面摆出的吊死鬼嘴脸简直能把吃奶孩子吓哭了;以谢蔚的面貌身姿来看穿正式服装肯定好看,但是配中山装过于教条死板,举个镜框跟遗像差不多。问明衣服穿着场合,叶成林当即拉着谢蔚去了西四造寸服装店,量身订造西装。

  【造寸服装店是北京制衣老字号,自五十年代中期从上海整体迁到北京之后,就长年承接国家领导人、各界名流人士的外事活动正式服装制作。以量体裁衣制作以式样新颖、造型美观、用料考究工艺细致著称。】

  负责接待的是位女裁缝,看面相和谢蔚年龄差不多,笑颜温暖大方娴雅的气度。手中擎着一把竹尺,围着顾客手掐尺量有条不紊的游走着,同时温颜款款的与顾客做交流,问服装适用场合及顾客对色调的偏好。记过测算尺码后,又抱来几本色块布册,分左右搭在谢蔚肩头,对着大镜子逐一翻动比对着用色搭配建议。

  叶成林抱着谢蔚的羽绒服,斜签着坐在高脚木凳上,凭直觉喜好和小叔叔调侃说着他中意的面料及选色,然而都被女裁缝轻描淡写的否了,道理很简单,央级首长接见的场合穿戴正式服装。深色偏冷的色调,则能将整个人衬托的精明干练,尤其能将一双亮眼映衬得更加有神跃动。造寸在制作正式服装及场合搭配方面有绝对的发言权;不听专业的建议,最后难保要栽大跟头。

  二世子被说得很是不爽,他摸烟盒敲出支烟搁在唇间,囤积的心头火就能把烟卷沤着了火。谢蔚从镜子中看到略侧头微笑着打岔并提醒:“阿林,不要吸烟。室内各样面料多是易燃物,又有女性在场;忍一下到门外去抽。师傅的尺子是竹子的吧?现在裁缝多用软尺,用硬尺的真不多见了。像早年间私塾先生用的戒尺;学生顽皮或背书错误,打手心的物件。”

  女裁缝只顾专心招待顾客,丝毫没有觉察到旁边有人拈酸;一面把样纸铺在谢蔚身上比画着领子形状尺寸,一面四六不靠的搭腔聊天:“真让您说对了,这还真是戒尺,我父亲早年用过的。戒尺督学是五十年代以前的事了;经过文革批斗臭老九之后,现在的老师再不会那么做了;都是请家长到校谈话,再不济了还能劝退、送工读学校。西服领子,你是喜欢小枪领还是大枪领?建议您用小枪领或者小燕尾领,沉稳利索,不会显得尖锐,又不会落伍。”   

  叶成林把没有点燃的烟在口鼻间转着,接茬搭话:“所以后来的学生也都有恃无恐的。上初中时候虽然逐渐复课了,班上还是有调皮捣蛋的学生闹课堂,班主任老师根本管不了。有一回学习文员带领大家念课文,还特别积极主动声音洪亮的,‘大家跟我念哈——嗯嗯,万家黑面没蒿菜’!一下儿就搞炸堂了。”学舌的歪诗立即引起室内一阵哄堂大笑。

  选定了服装样式,谢蔚拿过手包预备付定金,随即忍俊的凑趣:“去年我往京外出差,当地有位爱炫耀文墨的村书记。有一次在老农家避雨,外面雨越下越大,我随口调侃说: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英飏接话笑我最多就是‘躲在悬崖下的企鹅’。村书记过来搭茬问我们是不是在讨论课本儿?我们回答说,对啊,是高尔基的抒情诗《海燕》。然后就听村书记含笑感叹:哎,尔基呀,尔基呀,要不是看你姓高,我还以为你是外国人呢。

  叶成林哈哈笑着交代女裁缝去交定金、开定衣单,临走还不忘找补几句:衬里用的美丽绸颜色要和面料同色;衣服配扣要暗色系的,不用当前所谓流行的金属色;搭配那种扣子打眼一瞧像暴发户似的,尤其双排金属色衣扣,简直就是老母猪打立正的体现。待裁缝转去隔壁送交票款,他上前为谢蔚披上外套,坚持着系拉链、调整好腰间收绳宽松度,非得说谢蔚衣服上粘了线毛、划粉道,抄起工作台上的棕毛刷在谢蔚身上连刷带拍招呼了一番。

  谢蔚能觉出大少爷在闹小性,抬手扽了下他的耳朵:“你磨磨唧唧瞎闹什么?”——“我磨叽?刚才那裁缝明目张胆地摸来揉去的··我都看见了,明显是假工作之名行骚弄之实。”

  谢蔚抓过毛刷放回原处,笑嗔:“你快够了吧!照你这么说,医院里医生还都别做外科手术了,只要动手的就都有流氓猥亵的嫌疑。什么年代了,还闹造反派那套上纲上线儿捕风捉影!?你先去取车,我拿了取衣单就出来。”

  返回走到人大地界上时,叶成林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揉着肚子说已经饿得踩不动油门了,拉着谢蔚一点没商量的径直钻进了燕山大酒店西餐厅。

  由于隆冬时节又赶上周末傍晚,即使是晚餐时间段,雅景西餐厅里也是少有来客;以致叔侄两位落座下来,在光带闪烁的掩映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跳色感。绿马甲服务生从自助台旁转出来,分别放了免费柠檬水,搁下菜牌、酒单让客人先看着,又赶去忙活其他工作。

  叶成林翻着菜牌,开玩笑地问:“首长接见之后,您就算是迈进‘正规军编制’了吧?”——谢蔚两手搓转着饮料杯捂手,半晌冒出句似是而非的答复:“不瞒你说,我自己都还没品出滋味呢。”

  叶成林撇嘴笑他‘小碗儿面不吃—还端着’,非要他谈点儿‘终于找到专业方面的婆家’的感想感受。谢蔚呷了一口柠檬水,回答越发云山雾罩:“如果接见程序后能一举定下整盘方案就好了,怕又是一番虚头巴脑的动作,没多少实质助力。尤其是课题经费真正落实到位之前,我还真是什么都不敢想;感受嘛,如载漏船、如履浮冰一般。”——叶成林手把着菜牌笑得哈哈哈:“您这位中央点名的课题领军人背后发起牢骚来,可比我犯执拗时候要酸多了。那就说眼前,有什么最想吃又是平时没时间做的饭食,这总敢想吧?”

  “拌沙拉什么的不要了,去年夏天在老乡家吃派饭,顿顿都是盐拌瓜秧、腌萝卜条,我真是吃怕了···”兀然觉察到对面半晌没声音,谢蔚抬起头:叶成林正单手支颐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唇角上缀着一抹堪称高甜度的微笑。“喂,我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换个正常的成吗,太诡异了。”

  叶成林勾过纸笔写了几个菜名的第一个字:“说了您可不许急。昨儿我值夜班,做梦梦见您了——穿了件红西服,别提多好看了。再后来也不是谁在旁边掐着嗓子起哄:林子,还不快抱起新媳妇入洞房;想着进屋就把门插好喽,不然干得正欢呢就被闹洞房的人给中间‘截胡’了···”——不等梦境故事复述完整,谢蔚手上的酒水单就‘嗤拉’一声扣到了叶成林脑袋上:“要造反了你个忤逆的东西,打起叔叔的主意来了··!

