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骗？”

  “应该是了，那一庙的和尚，我化作各种样貌各种身份去打探多日，也未曾打探出有一个在伙房帮工未剃度的小庙僮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老爷。”

  待小枚行礼走了，尹默然冷然的脸上两道俊眉几乎拧在一起，与那小狼相处了有半月余，如果他真是骗自己，还言辞拙略，半点花言巧语也不用，果然厉害的紧。

  哼，趁他身上还余伤未尽，留不得。

  上次墨岚抓了三只兔子，所以做了烤兔腿给他吃，结果自己却连着发烧三天，自那次之后，阿平连着好些天没有变作人形了，因为墨岚不让，说是这样伤能好得快些。墨岚捕来的各种猎物也是不烹生食，这样理由有二，一是生食下对兽形的消化更对路这样对伤势有利这是墨岚说的，二还是墨岚不让。

  今天阿平有些伤心，因为伤势果然变化了，那蜈蚣精真是阴狠，不仅给他留下这么一长条的伤口，竟然还下毒……好不容易伤口结痂完好了，却轮到毒发了么？

  因为接连发烧，热惯了，突然发起冷来一时半会儿真是受不住，白狼阿平缩成一团，细细抖着，使劲咬紧牙关，才终于听不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听到只会更冷，所以，在晕过去之前，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来咬紧牙关。

  一路上想了很多，若不是骗自己，那白狼的呆傻没有心眼的性子很是对自己的胃口，自从他说了是要去东湖城做那劳什子的历练，墨岚就一直在想等他伤好了要让他代替漠然楼那个猪头的位置。

  夜风依旧是凉，吹拂着岸边不远那白色一团，他躺在那，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接近。

  等那小狼死了，就把内丹给了银鱼吧。墨岚有些后悔，当初从银鱼手上救下他一命，如今却要自己亲手来杀，但……若是没有派小枚去查过……难怪人类说……难得糊涂。

  蛇头立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那在自己眼中小得不值一提的白狼，他此刻却双目紧闭，微微颤抖。好像不太对劲，墨岚这才发现，小狼好像并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尾尖从狼身体与草地的连接处伸入，一圈一圈将他卷起，并不是发烧了，他的体温几乎和自己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墨岚有些恼了，微微施力，阿平终究被他挤得喘不过气，醒过来。

  恢复一些意识，着眼处一片黑暗，身上被围得水泄不通，只余下一只前爪还可以动，阿平丝毫没有感觉到今晚的墨岚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自己，自己身上根本不暖和……

  见他终于睁开眼睛，墨岚竟松了一口气，全身肌理放松，还有一些话想问，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他在心里与自己这样说。

  低下头，发现他呼吸有些浅。阿平唯一能动的前爪挥了挥，竟按在墨岚额前，墨岚语塞。

  “我……法力不够，不能发热……今天不暖，你……还是别处避风去吧……”说完这句，爪子便滑了下去。

  “这……为什么？”

  “蜈蚣……有毒……”

  一枚药丸送入了阿平口中，“吞下去。”墨岚冷冷道。

  阿平没做多想，便听话得吞下去。那药丸极苦，滑入食道却是带来一阵清凉，引得阿平周身又是一阵抽搐，墨岚想皱眉，又将他圈紧了些。

  当药丸划入腹中，一道热气从内丹散发出来，渐渐驱走恶寒，不出一刻钟，头脑一片清灵，倒是不想睡了。

  “墨岚你让我吃了什么？”狼爪轻触墨岚冰凉的身躯，

  “我的蛇毒。”墨岚依旧冷冷道。

  “……是么？原来你的蛇毒还可以救命！”阿平的白板狼脸上漾出一抹从未见过的笑容。

  “蛇毒可以杀了你！”

  “但也可以救命吧？因为你用它来救我。”

  该死，看着那抹淡淡的笑，墨岚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好像现在杀了他的的话自己就该是个负了他的信任完全乘狼之危的自己都想骂自己的……这狼就偏生认定了自己是来救他的么！……对，自己不过是不想乘狼之危，被毒死和被自己杀死完全就是两码事，要杀就等他伤好了再杀也不迟！

