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继续念信，当中提及八名涉嫌夹私的官吏就有“邹必良”，且籍贯、职分都对得上。长公主拿回书信，边看边时不时地冷笑：“果然，猫儿不偷腥——难见。他终于有把柄落在我手。”

  孟添试探地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长公主反问：“能怎样？我是饶过了你，还会放得过他么？”连书信带封皮拍在了茶几上，“好个邹必良，竟敢公然藐视国法，纵容家下人携私夹带，看来这官儿是当到头啦。”就在孟添犹豫时，她唤来小许，且将书信撕成两半，叮嘱小许将后半段内容呈上御览。小许匆匆告退。长公主冷笑道：“正所谓‘十官九贪八贩盐’。哈哈，当今陛下或许能容忍御史直言不讳，但却不愿见到各官营私舞弊。添哥儿，等着瞧好戏罢。”

  “殿下请用，”孟添随之奉上新沏的西湖龙井。

  长公主接过茶盅，得意地笑道：“信不信？不出三日，邹必良准来求我。”

  正如长公主所料，来日邹必良携管家预备厚礼，拿了拜匣前去叩门。长公主召来罗校尉跟北苑比剑，添哥儿作陪。听差站在院门外，双手捧着拜匣。长公主比划得兴起，不等听差禀报何事，直接吩咐道：“凡有来客拜会，一律不见。”

  罗岩见娘亲正说话，招式略微放缓。长公主抽冷一剑，刺向他的护心镜：“你个不孝子，缘何分心？”罗岩仰身一躲，之后出招更快。长公主累了归座饮茶，换上来添哥儿与他比试。

  孟添更衣回来，掂量着一柄顺手的剑，迈入擂台范围：“请了——”

  说了声“请了”，罗校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猛刺。孟添来不及拔剑，横着抵挡一招。罗岩再次出击。长公主仔细观战，原以为添哥儿习惯“以守为攻”，渐渐地品出不对。

  罗岩出招愈发迅速，不容孟添还击。孟添起先只当罗校尉求胜心切，几回合下来发觉他招式里暗藏杀机，且招招逼迫自己要害。孟添顺势贴近，低声问道：“小的不曾跟校尉结怨，校尉为何要杀我？”

  罗岩出招丝毫不怠慢，还口道：“当我不知道？娘亲连日来的忧思，皆因你而起。我不杀你，难消我心头只恨。”

  孟添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他较量。眼见他二人不分伯仲，长公主喝了声“海迷失”——罗岩停手待命。孟添亦收起了架势，合剑入鞘。长公主夺下罗校尉的手中兵器，以番话质问：为何要对添哥儿下死手？

  罗岩讲道：谁让他对不住娘亲？

  长公主叹了口气：我若真心摆布他，无须你动手。日后再不可这般——

  罗岩坚持道：但有下回，我非杀了他！

  长公主将剑还鞘，栓在了罗岩腰间，警告他道：若敢伤了添哥儿，我决不饶你。

  罗岩收起佩剑，看似口服心不服。长公主笑了笑，吩咐听差把周围收拾干净，稍后摆宴款待罗校尉。罗岩手摁剑柄，眼不离添哥儿。长公主含笑携手义子罗岩，去了瑞明堂。

  近来朝廷传旨：彻查有无官宦之家，借以盐引、茶券夹私谋利。邹府管事常往大同府西关太平镇一带走动，主家在朝为官，既有如此便利为何不用？于是管事以主家之名，做起了私盐买卖。久而久之，主家哪有不晓得之理？非但不怪罪，反而助其本金，坐等渔利。

  邹必良自知理亏，打点好了一份厚礼，来长公主府门前递帖。他本打算央求长公主殿下，将过去不当买卖寄在其封地名下，完后自己再出资填补赋税亏空。

  一次叩门不见，二次叩门赶在长公主听戏，但等第三次叩门……长公主拿出拜匣里的名帖，在添哥儿眼前一晃：“添哥儿，你说我见他不见？”

  孟添回禀道：“到底是在职的京官，事不过三，殿下多少与他个体面。”

  长公主冷笑道：“你倒会替人家着想，可人家寻思过你吗？别忘了当初姓邹的怎样羞辱你。”说话时，将名帖扔进拜匣，且吩咐下去偏厅待茶。长公主朝下丢了个眼色，扶着添哥儿的手腕：“我困了，扶我回去——”

  孟添垫起长袖，将长公主扶进了瑞明堂内室午睡。

  一而再地闭门不见，好容易盼到长公主殿下赏了杯茶……邹必良手捧盖碗，哪有心思细品？不住地朝门望去。听差笑道：“大人莫急，俺们殿下向来是这个时辰午睡，未正初刻才醒。”邹必良敷衍地笑了笑，掏出袖子里的一卷银票，递了过去。听差推辞道：“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小的们没得殿下首肯，万不敢私收好处。”

  再三推辞，邹必良收回银票，满脸堆笑地问：“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听差答应道：“小姓唐，还请大人吩咐则个。”

  邹必良跟他打听：“平日里殿下都什么时辰待客？”

  小唐沉吟道：“哎呀，这就难说啦。那些经常走动的，赶早巳时就见，晚来的也有申时至戌时才见的。罗校尉是殿下义子，甚么时辰来请安都成。至于别个嘛，头三天定好了时辰，等到第四日还得看殿下的心情罢。”

  邹必良急切地问：“那么今日殿下心情可好？”

  小唐笑了笑：“谁知道呢？但凡孟管事在跟前伺候，殿下眼里都容不下外人啦。”

  邹必良顿时脊背发麻，侥幸地问：“府里究竟有几位管事姓孟？”

  小唐讲道：“就他一位，听说原先还服侍过藩王。”

  春季里百花盛开，花丛里乱飞的小虫最爱顺着窗缝，钻进屋内捣乱。因长公主厌烦熏香，孟添就依他家乡习惯到花园内拔了几棵香草，混着药末堆在窗台前。长公主盯着添哥儿手里油桃大的钵盂，笑道：“这是做甚用的？”

  孟添解释道：“药末里兑入草汁，可避蚊虫滋扰——小的在家学的。”

  长公主继续问他：“你老家在哪儿呀？”

  孟添回禀道：“滇南昆阳州黎村，距城中还欠百十里路。”

  长公主侧卧榻上，打量着添哥儿的背影：“哎——家里可有兄弟姊妹？”

  孟添转身回禀道：“小的家中有一长姐，起小就许了婆家；又一哥哥，和小的只差两岁；家里还有个小妹妹，”他兴奋地比划，“小的离家时才这么大，光用个笸箩就能盛下；满月时背着爹妈，抱她出去玩，回去后被爹爹狠揍了一顿——”孟添眼神游离，笑容依旧。当他回过神来，托起小巧的钵盂来到长公主面前：“此物恍若无味，却有驱蚊之效。”

  长公主低头闻了闻：“唔，虽说青草味里混杂着药香，好在气味不大。

  孟添回禀道：“小的只兑了天竺葵和月见草，都是昨夜从园子里拔的。”

  长公主仔细瞧了瞧：“果然是我园子里种的那些。哈，胆子不小哇，敢动我花园的主意？原先只当陪衬的杂草，问你怎认得？”

  孟添解释道：“百夷人就这么捣制的。”

  长公主惊叹道：“怎么你是百夷人？”

  孟添回禀道：“小的家住黎村，村里半数以上都是百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