  见谢蔚当真沉下脸,叶成林凑齐一副耍赖笑脸折过尴尬:“说好了开玩笑不带急的··那成,咱改说正经话,您是怎么觉得这次‘整编’还是没谱呢?”

  由于话题戳到了明暗界线,谢蔚刻意向叶成林倾身凑近了一些:“这话哪说哪了——上次吃饭当中找来的那位老田,记得吧?后来又接连找了我三四次,收集记录辛杰先前的言行、行动异常。这位老田同志本就是国字门里转明的,现在更是一副抱着尚方剑奉旨问话架势。”

  “不是··那辛杰是主动申请调动到一线工作,就算其失踪失联有重大嫌疑,也扯不到您这儿来呀?”因彼此压低声音,两人几乎把头顶在一起附耳低语。——“那家铸造厂后面挂靠单位的名头不小;而且这次我和英飏也曾经提建议,和这家厂的铸造技术协作,让他们负责完成样品出模的工序。但现在这个想法就得挂起来了;只怕还会有其他旁生枝节。我正和英飏商量呢,届时这些旁生枝节若过于尖锐,就由我出来迎头接住相关质询调查工作,英飏继续课题攻关,毕竟课题研发是当前重中之重的大事。”

  菜品、汤羹相继上桌,叶成林瞧着红马甲女服务员别扭,挥手将女孩子打发走。他用刀叉将香焗鲈鱼的锡箔纸割开,又把鸡茸奶油蘑菇汤的瓷盅盖子略翘起一丝缝儿放着热气。他挑的都是熟制菜品,就为能给谢蔚多增添些食欲。

  “可那样一来,您多年参与研发开垦的课题可能就荒废了。”叶成林边切牛肉块边说道。——谢蔚掂着手里的餐叉,乐得吃现成的:“任何科研领域都会有无数充当阶梯铺路石的人。科学研究不能像武侠小说描写的武功术法那样搞门宗派系故步自封,重要的在于其成果能够造福于人,并能够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燕山大酒店的西餐厅外就是大堂酒吧,刚好位于环形挑台中间,可以享受大面积自然采光,故而有个很亮丽的名字—蓝天廊。在酒吧区域里靠近主题幕墙位置的小型高台上,摆放着一架星海牌三角钢琴。此刻,当班乐师正在弹奏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致爱丽丝》。

  正听到兴头上,领位台旁突然想起电话铃声,不免搅乱了食客们欣赏音乐的兴致。身着白衬衫条纹短裙的餐厅经理接起电话和声悦耳的应答:“您好,雅景西餐厅···”随后放下电话招呼女服务生:“伊莉莎,客房509电话订餐,叶先生和太太,两位用餐,摆在靠玻璃幕墙位置,安排在六号台。动作快点,叶先生半小时后就回来用餐。这位是康副总的朋友,服务好点儿。有可能康副总会下来,让bartender备两瓶Perrier,用热水温起来,别到时候现抓。”

  谢蔚用小汤匙舀着玻璃盅里的巧克力慕斯,向叶成林挑挑眉毛:“叶先生··听着排场不小,该不会在这碰到令尊吧?”——叶成林支起一根手指向周围一划拉,意思是你看周围这么多人,就不大可能:“他现在那个位置,不会大摇大摆地跑到这来吃饭。即便真的微服私访,不做警车开道,也得提前半天就清场了。”

  约在十分钟后,一个裹着鹅黄色羊绒披肩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的走进餐厅,对领位员报了名号,被领向刚摆好的餐位。

  经过叶谢二人身旁时,如一股冲头的香风涌了过去。叶成林被呛得吭哧一声,蘑菇汤喷到了桌布角上。待那女人走远,他抓着口布擦了嘴角,施施然道:“有诗曰-踏花归去马蹄香。好一匹撩人嗅觉的母马,都熏脑袋了。真想象不出那位同姓老兄是怎么忍下这股子味儿的。算了,我瞎操那份心干嘛,有爱孙猴就有爱猪八戒的。对吧!”由于谢蔚向他皱眉头,成林急忙又改口。——“嗳,好歹同出叶字门,口下留德。万一是你家这枝‘叶’字上的?”

  叶成林把头快速一摇,抖得脸蛋嘴角直颤:“唔,我家太君看得紧,院里绝长不出这种蒿子。这不是那个演室内剧那个小影星吗,那剧叫什么来着···?前天值夜班打发时间看了两集,神神叨叨的。”

  谢蔚拎着红茶袋在茶杯中涮着茶色,嘻嘻笑:“问这类话题你可是找错人了,我哪儿有时间看电视剧呀。目前就听说个叫张学友的歌星,还是前天英飏的副手小井把卡带随身听借我听了一会;可惜听不到十分钟,我还睡着了。嗳,你听,就是外面钢琴正弹的这个旋律的”

  “··啊~ 不怕相思苦只怕你伤痛,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凝神听了片刻,叶成林跟着旋律轻声哼唱出来。——谢蔚放下茶杯,抬手捏住叶成林的嘴,继而撇着嘴道:“吁——!五音不稳荒腔走板的,听得我牙都倒了。拿块小手绢甩甩,能装一把小媳妇望月哭告‘悔教夫婿觅封侯’。”言罢,他回头招呼服务生续茶,并起身去了洗手间。

  叶成林搓着下巴,一直目送谢蔚背影隐在大堂花坛后面;回头摸过账单夹在单子后面写了发票开头,低喝一声递给近旁的女服生。不怪他矫情,自从谢蔚落座时起,这个红马甲女孩就围着他们这桌走过来绕过去,两只眼睛紧盯着谢蔚,恨不得能飞出钩子直接把人勾过去。

  恰在这时一个抱着大衣的男子快步走进门,刚好与叶成林对上目光,两下都不禁一愣,居然是大堂兄叶成茂。

  叶成林忙推椅起身:“大梁哥(叶成茂的小名),什么时候回来的?”——叶成茂胡乱的一招手迎头走到桌前,挽着堂弟的手臂笑意朗朗:“我回来料理些工作的事。下午经过西边,我特意回家看了爷爷奶奶,听奶奶说你现在忙,都顾不得回家,我还打算明天走之前去你单位看你呢。瞧瞧,这才多少日子没见着,长成精精神神的大小伙子了。怎么,你在这儿是招待厂家客户?”挽臂欢谈的同时,叶成茂的欢快有些闪烁不定。

  叶成林正要拉开空座位让堂兄落座,被堂兄摆手制止:“我和小叔叔在这吃饭。”——“小叔叔!?是本家哪支的?”

