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抱著人進了自己房間後，公孫晏清想都沒想的便要將雲邑往自己床上放，可雲邑不知為何，卻始終緊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放手，奇怪之下，公孫晏清不由叫道：「雲邑，放手！」

「可是……。」偏頭看了看下面那看來很乾淨、很高貴的金黃色鍛面床巾，雲邑不禁有些不安。

「你不放手，待會兒大夫來的時候怎麼幫你看病呢？」

聞言，雲邑先是猶豫的看了他一眼，之後，又轉而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滿是泥土與髒污的衣裳，半晌後，才終於滿臉難堪的怯聲說道：「可是……會髒掉的。」

「髒掉……？」

乍聞雲邑的回答，公孫晏清原本還不清楚他所指為何，待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他的衣服後，這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頓時也不知打哪來的一股氣，讓他就這麼強迫性的將雲邑勾在他脖子上的手給拉下，然後將人給丟上了床，臉色十分難看的低聲怒喝道：

「你該擔心的是你頭上的傷而不是什麼髒不髒的問題，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不需要想些有的沒有的，你聽清楚了嗎？」

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給嚇了一跳，雲邑再不敢多說些什麼，只是拚命的縮緊了身子，僵直了背脊的猛點頭，表示自己聽清楚了。而看著他那彷彿受驚動物般的怯怕模樣，公孫晏清的心裡卻是懊惱再起，暗罵自己幹嘛對個孩子這麼兇，明知眼前這娃兒和倍受疼寵的晏雪不同，只要口氣稍微強硬一點，他就會開始擔心害怕了，自己幹嘛就不能多點耐性給他呢？真是──

「雲邑……。」努力壓下了自己沒來由的怒火，公孫晏清才想開口解釋一下自己不是在對他生氣，誰知大敞的房門口便傳來了一陣不輕不重的扣門聲。

「誰啊？」

口氣不耐的轉過頭瞧瞧究竟是誰來了，不料竟意外的見到了公孫晏揚正站在門口盯著他和床上的雲邑，心裡頓時一陣驚訝。直到自己的衣角突然被人給拉住後，公孫晏清才迅速回過神來，保護似的將身子擋在了雲邑身前，阻斷了公孫晏揚望向雲邑那隱含些許惡意的目光。

「大哥，有事嗎？」

「我只是來告訴你，大夫不會來了。」冷聲說著自己方才得知的消息，公孫晏揚嚴厲的表情裡有著一絲愧疚。「如果你想讓他看大夫的話，還是自個兒帶他去求醫吧。」

雖然心裡對這個讓爹和娘的關係逐日惡化，讓娘心裡總不快樂的雲邑十分厭惡，可公孫晏揚畢竟還是沒想致人於死地。

因此，當他瞧見雲邑因為被人壓倒於地上毆打而不慎在掙扎時撞上了池塘邊的石塊時，心裡還是不由自主的慌了，然後，當他再看見雲邑摀緊頭部的手中開始溢出鮮血時，心中更是驚急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連要人去叫大夫都忘了，就那麼愣在了一旁，直到公孫晏清的到來。

所以，當他回過神來，看見公孫晏清已經抱著人離開之時，便趕忙跑到了前廳去，想等大夫來時可以快點把人帶去給公孫晏清，卻不料竟在進大廳前便聽見了傅芊玫的聲音自裡頭傳來，她要所有人都不許去請大夫也不許去管雲邑，甚至還在知曉公孫晏清抱著雲邑離開後吩咐總管，要他帶幾個人去公孫晏清的院落裡把人給帶回去雲邑自己的住所，並嚴格看好院落門口，別再讓公孫晏清接近他。

聽到這些話後，公孫晏揚當下立刻掉頭就走，匆忙的想趕在總管到來前告訴公孫晏清，好讓他能從只有他們兄弟才知道的那條秘密通道離開，儘快將人帶去看大夫。

「什麼意思？」即便向來和大哥的感情都很好，可他卻也明白，雲邑頭上的傷，只怕公孫晏揚也是脫不了關係的，是以公孫晏清對他此時所說出的話，心裡竟也沒法全然的信任。

兄弟多年，公孫晏揚自然是看得出公孫晏清眼中的懷疑，可礙於這事兒自己實在難辭其咎，而且如果再不走，只怕總管就要到了，因此也顧不得去介意他的態度，直言說道：「娘不讓任何人去請大夫，而且，還要總管把那傢伙帶回他自己的地方，不許你再管他。」

