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校尉走到添哥儿面前，摊开了左手，问道：“红线草束已经用过，可否给我？”孟添不当回事，把那草束给了罗校尉。罗校尉攥紧草束，转身就走。他这般我行我素，府内已是见怪不怪。

  冯进悄悄地跟添哥儿打听：“何时学的番话，我怎不知？”

  孟添讲道：“前儿才学的，现学现卖罢了。冯管事不也会说几句？”

  冯进笑了笑：“我会的都是讨价还价、迎来送往那几句，哪有你厉害？连祈福经都会。”

  孟添如实讲道：“都是乌力吉老人教我的。为这几句经咒，我足足背了四天。”回头瞧了一眼小陆子，“殿下讲究贵而不奢，尤其在饮食上格外挑剔。若非小陆子，任谁也应不了着差使。”

  冯进“唔”地点头：“没听殿下夸他么？换作是我，不被骂化了才怪。”

  小陆子插话道：“还得说是冯管事有心思，哪儿寻来这么个心如明镜似的丫头？”

  冯进笑道：“街面上捡来的。我给了她娘一两八钱，答应着逢初一、十五，领她家去瞧瞧。新衣裳也就二钱银子。”

  “好么，”小陆子挑起来大拇指，“里外里才花了二两，冯管事真是稳赚不赔呀。”

  冯进轻哼道：“哈，往后朵儿的吃穿用度，都得我管。”又道：“还是添哥儿机敏，想起了依据关外习俗祝祷。看来殿下千秋的头份赏钱，指不定归谁呐。”

  未正二刻，长公主吩咐翠儿，把添哥儿带到穹庐。孟添自入府以来，头一次踏进穹庐。穹庐形似关外圆顶帐篷，砖木结构。圆顶八方垂五彩流苏，白墙涂金木窗，毡帘为门。

  孟添挑起毡帘躬身进来，跪坐主位身旁。长公主换了身关外装束，两臂从头顶交叉，向西北方向的供桌叩首；如是三次，起身头也不回地问：“你来啦——”孟添低头应喏。长公主扶地转身，盘膝而坐，吩咐一声：“坐过来说话——”孟添膝行近前，盘膝坐在主位身旁的红绒蒲团上。长公主微笑着问：“是谁教你做祈福礼？”

  孟添如实回禀道：“是看马廊的乌力吉老人。”

  长公主再问：“你可知那话的含义？”

  孟添点了点头：“小的明白，经咒最先是‘查干哈达’为明珠大妃庆生祈福时所创。乌力吉老人特地嘱咐小的，要将内里明珠大妃的尊号，换成‘佛古伦’。”

  “好哇，那你以后就唤我‘佛古伦’罢，”她失神地笑了笑，“他若在，应当由他赞礼。”

  孟添试探地问：“殿下所指的‘他’，可是‘纳木错’？”

  长公主回过神来：“你都知道啦？”

  孟添微微点头：“前儿不经意听谁提及过，小的跟牧仁将军、罗校尉打听，才知道纳木错替主受难。”

  “那个蠢东西，”长公主冷笑了两声，“添哥儿，你能想得到他有多么愚蠢？为一些不相干的性命，赔上了自个儿身体；刀尖直抵心口，嘴还那么犟……难为他顶着王庭护法的虚名，受尽了人间的罪。”

  孟添明白，长公主殿下口里几分埋怨，心里就有几分痛。长公主痛而无泪，他沉思良久，轻唤一声：佛古伦——

  长公主微微一笑，递了个眼色过去。孟添会意，将凭几移到主位身旁。长公主倚着凭几，打量着他说：“你心系旧主，我不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不过，”忽而收敛起笑容，“你若助我了却心愿，我不仅承诺还你自由，还会替庆王叔平反昭雪。”

  孟添顿时眼前一亮，调转身姿匍匐向前，回禀道：“承蒙主位不弃，小的定会竭尽所能。”

  长公主欠身，扶添哥儿起来，转言道：“想不想学蝌蚪文？”孟添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赶明儿我教你——”

  静坐片刻，长公主站起身来，整了整穿戴。孟添随后起立，挑开毡帘。长公主迈出穹庐，想起来还没放赏，转身道：“添哥儿，这头份赏钱本打算发给你；可再一寻思，小陆子也不容易，小进他怎地也比他从容些，你别和小陆子争了。”

  孟添回禀道：“小的明白，陆管事一向尽心服侍，既想着替主位节省，又没克扣底下人钱粮。殿下的头份恩赏，正该发他。”

  “还是你懂事，”长公主握着添哥儿的手，许久都未松开。

  酉正时分，蒋总管奉上花名册。长公主当众吩咐，头一份恩赏归了小陆子，许管事、冯管事次一等，孟添所得仅次于他俩，余者皆从旧例。蒋总管领了双倍月银。张宠那份恩赏，从封地的孝敬里划出，不入内帐房。

  礼单呈上来，长公主看罢吩咐道：“拣那要紧的东西入库，寻常玩意留着赏用。再打点出五份礼物，赶明儿吩咐罗校尉送去。”

  听差答应道：“还请殿下明示，打点好的东西往哪儿送？”

  长公主笑了笑，把礼单摔到他怀里：“问添哥儿去。”

  孟添从飞灵阁里挑了两部书，进了墨雨轩。翠儿预备好两份茶点，见添哥儿回来，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添哥儿，你那红束草还在吗？”

  孟添告诉她：“已经给了罗校尉啦。”

  翠儿沮丧地说：“可惜，被他抢了先。红束草系在床头，专治梦魇。”

  孟添疑惑道：“真有那么灵验？”

  翠儿笑道：“若是先圣‘查干哈达’做过法的，更加灵验。”

  长公主推门进来，翠儿悄然告退，墨雨轩内只剩长公主和添哥儿两人。长公主递给添哥儿一册汉译的关外王庭史书，叮嘱他看。孟添正读到有关“查干哈达”的事迹。查干哈达一生辅佐过两代汗王、一位少主，逝后更被当地百姓奉为神明。

  如此一位传奇人物，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最早记载，“查干哈达”将明珠献与图汗部落，于是部落首领接纳了他。这位首领就是长公主的生母——已故皇贵太妃的祖父。

  书中尾页夹杂了几句蝌蚪文，长公主耐心地跟添哥儿讲解其中含义。孟添尝试将蝌蚪文当成汉字理解，吃力地学习每一个字。长公主笑道：“听你念咒很顺口，怎么才这几句话，就结巴了呢？”

  孟添回禀道：“经咒口述，像这蝌蚪文可是要落在纸上的。”

  “如是认真最好，我总算没收错你这徒弟。”长公主莞尔一笑，把那整盘的糕点往前推了推，以示鼓励。孟添认真学了几日，稍有进步。长公主遂将一本以蝌蚪文书写的薄册，与了添哥儿。孟添每日往返飞灵阁跟墨雨轩之间，黄昏后再来北苑空地上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