  叶成林摇头笑驳说他不姓叶,随即又招呼在餐厅门口驻步观望的谢蔚上前,为两边做着引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继父的堂弟,好像比你晚一届。”——“那我也得跟着你叫叔叔,萝卜虽小长在辈儿上,对吧。”叶成茂分外随和的与谢蔚握手调侃言笑,礼貌得体,冷暖适意,既没有如叶长天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身为家门兄长该有的体察关怀。

  双方极尽努力又聊了些家常话,叶成林说要回商场取明天去公司开会的材料,叶成茂也顺台阶下坡,声称他要在此会个老同学,就不虚留了,改日再聚。于是彼此间甚为周到的寒暄道别。

  出门时叔侄俩都有意压住了脚步,从玻璃幕门折射中看到身后情景:一位西装革履、架着角质架眼睛的男士从楼梯走下来,有经理服色的人迎上前,问候着康副总晚上好,将人引进餐厅。与之同步,叶成茂抬手招呼满面春风的迎上前寒暄,那位羊绒披肩女士也春风拂柳般紧跟到叶成茂身边,摆着一脸出来应客的女主人表情。

  事至于此略有世故经历的人,基本都能品嚼出来一些不足言道的事情。站在车门前,成林插着腰连着倒了几口气,低声嘀咕说,可能是刚才冷热掺和不登对,他觉着有股莫名其妙的恶心。

  一直行驶快到中关村南路小街时,谢蔚开口打破沉默:“你不是要回办公室吗,就把我放在街口吧。有路灯照亮,我可以走回去。”——叶成林把脸一抹,冷笑着解嘲:“我回办公室干嘛?回去掏路建伟的被窝儿,看能不能掏出小傍家儿来?其实您也看出异常吧?”

  谢蔚侧眼瞄了叶成林片刻,失笑道:“对于今晚的见闻,你我的获取量是相同的,只是角度差异罢了。不用猜也知道,那只是冒名的叶太太。”叶氏兄弟对面说话时,他在返回餐厅的角度上,正好看到那披肩女士几次想近前,又都临时改变方向绕去自助餐台取餐,甚至险险撞到叶成林身后的椅子;显然是得到某种暗示制止她上前。

  叶成林随之又哼出一抹浅笑:“我见过他那媳妇儿,新疆兵团回城的知青。要不看左半边脸、手的残疾,也算是挺端正的容貌。亲家爹平反复职后,成茂就跟着外放了。难怪都说:温饱思淫欲,饥寒生盗心。这才放出京几年啊,就忙着追求高档次的精神生活了。要这样儿的话,刚才该让他给引荐引荐那位如夫人,免得将来大水冲了龙王庙。”

  谢蔚搓着手背摇头:“有这必要吗!又不是文革期间搞运动,一家子人还搞彼此揭发检举。他是你堂兄,终究也是有顶戴官身之人。从官场交往上讲,看破不说破,彼此间都留出转圜余地;从手足情分上论,私下里提醒一下也无不可。换位想想,若是你面对个残缺扭曲的躯体,会是什么感受?”

  几句插科打诨恰到好处的起到了排解作用,让叶成林觉得很受用,很快摆脱了刚才的别扭劲儿,话赶话地闲扯逗贫:“也是哈,要是我赶上个残破不堪的,百分之一千就萎了。嗳,要换了您会怎么样?”——“呃,恐怕更瞎了,我记忆力比较好,会因此长时间不举···”

  叶成林愣了几秒钟随后长而响的喷口气,哈哈大笑:“所以啊,小叔叔您如果再找对象儿的话,我得给您把关面审,瘸麻瞎拐、歪瓜裂枣的一律不要!哈哈哈···”——“你小子找锤呢吧!?”谢蔚被调戏的有些气急败坏。

  ‘叶家大梁’成茂在约好次日就如约来访了,一副‘掏老窝’的架势,却硬说是归任前顺路来看望弟弟。叶成林没有拆穿,携肩揽背的去了隔壁鸿宾楼,既是聚会也是为送行。

  落座之后就开始扯家常。叶成茂说为成荫闺女玩闹闯祸的事情,他特意到婶妈(袁立芳)面前去道了歉,算是把事儿说开了。但袁立芳的精神气色似乎不大好,倒也不像是生气,而是身体素质的问题。二爹倒是一团龙马精神红光满面的··夫妻俩站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似称(似称:相配、协调)。奶奶说二爹和婶妈为了去年冬季入伍报名的事,最后奶奶出面说话才把事情压住了。

  叶成林说我知道这事,爸爸想让栋栋修学报名参军,说叶家男人就该保持参军报国的传统。方姨坚决不同意,说栋栋的身体条件哪能和成林比,胎里带的不足之症,放在山穷水恶的地方简直就是让孩子送死。还跟爸爸说你敢把栋栋送走,我就到新兵出京的车站去卧轨。后来求奶奶出来把事压下去了。

  几杯酒下肚,叶成茂冷不防抛出一个问题:“你在医院有熟人吗?”——叶成林一愣:“你直接找爷爷帮你联系301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

  叶成茂捏着琥珀花生一个个的往嘴里扔着,说二爹明确交代过,目前正在抓廉政建设,他要时刻清醒做好自律自查带头作用,约束家属亲属的行为,不许家人子女搞特殊化以权谋私。因此他本人、叶成荫姚建忠夫妇在京期间,都是住在招待所里。

  叶成林暗自撇嘴,心说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些驻京招待所哪家都不次于星级酒店的档次,玩这虚的干嘛!

  酒菜上齐,叶成茂先抢着为成林斟了杯啤酒,又为自己倒满,举杯一碰叮当悦耳。随后娓娓叙述说,战友的妹妹查出附件肌瘤,思想负担挺重的,想找个好医院做手术。他这两天一直忙着工作没顾上这事,兄弟要是有熟人帮着牵个线,他临行前过去碰个面要个联系方式,让女孩先住进医院就行,之后战友也可以通过电话联系关照。

  叶成林说那也方便,吃完饭我带你去找雅誉姐,就是顾寒江的夫人,她是三院外科的,这种小手术绝对手拿把攥的。说罢举杯抿了一口酒,随口问候:嫂子现在做什么工作呢,挺好的吧?

  叶成茂沉默半晌,码出副‘一脸旧社会,满怀血泪仇’的痛心疾首状,开始痛陈过往辛酸。成林暗骂窝草,至此明白原来前面都是垫场词,正文书才开讲。

  叶成茂回忆说,妻子是在兵团时扑灭山火受的伤。被着火的树杈砸住左边身体,侥幸被战友抢回条命,左半边身子从脸到小腿全是烧伤的瘢痕,左半侧身体还有很大面积皮肤没有排汗功能,夏季即使再热左臂也要套着长长的套袖。

  叶成林听到这儿,真是由衷替堂哥觉得辛酸,都有心抱着他哭一场。

  孰料这点儿酸楚还没缓下去,叶成茂口风就360度大转弯:“林子,你和哥哥都是正常男人,你能想象出我的痛苦感受吗:激情澎湃时突然看见那么副身子··就好比是往烧热的锅里突然砸进一瓢凉水,登时是萎了。可这点生理反应得不到有效疏通,它真是能闹腾一整天,憋得小肚子疼啊!”