「什麼！？娘她──」雖然對娘討厭雲邑一事早就知道，可公孫晏清卻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娘竟會狠心到想眼看著這麼小的一個娃兒出事？

「你快走吧，他的傷口……如果不是他的傷口我也有責任，我是不會來告訴你的，你快走吧！」難掩歉疚的再次看了眼公孫晏清身後只露出一小塊衣角的雲邑，公孫晏揚便不再多說的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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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雲邑，公孫晏清汗流浹背的急步走在僻靜無人的小巷裡，心裡好不著急。

「晏清哥哥，你很累了對不對？」雲邑一直都盯著公孫晏清看，所以十分清楚的看到了他額上的汗。「放下我吧，我可以自己走的，晏清哥哥。」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好像越來越冷、越來越累，甚至連眼前看到的公孫晏清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可一直都很懂事的雲邑卻也還知道，自己是不能這麼麻煩人的，因此，也不管公孫晏清對他的話完全沒有反應，仍是一再的說著：「晏清哥哥，你放下我吧，我真的可以……。」

「閉嘴！」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公孫晏清語氣冷凝的開口。

已經能感受得到自己懷中那瘦小身軀的體溫開始下降了，所以此刻公孫晏清一心只想快點把人給帶到大夫家中去，可怎麼曉得這娃兒竟還不知死活的說著要自己走！？這不是存心要惹他生氣的嗎？真是。

「晏清哥哥……。」

「受傷的人就要有受傷的樣子，你給我乖乖抱緊別亂動就好，不要再惹我生氣了。」

「晏清哥哥……。」

「閉嘴！」

被雲邑這麼一叫再叫給惹惱了，公孫晏清終於再也抑不下心裡的煩亂，提高聲量的吼了他。本以為接下來還會再聽到他那軟軟甜甜、帶點依賴的叫著〞晏清哥哥〞的聲音，可不料竟過了好半晌都沒再聽到任何回應，這讓公孫晏清不禁有些擔心的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懷中娃兒。

「雲邑，雲邑？」發現他似乎開始有昏迷的現象產生，公孫晏清不由心驚的連聲呼喚著。「雲邑，你可別睡啊，雲邑？」

「……晏清哥哥……我……好想睡。」撒嬌似的更窩進公孫晏清的懷中，雲邑的聲音聽來好虛弱的樣子。

「雲邑，聽我說，你再堅持一下，不要睡著了，好不好？」緩緩蹲下身子，公孫晏清以著自己發熱的手掌溫暖著雲邑溫度逐漸降低的臉頰。

「晏清哥哥……。」

「雲邑，聽我的話，別睡，啊？」就著偶爾顯現的月光，公孫晏清以著眼角餘光瞥見了自己剛走過的路上所殘留的點點豔紅，心裡不禁又是惶恐又是不安。「雲邑、雲邑？」

「晏清哥哥……。」努力睜開眼看著公孫晏清滿佈擔憂的面容，雲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種好開心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綻開了一抹笑，眼神迷濛的說道：「我、我不睡……我不會睡……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被那不曾見過的甜美笑容給瞬間迷惑了心神，待聽見雲邑的話後，公孫晏清才總算及時反應過來，答道：「不會，我不會生氣的，只要你不睡著，我就不會生氣的。」

「那……可以不要討厭我嗎？」發覺自己好像剎那間睡著了，雲邑拚了命的睜著眼，一臉擔心的看著公孫晏清。「……晏清哥哥，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一定不睡著……不要……不要討厭我……。」

「不會！」眼看著他一直努力的想睜大雙眼清醒神智，公孫晏清突然心裡一陣酸，喉頭也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哽住似的，連說話都有些難。「我不討厭你，我知道雲邑最乖了，所以一定不會睡著的對不對？」