  回到府中已是三更过后，墨岚还有些恼火，那呆狼若是装的，怎么反而让自己越是不肯杀他了！骗子就该有个骗子的样子，油嘴滑舌一些才对，这样杀起来心中才有些快意不是！

  算了，一切……待他伤好了，再说。若是真的跟上面扯上了关系，就这么杀了也不好，坚决不承认是因为舍不得下手，墨岚给自己绝无仅有的心慈手软找了个借口，盘起身，睡去。

  东湖城中，尹默然有三宗生意，城中最大酒楼漠然楼，城中最大染坊墨染坊，城中最大药店默然轩，皆是生意兴隆。其中最最有名的当属酒楼“漠然楼”了，达官显贵平头百姓，没有在漠然楼吃不起饭的人。只是，东湖城中尽人皆知，这漠然楼有四层，一层大厅，二层雅座，三层包间，唯独这第四层，只有一台楼梯一个房间，但却是多少银子都上不去的。

  “老爷，自打你踏上四层的楼梯，朱师傅在伙房就已经开始抖了。”小伍端来一品香茶，一语激得小枚噗一声险些笑出来。

  “抖什么？我向来不喜食人。”小伍的名字就叫小伍，也是一条五步蕲蛇，所以一家人不说二家话。

  “老爷，小伍最近听到一件趣事，可有兴趣一闻？”

  “说。”

  “你知道东湖城外有座莲花庙否？”闻言，尹默然与小枚对望一眼。

  “那庙如何了？”

  “听闻那庙里的方丈得罪了西海龙王呢！”

  “得罪他不如得罪我，我杀人，但只杀他一个，若是得罪了那厮，啧啧，那整庙的和尚怕是一个也跑不掉。”尹默然与那西海龙王年纪相当，几百年前相识，早就是旧识，关系不错。

  “可怪，就偏偏怪在这里。”

  “怎么说？难道那龙王放了那方丈？”尹默然想了想，不太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正月二十八那天……”

  “不可能！”急急打断了小伍的话，是小枚，“我二月初四到的他们庙里，明明就没有死过人！”

  “原来你是去过啊……”小伍挠挠后脑勺，“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等等，”尹默然叫住小伍，“你且说完，正月二十八又怎么了？”

  “小枚你不是都知道么？”小伍回头，望着小枚。

  “我该知道什么？”小枚也有些糊涂了。

  “他们庙里有个小庙僮，自愿做那贡品随那龙王而去，所以在正月二十八那天小庙僮便失踪了，方丈就再没梦到过龙王要来屠庙。”这些都是小伍用特殊方法从那个煮饭僧人那里套过来的，不会有假。

  听完小伍的话，尹默然与小枚主仆又是一对视，小枚有些尴尬，她知道老爷是最恨人骗他的了……

  但尹默然却心情却一瞬间开朗了不少，好像一块闷在胸口的大石轰然落地，又有点窃喜，果然那呆狼是真的呆，根本不会骗人……自己君子之心救了他果然是应该的。也没想过要怪罪小枚，毕竟之前就有些后悔让她去调查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她也确实尽了心。小伍的消息来源便是这漠然楼的客源，比她知道的杂知道的多是正常的。

  小枚则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物，她见老爷的表情根本就不是在怪罪自己，立刻想到他说有人骗他什么的那个人……是谁呢？开心禁不住的好奇。

  “老爷今日要吃些什么？”小伍问。

  “点不出了，照他拿手的，随意来几样吧。”反正下午还要去找那小呆狼。

  “好嘞——”

  小伍上来一盘菜，尹默然用筷子拨了拨，看不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排骨？”咬了咬，竟然嚼不动，尹默然皱眉。

  “椒盐排骨。”小伍答。

  “那不是干炸的么，为何有汤？”小枚问。

  “这小伍就不知道了，小伍只会布菜，不会炒菜呢。”

  很好，小伍和小枚都听到了老爷额头上青筋蹦出来的声音。

  “小伍，你去传我的话。”尹默然想起

  “那猪头，你就干到我的新大厨上任那天为止。”

