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用过晚膳，召唤添哥儿来墨雨轩陪她下棋。翠儿预备下茶点，把围棋盘摆到炕桌上。长公主盘腿坐好，叮嘱翠儿：“看归看，别跟那儿瞎叫嚷。”翠儿急忙捂住嘴，连连点头。孟添双手将盛盒的白棋子奉与长公主，而后挨着沿边半倚半坐。长公主笑道：“你怎知我惯用白子？”

  孟添回禀道：“白先黑后，本该是尊者占先。”

  长公主解释道：“关外尚白，以白为尊。”

  孟添抓起几颗黑子，讲道：“北方主位玄武，玄色者墨也，正如小的手中黑子。”

  翠儿接话道：“每回万岁爷宣长公主姐姐进宫下棋，无论输赢，都有赏赐。”

  长公主“唔”地应声，且说：“我自认棋艺不佳，好歹还赢过皇兄一回。”手中白子，随话音落下。

  孟添紧跟着落子，且道：“敢问殿下，赢的是何彩头？”

  “你呀！”长公主呵呵一笑，“若非张宠外调，皇兄轻心输我一局，我哪能如此受用？”转言道：“添哥儿，你跟谁学的围棋？”

  孟添回禀道：“小的没正经拜过师，因常伺候王爷与访客下棋，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几手。”

  翠儿观棋良久，始终没瞧出甚名堂。半个时辰内，棋局未见高下。翠儿端茶近前。长公主接过手，问她：“有没有预备添哥儿的？”

  翠儿回禀：“茶房只预备了一份。”

  长公主先呷了一口，顺手把茶杯撂到添哥儿面前，且说：“喝我的罢。”孟添专注于棋局，闻此言语，才感觉到口干。长公主催他快些下棋。孟添含了口茶，润润喉咙，尽快落子。几回合下来，棋局势头变换，黑子渐渐占据上风。孟添不紧不慢地落子。长公主正犹豫着是攻是守，看他走完一步，于是就跟进一步，刚走完就要反悔：“这步棋不算，我再重下。”

  孟添伸手阻拦：“举手无悔。”

  长公主反问：“让让我不行吗？”

  “如果殿下真的想，”孟添拣起那颗白子，奉还长公主。长公主寻思半刻，把那棋子放回原位。

  黑子收官时，以多取胜。长公主扣上棋盒，转向翠儿道：“累么？回你屋歇着去罢。”

  翠儿瞥了眼窗外，嘟囔道：“恁早打发我回去，好没意思。”

  长公主微笑着，换用番话讲道：莫怪我把那对绿松石耳坠，给了（锦）绣儿……翠儿极不情愿地告退，关门时狠狠地瞪了添哥儿一眼。

  哈，温顺的羊羔也会翻脸……长公主笑着摇摇头，念叨了句母妃家乡的谚语，顺手拿起《孙子兵法》。孟添撤走棋具，换上了一盏纱罩灯。掌灯时分，屋内灯火通明。长公主扣放书本，拧了拧鼻梁深处的穴位。孟添献上茉莉香茶，回禀道：“金银花使人明目，小的叮嘱茶房放了些。”

  长公主微笑着接过茶碗，搁在炕桌上，略往后坐了坐。孟添俯身脱去长公主的靴子，轻放在脚踏旁边。长公主盘腿端起茶碗，笑道：“添哥儿，左右没个外人，你也歇一歇嘛。”

  “规矩不能破，”孟添接过长公主手中的茶碗，放回了原处。

  长公主笑道：“规矩不也是人定的？过来陪我说说话——”她指了指炕桌的另一头，亲自把那纱罩灯挪开。孟添谢过恩典，侧身倚着床沿而坐。长公主抱起苏绣的引枕，问他：“功夫没丢下吧？”

  孟添回禀道：“小的得空，就去北苑空地那儿练武，一日总有一、两个时辰。”

  “问你武功跟谁学的武功？”

  “王爷吩咐家将教小的们练武，平时就叫大哥督促着。”

  孟添把一碟糖核桃仁，往长公主手边推了推。长公主笑问：“你怎知我喜欢吃这糖核桃？小陆子告诉你的？”

  孟添回禀道：“陆管事告诉过小的，殿下喜食甜味。”

  “陆管事有心啦，”长公主放下引枕坐起来，拈了一颗糖核桃，塞进添哥儿嘴里。她自己也吃了一颗，之后又讲：“所有心思都花费在这儿，别的事做不来，也难怪他呀。”

  孟添听着话里有话，猛然间想起旧日小陆子挨了打，于是试探地问：“陆管事伺候殿下多年，难免有一时的疏忽，但不知是何缘故？”

  长公主摇头叹气地讲：“自打立了规矩，也就使在小陆子身上一回。开春，关外母妃部族进京贺寿。我留来人跟府里住些日子，并派小陆子照管起居。糊涂东西，背地里议论番子秽气不说，连人家女儿无意间撞了他，都骂人家‘骚达子’。我母妃出身关外王庭，他这一骂连我都饶进去啦。”孟添顿时抖了个激灵。长公主捧起茶碗，冷笑道：“细追究起来，他这可算‘犯上’，怕不止四十大板呐。”

  孟添起身回禀道：“茶水凉了，容小的去换一碗。”

  正要伸手去接，长公主侧身闪开，笑道：“不要紧，我喝这个正好。”回头叮嘱添哥儿：“才刚那话，千万别叫翠儿知道。她娘是我母妃的陪嫁侍女，后来指给了羽林卫校尉。翠儿这丫头，不似汉家女儿娇柔，当真被我惯坏啦。”

  是夜，长公主倍感困倦，早早地就寝。孟添候着长公主坐进拔步床，放下了里层的月白纱。长公主轻扶添哥儿的手腕，吩咐道：“就这么着罢。”孟添松开纱帐，扶着长公主躺好。月白纱帐自然垂下，露出江南造进贡的丝绵被。孟添掖严实了被角，待长公主睡熟，放下来另一侧纱帐。静候片刻，孟添点燃了值更蜡，灭灯后和衣而睡。

  早起，长公主掀开被子，慌得整个人缩了回去。孟添闻声赶来。长公主拉紧床幔，裹在被里不肯言语。孟添瞥见长公主殿下脸色苍白，大概猜到殿下来了月事。

  长公主悄声吩咐添哥儿：“看今日是谁领班？只许她进来——”

  孟添躬身告退，开门唤进来锦绣。家下人多在外伺候，没多久锦绣抱着一卷弄脏的被褥，被里裹着小衣，叫个小丫头拿去给婆子们浆洗，且说：“洗不了的，直接扔掉，不必送回来。”小丫头急着送去浆洗房。家下人立在院内请安，随后各自散开。锦绣跟孟管事传话：“殿下许你半日假，好好地入佛寺泡汤沐浴。”

  孟添低声答应道：“代我谢过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