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重弹嗽一声，冲寝室里喊道：“翠儿，添哥儿老实，你别欺负他。”

  “是，奴婢知道。”翠儿答应一声，回头叮嘱添哥儿：“侍寝嘛，夜间斟茶递水的活，自然得归你。长公主姐姐喜欢看书，茶点自然少不得，待会子就有人送来。再者长公主姐姐不爱熏香，寝室内外放着果盘或有鲜花装饰，也仅有北苑‘穹庐’这一处，破例焚了御赐的檀香。再就没甚么，长公主使唤你，只管应承；可不兴顶嘴啊？”

  孟添答应道：“小的明白。”

  厨下送来了夜宵。长公主尝了一点，余下的都赏给添哥儿。孟添谢恩领受。长公主看了会子书，直至睡意袭来。孟添即刻去铺床。长公主夹好书签，顺手将《孙子兵法》搁在炕桌底下；之后走向寝室的梳妆台前，散开了发辫。孟添素知长公主殿下习惯临睡前梳头，也都照规矩伺候着。就在这时，翠儿捧着盛药浴的木盆进来，放到一架描金刻凤的拔步床前面。孟添猜是长公主殿下浴足所用，且问翠儿：“谁来？”

  翠儿揉了揉手腕，冷笑道：“当然是你！添哥儿呀，作为长公主姐姐的内侍，伺候主位洗脚不委屈吧？”孟添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

  “你去吧，”长公主吩咐了一声，待翠儿离开，才和添哥儿讲道：“算了吧，我晓得你做不惯这等差使。”孟添沉默不语，扶着长公主殿下坐到床头，而后跪下来脱去长公主殿下的鞋袜。长公主问他：“你以前也这么伺候得庆皇叔？”

  孟添答应道：“小的曾服侍过庆王世孙。”

  长公主冷笑道：“别以为我听过，我那侄儿今年才九岁。你当我是什么？”孟添默不作声。长公主顽心乍起，脚尖勾起一点儿水花，溅了添哥儿的眼睛。

  孟添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倒去洗脚水。长公主面朝外躺下来，枕着苏绣的软枕渐入梦乡。孟添抽回手臂，缓缓放下纱幔，燃起一支羊油更蜡，随后熄灭了屋内大半灯火。挨过片刻，孟添和衣躺到那张小床上，闭目养神。忽听“啊”地一声叫喊，孟添警觉地坐起来，细探究竟：原是长公主殿下梦魇……孟添安慰了一阵子，再要躺下来，就听长公主唤他：“添哥儿快来，我腿抽筋啦。”

  “殿下莫慌，”孟添跪在地平上，隔着纱幔揉搓长公主的小腿，边揉边问：“殿下可觉得好些啦？”

  长公主眉头紧锁：“不行，还疼呢。你再揉揉——”孟添不敢太过使劲劲，且慢慢地揉搓；只等听见里面松了口气，他才收手。长公主问了句：“辛苦你啦，添哥儿。”

  孟添回禀道：“殿下抬举，伺候主位乃是小的本分，谈不上辛苦。”

  长公主重新躺好，吩咐道：“你也早点睡，明儿尽管歇着去，不用当班。”孟添等待长公主殿下睡熟，正打算歇息，岂料长公主殿下又发梦魇。

  孟添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心说：看来今晚是没法儿睡啦……

  黎明时分，长公主缓睁双目坐起来，轻轻撩开纱幔。孟添手搭床沿，跪坐在地平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哎，”长公主小声唤醒添哥儿，“天都亮了，回去歇着吧。”

  孟添劝道：“还早呢，殿下再睡会子。”

  长公主微笑道：“你也早点睡，折腾了一晚上，倒叫我于心不忍。”孟添扶着长公主躺下来，挨到卯初二刻左右，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孟添起身打开屋门，只见锦绣站在门槛外，身后跟了两、三名小丫鬟。锦绣低声问道：“殿下睡醒了吗？”

  孟添“嘘”了一声，之后迈出门槛，轻轻把门关上。他且告诉锦绣：“殿下昨夜梦魇，用不用请个太医来瞧瞧？”锦绣忙唤来一名小丫鬟，告诉她跑一趟总管值房，然后和其他丫鬟进屋服侍长公主梳妆。孟添见一切安排妥当，安心回房歇息。

  蒋总管临来时，吩咐厨下煮一碗薏仁汤，赶在早膳时分送来。蒋总管亲自把薏仁汤捧到长公主殿下面前。长公主闻着味儿，连忙掩住口鼻，吩咐道：“撤走撤走，哪回睡不安稳就给吃这个，真叫人倒胃。”

  蒋总管耐心劝道：“殿下呀，这薏仁汤的滋味总胜过黄连苦水；依老臣愚见，晚膳后还需加一剂安神茶，宵夜也该换成牛乳……”

  “行啦行啦，”长公主一把夺过汤碗，横了横心，“老总管歇歇罢，不就是一碗薏仁汤嘛，有甚大不了的？我喝了它就是。”她一仰脖，一饮而尽。听差内侍及时接过汤碗。蒋总管递上手帕。长公主松了口气，接过手帕抹了抹嘴角，笑道：“唉哟，耳根终于清静啦。”

  蒋愈笑道：“老臣年迈，难免有些絮叨。好歹殿下听进去了……”回头吩咐厨下，近半月内主位的一日三餐，须照他拟定的药膳方子置办，另吩咐道：“午后小食，就送枣泥山药糕配枸杞茶。”蒋总管伺候过早膳，适时告退。

  长公主因想起前日，内廷差人送来了几十两上等燕窝，于是吩咐厨下：“拣好的炖一两，给添哥儿送去。”

  此时此刻孟添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忽听得门轴转动，连忙坐起来。锦绣迈入门槛，把一个食盒搁在桌上，且对添哥儿笑道：“殿下念及孟管事辛苦，特命厨下炖了燕窝，给你送来。”说这话，锦绣掀开食盒，把那细瓷碗连同汤匙，一并送到孟添手中。就近寻了张杌子，坐下来问：“孟管事以前常吃这个？”

  孟添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在疗伤时候，吃过几次。”

  锦绣笑道：“不知滋味如何？”

  孟添才吃了一口，忽地一愣，暗想当初王爷每每出征回来，总要犒劳他等弟兄；而今只有他一人受用燕窝，但不知弟兄们境况如何？

  汗血马养在禁苑数月，兴许是当今万岁看腻了它，才想着还给御妹。长公主命内侍牵去瑞明堂天井，好叫家下人都开开眼界。汗血马前额突出、四蹄有力，浑身毛片亮如麦金。长公主捋了捋马鬃，回头问及添哥儿：“喜不喜欢？”

  孟添顺着长公主的手印，捋顺了马鬃，且说：“汗血马本为大宛国特产，眼前这匹即使在他国境内，也称得起是上品。”

  长公主微笑道：“喜欢就赏你啦。”

  孟添顿时手一颤，慌张地答应道：“小的实在当不起。”

  长公主把缰绳塞进添哥儿手里，告诉他道：“汗血马交给你照管，我放心。平日里马夫负责刷洗、饲养，你只消跟它多亲近，叫它熟悉你的气味。”话已至此，孟添只得谢恩领受。汗血马踏动四蹄，回应长公主的吩咐。孟添轻抚“宝儿”的前额，犹如长兄关照幼弟。长公主吩咐添哥儿：“你以后就管我出行时的穿戴，待会子锦绣会和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