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午睡才醒，吩咐丫鬟锦绣为她重新梳头。锦绣散开长公主殿下的发辫，悉心搭理。长公主殿下跟那儿闭目养神。冯进趁此机会，悄悄绕到长公主殿下身后，示意锦绣由他代劳。锦绣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冯进才梳了几下，只听长公主闭着眼睛讲道：“回来啦，小进？”

  冯进故作惊讶：“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怎就知道是小的呢？”

  长公主冷笑道：“离得这么近还不知晓，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冯进答应道：“小的不敢。”

  长公主缓睁双眸，照了照镜子觉得还凑合。冯进继续梳理，有一句、没一句地提起坊间那些趣闻，随口道：“小的回来时，刚巧遇见添哥儿一起。”

  长公主疑惑道：“他能去哪儿呀？”

  冯进回禀道：“小的也不知，前儿添哥儿还问小的借过银子，兴许是瞧准了甚么稀罕玩意。”长公主拿起一支烧蓝珠花，插在鬓角上，又拣了一副合浦珍珠耳环。冯进恭维道：“殿下如此装饰，倒让小的想起一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油嘴滑舌的，”长公主转身吩咐小进，“厨下做了好些桂花茯苓糕，叫小陆子盛两盘子，再叫上添哥儿——你们仨一块儿尝尝。”

  冯进依命，另叫厨下配了四碟子干果，送去小陆子房内。孟添泡茶，小陆子摆桌，冯进只管坐那儿等着。小陆子招呼道：“冯管事，今儿个可清闲。”

  冯进叹道：“按日子出去，十来家铺面挨个儿转遍，腿肚子都抽筋呐。”

  孟添坐下来，插话道：“提起铺面，我倒想起一事儿。南北市、东西两街，总能瞧见有买卖家挂着‘牡丹纹’的乌木牌……这里面有甚说头？”冯进忍不住直乐。

  小陆子指着冯进，告诉添哥儿：“这话你算问对人啦。”

  冯进解释道：“凡是挂着‘牡丹纹’的，都是咱府名下的买卖。京南的两处货栈，东西两街的文房店，北市的银号、茶肆，南市的酒馆、米行、当铺，这么跟你讲，门口挂着长条‘牡丹纹’，都是咱们府自个儿的买卖；正堂内挂着四方牌匾的，府内跟那儿入了一大股；柜上戳着小个儿插屏的，是问咱们府借了本钱，按月偿还利息罢啦。”

  孟添笑道：“竟没料到，里头恁多名堂。”

  “后儿还有话呐，”冯进先呷了口茶，“殿下不许旁人用‘牡丹纹’，为此专门在顺天府备案，按年交纳纹银40两。凡有买卖家冒用，衙役勒令其摘牌。”说到兴头上，冯进撩起腰间的手指长短的印章，告诉他俩：“这也是殿下赏的。所有印章都不带重样，这个单归我使。我拿上它，到哪家银号再摁个手印，少说能提现银一万两。”

  小陆子惊讶道：“我每月至多才百余银两的报账，你这一趟就是一万两呀。”

  冯进讲道：“贸易往来，哪还没个周转？殿下此举，也是为了方便买卖家。”

  月底，孟添领了例银，告假出府。长公主欣然应允。孟添换好便装，提着盒内造点心，出府雇了辆骡子车。车载他去了祈良寺。庙祝即刻出迎。孟添布施了香火钱，赶忙去瞧二哥。秦秀经这几日调养，能够下地走动。孟添不忍二哥劳动，忙劝他坐下来歇息。秦秀笑道：“不碍事，老五你好容易来，值得二哥斟这杯茶。”

  孟添扶着二哥手腕，自斟了七分满，且问：“二哥近来身子可好？”

  秦秀点头道：“比从前好些，也不怎咳嗽啦。”

  “老总管的药方真是灵验，”孟添笑着掀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点心，“常言说得好，药补不如食补。我给二哥带了内造的燕窝糕，燕窝润肺养血，正宜二哥食用。”

  秦秀笑道：“前儿送来的还没吃了，别再破费啦。”

  “几副药不值甚么，”孟添笑了笑，可转念一想，“不对呀，二哥。我没差人送过补品呐？”

  秦秀疑惑道：“不能罢。人家隔三差五地来一回，送药送补品，说是你‘孟管事差来的’，还领了大夫与我瞧病。人家大夫开的药方，我都存着呢。”秦秀回身取出压在枕下的药方递给添哥儿，又一指搁在墙角的竹篓：“东西全在那儿呢。”

  “我哪敢唬弄二哥？”孟添捧起竹篓，发觉封口所用的纸笺更换过；撕开封口，露出了原有的鹅黄纸笺。孟添顿时一惊，将竹篓放回原处，转身道：“二哥呀，时辰不早，我得先回去。”

  秦秀叮嘱道：“瞧见了恩人，替我磕个头。”

  瑞明堂内，丫鬟、听差敛声屏气地伺候。蒋总管捧着《难经》，跟长公主回禀道：“依据书中记载，病者服药后十日能有起色，来年入秋便可痊愈。”

  长公主追问道：“他还能恢复几成功力？”

  蒋总管叹了口气，回禀道：“至多恢复半成。哎呀，真难为他啦，小儿前鬼门关里走一遭，长大后熬油似的熬心血，能撑到如今实在不易。殿下慈悲，纵使他痊愈，也不能启用啦。不是有恁句话嘛？能人死在能耐上——”

  长公主眉头紧锁，吩咐道：“哪怕是功力尽失，也要保他性命。库里存的那两支千年人参，我也用不着，明日遣人给他带去。”

  丫鬟端茶近前，就在长公主饮茶的工夫，孟添回府。来到瑞明堂，孟添二话不说，“扑通”跪地，叩了四拜。长公主一愣，笑道：“这不年不节的，缘何行此大礼？”

  孟添跪禀道：“多谢殿下活命之恩。小的结义二哥性命垂危之际，若非殿下遣医赠药，恐难活到今日。小的回府前，二哥叮嘱小的务必代他来给殿下叩头。殿下请上座——”孟添以膝当步，扶着长公主坐下来，而后行礼如前。长公主和蒋总管一使眼色。蒋总管合上医书，躬身告退。

  长公主扶他起身，且说：“你二哥的命虽然保住，却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劳心伤神。回头劝劝你二哥，别总跟自己较劲，没事写写画画的……怎么着不好哇？”

  孟添答应道：“殿下所言极是，小的回头叮嘱二哥。”

  长公主捂着添哥儿的手，笑道：“添哥儿呀，今儿原本你告假，回去歇着吧。”

  孟添瞧了瞧周身穿戴，回禀道：“小的先去换件衣裳，再来伺候。”

  长公主笑道：“晚间过来陪我下棋。”

  孟添点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