  叶成林直觉得啤酒就着扒肉条,嚼在嘴里没有浓香满口,全变成了鸡屎味。聚了一肚子想笑的冲动,还非要捂着脸装感受那种枪顶上膛无处释放的苦楚,着实噎得肺都疼。有心开口骂,人家那还痛苦着呢,总不好在伤口上撒椒盐儿吧。

  掐了半天后脖颈子假装正经说:“我现在忙着脚打后脑勺,真没体会过您这种‘顶得小肚子疼’的感觉··”——“等你娶了媳妇之后就明白哥哥今日今时的苦楚了。”

  叶成林恼羞成怒的把杯子往桌上一磕,撂下脸子不乐意了:“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总拿我说事儿,碎嘴唠叨的有完没完啊!?”

  叶成茂以为拜会医生安排住院的事情,可能要延误回城飞机,就事先改签了返程机票。没成想事情却是意外的顺利。

  周雅誉和叶成茂不熟,但是源于夫婿顾寒江的缘故,和成林、成栋兄弟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都没得说。见面后爽快的接过病历袋子看了科别,就领着兄弟去了科室,找交好的妇科主任给复审病例。

  那位妇科主任看过病例翻了翻,就递回来,权作照顾情绪对着周雅誉说:“问题不大不用紧张。只是最好不要耽误时间,直接到门诊挂个普通号,门诊手术就能做。”

  周雅誉看出妇科主任不方便挑明,就回头关照叶家兄弟先到走廊等候,几分钟后就插着白大褂口袋踱步出来。对着叶家兄弟扫视一番:“我请主任又细看了病例和B超报告,可以排除肌瘤,是宫外孕,让病人务必早办住院做手术,千万不要拖延,时间拖延会有生命危险。不必拘泥非要在三院,三甲以上的妇科都能处置。”

  叶成茂结果病历袋子塞回公文包里,追问道:“真那么严重··?”——“对。血项指数攀升很快,一旦发生破溃,几分钟内就会导致失血性休克及至死亡。因此还是尽快给这个病人办住院吧,否则出现大出血真是来不及送医的。”

  数日后下午,叶成林从百货公司开完会,顺便绕去西四造寸取了谢蔚的衣服。返回时他给谢蔚打电话知会此事,谁知电话拨通就一直在等,车都停在研究院大门口了,电话才被传电话的人拾起来,说是已经出来给他送钥匙了。

  又挨过几分钟后,谢蔚裹着军大衣一路小跑的出来,将钥匙串塞给他。谢方夫妇受邀去南方参加学术研讨会了,临行时把钥匙留他,免得他去实验室将就睡沙发。谢蔚这两天正在加班做样品数值对校,让把衣服先放回家,待换班后他回去拿。

  叶成林翻着白眼,接钥匙同时将一袋西洋参片塞在他手里:“真受累的命。刚在白塔寺药店买的,泡水喝。”谢蔚疲惫的点点头,挥手示意他赶快走。

  从科学院小马路转上中关村大街,等红灯时无聊的往路旁踅摸,不经意间,一个白色羽绒服配扎染真丝围巾的绚丽身影跳入视线。再行细看,那白衣彩巾的女子正是梅珊。

  此刻一个年轻男人缀在梅珊身前身后,满脸笑容反复比划解说着什么;梅珊显然是被年轻男人的话说得哭笑不得,对话动作难免有所躲闪;又加上美人配彩巾,在清冷萧瑟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跳脱显眼。

  叶成林拐把将车靠在路边,落下车窗伸出头向后招呼了一声:“梅阿姨,您是去哪啊,我捎您一段路吧。”转脸又朝那个青年喝叱:“嘿,雀蒙眼那哥们儿,大马路上就敢磕蜜,真给家里爹妈争脸。告诉你哈,我们阿姨的大儿子刚参军,小儿子都上高二了。敢骚扰军属,把你揪到街里派出所去;怎么着,还在这杵着,不死心啊?滚!”

  梅珊看着纠缠的青年被骂的变颜变色,忍着笑意两边摘解道:“成林啊,你误会了。这是李竞的同学小罗,不是坏人··小罗你快回去吧,想着转告你父亲去街道开煤火费证明交上来。我搭邻居的车先走了。”

  车子重新走起来后,梅珊再次道谢:“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阿姨您跟我还要这么见外?!竞儿这个同学,看年岁好像不小了··”

  梅珊苦笑一下解释说,老罗是新调进她们团的老知青,团里一直解决不了住房,一家人在这边租胡同大杂院里的民房安置下来。小罗回城后学习跟不上进度只勉强领了毕业证,决心复读一年今年再考。梅珊就好心的把李竞用完习题试卷送给他。

  今天亲身到访才知道,房东家有个老太太有间歇性精神病,在文革时期精神受了刺激留的病根。一见梅珊进院门,不知怎么受到触动就犯病了,大声白嚎的扑过来揪住梅珊的衣服,拉着要去工宣队检举反革命特务,叫嚷着说要坚决捍卫领袖,保卫红色政权,要保持毛主席的领导的革命队伍的纯洁性···老罗和房东夫妇三个人加在一起才把疯老太太按住,着急忙慌支使小罗把客人送到车站来,记着好好跟客人关照解释一下。

  “小罗也吓坏了,一个劲儿的跟我解释,非要打车送我回家。其实类似事情,我也亲身经历过,没什么不能理解的。”随着梅珊一声轻叹,叶成林也像是被闷住了一样无言答对。

  少顷,梅珊以失笑一声转换了话题:“嗳,成林,看你一脸喜气洋洋的···是快有喜讯了吧?”——叶成林打了个愣神,旋即明白了话中意思,当即笑着一甩头:“阿姨您说笑了。不是跟您显摆,我现在真是没有多余时间谈对象。再说,要真是谈好了女朋友,从我奶奶那就藏不住,早就满大院儿的洒喜酒帖子了。”

  梅珊略扭过头端详了叶成林片刻:“可··那天你去送竞竞上火车,竞竞还悄悄对我说:妈妈你看林子哥满脸放光的样子,八成是追到喜欢的女孩了。”——“那是他跟我寻开心呢,他怕您去送他伤心,故意打岔逗笑的。要说你家的竞儿可真是好孩子,真是特懂事儿的。”

  梅珊有意盘桓笑言解嘲道:“哦,那是我们看错了。不过你现在精神面貌,真是会误以为你找到可心的人在谈恋爱了。通常一个人处在恋爱状态中,整个人尤其两只眼睛会不自觉地发光。”——叶成林闻言哈哈大笑,反问:“有那么明显吗,阿姨您又逗我。”

  梅珊被他逗笑了,没有再继续话题,“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倒是想劝你,‘露水姻缘遍地,一世白首难求’,如果真的在意婚姻,就一定找个心贴心的人。”言罢,指着前面关照说把她放在黄庄公交车站上。

  李竞拿到入伍通知书后,梅珊就搬离了大院。不用说都明白,她和李长材之间维持多年的婚姻彻底散摊子了。所有熟悉其中缘故的人都说:趁早散了好。梅珊窝在姓李的身边,纯粹被活活糟践了。