  “是，小伍这就去传~”哎呀，朱老大，看你以后还欺压跑堂的！小伍一蹦三跳出了厢门。

  朱大厨觉得，虽然本命年未到，这命中太岁算是犯着了。漠然楼的大厨，那是几等的好差事啊！他敢说县太爷的俸禄都比他拿得少！加上那些个达官贵人或是乡绅富豪来吃饭打赏给的钱物，啧啧，简直肥的流油！

  虽然最近老板总是要不大清早的就考他布宴能力，要不就点他不擅长做的菜，但总是还没怪罪过他，还好还好……

  “朱大爷，老爷让我传话了。”

  当啷……最近听见小伍说老爷传话几个字，朱大就反射出了掉手上东西的反应，有一回是在剁肉，那大刀子掉下来，差点让自个儿成了残废……

  “你……你说，你说……”围裙上擦擦手，朱大已经忘了锅子里焖得是什么菜了。

  “老爷说，‘那猪头，你就干到我的新大厨上任那天为止。’”小伍乐得看朱大脸色由红转白，又补上一句，“朱大爷，小伍可是惋惜，让你死个明白吧，可晓得老爷点的什么菜？”

  “当……当然晓得！”又是开放性点菜，他锅里不焖着呢嘛！焖着什么来着？噢！酱肘子呐！

  “别忙乎了，老爷刚吃了你家朱晓爷做的椒盐排骨，已经饱了。还是别去烦他老人家消食的好，不然……没准新大厨没来，你也没得干了。”小伍头一转，腚一撅，挪出厨房去，丫的，能让那死肥猪吃瘪真是爽，还想把厨艺不精的儿子从跑堂的插进厨房？回家抱着老婆哭去吧！

  朱大的脸色这回是黑了，就像被五步蛇咬过一样，如果是自己做的菜还好……他儿子……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真正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是个死啊……

  送走了老爷和小枚，小伍心情格外好，哼着歌就到了三楼茶水间内堂，走着走着停下来，哎哟，这破皮相，他扭扭腰，都怪小枚姐说跑堂的都要机灵些，偏要自己变小好几号，正好四下无人，伸个懒腰。

  朱晓有些生气，小伍不待见他爹，那是他爹的不好老是大欺小，可……可也没必要拿自己练习做的菜去给老板吃啊！这下他爹还怎么翻身啊！越想越生气，小伍那个小精拐，不知道能受他一拳不能！

  跟着那个一蹦三跳的小背影上了三楼的茶水间，朱晓就挽起了袖子，可他看到了什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那个小背影伸了个懒腰，竟然就开始拉长……变宽……裤子瞬间短了，袖口瞬间后缩，就连头发都变长不少！

  “我还是比较喜欢本来的这副皮相~”男人的背影看看手，看看脚，虽然口气很像，但是声音明显低沉了嘛！朱晓想跑，但腿脚不听使唤，他想到小伍一定……一定是和娘一样被妖怪吃了，然后妖怪变成小伍的样子埋伏在店里，先才那一点怒气因为小伍的无故牺牲整个烟消云散，心中那是塞满了悲怆。

  小伍早就感觉到身后有人了，他怎么就不跑呢？猛地一回头，朱晓还是在那张先是诧异然后开始奸笑的脸上看到了小伍的影子，只是……小伍本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跑堂的，感觉这个人倒像是小伍的哥哥什么的，成熟英俊的多，眉眼也更英气逼人。其实被妖怪这么奸笑地盯着看，他早就应该跑了啊！楼下人多！

  可……这回是真的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怪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完了……可能要陪小伍一起到下面去见娘了……爹啊，孩儿不孝啊，这辈子的爹都没侍奉好就要去见下辈子的爹娘啦……

  想着想着，朱晓的眼底竟就这么红了。

  “朱晓爷，找小伍有事？”那张英俊的脸上，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闪得朱晓的眼泪愣是没绷住，哗啦一下就这么落了下来，接着，眼前一黑，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