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都是小陆子操办长公主殿下的膳食。孟添自入府以来，头一次到厨房传话。厨房内掌勺师傅、面案、刀工及所有杂役，都晓得他是正当红的孟管事；能停下手头活的，都来跟孟管事问安。孟添一一点头，又问：“哪位是首厨？”

  略微发福的陈师傅，答应道：“小的姓陈，是这些厨子的领头。”厨下各人都是外役，非内廷宦官出身。

  孟添传话道：“长公主殿下吩咐，晚膳只用几样清淡的。”

  厨房内设有蒸、煮、炒、炖等八个大灶，另有茶、水两个小灶。靠门一侧，空放着一张榆木桌子：膳食出锅后盛盘，先放于此处，再由听差内侍装盒提走。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食牌，共分“川淮鲁粤”四大菜系。孟添寻思道：这里跟庆王府的厨房，无甚两样……下方矮橱有几个抽屉，陈师傅拉开一屉，指着里面的食牌介绍道：“这些菜式，长公主殿下都不大喜欢，所以就不常做。”另抽开一屉：“这都是预备斋戒用的，半点荤腥都不敢有。”

  孟添随手拿出一枚，上写“玉味卷果”，另选了“素炒栗子鸡”“素什锦”“荷叶豆腐汤”及“冰糖莲子羹”，且吩咐厨下：“就照这几样做罢。”厨下一干人等各就各位，平日里最闲在的张师傅，此时忙得不可开交。孟添左右瞧了瞧，且问：“陆管事不在啊？”

  陈师傅回答说：“陆管事带人查看食材，估摸着也快回来啦。”孟添点点头，这就要走。陈师傅跟他请示：“宵夜要如何预备？”

  孟添稍作犹豫，告诉他道：“就做殿下最喜欢的糖蒸酥酪，再有小个儿的椒盐饼。”

  小陆子挂念着长公主殿下的晚膳，匆忙赶回来。他迅速翻看当晚的食单，顿时恼火道：“这是谁的主意？谁让你们做的？满府尽知长公主殿下向来是非肉不饱、餐餐必动荤腥，你、你们竟然还敢做全素斋……一个个都活腻味了是不？”

  厨下众人连忙劝道：“管事息怒、息怒，这都是孟管事吩咐的。”

  “孟管事，哪个孟管事？添哥儿——”小陆子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赶过去打探消息。

  听差们摆好晚膳，一个个退到廊下。小陆子停在门槛外，看见添哥儿正给长公主殿下布菜，此时此刻长公主笑容满面，不似往常……他心里可不是滋味。

  孟添伺候过晚膳，回房歇息。小陆子摆上俩人的份例菜，阴沉着脸招唤他坐。孟添坐下来抄起筷子，只拣他素日喜欢的，动了两口。小陆子试探地问：“胃口不好？”

  孟添摇了摇头，然后放下筷子，讲道：“我也不知怎的，只是有点累，提不及胃口罢啦。”小陆子回身沏了杯酽茶，递到添哥儿手里。孟添双手接过，微笑道：“多谢兄弟，这个正适合我呢。”才要饮茶，就听门轴“咯吱”一声——他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翠儿推门进来，摇晃手帕扇扇暑气，口内嘟囔道：“烦死啦，都这么晚了还要叫他？”

  小陆子起身问她：“翠儿姐亲自过来，可是殿下有甚要紧的吩咐？”

  “算你猜着啦，”翠儿没好气地走向添哥儿，“唔，长公主姐姐唤你过去伺候。”孟添点点头，着急饮了两口，然后放下茶碗随她而去。屋里头愈发冷清，小陆子沮丧地收拾碗筷，待会儿支使个杂役收走。

  墨雨轩内，长公主静坐于榻上，歪着头默读《孙子兵法》。翠儿带来了添哥儿，长公主朝下挥挥手，埋头翻阅。翠儿无精打采地倚着墙柱歇息。孟添垂手侍立，丝毫不敢懈怠。这时长公主把《孙子兵法》扣到炕桌上，招手唤翠儿近前。翠儿侧耳聆听。长公主低声吩咐她几句，且笑道：“饶你歇着还不好哇？”

  翠儿懒懒地答应一声，即刻告退。夜色渐深，孟添拾起炕桌上的那把小剪刀，去剪蜡花。长公主疑惑道：“我也没要你做这个呀？”

  孟添剪完了蜡花，罩上灯罩，回禀道：“殿下周围灯光昏暗，如是看书伤神。”

  “哦？”长公主拣起书本，“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瞧几眼解闷罢。”

  孟添瞭了一眼书名，答应道：“府内飞灵阁藏书甚多；依小的愚见，殿下若要解闷，犯不着瞧这《孙子兵法》，《笑林广记》就很好。”

  “哎呀呀，差点忘了你还认识字。”长公主微笑着把《孙子兵法》丢过去，“接着头一趟念，我听着呢。”

  孟添卷起书本，念道：“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

  长公主瞄了眼炕桌的另一头，吩咐道：“添哥儿呀，你就坐那儿念罢。”

  孟添侧身屈膝倚着榻沿坐下，如站姿一般，念道：“——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孟添每念一趟书，轻重缓急把握得十分准确。长公主倚着引枕，细细品味，脑中竟浮现出三军布阵、战场厮杀的场景。她兀自一笑，蜷起腿往里挪了挪，斜倚着引枕打量添哥儿。孟添有所察觉，低声问道：“殿下缘何盯着小的？”

  长公主笑道：“没甚，你念你的。”

  翠儿这时抱着一套被褥进来，因有被褥挡着，看不清前面。她且边走边问：“添哥儿，快来帮我一把。”长公主默许。孟添随即扣下书本，近前接过被褥。翠儿告诉他：“把这个放到寝室里的那张小床上，就可以啦。”孟添依她所言，且把旧有的被褥卷起来，塞进床底。翠儿稍微整理一番，且告诉添哥儿：“惜月昨个儿病了，彩萍又不当班，锦绣还要赶制几样针线……今晚就得你来侍寝。”

  “啊？！”孟添一愣，“翠儿姐没弄错吧？”

  翠儿白了一眼添哥儿：“哼——长公主姐姐就在这儿，不信自个儿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