  拐把调头驶进通向商场的斜街,需要把车速降到最慢;叶成林随手摸起一颗烟,按下点烟器点燃。和梅珊闲聊片刻,就令他心里不自主的涌动起物伤其类的感觉。

  那场浩劫是整个中国的一道伤,必定要经过几代人更替,才能令之勉强翻过去。叶成林的记忆里对那段日子也只剩了一些残片,甚至是无从追寻求证微不足道。现在明白,这其实都要感激母亲的细心保护,最大可能的为他挡下无数拼杀的伤害。

  那时父亲常年在部队工作,母亲带着他一起住“妈妈宿舍”,隔段时间会导车赶回一个满处标语大字报的家属大院,看望爷爷奶奶;偶尔能见到探亲回来的父亲,一个总是抱着肩手里夹烟卷对着窗外凝思姿态的人。

  好像是个冰冷的早晨,母亲接到一位阿姨带来口信后,就哄着他待在宿舍里,并从外面锁上了门。他好奇就爬到窗台上向外看,看到母亲在距离宿舍平房区不远的空场上,被一个人拉住去路;周围很快围拢上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人形状像个古怪的葫芦,围巾裹着半个脑袋,挺着大肚子,手上拎着袋子。拖住母亲后就跪了下来,不断抽动着身子,很快从袋子里摸出个瓶子状的东西凑近头,周围立即响起惊呼声,一拥而上将那个人按住··他看到母亲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上,好像在哭··

  记不清是又过了多久,爷爷突然找到母亲,粗声粗气的说了很长时间话,就把他抱进一个军用吉普离开了那个宿舍区,他趴在有机玻璃后窗上看到母亲追着车哭着跑了很长··后来,等到他不再哭闹着找妈妈,也不用再由警卫叔叔拉着手去院食堂排队打饭时,家里新添了人口,方姨、小他四岁的弟弟成栋。

  晚上苏瑧要留下和总会计、出纳核对各组的奖金报表,叶成林也正乐得换班,沾点家近、清净的便宜,直接回中关村,安生的睡个懒觉。

  推门进屋时,看到谢蔚倚在床头靠着暖气,手捏一叠校对稿和红蓝铅笔,却眼望着窗台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叶成林进门褪衣挂包嘀咕着打趣说,本来还怕小叔叔没钥匙进不了门,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开车往回赶,看来他白操心了。

  谢蔚收回神思笑哂:“你也太小看工人阶级的能力了,我就不会动手配一把备用的钥匙吗?你说你何苦来哉呢,你爷爷家的房子那么宽绰,连衣帽间都比这间小屋大,你就懒得多走几步,非得跑回来跟挤这火柴盒儿小屋~~”

  二世子把皮夹克挂在门后衣钩上,坐在床上褪掉校官靴:“您不想我回来?那刚才谁望空暗自伤神‘悔教夫婿觅封侯’来着··”说着话,成林适时攥住谢蔚扫过来作势要打的手臂,讪皮讪脸的笑:“别动手啦,不是吹,真抓挠起来您还真打不过我。再说了,好不容易忙到晚上想睡个整觉,干嘛回去找那份洋罪受啊。”

  “我现在在我爸眼前一言一行都是错儿,没有顺眼的地方。礼拜天我好心过去看看他吧,一进门先撑着笑纹帮他招呼来客,脸都抽筋了。回过头来他那脸子啪嚓往下一撂,我接着汇报思想听训。好歹熬到他说累了,又甩给我一堆照片,说什么‘这些都是各方面条件过关的,你挑一个吧,见个面处处关系,不妨五一节就把事办了’;原来是给我安排的老婆人选,而且是经他们审查验看过的··我当时没忍住就问他:我在你眼里是你儿子还是种猪啊,到了发情期就拉出来配种?”

  谢蔚被这番自说自话的牢骚逗笑了:“结果挨了一顿臭骂,对吧。政治婚姻就是如此,不需要你注入感情。随着科学技术发展,或许今后连床上那点事儿都可以省了,只要两个角色在需要时到预定位置上露个脸就行。”——叶成林吭哧一声笑骂出来:“窝草,小叔叔,你简直就是千里眼顺风耳。就你刚才这番话,和我爸说的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谢蔚不置可否的勾勾嘴角,抬下巴示意门旁柜上盘子里的果品:“报纸盖的盘子里有柿子和山楂酱,都是给你留的。院传达室潘师傅送我的懒柿子,挺好吃的,你晚饭要是没喝酒现在就可以吃。”——二世子闻言不禁眉开眼笑:“给我留哒?哈,那我非得吃一个,要不都对不住您这份心意。”随后抄起柿子、水果刀,挤坐谢蔚旁身边,仔细的削果皮。

  谢蔚望着他低眉顺目强忍垂涎的模样,只觉得好笑:“瞧那馋嘴样儿~~按说你们那类军队大院里的孩子不大可能亏嘴饿肚子了?”——“我小时候倒不至于饿肚子了,可要是有差样儿、可口儿的吃食,必须是今天表现好,在学校没跟同学打架,晚上按时写完作业了,才能领到一个解解馋,而我呢还得先让着哥哥姐姐弟弟··嗯!又脆又甜,好吃。”叶成林捂着满口香甜赞不绝口。谢蔚不禁忍俊劝哄说,慢慢吃别咬了舌头,都是给你的。

  成林的话不夸张,身为军人家庭的孩子,生来就必须严以律己,不能养成骄横跋扈的坏习气,给革命军人好传统好作风抹黑。自记事时起脑子里塞满了谦让榜样的道理,学唱的歌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上有烈士遗孤的哥姐下有幼弟,有好吃好玩的要先让给他们。爷爷奶奶对嫡孙的培养,尽管并不苛求他必须在政,依然是按照顶梁柱、家长的标准来培养。

  吃完出门洗手,叶成林烧好了两暖壶水拎回室内,叔侄俩分别坐在两边床头泡脚,动着两脚搓着水,继续着放松心怀磨牙斗嘴。相互交流着没见面的这些天里彼此的经历沉浮。

  在并驾齐驱的三驾马车中,路建伟主抓实务销售,苏瑧主管财务账务运营,叶成林因其特殊出身背景,总揽了对外融洽公关业务。时至年底,商场各路上级领导如同是各山头洞府、海陆庙宇的神佛,座前上供问候表达心意,聆听教诲,一家不拜到都不行。二世子这些天一直上满弦似的忙年终应酬,更准确的说是上下打点。都为了能感动这些草头神仙最终挥笔放过放行,将年终奖金顺顺当当批下来。

  整个叶家今年是风头兴起东风正好的气势。叶长天稳稳坐上了央字标签的交椅,位列朝中新贵。适逢年终,各种访客拜会此起彼伏江鲫溯潮般涌来,真个是排山倒海前赴后继。使得叶军生即使明确表态退居二线,住宅小楼前依然是门庭若市;连封太君下达硬性谢客命令都挡不住各样拜访的纷至沓来。