「對。」聽到公孫晏清的稱讚，雲邑又甜甜的笑了，襯著已經失了血色的秀氣臉龐，雲邑的這個笑，顯得格外幽美，卻也格外的讓人膽顫。

看著他的笑容，公孫晏清心裡忽然有了一股衝動，一股想好好保護他、照顧他的衝動，他不想像爹一樣袖手旁觀的看著這娃兒受苦，他也不願明知他受人欺凌卻還對他不聞不問，如果爹因為顧忌著娘所以無法照顧他，那麼，就讓他來照顧好了！

就算是為了替娘贖罪也好，從今以後，雲邑就是他的責任，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管娘想怎麼責罰他，總之，他一定要好好保護雲邑、照顧雲邑，他不想讓自己現在看到的這個笑容消失，也不想讓這個年紀雖小可卻已經嚐盡人情冷暖的娃兒就這麼孤苦一輩子，他會照顧他的，一定會！

不是為了和何齊之間的約定，而是為了此刻自己心裡難止的不捨與心疼。

對著雲邑揚起淺淺笑意，公孫晏清好生溫柔的伸手為他拭去額上冷汗，再次強調道：「雲邑，答應晏清哥哥，在我帶你到大夫那兒之前，你一定不能睡著，好不好？」

笑了，晏清哥哥終於笑了……。

對於第一次見到的公孫晏清的笑容，雲邑一直懸著不安的心總算放下了。

晏清哥哥對我笑了，那麼……他一定就是不討厭我了……。

看著公孫晏清唇邊揚起的淺淡笑容，雲邑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好高興的說道：「嗯，我一定……一定不會睡著的，晏清哥哥放心。」

「乖，只要雲邑真的沒睡著，那麼等雲邑好了之後，晏清哥哥就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好。」

「那好，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大夫，你一定要陪著我，不能睡著喔。」話落，公孫晏清情不自禁的在雲邑的額上落下了輕輕的一個吻，就像從前母親在自己生病時對自己所做的一樣。然後，才又抱著人起身，繼續朝著城西的大夫住處趕去。



自那之後，公孫晏清與雲邑的關係開始變得比任何人都親近，還小的時候，公孫晏清會趁著傅芊玫不注意時跑到雲邑的院落去教他讀書寫字、吹蕭彈琴，陪他嬉戲玩耍、習武練功。

而長大之後，他更是時常不顧傅芊玫的反對與責罵硬是帶著雲邑四處去，不管是逛市集、上花市、遊船河或是跟著大哥去談生意，只要有公孫晏清在的地方，一定就看得到雲邑的身影，甚至到了後來，還有人就著他們倆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態度暗地說嘴，說他們根本就是夫唱婦隨了他也完全不以為意，對待雲邑的態度更是沒有絲毫改變，仍是一如既往的疼寵、呵護。

他們就這樣一起度過了六年的歲月，直到公孫晏清弱冠那年聽從了公孫紹宇的話前往漠北拜師學藝之後，他們倆人才終於分開，分隔兩地的等待著公孫晏清在雲邑每年的生辰之時返鄉才再次相見。

他們倆人一直以為，這樣各自過日子的情況只會持續到公孫晏清學成之時，卻怎知公孫晏清離家還不到四年，莊裡卻突然傳出了厄耗──公孫紹宇，死了！

聞訊，公孫晏清當下匆忙自漠北趕回，接著，當他回莊二個月後，就在那年的中秋夜，雲邑隻身離開了公孫山莊……。

那年的中秋，就如同多年前公孫晏清暗自立誓要照顧雲邑一輩子那晚，烏雲遮天、難見月光。雲邑懷裡揣著那次傷後公孫晏清特意尋來送他，上頭刻著〞天清雲霽〞四字的琥珀紅玉，然後帶著何齊無論如何都要他帶上的包袱後，離開了。

他的離去，莊裡除了何齊之外沒人知曉，他離去的原因，也除了何齊之外，無人過問。

就連曾經說要照顧他一輩子的公孫晏清，在知曉他的離去之後，也只是面不改色的說了聲〞是嗎〞，之後再沒有第二句話，他就這樣靜靜的消失在公孫山莊裡，消失在公孫家的所有人面前。








～～ 待續 ～～