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校尉随叫随到，转天一打早进来长公主府。后院擂台一直留着，罗校尉放下多余的衣冠，抢先迈进白圈。孟添脱去了圆领，短打扮相。两人各使一条木棒，只因才刚长公主讲道：“锋刃只该御敌，不可向着自家人。”眼下两人已拉开了架势，不容分说，出手快如雷电。罗校尉施展出羽林卫教习的棍法，以攻为守、迎难而上。孟添凭借多年从军经历，使出枪棒合一的招式。

  三两回合后，孟添横过木棒，抵着罗校尉。罗岩抽身反击，举棒砸向添哥儿脖颈。孟添顺势一侧身。罗岩压低了声音讲道：“别以为主子一时抬举，就忘乎所以。”

  孟添反驳道：“不服是么？尽管去问‘佛古伦’就知道啦。”

  “不许直呼主子名讳！”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罗岩，自此出招越来越狠。长公主坐在一旁悠闲地品茶，时不时地瞟一眼擂台。起初罗校尉与孟添不分伯仲，皆因罗校尉过于狂躁，倒叫添哥儿寻出了破绽。孟添跳起来挥棒砸下，与此同时罗岩举棍横挡。孟添再使一招扫堂腿，将罗岩踢出界外。

  长公主顿时起身，喝了声：“停手——”孟添躬身后退。罗岩无需旁人相扶，自动起身。长公主平静地问：“交手几回合，可算痛快啦？”

  罗岩直指添哥儿，呵斥道：“娘亲是关外王庭正统的储君、天可汗的御妹，又是你的主子，直呼主子名讳，该当何罪？”

  孟添疑惑道：“怎么‘佛古伦’不是殿下的尊号？”

  长公主笑了笑：“难道我的名字还不够尊贵吗？”

  孟添跪地叩首道：“小的无知冒犯殿下，还请殿下重责。”

  长公主恕添哥儿免礼，且笑道：“是我特许你唤我名字的，为何要怪罪？”随即转向罗校尉，郑重讲道：“你是我的臂膀，添哥儿是我的心腹。我不希望你俩闹僵。”罗岩扔下木棒，抓起自己的佩剑系在腰间，看似口服心不服。长公主回头瞧了瞧添哥儿——

  孟添讲道：“罗校尉不计较，小的亦不会计较。”

  “如此真该摆酒庆贺，”长公主转身吩咐下去，在养性斋里为他俩预备一桌宴席。

  酒菜备好，长公主叫翠儿服侍他俩，自己待在瑞明堂内室里小憩。翠儿提着酒壶，左右为他俩斟酒。孟添单手持杯，举到罗校尉眼前。罗岩硬生生地与他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三杯两盏下肚，孟添呵呵一笑，转向翠儿道：“姐姐不忙些针黹？？”

  “针线玩意儿，一向都是绣儿包揽的，”话一出口，翠儿瞬间会意，放下酒壶转身就走，迈出门槛时顺手带上房门。

  罗岩冷笑道：“娘亲吩咐我才来的。”

  孟添点了点头，讲道：“我情知这并非你本意，也不与你计较，随你怎样。”

  罗岩猛一拍桌面，质问道：“是你先不顾尊卑！”

  孟添反驳道：“尊卑存于心，不在口舌。何况又是主位特许，小的岂敢不从？”罗校尉默不作声。孟添继续讲道：“反之，口中恭敬、暗里预备谋逆的，怕是大有人在。远至‘无名’叛贼刺死先圣‘查干哈达’，致使明珠大妃携子女远走避难；近有‘巴拉曼’弑杀汗王，率本部叛变王庭——先后有汗王总管‘哈尔巴拉’，王庭护法‘纳木错’以及汉地与王庭的大半侍从相继殉难。如此种种，罗校尉不去追究，却偏偏揪住小节不放？”

  罗岩磕下手里的酒杯，告诉添哥儿道：“我原是马夫的儿子，图汗部落的家生奴。王庭护法看我年幼，常把我带在身边。那年迎王储大驾，我曾亲眼见着草原狼巴拉曼如何虐待王庭护法，他属下又是怎样杀了我的生父。”话至此，他眼神游离，“血染青袍，尸首成堆……当年情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万幸，我被巴拉曼属下贩卖，几经辗转又被带到京城，献与殿下。殿下收我为义子，待我长大些，送去羽林卫罗百户家寄养。每当十五月圆之夜，我都暗暗发誓，务必手刃仇敌。”

  孟添不说话，斟了杯酒递过去。罗岩接了，仰脖一饮而尽。

  养性斋里，两坛廊下内酒外加一桌好菜，罗岩与孟添吃得半醉，相互搀扶着走出养性斋。听差好生送走了罗校尉。孟添回房一通酣睡，醒来后打水洗脸，直至完全清醒。睡梦中，他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名字——查干哈达。

  “奇怪，为何书中只记载‘查干哈达’的功绩，却没提及他的出身？”孟添带着疑惑，登上飞灵阁。飞灵阁藏书不亚于内廷藏书楼，所有书籍按照“经史子集”分类，又分汉字、波斯文、蝌蚪文。孟添翻阅大量的关外书籍，按注解提示搜出最早关于“查干哈达”的记录：

  “献明珠有功，授以王庭护法。”又有汉字批注：

  “亲率三千人马，俘众而还。”

  孟添尚未完全掌握蝌蚪文，余下内容仅凭汉字批注去了解。可恨的是，零星批注的几个字，难以概括全部内容。待到来日去请教“佛古伦”，长公主意味深长地讲：“先圣‘查干哈达’于王庭有功，于牧民百姓有恩，故此史书中隐去怹的出身。先皇贵太妃曾言，若谁说破其中隐情，将会坏了先圣几十年的修为。”

  孟添沉吟道：“小的亦不忍害其修为。”

  长公主笑了笑：“有朝一日，你会认识‘查干哈达’。”听她口吻，如同在介绍一位旧相识，而非汗王的臣仆。孟添有种预感，“查干哈达”离他很近，似乎下一个转身就能遇见。

  立夏节气，农田里的作物生长正旺。长公主翻看名下庄园的租账，指出两条弊端，交由老总管查处。孟添静候在门口。长公主出了内账房，对添哥儿笑道：“赶明你也学学管账，帮衬小进。”

  孟添回禀道：“小的是个粗人，不懂账目细活。”

  长公主边走边讲：“自谦了不是？岸上跑马，水里行船。你有你的精明，或许不在这上头。”

  孟添紧随其后，接话道：“于是老总管包揽府内大小事务，陆管事充任典膳，许管事专门打点殿下出行事宜；在京的冯管事负责收账，封地那边又有张总管和东哥儿留守。”

  长公主停住了脚步，转身问添哥儿，“才说小进，我倒想起来，他最近常见他出门？”

  孟添仔细回忆：“小的常见他趁早出去，黄昏前回府，也就这两日工夫。”

  长公主沉吟片刻，继而笑道：“他在外应酬多，一时回来晚也是有的。你先吩咐下去，给他留门热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