  如今叶成林回奶奶家想停车都难,院外慢车道上座驾成片、随行机密成群,更不要说一进家门,又要吊着满脸微笑与来客们相互认识寒暄,把客套话、谦虚词说了一遍又一遍。最搓火的是那些称要呼伯母、阿姨的夫人们,凑到一块保媒拉纤,比蛤蟆吵坑还闹腾。可来访者中七八成都是叶长天平辈的,有的甚至是叶军生一辈儿的。他做晚辈又是在谱长孙,既不能翻脸,也不能丢下客人甩手走开。连叶老爷子都回头牢骚调侃说:带新兵蛋子去郊野跑二百里拉练也比在家呆一天轻松。叶成林跺脚咬牙盯了两天也实在是扛不住了。

  顺嘴聊到了叶家大世子‘大梁’的来访经过时,成林依然笑得哈哈哈的,随手搂上谢蔚的肩头:“嗳,向毛主席保证,我真是在桌下掐着大腿,才没笑出来啊,哈哈哈···”

  兀然回头瞥了谢蔚一眼,只见他抬手挣开半环抱,两眼里满是凉飕飕的神色,致使成林像被冰水毛巾顶在心口窝里,禁不住一激灵,笑声也戛然止住:“呃—不是,有什么意见您说。这笑话要是不好,我换一个,别拿这幅眼神盯着我吧。”

  “我在琢磨该怎么组织语言,才能减少挑拨离间的嫌疑。”谢蔚收回目光转到泡脚水盆上,两脚互搓着,“说实话,我没听出可笑之处,甚至觉得当事人简直就是可憎。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有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中也都有迫不得已成分,在阐述其情由之后,掬来听者一把同情泪。而唯独令兄这种为谋晋身而行的,所谓自我牺牲强迫浸淫情节,恕我半点同情感觉都拿不出来。这么恶劣的情形在你听来只是一段可以分享的笑话,你觉得我能笑得出来!?我对叶家的德行标准及思维模式,实在是不敢恭维。”

  叶成林刚要辩解,谢蔚准确地抬手一按示意听他说完:“你看哈,你说过你哥领着妻子到你家见过长辈;这说明之前他们是充分了解彼此间状况,而且是明确接受了肢体残缺这个现实的;进一步说,双方就这些特殊状况达成了相应的交换条件,就比如说令兄的外放任职。那么我们可以认为,他们彼此间是两厢情愿各取所需的,不存在谁认倒霉作牺牲的,对吧?

  而现在呢,令兄一方面享受着这场交换婚姻带给他的便利利益,另一方面又摆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慷慨赴死姿态,到处表白他为家庭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贡献,乃至于连人性天伦都舍弃了···这他妈不是扯淡吗!”

  叶成林迎头被一通数落,急不得恼不得却又无言以对。对于堂兄有外遇的行径,他也是反感的;而出于同宗同姓的手足情分,他或多或少会有护短的心理。反过来对于谢蔚的恼怒反应,他同样也理解。因为这个类型的人都执着捍卫着某些精神道德底线,绝不动摇退让。若被平日往来臭味相投的哥们儿、伙伴撅了面子,他可以把脸一抹饱以拳脚来挽回些许脸面。但现在对他荤素俱下一通臭卷的人是谢蔚,他无论如何拉不下脸犯浑,只能用牙尖叼着下嘴唇,嘻嘻傻笑。

  谢蔚出门倒水回来见叶成林还在门头泡脚,就提醒他早点休息。叶成林扳着腿擦了脚,没话找话的搭腔说,取衣服时女裁缝关照,如果有不舒适的话可以及时修改。谢蔚捏着材料和铅笔半躺在床头,随口答道:就这样吧。还不定能否穿得着呢。

  这些天里谢蔚周围不时会钻出些打着关注关怀、探询交谈旗号的角色嘴脸,紧锣密鼓酸文假醋的扯一回蛋。尤其今天下午在总部开会时,会后有制服工作人员来通知他说:明天务必在院里留守不要外出,有国府级首长接见。

  谢蔚应是收拾精神正要出门,又被另一个制服人员拦住,引去谒见了两个未期驾临的人士,其中一位是在叶家见过的、叶长天的常务秘书孟广清。另一位报名之后大大出乎意料,他叫苏志恒,正是谢蔚等人一度寻找的苏老师的遗孤。

  叶成林一扭头,枕芯荞麦皮被压得沙沙响:“那孟广清只是军字口的常务秘书,和您挨得着边儿吗?”——“他是负责替首长传达意思,提醒我对首长的孩子要起好正确的模范引导作用;当然首先还要以专业工作为主,最好不要一心二用,耽误双方的前程。”

  “这也太··驴唇不对马嘴了吧。苏志恒呢又是什么角色,突然现身又是什么名目?”——“苏志恒目前正在总字门内供职。新立项研发的课题被划归在国军两大部联合监管领域内,受总字部监控审验。令尊如今坐进白虎节堂,可以算是我头上新到位的顶头上司。孟广清在令尊座下行走,当然可以找我说话。”谢蔚对臂肘支身爬起来的成林解说道。

  叶成林裹了下被角,抬起一侧手臂垫在脑后:“这么说苏志恒当面就表明来路了?态度如何,继爹知道了吗?”——“苏某很平静的说了八个字:代问故人,各自安好。随后就一言不发地当盆景。令我惊讶的是,阿哥听完之后更加释然。他说坚持访寻苏老师的遗孤,是为了向故人的托负有个交代。人已经故去对身后一切早已无知;,权作向自己有个交代。这是他多年养就的修身信条,凡事都求个有始有终。”

  叶成林听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如此比照来看,您碰到的才算是正仙大佛;我遇见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草头神仙罢了。看来我该知足了哈。”——“可你忘了还有句话吗: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一听这话二世子登时起了玩闹劲儿,故意把脚伸到谢蔚被子里来回攉拢:“那我给你这话续个尾巴—阎王爷玩小鬼儿,舒服一会是一会儿。”——“兔崽子把脚拿出去,我这被子里刚攒点暖和气儿··”

  晨间天色蒙蒙亮时,隔壁大间新进住户赶着上班出门的动静,使得叶成林突然从错乱的梦境中惊醒。他愣了片刻就跳下床,手忙脚乱的翻出条内裤,钻进了室外卫生间。隔了几分钟返回来,看着在里侧的谢蔚仍然睡着,二世子反倒睡意顿消。

  刚才的梦很错乱,他梦见暑假时跑到枝叶繁茂的林间小河边钓鱼。洒了一些鱼食打好窝子,水草从中立刻钻出几条硕大的十八鳞,快速抢了鱼食后钻回到不远处的草窝中,忙着相互追逐交尾。

  等了半晌玩兴全无,收起鱼竿回家。抬手推门刹那,听见变成了门内响起异样的喘息说话声:门··门还没关呢··!他从门缝中向里看,光线昏暗的房间地板上,有两具赤裸的身体正在抵死纠缠··正值错愕时,被压在下面的人无意间挣扎向门这边转过头··叶成林登时被惊得魂儿都跳出头顶,那张脸怎么会是··小叔叔,谢蔚?

