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交班以后，锦绣领着孟管事来到墨雨轩。她先打开东暖阁内靠左的一只黄花梨大柜，告诉孟管事：“凤冠朝服放在瑞明堂西暖阁，日常穿戴都在栖凤院……这俩柜子里，才是殿下出行时的穿戴。”锦绣转身捧出一个玉色绸的包袱，且道：“近来风大，倘或殿下骑马出行，你须及时奉上这件氅衣。”她将包袱放回原处，又吃力地抱起一个黑绒布包袱。孟添连忙接过手，里头沉甸甸的且不知是何物。锦绣指这包袱告诉他：“殿下委托牧仁将军，做了这些物件，说是练功用的。”

  孟添单手打开一瞧，是全套的帆布护腕、绑腿并护腰，内里密缝着一条条的“铅块”。孟添纳罕普通“铅块”怎会如此重？顺手将包袱放回原处，再一瞧柜子下层，十几双不同材质的靴子，有虎皮、鹿皮跟白麂皮的，也有金缕缎、黑棉布的。

  另一柜里，长刀短匕、弓弩箭镖……应有尽有。锦绣告诉他：“这里原先归罗校尉收拾，如今都交与你。弓弩、箭囊一定要分开保管，切忌混放。”

  孟添点点头：“小的明白，这都是习武者的规矩。”

  近来多遇晴天，长公主叫上添哥儿，带了十来名心腹随从，重游南苑。孟添拿上一副弓箭和那个黑绒布包袱，到了地方再给长公主系上护腰、绑腿，然后奉上弓箭。长公主抬抬手，吩咐官奴牵走自己和添哥儿的坐骑，再由管事的引去靶场。

  靶场内远近不等，竖了许多人形草靶。长公主瞄准其中一个，搭弓认箭。孟添站在一旁，矫正长公主殿下的射姿，且指着靶心偏右的位置讲道：“殿下瞄准那里，放箭。”长公主右手拇指扣动弓弦，“嗖”地一箭——只射中靶心边缘。孟添另奉上一支箭，提示道：“殿下仔细风向。”长公主再次放箭，果然比上次更接近靶心。

  官奴跑去拔下箭支，奉还尊驾。长公主抬抬手，吩咐添哥儿打赏。孟添取过箭支，摸出口袋里的一枚银币，放到来人掌心。官奴躬身答应道：“多谢贵人赏赐。”孟添认得他声音，才要开口问那官奴；官奴忙使眼色，暗暗指向马棚。孟添会意，转身跟长公主请示：“殿下，小的想去马棚那儿瞧瞧。”长公主点头应允。

  官奴引着添哥儿走出百十步远，见左右无人，这才开口问他：“五弟有日子不见，真叫哥几个想坏啦。”

  孟添苦笑道：“哪就由得了我呢？前儿我跟那主儿来过一回，因想是头一遭伺候主位出行，没敢言语来瞧瞧几位弟兄。哎——二哥、四哥、六弟、七弟他们，都还好么？”

  三哥张毅冷笑道：“哪有你舒坦呀？马上来去，吃香的喝辣的，沾了那主儿的光不说，哥几个都得围着你讨赏。”三哥掂量着刚到手的银币，叹道：“得，这个过手就得孝敬管事，白忙活咯。”孟添忙摘下钱袋，塞在他手里。“老五，你这是何意？”

  孟添讲道：“三哥尽管拿去。我在那府的份例，足够咱们弟兄几个使的啦。”

  张毅推辞道：“赶紧拿走，别叫管事的瞧见。五弟你给多少，都落不到咱们手里，”他只多拿了一枚，“有这俩就够应付管事的啦。五弟快走，别叫弟兄们等急啦。”

  哥俩加紧了脚步，远远地瞧见马棚附近，两名官奴正在刷洗贵人的坐骑，另有一名官奴负责提水。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仨不约而同地回了下头，有的唤添哥儿“五哥”，也有的唤他“五弟”。唤他“五弟”那人，始终背对着添哥儿，手里攥着沾水的刷子。

  “四哥、老六、老七你们都在，”孟添左右瞧了瞧，“怎么不见二哥？”哥几个互望一眼，谁都不想先吐口。

  僵持了一会子，四哥孙阳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告诉他：“二哥旧病复发，比先时严重许多。哥几个好歹央求了上边，把二哥送去祈良寺歇养。”

  “什么？祈良寺——”孟添心知肚明：宦官一旦除名，生病也不能进安乐堂，只得栖身于京郊破败寺院。祈良寺系无名籍宦官栖身之所，既无内廷供应，又无官府给养，全仰赖周遭善信的布施。二哥来此，至多得一口薄皮棺材，抬去乱葬岗完事……想到此处。孟添未免心寒。

  孙阳如是讲道：“老五，抽空去瞧瞧你二哥，怕是越见越少啦。”

  孟添寻思道：“四哥，我跟那主儿能说得上话，不如求怹把哥几个都给保出来。”

  “老五你好糊涂哇，”孙阳冷冷一笑，“难道你还不明白？咱哥几个落得今日地步，皆因朝中有人罗织罪名，诬陷咱们王爷。王爷一日不被平反，咱几个就得替王爷顶缸、受罪，担这‘莫须有’。”

  “哥几个先聊着，我去啦。”张毅袖起了银币，去找该班管事的交账。老六、老七抱起了全副鞍韂，装上马背。四哥捋着浓密的马鬃，赞道：“汗血马果然名不虚传，四蹄有力，浑身毛片如麦金一般鲜亮。”

  孟添讲道：“此系关外番人从西域觅得，专门孝敬长公主殿下。”

  孙阳“唔”地点头：“早就听说，那主儿搜罗了不少良马；如前日所见之‘赤兔’，眼前的‘飞龙’‘汗血’，又有‘黄骠’‘玄墨’。”孟添抓起一把槽子里的麸料，走近汗血马。汗血马放肆地向添哥儿喷气。孟添微微一笑，摊开了手掌。汗血马嗅了嗅，享用起他手里的美味。四哥笑道：“番人做派，可是那主儿教你的法子？”

  孟添点了点头：“殿下交代我，多和汗血马亲近。”

  “呵呵，有点意思，”四哥淡淡一笑。

  老六魏铭笑道：“远远地瞧见一阵金风袭来，管事的纷纷议论，马上那位必是哪家贵主儿。我倒想告诉他们是我五哥，恐怕说了都没人信。”

  老七杨春紧了紧汗血马的笼头，讲道：“听别人议论，万岁爷都稀罕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