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前脚出门，冯进这就把墨锭丢给小陆子，且说：“你替我罢。”小陆子守在桌前，闷声不响地研墨。一时，天香公主要吃茶。冯进托着茶盘，站到公主殿下对面。天香公主搁置好毛笔，绕到桌前，提起冯进的一只耳朵教训道：

  “逞能啦，是不？小陆子才比你晚来半年，谁许你这样摆布他啦？”小陆子捂着嘴偷笑。天香公主瞟了他一眼，随即松开了冯进：“哼，饶过你啦。”

  冯进递过去茶盅，一手夹着托盘，一手捂住受伤的耳朵，假意抱怨道：“殿下喜新厌旧，小陆子一来，就不认小进啦。”

  天香公主呷了口茶，然后对冯进笑道：“小进，你也忒没容人之量，怎不学学你们大师兄？”话音未落，张宠急匆匆地迈过门槛，上前行礼。“才说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张宠传话道：“万岁爷宣见娘娘、殿下于乾清宫，恳请殿下迅速更衣，随小的赶往乾清宫见驾。”

  天香公主疑惑道：“何事如此着急？”

  张宠回禀道：“小的亦不知，只听说北番特使来朝，还带了汗王亲笔书信。”

  “呵呵，我舅舅来信啦！”天香公主欢欢喜喜地跑去内室，由李奶娘服侍着梳妆打扮。张宠抿着嘴唇候在外间，一语不发。顷刻，天香公主从里间出来。张宠迎上去，引着天香公主坐上鸾轿。冯进、小陆子有意跟去伺候。张宠叮嘱他俩：“留下来看屋子，省得殿下回来，茶膳不齐。”

  冯进无奈，只得听从大师兄吩咐。小陆子别无二话，心想：师兄说得多，总得有人留下来看屋子罢。

  乾清宫正殿内，北番特使躬身告退，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草原风俗如此，僧官、贵族出行前，多佩有香袋；种种香料，又以檀香为重，至上则用龙涎。

  檀香味许久未散。肃妃娘娘扶着女儿，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佛古伦，你父皇已经答应把你过继给你舅舅，你将继承图汗部落的家业、继承王位。”天香公主凝视着母妃的眼睛，认真记住母妃讲述的一字一句。弘德皇帝紧锁愁眉，抬手和爱妃示意。肃妃回过头来，微笑着对女儿说：“我女儿佛古伦长大啦，清楚自个儿担负的责任。再有十来天，阿妈亲自护送你去北番。”

  天香公主问道：“真的么，阿妈？”

  肃妃娘娘点头道：“当然啦，这是你父皇的旨意——君无戏言。佛古伦呐，抽空多和兄弟姊妹们聚聚，日后再相见可就难啦。”

  “好的，阿妈。”此时此刻，天香公主想得更多是蓝天白云、黄沙绿地，以及那体满膘肥、成群结队的牛羊，吃不完的乳酪、干肉；再就是纳木错，那个眼神清澈、比自己高出多半头的少年，那个不爱言语的玩伴。好久没有纳木错的消息啦，不知他近况如何？估摸他和小进差不多年纪，会不会长得比小进还要高？想当年，天香公主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纳木错，拿他做靠枕，又或是强迫他背着自己来回跑……呵呵，他都还记得么？

  边关以北——塔拉锡尔河南岸，图洛克汗王的亲卫在此驻扎，享用周边牧民的供奉。营地偏西的帐篷里，纳木错盘膝而坐，专心阅读先圣“查干哈达”遗留的手卷。忽地门帘一挑，平民出身的卫队长——牧仁，走了进来：“佐领大人，您有何吩咐？”

  纳木错收起手卷，用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口吻讲道：“请坐，牧仁将军。在这儿您是掌握兵权的将军，我只是仰赖主子宠信，才会担当佐领。”

  牧仁遂坐在他对面，讲道：“您法力高强足以召唤天狗，通晓医术，还能看懂汉人的书，一般贵族出身的多不如您。”

  纳木错无奈地笑了笑，他递给牧仁一卷经书，“我发现先圣遗留的手卷里，记载不少兵法。将军不妨读一读。”牧仁将军双手接过，奉如至宝。“护卫佛古伦王储的使命，全靠你啦。”

  “卑职决不辜负大人厚望——”

  临行前三日，天香公主停了所有功课——包括李奶娘教她的针黹女红，专心和姊妹们玩耍。姊妹们依依不舍地问：“七姊（妹）到了北番，多久才回来？”

  天香公主寻思道：“或许会很久吧？呵呵不过我不怕，我会常常想你们的，二皇姐、四皇姐和五皇姐，还有九皇妹、十皇妹、十二皇妹……唉哟，十二皇妹才两岁，不定能记得我呐。”抽空还跟十二皇妹天赐公主，挤了个鬼脸，逗得十二皇妹咯咯直笑。

  肃妃娘娘倚在“凤和玺”纹饰的三围床榻上，闭目养神。与此同时，蒋总管自药房回来，立于外间等候召唤。肃妃闻得他脚步声，吩咐道：“蒋总管请进——”蒋愈进来时环顾左右，并无旁人服侍，这才奉上怀揣的细瓷药瓶。肃妃娘娘把玩片刻，问道：“这就是所谓的‘延命丹’？”

  蒋愈点点头，回禀道：“娘娘，内典所载——此丹药确有延年益寿、保命养身之功效，重伤者服用可以续命，亦可替代三、五日饮食。”

  “知道咯，”肃妃闻言，将药瓶收于袖内。

  蒋愈回禀道：“娘娘，此丹药性烈，切忌与‘迟春丸’同时服用；否则……”

  肃妃忙问：“否则怎样？”

  “轻则损身，重则害命！与烧酒同服，顷刻见效。”

  “好啦，我自有分寸。”肃妃娘娘右手食指顶着太阳穴，打断他的话。

  出行那日，天香公主早早换好了吉服，随同母妃前往奉先殿祭祖。冯进缠着公主殿下，不住地央求：“殿下好歹带着小的，瞧瞧外头风景？”

  天香公主一口回绝：“不成！没听你师父说么？入宫不满十年、岁数不过二十的，万不可出宫办差。我连你们大师兄都不带，还能带上你么？”

  冯进笑道：“您和师父言语一句，还愁怹老人家不依？”

  天香公主合并两指弹了下他额头，笑道：“老实呆着，要让我听说你欺负小陆子，非叫老总管打你。”宫女、宦官都忙于收拾行装，天香公主经过他们，不忘嘱咐：“仔细别碰坏东西，前日收拾的那个锦缎包袱，我要送人的。”回头瞧见蒋总管，天香公主特别交代：“我走后，花儿要按时浇，雀儿要按时喂，水晶缸里的金鱼要按时换水——隔一日一换。”

  蒋愈答应道：“殿下多虑，这些老臣都记得。”

  “还有呐，”天香公主呵呵一笑，“小猴子是您最得意的徒弟，无需多言；小进若不规矩，可不兴打他呀，至多罚他顶碗面壁去；再就是小陆子——”

  蒋愈笑问道：“老臣记住啦，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老臣的？”

  天香公主笑道：“再没什么。”

  两乘鸾轿停在院外，肃妃娘娘手扶内侍坐进其中一乘轿子，天香公主随后入轿；八名内侍分抬两乘鸾轿，将肃妃娘娘、天香公主抬去奉先殿，然后再到乾清宫跟万岁爷辞行；分宫楼外，等候着凤辇、全副仪仗；鸾轿至此换乘八抬大轿，由外役抬出皇城，然后才乘凤辇。

  出了京师，每到一处当地驻兵都要护送一程，直至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