  大约是清晨浅睡有所感觉,谢蔚醒了,揉揉眼睛瞟了一眼,就翻身换个姿势,含混嘀咕:“你别直挺挺的戳在那儿吓唬我,快穿衣服上班去!”——“哦,路建伟今天还我一天倒休,我上午去找银行的同学··哎?你的夜盲症好多了,都能看见我了!”

  谢蔚抻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边醒盹边说:“是好点了,能看见个大致的轮廓。等一下,你要去银行?那我跟你一起去;我正想去找在银行工作人,问问关于抵押贷款的事。”——成林依言坐在床头穿衣,略扭着头问身后:“首长决定下来拍板课题定向,不是应该批下课题经费了吗,还要您再另外寻求贷款?”

  谢蔚缓缓的套着三保暖衬衣,神色凝重:“经费是批下来了,同时也招来一群红眼睛狼,都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一口。研究所的老沙更是狮子大张口,开口就要截下两成,说是所里要筹集资金盖职工宿舍,解决青年知识分子住房问题。我要不同意让他截流,他索性连面都不露,明摆着是一分钱都不打算放。被这么东砍一刀西切一块的,课题费落到我手上就没多少了。这次项目研发不比寻常,开弓没有回头箭,绝对耽误不得。我这些天尽犯愁了,琢摸着从哪儿筹措出资金来。”

  “您打算做什么抵押?难不成是继爹现住的这套假三居?”——“那不能够。阿哥这辈子最大的财产就是这一屋子书,绝对不能动。院里刚分给我一套一居室住房,在保福寺那边。上周老沙把钥匙给我时,还酸溜溜的念叨说我运气好,他儿子谈好了女友等房结婚,可是研究院是清水衙门,解决不了困难,只能是想办法给他租借房子··”

  成林扭身坐着看向谢蔚:“明显是给你开方子呢。你是想把这套住房抵押给银行做贷款?”眼见谢蔚默默点头承认,他懊恼的一甩头。“公家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你用私人财物作填充?”

  谢蔚抬手扒了两下头发,然后把手架在成林肩上,怆然笑答:“用冠冕堂皇的说辞回答,叫做狼烟不灭何以家为。但是有个私心也只能告诉你。去总部开会汇报工作之后,就有相关部门的人通知我,年内将陆续为我安排好相应条件,让我准备结婚。你想过这事有多糟心吗,我跟对方都没见过,转眼就成夫妻了!?所以我想这房子既然拿着烫手,倒不如让它为我创造点实际价值。这样我也能踏实下心思干正经事。”

  洗漱后,两人穿了运动外套到楼下空地上打羽毛球。成林的打球角度很刁,把谢蔚遛得左边追完又往右边跑,不到十分钟就跑不动了。于是收拾球拍钻进街边餐馆先吃早点。

  屁股一挨到木凳子,叶成林心中的计算器就滴滴答答跳着数字。把住谢蔚的手,往他刚要开口的包子里滴进两滴醋,便开始竹筒倒豆子般的开了腔。

  “刚打球时我粗略过了过脑子,下面的棋不妨这么走。房子不要抵押给银行,从审核定价到放款的期间太长,手续更是繁琐。你现在若急于着手的话,会有太多砸钱的地方,你未见得等得了。而且耽误了正事,首先问责领军人。届时人家不会问你是不是经费不足,从中作梗截流的人为了逃避连带追责,还可能摽在一起群起攻击,将事情做成毫无反转余地的死案。到那时候没人会想着为你伸冤。

  不如把房子抵押给我,我按年租两万的价给你现金放贷。后期如果能把房本给我,我可以按当年房租市价再给你追加,以3年为期。保福寺地区属于学区房,这种地段的房子出租价格都是翻翻看涨的趋势,可以把它租出去。3年后如果你需要延期就续约,反之我就把房子出手买了,扣掉借款数和利息,剩下的钱咱俩还能平分。

  象沙成泗这种人见钱眼开贪心不足,你喂不饱他却又一时搬不开。那就先忍下一时,拿到钱办正经事;暗中祸水东引。只要‘上面’再掐着脖子逼你结婚,你就直接说没房结不了婚。若是追问不是刚分的房吗,哪去了?你就说你拿到的经费是多少钱,不够挑费的,迫于无奈把房子卖了变现,把球提给上面的人,让他们去查办截流的那帮孙子去。”

  谢蔚只听了第一段布置,就不自觉间有了惊愕傻眼的感觉。他没想到,短短两年摸爬滚打的商场搏击,曾经稚嫩懵懂的大男孩已经赫然长成鬼精油滑深谋长远的将军之才。谁说时间飞逝无迹可寻,它是用周围所有事物色彩的转换变化,宣示着它走过的足迹。

  叶成林直视着对面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兀然勾起一弯了然并有些许邪魅的笑纹:“要是觉得空口无凭,我跟前有现成的法律和财会人士,可以就咱们刚说的项目起草专属条文。国家目前对于福利性分房的交易买卖,还没有相对成熟的约束条文。绝大多数是本着交易双方自愿及公平交易订立约定条款的原则。如此你也可以打消顾虑,假设因此追究起来,我拍出购房合约,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怎么样,干得过吧!”——“你鬼点子可真多,我想我以后该和你多交流。”谢蔚沉思半晌终于点点头,由衷的赞叹。

  “那还不是因为咱俩对脾气,才能经常擦出火花。”成林将蘸了醋的肉丸扔进嘴里,美的满脸跑眉毛。——“别把前面修饰词省了,是智慧灵感的火花。”谢蔚搅拌着馄钝碗里的冬菜虾皮,斟词酌句。

  “有别的火花也行啊,我不挑食。”——“我挑食!”

  “承认了吧~~你不光挑食,还时不时的害口··”——“你滚!”

  ——分隔——

  节后年初八上班,原本挂靠在某部旗下的一家铸造镕炼厂,因为上一年度上报伤亡数字超出预定指标,被强令摘牌结束隶属挂靠;改为自负盈亏的承包制。新上任书记兼代厂长很快就贴出了一串下岗人员名单,公告通知名单上人员自行前往财务科结算买断补偿金。其办公室则是铁将军把门。

  名单贴出当天,告示栏前就有一群人当场嚎哭起来。其中更有激愤失常的人抡起沉重的管钳将告示栏立柱打断。

  屠建兴之所以如此疯癫,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做梦也不相信,机谋算计了那么久,以为铁定是人死如灯灭,结果竟然弄巧成拙,挖好了坑将自己裹挟进去,这个理找谁去论!?

