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女姓佘，闺名“圆圆”，系顺天府押司之次女，年方一十九岁。某日，九城兵马司长官拿着佘家二小姐的年庚帖，来跟牧仁将军做媒。牧仁将军犹豫再三，始终不肯吐口。

  长官有些坐不住，急切地问：“我那世侄女哪里配不上你？好歹给句痛快话呀——”

  牧仁将军讲道：“小姐性情温和且又知书达礼，我早有耳闻，只是……”他叹了口气，“我在关外已有妻室，高兰还怀着我的孩子。”

  这会子轮到媒人唉声叹气了。转过天来，长官再次登门，只说：“二小姐本为庶出，若将军不嫌弃，愿效仿娥皇、女英。”牧仁将军不知典故，府中宾客连忙解释。牧仁将军忆起“阿尔泰氏”与“明珠大妃”之事，答应迎娶侧福晋。

  结果两家商定，牧仁将军以花轿、鼓乐接亲，新娘依旧穿凤冠霞帔。夫妻礼成，新娘要向元配高兰的长生牌位叩拜，认其为姊。钦赐的诰命冠服，暂时由新夫人保管。若他日寻到元配，须要返还；若元配去世，再议“扶正”。

  婚礼当日，十分热闹。天香公主获准出宫观礼，略坐一坐也就回去啦。毓秀宫主位不在，事务繁琐，蒋总管尚能应付。李奶娘专一照管天香公主的衣食，教导本宫内女孩们的差使，另有宫妇照管。那日，张宠、冯进和小陆子都在，望见公主殿下抑郁的脸色，多不敢近前。李奶娘早早交代厨房炖了盅红枣银耳汤，吩咐宫女锦绣趁热端过去。

  天香公主略尝了几口，然后放下汤匙，赏与宫女们分享。张宠近前回禀道：“殿下不思饮食，想是菜式不合胃口？小的听闻尚膳监新来个厨子，最擅长做汤水……”

  “才刚锦绣提过，”天香公主打断了他话，“这就是新厨的手艺。你也别费心啦，我心烦，吃不下。”

  张宠不禁皱起眉头，暗想：殿下回宫都个把月啦，关外仍无娘娘的音讯……岂料吉凶？

  挨到午膳的时辰，蒋总管领着个八岁男孩回到毓秀宫；刚一迈过门槛，且向里问道：“殿下快来瞧瞧，谁来啦？”天香公主闻声从里间出来。那孩子一见到天香公主，扑通跪倒在地，嘴里“呜噜哇啦”地不知说些什么。

  天香公主一眼认出那是海迷失。在场众侍婢，唯有张宠懂得几句番话，从那孩子跟公主殿下的交谈中，大致听出了那孩子的来历：

  当初巴拉曼下令只放走百姓，却没能饶恕俘虏。所有战俘不被斩杀，便是遭活埋。纳木错身份特殊，被他等缚在马后，一路拖拽……海迷失的父母未能幸免。“还有天可汗的侍从，”海迷失所指的是周、李二内侍，“他们被布日固德的手下活捉，逼问主子下落。周、李二人拒不招供……奴才还记得，他俩死前大笑，说甚‘可惜呀，只等来世报应’的话。”

  张宠恨得咬牙切齿，且又疑惑巴拉曼如此狠毒，怎就饶过了海迷失？细听之下才知道，海迷失侥幸生还，并非有谁动之恻隐；究其缘由，巴拉曼部下瞧他年纪小、模样好，心想弄到集市卖个好价钱。人牙子只用两壶酒换了他，再度转卖时，赶巧官家买办经过。买办多瞧了他几眼。

  海迷失听说过汉人官吏的打扮，急得用汉话呼唤天香公主名号。

  买办曾在镇守衙内供职，服侍过公主殿下。听这孩子如此呼唤，他着实一惊。几经议价，买办自取纹银十两替海迷失赎身，然后带他进京。经九城兵马司衙门引见牧仁将军，之后才被老总管领进宫。

  天香公主问道：“替海迷失赎身，花了多少银子？”

  蒋总管答应道：“依买办所言，纹银十两。”

  “唔，知道。”天香公主转入内室，从父皇累年赏赐中取出赤金二十两，吩咐老总管道：“拿这个赏他罢啦。”蒋总管依言出宫，转交赏赐。

  买办私下掂量着金锭，心说：乖乖，不成想这趟进京，竟赚了十倍的利。赤金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约合百余两官银，足够一家五口生活五年。张宠倒是想得开，左右没花费体己。冯进却心疼得不行，说：“殿下恩典，赏他五十两便够，那可是二十两金子呢。”

  天香公主满不在乎，海迷失一进宫，许久不见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蒋总管略微松了口气，当下安排海迷失跟冯进、小陆子一起住，按月发放使费。

  天香公主常把海迷失带在身边，得空教他读书识字。海迷失曾跟佐领大人学过蝌蚪文，相比之下汉字横平竖直的，学起来比较吃力。海迷失常把“己”误认为“巳”，又将“绽”读作“定”。天香公主气急之下，摔坏了纸笔。海迷失立即高举藤条，跪在殿下面前请罪。天香公主一愣，扶他起来，郑重承诺道：“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海迷失微微抬头，望见主子眼睛湿润，心想：只要主子高兴，自己宁可多挨几下……

  秋分已过，寒露袭来。草原王庭的新主人遣使来朝，送还天可汗大妃的遗体。朝堂上，特使诚惶诚恐，禀奏巴拉曼汗所交代的“事实”：“图洛克汗王归天后不久，部下佐领暗地联络总管‘哈尔巴拉’，发动叛变。我部巴拉曼汗率兵勤王，怎奈天可汗大妃落入敌手。叛军以天可汗大妃为质，要挟巴汗退兵。天可汗大妃不肯屈服于叛军，且不愿见勤王之师受阻，于是当场自尽……陛下，巴拉曼汗保护不周，恳请天可汗降罪。”

  弘德皇帝面不改色，岂料这时天香公主从屏风后绕出来，指着特使大骂：“你撒谎——分明是巴拉曼指使所部叛变，如你所讲，纳木错何在？我的侍从何在？我母妃侍从何在？”

  “这个……”特使稍作停顿，“王庭护法与其他汉人侍从俱被叛军所俘，生死未卜；至于天可汗大妃侍从，都已按草原习俗，与其主位殉葬。”

  闻听此言，满朝文武无不哀叹。早在国朝问鼎之初，太祖皇帝明旨废除人殉，不成想关外竟如此残忍。弘德皇帝连忙示意左右，御前内官迅速将天香公主请出朝堂。天香公主一路挣扎。来至后宫分宫楼，御前内官松手道：“殿下莫怪，这都是万岁爷的旨意，小的们不敢违背。”

  另一人跟着回禀：“万岁爷圣明，一切自有公断。殿下且耐烦些。”

  天香公主平复心神，讲道：“算啦，说到底你俩都听父皇的，我不与你们计较。”他二人仍不放心，直至护送公主殿下回寝宫，才去跟万岁爷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