  铸炼厂一线高炉车间,尤其是翻砂工序班组,因其特有危险性质,每年都有伤亡预设指标。又缘于当班的各班组工人技术层次高低、人员穿插调动等搭配的不确定,每年的指标都会有超额,所不同的是超出多少而已。但是每个数字都是血淋淋,是活生生的人命。

  去年年底进厂的安全评比考核团里,有个姓田的胖子是生面孔而且油盐不进;据考核员私下说,田胖子是总部派来负责符合监审各处考评收录的。

  考评团到场当天,田胖子就扣上安全帽、护目镜,到一线各处转,时而这里抠一抠,有转去那边叫个人近前问两句。钱松根那个怂蛋包被田胖子叫到换休隔间谈了两次话,就被唬得几乎要啦啦尿,成天追着屠建兴身后磨叨说害怕总做噩梦。屠建兴软硬兼施拍唬了几回,总算是按住那怂头日脑的货,挨到了考评团卷包离开。

  没想到田胖子使个回马枪,阳历年放假前由突然回来,径直找到厂保卫科长,启开了几个贴封条的更衣柜和办公桌抽屉,将里面物品全部封袋带走。后来据家属区的老娘们吵吵学舌,接连失踪失联的车间书记宿舍,也被田胖子带着便衣的人翻个底朝天,还走访了周围邻居。

  钱松跟听说之后又开始磨叨,说纸里包不住火。屠建兴最终被叨叨烦了,其他两个人把牙咬得很紧,总不能因为这怂逼腰子软就连累到所有人。于是屠建兴就看好位置,和钱松根搭了一回夜班。再之后拉着钱松根上高架台查看融浆包时,脚下一打滑,顺势就把钱松根撞了下去。

  几千上万度高温的金属融浆,连十秒钟都用不了,钱松根在沸腾的熔浆里化尽骨血,祭了镕炼炉神。这样出来的金属当然是不符合设定参数值,但用于民用金属是丝毫不成问题的。

  依往年惯例来讲,超出伤亡指标几个点之内,较好的结果是系统内部安全评比被点名通报批评,至坏也就是摘掉挂靠牌子。然而这次好像是前赶后错的堵在一块了。钱松根的意外死亡刚爆出来,上一批次抽取送检样品检测报告也出来了,检验结果标明,不合格指数超过预定参数。

  原厂领导积极活动了两年之久,申报指定铸造定点厂,因本年度接连两次重大失利,不仅被摘了挂靠牌子,更断送了竞争晋级定点厂的机会。铸造车间的中年技工从三班倒调成了两班轮换制。兵刃用趁手的,下属用称心的,这是永远不变的道理。因此即使屠建兴技术过硬,也还是因其干哏倔的臭脾气,第一批进到下岗职工清算名单中。

  两会期间,惶惶不安的气氛随之扩大,厂家属区又出现巷议疯传,第二批下岗名单又出炉了,就锁在新任书记兼厂长杜建功的办公桌里,据说这一批下岗人员筛选范围扩大,大幅度削砍掉科室办公人员。相当一部分在职人员是接父母班参加工作的,也进到本次忽略年龄只看只为必要性的划分标准中。

  许多人备办了礼物等在厂长的宿舍,期待走走门路可以保住职位,但是都扑空了。杜建功带着同一批次编号的铸锭赶去京城,亲自去找有权威检验部门,出具检测报告。

  ——分割——

  难得休息在同一天,叶成林早早跑去续本进修班,拜托了班里同学帮他划重点,然后快速返回中关村小区。

  谢蔚总说近日心火重,口中寡淡,想自己动手做些顺口饭食。俩人商量半天,最后谢蔚确定,他亲手操练做一回南地风味的馄钝。成林一听乐得不行,转头就跑去中关村南路食品商场采购。

  拎着兜筐走到楼梯口,听见谢蔚在兄嫂住的那侧房中打电话的声音。想是被对方的纠缠已经搅得不胜其烦,谢蔚的声音越来越高:“样品检测报告是按照标签顺序严格对应逐项筛选的,最后校对也是我和英飏逐一对照完成。我对自己的工作敢负全责,对同事的严谨工作更是敢打保票!

  好,你也是做这行的,你告诉我,一炉液态金属浇筑出来的铸锭出现参数差异的比率是多少,出现几率又是多少?换言之,一炉熔浆在同一温度之下的浓度参数,怎么可能出现那么大的误差?你的猜测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告诉你,出现这种差错的可能只有两种:要么是那个批次的铸锭在运送途中被动过手脚;要么就是在浇筑打编号时就发生人为错误。你还是回去核查该批次编号范围内所有铸锭的差错吧。

  什么,上千人的饭碗?这更是无稽之谈,风马牛不相及。杜建功,请你听清楚,我谢蔚无权为一己妇人之仁,就中断业已起步的国家级研发课题。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有理由质疑你的行为及其目的,根本就是在刻意扰乱课题进程。我要求你立即停止如此荒谬行为!”说完咣啷一声按下听筒。

  随后响起继父谢智璘异乎于寻常的严厉申斥,这是极其少见的。“谢蔚,侬及吾站好!工作不严谨,对提异议同志也不晓得讲话方式,还要耍态度,弗成体统!唔是这样子教你的伐!?阿林时常跟着侬,侬要及他做撒个榜样么!”

  叶成林推开虚掩的街门,先行走进厨间放下食材,蹑手蹑脚探到大间门旁向里张望,见谢蔚正立得笔直,正在向谢智璘辩解事态缘由。

  去年十二月中旬,盛东铸造厂(即辛杰被派驻任职的那家厂)报送一批当月新成的铸锭,作为申报定点铸造招标的参选样品。当时为公平谨慎起见,谢蔚和英飏以铸锭上打的编号为依据,进行相关参数提取检测,不到检测结果出台,不予拆看样品送检厂家名称。

  核检结果显示,盛东厂的样品两项重要指数值未达标,其他数项提取值勉强够线,被降级进入二次备选;其后又因为该厂接连发生安全事故,使之在本次综合考评招标的竞争中被彻底挤出局。盛东代理厂长兼书记随后以压缩开支减员增效为名进行大幅度裁员。

  杜建功调到该厂后任车间书记后,坚信他们的样品属达标出品,严正质疑京级检验的结果。从仓库中提了备份样品再次进京,通过上级监管部门施压,要求进行复检。虽然到处碰壁、为人嗤之以鼻,但他还不死心;日前直接到研究所坐等,点名要求谢蔚接手重验样品出具报告,从而还以公道清白,俨然是一幅为民请命的斗士架势。

  稍有点世故人情认识的人都明白:已经开始运转的课题研究,怎么可能为一家已经摘牌的厂子,是否真的背负冤屈状况,戛然停住进度返回头重回起点呢!被落潮晾在沙滩的小鱼小虾,如果没有另辟蹊径的本事,或者咸鱼翻身的绝好机遇,结局就只有死亡。

  谢智璘敲着案上的文稿沉思片刻说:这次检验的样品还有留存吗?明天全部提取样本送来我这,你和英飏、通知杜建功带上他的样本都过来,由我监督你们从新做检验。杜建功的话确实有夸大,但人家想要个清白并没有错;不要搞那套不教而诛的暴虐做派。

  企业转型职工下岗虽然是市场模式转换大趋势下,必然暴露的残酷结果。但是你们务必要记得善用权力、有始有终,不要给自己和未来遗留过多的危险隐患。

  中午,馄钝最终还是顺利端上桌,是谢蔚亲手调的馅。那是叶成林时隔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